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攻击江景晨,不料江景晨早把他的把柄抓在手里,反搞他个狼狈不堪,险些落个悲惨下场。他看势头不妙悄悄溜走,这才躲过了鬼门关。
紫狐一时再难回去,出人头地的美梦化成泡影,还把心爱的女人白白搭了进去,他不免对江景晨恨之入骨,决意要出了这口恶气。在外游荡的几日,他去孟思才那里找机会。
“您的小弟在酒吧解决私人问题,都是江景晨自作主张,叫下面的人配合公安老实交代,说什么不能看别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这碍得着吗?他就是想逞能,要给您好看,再把事情办好了落个人情。听说后来的事儿根本就是拿您开涮,给您找女人来,完了又因为您碰了她撒酒疯打人,不知道这样的事儿您老哥遇到过几回?他会把自己的情人送给您玩儿?他的东西从来没有白白送人的道理!真是处处拿您当猴耍,把您不放在眼里啊!”
孟思才听红了眼,死死地抓着酒瓶:“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熊董为扩建的事正忙在兴头上,偏偏筱家的人和警察又来翻以前的案子,熊哥的家前些天被偷,查不出人来,这就乱成了一锅粥。当下倒是个报复他的好机会!”
“还不是碍于你们老大的面子嘛,熊董有意让我插手燕湖小区的拆迁。”
“呵呵!江景晨可一直盯着这块肥肉呢!要插手紫狐的事不先搞了他恐怕有您的苦吃!”慕天拍大腿又道,“我倒有个主意,暗地里再搅出点儿事来,老大自会派姓江的出面,到时候我们借机好好收拾他一顿!”
孟思才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不等他说完就点头称好。
几日之后,慕天悄悄回到酒吧,还像往常一样召来自己的亲信。这些天并无什么动静,只是孙经理有几回问过他,都被他们找借口搪塞过去。随后,慕天叮嘱了一些事情,将一切安排妥当,就去找陈菲。
伙计们一一搬着东西出来,只是不见陈副经理。慕天走进去,见她正被弥兴堵在那里,跟他拉拉扯扯。
“我看今晚就是个好日子,不如你叫了夏宛,我们找个地方”弥兴说。
陈菲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叫了几声,想借此吓唬吓唬他,“要掐死人了,快救命啊!”
这头儿一喊,慕天不容分说跑过来,对他们指指点点:“好啊!你们干什么哪个给董事长戴绿帽子?原来是你,我这就找董事长说去”。
“都说给董事长戴绿帽子的是你,反倒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弥兴慌慌张张地往外走,还不住回头呵斥,“胡说八道对谁都没有好处!”
等他在通道口消失不见,陈菲就闹了起来:“你死哪儿去了?想走就走,连个影子都没有,扔下这个烂摊子让我对付!”
慕天凶巴巴地盯着她,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
陈菲被吓到了,一向灵巧的嘴竟笨拙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哦,哪天你想回来我就对不起你!”
她抱了清单要走,被慕天堵住了去路。
“那你也不能跟弥兴搅在一起啊!他算什么东西?我用不着再拿你来讨好他!”
“你不是经常撮合我跟别人搅在一起吗?我受够了,早就受够了,不想和他们继续纠缠!可你跑了,我不讨好他谁帮我来对付那个恶棍?你前脚走,那恶棍后脚就找到我头上,叫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还得先想想你高兴不高兴吗?连鬼都说不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么说江景晨还是翻了我的老底,都是你干的好事,偏偏让夏宛知道我们来往!”他横眉怒目,说罢拉起她,强行拖进储藏室。
在存货之间极小的空间里,慕天不顾她的抵抗,要和她发生关系。他们互不服从,绊倒在那堆箱子上,滚倒在一起。即便慕天控制了她,她还是不肯与他亲近,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的脸,把拳头砸在他身上。
“陈副经理——”一个声音渐渐靠近,在门外停下来,“陈副经理,你在里面吗?怪了,到哪儿去了?”
