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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相残之后

  自从夏宛从昏迷中醒来,明强就不断到病房来闹。她嘴里叨咕着“总也要死”之类的话,不断拔掉输血的针头,筱磊左右周旋,终于精疲力竭。反复折腾过几次,又是金亮等人接二连三来骚扰,筱磊兄妹不敢有丝毫松懈。后来,张警官带着副手来接替他俩,那些人这才来得少了。

  夏宛始终背对门躺着,要是老警官再来劝说,就深埋了头在被子里。直到后来,陈菲摸进门来,告诉她江景晨已无大碍,她才捂着脸大哭了一场。

  “是他该死,你不过替上天做了该做的事情!”陈菲安慰了一番,提醒她说,“小宛,你得尽快离开这儿!”

  张浩天也上前来,说:“依现在的情形只好先这样。你那么做也是为了救人,他们心里有鬼,估计不会把事闹大,你还是听陈菲的吧。”

  夏宛失神地望着窗外,摇摇头。

  “你要留下来等死吗?”陈菲着急说道,“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等他好起来更不会放过你。你这一刀下去你们就是有再多的情分也不在了,你还要看他怎么将你生吞活剥吗?你为他自杀,这已经够了,你没有必要再继续承受下去!”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我去把张队的女儿救出来,这样他总少一些罪孽。”

  张浩天苦巴巴地说:“我们这么多人,哪用得着你操心?你去无异于往火坑里跳,看着你去送死,我心里能痛快吗?我已经丢了女儿,还要看你出事,我于心难安!梦瑶的失踪局里已经知道了,大家都在想办法。”

  夏宛咽了咽苦楚,终于放弃了。

  那晚,大概到了十一点,同病房的老太太就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吵醒了。夏宛一个人走出去,一直来到特护病区,从一间病房的小窗口往里看,看了好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一会儿,有人朝这边来了。

  “这么晚了,你找谁?”

  夏宛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人五十多岁,与江景晨有几分神似。

  “他,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她无比愧疚和担心地问。

  “你是谁呀?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不要再来了,让他消停一会儿!你们这些人整天蛊惑他,到底要把他害成什么样?”江中明激烈言辞之后,才注意到她披一件外衣,左腕上包扎着厚厚的白纱布,面容憔悴,意志格外消沉。

  “是你捅了他?还跑到这里来,是想再下手吗?你敢杀人就不是什么好人,那警察怎么还叫你逍遥法外?你给我马上走开,别在这儿晃悠,改天咱们在法庭上见!”

  “只要他好好的,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换,愿上天能像对待别人一样保佑他!”她喃喃低语,一双眼睛如遇冬寒,失去了神采。

  “再不走我就打电话给警察!”

  “您会因为他死了一回,就好好待他吗?”她向里面望了最后一眼,尤为不舍地移开步子,“他是断线的风筝,不知道还要飘多远,也不知道会跌进哪里的深谷,我再也不能留在他的身边”。

  “不是为了钱吗?你们到底有什么仇?”

  “您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吗?他现在连这个也不满足了。我拜托您,就拉他一把吧!您不知道,他本该是个了不得的人,只可惜要一直走到深渊里去”伤怀已不能使她再言语。

  江中明不禁思考起这番话,等再抬头时已不见了来人。

  第二天,他打听到她的病房,去找她时那张床已换了别人。

  他前脚刚走,后脚章玉带人赶来,他们发现夏宛跑了,就闯进护士办公室大闹,闹得护士长颇为狼狈。恰逢此时,一个小护士闷头闷脑地进来,也没看清状况,举起手中的纸张问护士长:“夏宛的纸上有些情况,她人已经走了,这单子该怎么处理?”

  不等护士长说话,化验单就被章玉横空抢了去。

  “哎呀,这真是喜事呐!”他仔细辨别着纸上的字迹,反而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之后,章玉便拿着它匆匆离去,留下一帮护士大眼瞪小眼。

  江景晨的伤倒还过得去,即便夏宛一心要他死,但毕竟未经世故,难免手上战栗,没有伤到脏腑。只是,当她手里的刀毫不迟疑地刺过来,他的心就全然死了,所有美好的画面就全部撕碎了。

  过了些日子,他就能下床了,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说不到两句就骂人。自从父亲来以后,把来看他的人都赶走了,他更恼火了。

  这天,明强还没把带来的东西放好,江中明又把他赶了出去。他歪在床上看什么都不顺眼,呼地拉开被子下床来:“到底要干吗,直说行不行?还是说你得了什么病,现在的老婆嫌弃你了,就跑到我这里来烦人?如果是那样,我告诉你,我不是搞慈善的。”

  “你怎么这么咒我?”江中明气得说不上话来,“我是你爸啊!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现在说这种话,晚了!”他咧着嘴,扬了扬手,“我没有兴趣讨论这个问题。”

  “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还不是为了家吗?我也没想到感情说变就变,到头来咱们这个家只好散了!这些话我没法对你说,那时候你还小”。

  “原来是要找花钱的机器啊,大可找女人给你生一大堆啊,你现在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来养!再说,你老婆不是刚刚给你生了一个吗?要是我也像别人一样结婚生子,恐怕孩子都比那小的大了,你不要缠着我!”他的态度极为恶劣。

  江中明瘫在椅子上,简直要被气得吐血。推门进来的助理见此情形,连忙退了回去。走的时候,江中明再尽了尽做父亲的本分:“晨儿,干违法的事儿迟早会出问题的,早点儿收手吧!只要你回来,我的门随时为你敞开,不管以前怎么样,也不管你怎么不尊重我,我都终究是你的爸爸!”

  江景晨背对着他,望着窗子外面,过了许久才无力地说:“行了!你赶紧走吧!不好听的全当我没说!”

  “晨儿,回家吧!”

  “那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您权当没有儿子!以后别再来管我了!”他抬起一只手,好似向外挥了挥。

  江父前脚刚走,后脚熊振新就来了,他早受不了了。

  “张浩天这个老混蛋,还真敢派人到我眼皮底下偷东西,我叫他看看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拿到了证据是吧?我就让他拿着证据给我噎死!”

  “女儿在我们手上,我看他不敢轻举妄动,眼下我们得跟老雷通气,他们不是应该比我们更着急吗?”江景晨精疲力竭地躺倒在病床上。

  “话是这么说,要是他们借机拿走了东西,我们以后还用什么跟他们说话?”熊振新调低了音量,“我们先在张浩天的女儿身上做文章,叫他慢慢感觉身上掉肉的滋味。我就不信这家伙果真疯了!”

  江景晨的目光里是和他一样的邪恶,嘲笑里一点点露出恶毒来:“我看一个女儿就够他受的了,这世上只有人能折腾死人的。这活儿还得我来,保管拿捏他那点儿心神,叫他透透地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他能碰的。到最后,让我们看看一个精神病院的疯子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熊振新呵呵奸笑起来:“是我的好兄弟!没看走眼!”

  “等着瞧好吧!”江景晨躺着很不舒服,就强撑着坐起来。

  “那个小卫是个特种兵,现在居然在我们酒吧做调酒师,这不是明摆着吗?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张浩天这条老狗,居然和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情况对我们很有利。”

  江景晨渐渐回忆起来:“调酒师?那个人我有印象。”

  忙着整理东西的金亮插嘴说:“我早留意到这个人,我琢磨着要问问夏宛的,你一醒我就给忘了——现在倒好,夏宛却跑了。”

  他猝然把头扭到一边,不想听下去。

  “阿晨,不是我说你,你对个女人也太过了,怎么样,还叫她给捅了。”熊振新提起来满肚子气,“早先我就很不看好你们,叫我说对了吧?”

  “不说行吗?”他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多日子,他嫌躺在医院里无聊,就回到紫狐调养。他回来的那天,几个兄弟过来看望,就见叶子桐推门进来。叶子桐一P股坐下来,挨了半晌咂嘴说:“局里在动用一切力量找张梦瑶,今晚大概要袭击赌场。林局长力度很大,是不是先把人放了?”