在这个过程中,陈菲不敢动上一动,而任凭慕天放肆地侵犯了她。陈菲抓着他的头发,揉得跟茅草似的,也不得劲儿。
那声音渐渐往外去了。屋外再无动静,但屋中的剧情在肆意漫卷。
松散掉落的头发,凌乱不堪的衣裙,陈菲擦着慕天额头的汗,看他靠在自己身上傻笑,而开始想:他这么容易满足,对自己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等着,要不了多久,我接你出去。江老二揭发了我们的事,我的路都被堵死了,要重新获得老大的信任是要付出代价的。与其这样,不如这次报了仇,带你到别处去混。”
呼出的暖流直往耳朵里扑,她敲了敲他的脑门,他也不让开。
“夏宛不会出卖我的,要怪还是得怪江老二,他不是一般地聪明。”她拧紧了两弯细眉,“又栽在他手上,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会让他加倍偿还的。”
“跟你到别处混,恐怕你还是会拿我当挡箭牌,我知道你舍得的。”她绾好头发,转身问他,“慕天,你懂爱吗?你懂女人吗?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那你想怎样?结婚?”很显然,他伸着脖子,认为这多余极了。
陈菲讥笑着摇头,坐倒下去。
慕天用手指向后理出发型,就拉开门,一只脚迈出了储藏间:“今晚就有他们的好戏,乌德公司的哥们儿要出手,你会高兴看的。”
她霍地站起来,顷刻是亢奋的状态。目送慕天走后,她最后整理了工作服和毛糙的发丝,一面往外走一面静静想了一会儿,最后找个无人的地方给夏宛打了个电话:“今晚要出事儿了,是个好机会,待会儿你过来。”
随后,她存好清单,推掉了手里的事,匆忙涂抹一番,找熊振新去了。
熊振新在赌场玩牌,遇到高手,玩红了眼,一时从牌桌上下不来。陈菲看了几把,就见缝插针,替他端茶递水,揉肩敲背。熊振新看见她满口的火药味儿:“你来干什么?”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请你捧捧场,你看行吗?”
“就这?”他拉长的脸简直是要杀了她。
她战战兢兢地退开一些,强撑着说:“我不要钱,就要个面子。”
“过来!”他当即恶劣地奸笑起来,变态地捏着她的脸,一张厚皮老脸阴晴不定,“要钱也没事,只要你以后给我学乖点儿。这场我捧了!”
还能请到他,一点不出陈菲的意料。她十分清楚,这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某个时刻,自己又将迎接不见天日的黑暗时刻,这魔鬼越来越能在她身上找到极致的乐趣。
一帮年轻漂亮的小姐妹早在包间里等着了,熊振新一进门,她们就团团围上来,夸陈菲漂亮有能耐,又一个劲儿地恭维老板,嘻嘻哈哈,各尽其事。能做她们叔叔的熊董事长最喜欢这富有青春活力的场面,尤其喜欢年轻姑娘们此起彼伏、宛如天籁的美妙笑声,那将有力地反证“金钱买不来年轻”。
等夏宛来了电话,证实外面果然来了一帮人找茬,陈菲露出猫的情态,心里恨之入骨,嘴上撒娇卖俏,允诺发誓,从此再不与别的男人来往,说得颇费感情。熊振新重重地哼了几声,架子十足,那意思是给胆儿你去。
“晚上,我去伺候您,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
“也好。”
“您得保证一定是我去!”她又往近蹭了蹭,贴着耳根子说。
“这还用说!”熊振新拍着她的嫩脸,显得有点不太满意。
“你们男人最爱变卦了!”她狡猾的眼睛斜睨,伸手从他的腰里取了钥匙包,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塞到自己的包里,耸肩媚笑,“这下就放心了。不过,你能不能对我好那么一点点呢?”
变化如此之快,不能不令熊振新起疑心,可是他能禁受年轻姑娘的引诱,却拒绝不了与她们打情骂俏的乐趣,那样他才感到自己依旧活力四射。他来不及细想,就有下面的人来报,公司里出事了。好好的,前厅突然冲进二十几个小伙子,不顾保安的阻拦,直接上酒吧来了。
“什么来头?”
这里还没搞清楚,马上又有小弟来报告,说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东区的场子砸了个稀巴烂,这会儿有几个还往楼上冲,自己的人一个个都是窝囊废,几个被砍伤了,就是没拦得住。
“这群笨蛋!”他火冒三丈。
女孩们都一个个悄悄坐着,惊恐地盯着他。
“我出去看看!”陈菲主动请缨。
场子里一片混乱,不断有玻璃碎掉的声音,不断有爆裂的尖锐物四处飞溅,胡乱逃窜的人流中传出不绝于耳的尖叫。夏宛用胳膊护着头,沿着墙脚跑到陈菲面前,接过她手里的钥匙就往回走。
一个酒瓶飞来,她正来不及躲闪,小卫把她按倒在地,这才躲过了凶险的一幕。她跟他跑进洗手间,躲在一排水池对面的墙壁后。
“我们快去呀!一会儿就来不及了。”她慌里慌张地说,一面把扎进指头里的玻璃碴往外挤。
“张队骂了我一通,说我们胡闹,他说你们任何人遭受不测,我们的工作就是失败。所以,你不能再参与,我一个人去吧!”
“我怎么能不去呢?你完全不熟悉情况,我可以给你做帮手,就是给你望风也总比没有强。”她意见很大,“我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他认真地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们向楼梯方向奔跑。两方的人已经打了起来,场面惊心动魄。到处乱成了一锅粥,人只急着楼上楼下奔逃,有的受了伤,头上、胳膊上流着血。这些人打红了眼,什么也顾不了。忽而,西面又来了一拨人,打斗越来越不可收拾。
夏宛没命地跑,一扭头竟见江景晨向混战的大厅走去。他身后冲出一拨人,都操着手里的家伙扑了上去。
登上楼梯,走了不到两步,她腿都软了,说什么也跑不动了,小卫只好回头来等她。
“会出人命的,小卫!”她恐惧地盯着他,希望有人能改变正在发生的一切。
“勇敢点儿!你上次怎么做的?真不敢想象。”
夏宛鼓足一口气站起来,回身望了望长长的走道,如同看到了死亡。里面飞冲的人影,令人毛骨悚然的械斗,她见所未见。
“难道我们就不管了吗?”她咬着嘴唇,举步维艰。
“会有人管的,我们只要做好最重要的事。”
走到无人的偏僻处,小卫拨通了电话,跟对方说:“最好能想办法把他们都抓了,这样我们找起来就有了更多的时间。”
她听来才恍若有了力气,暗暗祈祷,抛开这一切带来的深度刺激,慢慢恢复了找到真相的信心。
熊振新一声吩咐,江景晨二话不说,带人去处理酒吧的状况。他看到电梯外的一伙人正往上闯,就在手机里安顿明强护好场子。
进了酒吧,就见孙眉正威风凛凛地指挥赶来的小弟,四处调来的人已和对方开始了博斗,而本该负责安全的保安却在一边试探,见他来了竟然一哄而散,找地方躲了起来。
江景晨站在一边观战。
紫狐的人越积越多,连李兆光的人也来了,乌帮的人以少敌众,眼看就要落荒而逃。
暗处走来两个人,身上被打伤了,衣服上渗出血迹。江景晨看了一眼,以为是自家兄弟,叫他们一旁歇着去。那两人却没有止步,等他察觉不妙,人已到了眼前。他要迎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旁边战斗的阿成急忙冲上来抵挡。
这边打得火热,那边在熊振新的套房里,夏宛帮小卫找到了保险柜。
小卫凭借自己的经验,试了许多密码都没有成功,他头上渗满了细汗,仍旧在不遗余力地做着努力。夏宛一面举着手电筒,静听着屋外的动静;一面帮他擦汗。最后的时刻,保险柜的柜门打开了。那一瞬间,夏宛捏起拳头,欣然欢喜着,小卫也格外兴奋。
里面堆满了钱,还有一些纸张票据。小卫急速翻找起来,竟没有头绪。
无意中,夏宛抓过一个牛皮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来,竟看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她又打开一包,也全是照片:“他都是拿这些来恐吓人的吧?我要把它们统统拿出去毁掉。”
小卫从投入的工作中抬头看了看她手中的东西,冷静地说:“不行,那样会打草惊蛇的。放回去,没有考虑的时间和余地!”