  “放人?要是放我他妈就不抓了。不可能!”熊振新猫起腰,指手画脚地嚷道,“你现在就去跟老杨说,叫他给我挡着。”

  “你去局里看看那阵势,我可是从来都没见过,就连老杨也不好出面。我看把大家惹急了不好!”

  “张浩天,这可是你逼的!”熊振新有了阴毒的主意,“他敢来我就他妈撕票,让他看看老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破警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江景晨忽然问:“找张梦瑶,袭击赌场,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江哥,别怪我多嘴!”金亮在他脚边坐下来,“夏宛进赌场可不是一两回了。”

  江景晨愤怒地沉默了,谁都能从他阴郁的脸上看到什么。

  “来,来!”江景晨忽然喊叶子桐过去,勾肩把他拉近些,“今儿晚上我连上面的生意都不停,明摆着给你们搜,你们只管把人抓进去。我看他们能找到些什么,倒是姓张的该睡不着觉了,他该收到好东西了!叫老杨跟他们说,这么大阵势会吓着绑匪的,横竖也是个死,搭上一个更划算!你大概听说过王包公的故事吧?晚上他回家,不知道自家门前的树上挂着些什么鬼东西,他站到树下居然研究了半天,还拿竿子去挑,结果”。

  “还是别——”叶子桐直打怵,“我是讨厌张浩天,可他是长坏了脑子,倒不如直接结果了他。”

  “那对于他来说多没意思!”江景晨仰头坏笑,“他追求的可不是做个英雄吗?做英雄就得有牺牲,到时候你们局里出了一个英雄,那就是英雄大队,你们多光荣啊,我不得陪衬着把这事儿干漂亮点儿,那时坐享其成的还不是你们?我很想陪他玩儿到底呢!”

  熊振新哈哈大笑,这笑声夹杂着血腥的亢奋,在叶子桐听来分明有些可怕。

  当晚,警察全局出动,果然突袭了赌场。蜂拥而入的民警个个举着枪,那高压的气氛着实让早有准备的李烙也吃了一惊,按照江景晨的安排,他叫人把警察诱进了另一间娱乐室,那里照旧有一个暗门,里面照样隔出几间房子做“赌室”。警察的闯入惊动了为数不少的“赌徒”,他们和“经营者”被一并带上了警车。几名刑警在那里侦查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不对呀,紫狐的赌场出了名的,根据来过的人形容,不该是这么简单。”

  “有内鬼,他们早通了气,我们是找不到瑶瑶的。”张浩天精神不济,好像一下子被压垮了。

  这时明经理进来,解释说:“这个楼层除了我们康乐部用,还租给了一家投资公司,这几间确实是租给他们的,没想到是暗地里做这种生意。我们一定协助把问题查清楚!”

  他又带他们到别处去看,无非都是高中档的娱乐室,进行着正常的经营。他们查看无果这才走了。

  “走了,没事儿!”明强的声音不大,却打破了屋里死一般的安静。

  江景晨猛地睁开眼,翻身喊道:“拦着她!”

  “谁?”明强紧张了一下。

  “没什么”他清醒过来。是的,梦中夏宛为警察推开了那扇门,那扇通往赌场的门,她的笑容始终是那么纯净、自然。刚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后来想起什么,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别再摆出来给他们查了,躲是躲了过去,我看挺悬的。”明强说。

  “不知李烙几时能从公安局回来。”方圣龙忧虑重重。

  金亮叹服:“这步险棋妙!这回他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江景晨躺回沙发,隐没在那片阴影里,静得就像深夜的湖。他忽而翻了个身:“把人放了!就说不小心让她跑了!”

  “怎么?”