她只好放弃,又急忙在里面寻找一通,在一些散落的照片上看到了路豪——他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睡在一起。夏宛捧着手里的照片,突然惊呆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照片上的女人竟是余婷。仿佛她这辈子不仅注定与这样的事纠缠在一起,还注定与这个女人纠缠不休,她被激怒了。
“快看!”
小卫的手上是一个从信封底下翻出来的透明袋子,袋子里封着一块金色的手表,手表的链子是断的,钟面上没有盖子,能看见些许碎落的玻璃碴。
小卫在手电筒的光束前查看它:“好一块名牌手表!摔成这样还放在保险柜里,看来熊董挺爱惜好东西表链搞成这样还真不容易,看这断口,得费多大的力气!”
夏宛眨了眨眼睛:“就是它了?”
“还不知道,得拿回去看。”他把它收回衣兜里。
“不然再找找!”她把照片揣进怀里,不想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江景晨使出一股狠力,击倒了袭击他的小伙子。暗中又窜出几人来,大喊着向他冲过来。金亮抽身出来,替他挡了一阵。
正当力不从心之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只听警车呼啸,打斗的人开始四散逃跑。不到一分钟,警察冲进了酒吧,由于人多堵塞,好些恶徒没来得及跑掉就被控制在大厅里,黑压压的一片。登记,收押,警察要处理很多问题。
张浩天以警察的身份走进这座大楼已经是四年以前的事了,再次穿着这身制服出现在这里不免触景生情,生出许多感慨。想当初,筱雨露的尸体就停放在前厅,家属们哭得悲怆欲绝,已故的筱父筱母就在其中。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家庭不幸的开始。时隔无数的日月,那情形却似还在那里,还在耳畔,浓稠得在他心里化解不开。
嫌疑人的范围越来越小,案子查到这里算是有了转机,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他有什么能耐抵挡重重压力,把它查下去呢?
晚上,小卫打电话告诉他紫狐即将发生群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请他务必出警为自己争取时间。对这一计划他当即强烈反对,并要求立刻停止冒险,小卫和他争论无果,竟一意孤行,擅自行动。对此,他只好主动请缨。调任不久的林海新局长得知此恶性事件,也亲自参加了这次行动。
孙眉四平八稳地走上前来:“我是经理,有话跟我讲。”
“是你在指使这些人打斗?带回局里!”
“别人来砸我们的店,我就让他砸不成?”她叫骂着被警察带走了。
“谁的问题一调查就清楚!”张浩天再次重申,“把你们老板找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必须出面承担责任。”
这些人正在那儿推诿,就见江景晨一手捂了受伤的肩膀,大摇大摆地从柱子后面走过来。跟在他身后的金亮没有丝毫善意。
“我就是老板!”江景晨大大方方地冲张浩天笑了笑。
张浩天一副郑重的样子:“嚇,我们又见面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张队长,您好像老了不少,这才几年的工夫呐!”江景晨好像聊天似的,未见得把什么放在心上。
张浩天审视他片刻,不知何故而惋惜摇头。
“什么意思啊?”他挪了挪脚,达观地笑道。
“你倒是一点没变。怎么,当家的呢?”
“不是已经有我在了吗?”