  三人都以为听错了。

  “把张梦瑶放了。”他再次说,“没看见吗,事情总会闹大的,我们还是识趣点。”

  “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我们还怕什么呢?”金亮急了。

  他有力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熊哥太自信了,有了铁的关系就能万无一失吗?眼前的麻烦已经够大,别再惹火烧身了。我们要的是钱,用它搞定一切问题,这才是硬道理。张浩天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惹毛了只怕什么也不顾,大概不好玩儿。”

  “说的没错,但现在放人只会让熊哥瞧不起我们,您昨天可不是今天这样的打算。”金亮反驳道。

  “我不那么说熊哥能相信人是自己跑的吗?我现在就连一天也不想等了,马上放了她!”他恶言恶语,情绪激动而近乎吵了起来,“只要她在这里一天,夏宛迟早都会来的,到时候你们是想看我再死一回,还是让她在我面前死掉?我和她恩断义绝,可就算我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我他妈也不想再来一遍!”

  一时间,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他的伤口渐渐愈合,余婷就过来看他。她变得聪明起来,不再找那些烦人的姑娘来,也不说幸灾乐祸的话,只管跑前跑后,尽心尽力地照顾。一来二去,他不再发脾气,反而默认了她的存在。孙眉见缝插针,忙催促熊振新撮合两人。

  熊振新倒是很体恤她们的心情,把人叫来后别的不说,就是为余婷摆功劳。

  “燕湖小区已是我的囊中之物,路豪那小子想都别想逃出我的手心,我就不信他能抛下自己的前程。哥哥我高枕无忧,都是你这女人的功劳,你倒也是,从没有替我好好犒劳她!我看呀,你就别再耗着了,我好好给你操办操办!”

  “操办什么呀?”他冷不丁说。

  关于余婷怎样逮到路豪,怎样支使阮露将他骗上床熊振新早就说过,没什么好再渲染的。既然不考虑成家,他干脆劝着留她在身边。这次江景晨倒是没说什么。

  可是过了些天,熊振新盘算眼前的局面,无意中拿出路豪的艳照要给大家瞧瞧。江景晨有心拿过来端详端详,他看到第一眼,就被刺痛了眼睛,继而摸着额头,眼里十分凄惨。不知什么原因,他望着头顶的吊灯有些难过,随后又低下头,一张张翻看起来。他忽然抖着那些照片,冷嘲道:“我这女人真是行啊!”

  熊振新这才意识到不妥:“男人嘛,就要心胸开阔!这是真心为我卖命,都归你的功劳,算得了什么呀?”

  从那天起,江景晨不再正眼看余婷,余婷弄清了缘故,说什么也要找他解释。

  “阮露她说不干就不干了,我也是没办法!天地良心,我做这些都是为你打算,为了整个公司的未来考虑!”

  他陌生地盯着她的脸,随后用一种憎恨的恶劣表情直截了当地说:“别说这种恶心我的话!你真可笑,可笑之极!我早该看出来!”

  余婷急了,干脆告诉他:“我们得拉路豪下水,就是为了这个夏宛捅了你,你不知道吗,为了路豪她要你死!”

  “你不要提这个!这还会跟我有关系吗?”他气得在地上走来走去,最后抓着她清清楚楚地说,“我是觉得有些亏欠你,现在这些也不存在了,所以永远不要指望我们还能挽回!我一个浪荡男人,从来他妈的风流成性,需要什么感情,需要什么婚姻?你想跟我结婚,真他妈蠢到家了!”

  放跑了张梦瑶,索性他手里继续捏着筱家兄妹,除了哗哗地赚钞票,陪他们玩把戏,日子倒是可以说滋润了些。

  从医院逃出来,夏宛去南江找夏末,并在那里住了下来。她总是心神不定,状态也无法好转。得到张梦瑶被放回的消息,她心境开阔不少,又思前想后,决定回市里一趟。

  那天是周末,筱小含也在家。夏宛到了筱家,闲聊了几句,筱家兄妹就劝她想开些,再不为那样的恶人做出傻事。

  夏宛一直沉默着,之后吞吞吐吐说道:“你们别怪我,我这次出来是想为他赎罪,我请你们在此次的事情上宽恕他,不要再追究他的罪责!”