“光你是不够的,他必须亲自将这件事讲清楚。”
夏宛再见路豪是在华大附近的一家高档咖啡馆。他在电话里一定要带夏宛去这种地方,说自己终于挣到工资,很想请她消遣一次,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从她郑重的态度里猜到一切很顺利,由她平静的语气感到他们之间的风雨已经过去,而充满了轻松的抑制不住的喜悦。
路豪褪掉了一身运动装,敞开的深色夹克里露出了花色T恤的长襟,脚蹬一双休闲皮鞋,除了盛草一样遮过眉梢的刘海,在他的身上就再找不到学生的痕迹了,比过去更加清爽干净,而且看上去有些讲究。
路豪微笑着向已在餐桌上等待的夏宛走过来,笑容里一如从前般纯净、敏感、温暖,就像三月里灿烂的太阳——即便他一张嘴就露出几分激动,眼神也不自主地躲闪,似乎是越来越不自信。
夏宛被隔窗的阳光晒着,手撑着歪向一边的脑袋,如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歇。她依然欣赏他的气息,更了解了他,而没有了那一层光环的笼罩,看他活脱脱的,更加偏执、真实的模样。她再也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他相信这世上的美好,心怀着神圣的理想,并执着地付诸实施,可爱得有些不谙世事地乖张,而让人相信这个生命本身的质朴。想当初遇上他极为幸运,他无私的帮助就像一束光,带她走出漫长的黑夜。他对她的启迪无可替代。没有他就没有自己坚强勇敢的路。即便发生了这许多事,迷失过,胆怯过,走到如今,他仍然是她心中的绿草地。只是,一种越来越浓的忧愁左右着她,使她感到那街上流淌的人群、奔流不息的车海以及眼前优雅的餐厅、端庄的服务员都没有如想象中令人澎湃、开朗,她仿佛获得了自由的空气,她的心却被关在某个地方,得不到曙光。
“想什么呢?”
“想起以前和你去华大听课,那真是我这辈子难得的经历,到现在我还会做梦回到校园呢。梦里我一直在图书馆外徘徊,偷偷地等待着什么,也许是一张通行证,也许是在等你。”她静静说来,温婉的样子。
“这样啊,想去还不是看我的心情,心情好天天带你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你看起来可有些心事!”
她掩饰着,搅动咖啡,陷进思索里。不久,她忽而说:“希斯克利夫是否只有毁灭这一条道路?难道凯瑟琳·肖恩不该活着来救赎他吗?他到自杀都没能明白自己钻进了怎样的人生口袋。”
“哦,还没忘了那个狭隘又冷酷的家伙,不会还在看那本书吧?”他笑道,“悲剧都是通过折磨人来升华的,你只一心读许多书,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管不得什么道理不道理。”她焦急地说,迫切地想要答案,“我只记得你说过不管一个人是被什么迷惑了双眼,不管他被束缚在怎样一条死胡同里,也不管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他都是可恨、可怜又可悲的!”
“别人看见我们,准会说这样幼稚的两个人怎么生活下去!你到现在反而比我更傻呀!”路豪拉过她的手,诚实又兴奋地告诉她,“我们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永远地离开那个鬼地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那么几秒钟,夏宛傻在那里,然后她深黑的眼眸又缓缓有了生气,“这一天来了!我可以和你走了”。
“是啊,你要永远地自由了,我们可以像鸟一样双宿双飞,那是我们盼望了多久的生活呀!”
她的目光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阴霾,但是这不经察觉,就被日夜期盼的重见曙光的欢喜所取代,把顾虑和忧愁统统抛到了脑后。她回抓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问:“我该去干些有闲余时间的工作,一边把功课学完,还是去一家像样的店,为以后自己创业学些有用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吴经理说他的朋友开公司更看重做事的态度和结果。这么说来,我倒是可以如愿以偿的。”
天仿佛格外晴了,咖啡店里充满了明丽的色彩。路豪以青涩的浅笑做以回应,把另一只小手也抓过来拢在一起——她的手握了好久还是这么冰凉。
等他们从畅想中回过神来,夏宛想起了一件正事。她从包里掏出包了厚厚纸张的照片,极为平静地推到他的面前,路豪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余婷,阮露给我的酒里放了药,本来我答应喝是为了稳定她的情绪酒在我的身上发挥了作用,我的意识变得混乱,当我清醒过来,眼前的情景也使我糊涂极了。宛儿,我对天发誓我没有说半句假话,我从来都不爱浪荡的阮露,我恨她这么害我!而余婷的确让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们不要再提了,再也不提了,让这些全过去!”夏宛的睫毛眨巴得有些厉害。
片刻之后,路豪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你清除过熊振新的电脑吗?还有那架数字照相机,我亲眼看见他把它放进了抽屉。”
“我我没想过!”