  “宛姐,你中了魔咒吗?”筱磊生起气来,“他差点要了小含的命!”

  她扭头难过了几许:“筱磊,我清醒得很,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不能原谅的,你就把他的过错都算在我头上吧!”

  “这怎么算在你头上?”他转向一边,别扭在那里。

  “小宛姐,本来你救了我,我是没话说的。”筱小含把湿衣服晾在绳子上,满眼无奈的泪水,“我倒是想听你的,可他们根本就没完没了。这些天我们学校的恶霸老来找事,不是在校园里拦住我,就是到教室来羞辱我,他们说要是我哥再瞎闹,就对我怎样怎样,可难听了!别说是学习,我根本没脸在学校待了!”

  夏宛站起来又坐下,在许久的缄默之后,还是说:“我已经惩罚了他,让他付出了代价。对不起,我知道我有多么自私,我宁可是我欠着你们,让这一切罪过都由我得到报应!”

  她咽下痛楚,抬脚往院外走。兄妹俩相视无语,只有难言的滋味。

  “小宛姐,就这一事我们可以答应你!”筱磊说。

  “我欠着你们!”

  来到张家,夏宛的心头又压了块石头。

  张浩天和妻子把她迎进屋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甩着辫子拉她坐下,这便是张梦瑶了。看她并无大碍,夏宛吐了一口气。

  母女俩去洗水果以后,张浩天欣慰地告诉她:“这次你和小卫真做了件大事!不瞒你,经过对提取物的DNA化验分析,熊振新保险柜里的那块手表正是凶手在案发地点留下的。瑶瑶刚回来,再安稳一些,我们就申请重新立案。”

  哪知,夏宛不仅没有高兴,反倒害怕极了。

  “张队长,不管怎么说人好好回来了,就原谅他们这一次,不要去追究吧!”她一时低了头,“如果他的路越走越远,那就再也不会有救了。原谅他,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不尽的!”

  张浩天把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没有接话:“听小卫说那种情况你还求他们放人?”

  “我并不知道是谁做的。”她目光躲闪,“我是来替他赎罪的,不管这之中他的责任是多大,我都求你们最后宽恕他这一次!”

  端着水果出来的张妻开始抱不平:“他们砸我们孩子,孩子回来伤得不像话,耳朵也听不清了!现在我这心还吊在嗓子眼上,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再打她的主意,那我怎么受得了?可老张一心一意要翻案,不考虑这些,下次他们再来可怎么好?”

  “姐姐,我可不怕!”小姑娘说。

  “她蒙着头,什么也看不见,就被他们东一耳光西一耳光地扇,耳膜破裂,听力出了问题。”张浩天用粗糙的手擦着眼睛,话语间已万分愤怒。

  夏宛把手放在额上,痛苦地摇着头,不断地给他们赔罪:“对不起,对不起!他该死,他该下地狱,我应该再用力些!”

  “别再做傻事了,要是这样我们何苦等到现在?我们要依靠法律的武器呀!”张浩天恳切地劝告道:“他在做什么买卖,祸害了多少人,你都能替他一一磨灭吗?孩子,别傻了!你根本左右不了这些,一个人犯了错就必须自己来承担。路豪很优秀,你跟他在一起,大家就不会再为你担心了。忘了他吧,好好为自己生活!”

  她抹着泪,只是摇头苦笑。

  不知怎么的,小卫也在屋里。他听见哭声,从里面走出来:“江景晨,他是何德何能啊!那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不值得你付出感情!”

  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痴痴傻傻地走到门口,就像被抽空了灵魂。

  张浩天来到她身后,再次用一个父亲的口吻说:“他早就执迷不悟,现在你为了小含给了他一刀,他必定对你恨之入骨,把我们当成共同的仇敌,做出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个时候你让我们原谅他的过错又有什么意义?”

  她吃力地拉开了那扇结实的防盗门,没有告别就默默走了。张浩天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收了回去。

  “给她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小卫确信即便有多么不肯,放弃这段感情都是她唯一的选择。

  深夜的华江车站满眼漆黑,清清冷冷的微光从里面穿透出来,远远看去更像一盏飘摇的桔灯。

  夏宛从车站走到街上,一面还在犹豫要不要打车,迎面跑过一个人,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她定睛看时,却是夏末。他下了晚自习,不见姐姐回来,就跑步到车站来等。

  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街灯孤零零地亮着。夏末接过肩包套在自己胳膊上,就拉起姐姐奔跑起来。

  “快停下,我哪里跟得上你!”

  “不停。飞起来,噢嗷——”

  这次回来,夏宛开始找份稳定的工作,打算长期在南江住下去。酒店倒是容易进去的,不过她如今厌倦了,就不再考虑。她最终选择一家小咖啡馆,想借机学点生意经,为将来开店积累些经验。至此,她每日上班下班,晚上用功读书,把过去的一切埋进了记忆。

  周末,弟弟带她去买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他们买了好多吃的,还买了鱼肉,兴致勃勃地商量着怎样做。快到出租房楼下的时候,他们看见几个神色可疑的人,在向路人打听什么,就躲了回去。

  几日以后,她在别处找到合适的住所,就从那里搬了出去。自此重重的心事又冒上来,再不见了笑容,晚上睡不好,工作时又走神。她渐渐想得明白,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就让一切由着命定的轨道自生自灭;至于路豪再也无力顾及,由他自尝沉沦的苦果;至于某人,不能不由他走上末路,再不敢提起问津,就当都已死在前生。

  安静的生活不觉过了两个多月,她努力工作赚钱,把那些人那些事放在脑后。这段时间,她似乎连做梦也很少梦到,梦里竟是好花好草,或是香甜可口的果实,这饭量竟也增加起来,闲暇时除了做饭与弟弟吃,就是翻不了几页书就倒在枕头上,一睡就是几个小时,连街道也懒得去逛。这一日日下来,竟开始发胖。

  一天,她学习累了,将书蒙了头,倒在床上睡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江景晨满身是血地躺在荒地上,他毫无呼吸,身体冰凉僵硬,已经完全死了。她趴在那里哭啊,哭个没完没了,好多人都在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恍惚之间,周围又是空荡荡的,许多老鼠在他身上窜来窜去,还肆无忌惮地将她扑倒。有一只老鼠跳上来咬她的肚子,咬破了肚皮,露出血肉来。她害怕极了,慌忙将它打落在地,那家伙滚来滚去,吱吱地叫个不停。仔细看时竟是只小小的白鼠,模样分外可爱。她伸手去抓,却被它咬住手指,怎么甩都甩不开。

  她睁开眼睛时,夏末领了一个女生急匆匆地进来。

  “小宛姐,找到你们可真难啊!”

  她呼啦坐起来,却见是筱小含。她来不及细想那个梦,就听筱小含哭哭啼啼地讲起来。

  “宛姐,我哥被拘留了,他们三天两头逼我腾房子,学校里那些恶霸逼得我走投无路,书也没法读了,你说我可怎么好?”

  “你哥怎么就被拘留了?房子又是怎么回事?我都听糊涂了,慢慢说!”她下了床,拉她坐好。

  “还不是那只瓶子,他们一口咬定那是文物,专家鉴定是明代的仿品,但也值十几万。他们把那么贵的东西摆在那里就是要勒索人嘛,法官也不讲这个,还说告他们绑架没有证据。你走后不久,熊振新就把我们告上了法庭,法院这次倒是很快就判下来,让我们赔偿他八万,交不了钱就要强制执行。这期限还不到,紫狐公司的人就来看我家房子,还羞辱我们,我哥气不过就动了手,就为这派出所把他拘留了。现在,家里剩下我一个,他们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不光赶走了房客,连我家的东西也扔了满院。他们闹得更凶,我实在招架不了,又没有别的人来帮忙。张队长他们家也是麻烦一大堆,那些人盯上了小卫,一口咬定是他摸进熊振新家和他的公司偷盗的,为这事正闹得不可收拾,根本顾不了我家。就剩下你这根救命稻草,姐,你可要帮我想想办法,多少也帮我挡一挡,我实在吃不消啊。”筱小含被搞得焦头烂额。

  “现在事情不明了,他们占着上风,咱们只能靠法院。不至于要赔上整个院子,最坏也不会没地方可住,把房子交给他们处理会稳妥些!”

  “都怪我!千错万错都不该拿那瓶子做武器,当时的情况是他们欺负我,我顺手就抓过来,可我要是不抵抗准被他们欺负。”小姑娘拉起她的袖子乞求道,“宛姐,你陪我一起去吧,我一个害怕!”

  夏宛想了想,说:“好吧!只是”。

  夏末急忙阻止:“姐,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遇到他们你怎么办?”

  “办妥了事我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别担心!”她安抚好弟弟,又腆着脸对筱小含说,“这里面的罪过未必是他一个人别忘了答应我的”。

  “小宛姐,我明白!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

  说罢,她收拾收拾东西,和筱小含坐车回到江城,去了市人民法院。

  办案的法官听了情况非常烦恼,因为紫狐公司向来嚣张,怕就怕他们来硬的,不按程序走回头又交钱了结。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被谁得罪就找谁麻烦。法官依旧答应下来,按照筱家的意愿,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

  从里面出来,筱小含还是一筹莫展。夏宛同她一路走着,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想必你姐姐的案子已有些进展,他们才这样折腾。”

  “出了这些事情,张叔叔说不能着急立案,得先放一放。害死我姐姐的凶手可能是个官二代,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充分的把握就行动只怕会前功尽弃。”

  “官二代”夏宛皱眉凝神,仿佛那里有个死胡同。

  筱小含回忆说:“我现在想起来,乐玲走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空穴来风,也许她会离开的确跟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她一直都很热心,想让她爸爸来帮助我们,可后来她爸爸让人失望了,连她仿佛也深受创伤,整个儿都变了。”

  “她一定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了!”

  “是的,她以前一直都很任性,自从经过我姐姐的死我才确信她是你说的这样。”她似乎钻进了回忆的死角,分外忧愁了。

  末了,筱小含去同学家住,夏宛则去了陈菲的住处。

  本来与陈菲约好的,可直到六点多,夏宛才依稀在薄暮中看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影子,还未来到面前,就听见那快活的笑声:“好个夏宛,你倒落了个清静,瞧瞧我这是什么日子,这边没甩利索,又被那边缠上,真是麻烦得不行。”

  “你倒是挺乐意嘛!”夏宛料想她定与慕天如胶似漆。

  “唉——”她又叹气,拉着她进屋坐下,“你倒以为什么?刚才要不是慕天在,我还真不能脱身回来见你。你一走弥兴缠我就跟苍蝇似的。那老东西吧,却收敛起来,以前的事竟再不与慕天提,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因为有孟思才做后台吗?想不透,真想不透。”

  杯里的水还冒着气,推门进来一个人,“老婆”“老婆”地喊着。

  “哟,这怎么是你呀?能做出那么了不起的事,真是个女中豪杰呀!”慕天说着,走了过来,“弥兴那狗东西真沉不住气,哪是我的对手,就凭我三言两语,吓得他屁滚尿流。”

  陈菲用手指戳他的脑袋:“得了吧,你还是小心些,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得,得,夏宛也在,吃一顿去,我请客,犒劳犒劳她。我跟江老二那是有你没我,能捅他,那真是自己人!”

  陈菲直瞪他,无用之下又拿脚踩他。

  夏宛被戳了软肋,早听不惯他们“老婆”“老公”叫得发腻,再不肯一同前去。两人不再管她,就近为她安顿了简单的饭菜,才去共进大餐。晚上下班,慕天等在路旁,两人直接去了酒店,把那出租房留给夏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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