他们各自惊恐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夏宛背起双肩包:“熊振新还在公安局,我回去想办法还来得及。”
“我跟你一起去!”
那晚,在陈菲的帮助下,他们又趁夜色潜进了熊振新的房间,成功地从他的私人电脑及相机里删除了所有照片,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至此,夏宛开始打算着离开,不料第二日熊振新回来了,这使她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下去。
公安局里的审问并不愉快,江景晨始终不把张浩天放在眼里,任凭张浩天讲什么政策法度,他就是无动于衷,临了反搬了几条法律条文,指责他们拘禁熊振新是不合法的行为,还讥讽说他尤其对于刑法再熟悉不过,张浩天再无劝解之话,由他去看守所了结。至于他大哥,最终被处了罚款,责令酒吧停业整顿一段日子,就放了人。
江景晨被拘留的第二天,不知道他的父亲怎么会知道,破天荒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则训斥了他,二则竟要保他出去。江景晨本来就没好心情,对父亲也爱答不理,不仅立刻拒绝了这番好意,还戏说他宁愿在这里多待几日,清静清静。江中明没有得到儿子的感激,反碰了一鼻子的灰,不由十分生气。
“你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成天地打打闹闹、不务正业,瞧瞧你这泼皮样子,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江中明骂了一番,见他像没听到,更生气了,“你能不能干点好事,给自己争一口气,给我争一口气,少祸害人,叫人家诅咒?”
“还争什么气呀?下一步等着我进监狱吧!您要是怕脸上无光,现在脱离关系来得及,我们本身也等于没什么关系,这对我不损失什么,随时想办都由您。”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过你的小日子吧,瞎操什么心!你不会是在新家里也受了挫,拿我消遣来了吧?我烦着呢,咱们能不互相骚扰吗?我可没要你什么,我现在有钱也是来路不正,您想用心里也愧得慌,再说您一时半会儿不会破产,也用不着,还在这儿浪费什么?”
江景晨还没说完,就见江中明的巴掌举起来了,但是他没有打下去:“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
“您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不就得了!咱不是都过来了吗?又来搞这个有什么意思?要不是您有空来体恤一下疾苦,我还真忘了您长什么样了。别生那么大的气!我多大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谁来告诉我什么对什么错。不然就坏事都由我来做,等我出去发个声明,就说我是你捡的,现在没有丝毫关系,您看怎么样?”
江中明被气得无话可说,抬腿就往外走,可最后还是把他保了出来。
“打架斗殴,那是你这个年龄该干的吗?干这么幼稚的事情,像个男人吗?也不怕惹人耻笑。”走出看守所的门,他仍不失时机地教训儿子。
江景晨笑了笑,戴上墨镜,迎着开过来的保时捷,说:“您不知道您儿子是紫狐集团里的老混混吧?打架就是盘小菜。”
车子一溜烟开走了。
没到晚上,江中明大概是想了许多,约江景晨出来谈谈,他却说没空,还说什么时候需要脱离关系就说一声,他会立刻叫人去办。之后,一头扎进赌场,凭老子打多少电话都不接。
第二日,天还未亮,江景晨就躺在床上,说什么也睡不着,不由想起这几日的事来。他已经不在意很少出现在他生活里的父亲了,经过些许的烦恼,转眼就可以丢在一边。可是,有的人他怎么丢也丢不掉,有些事怎么躲也躲不开,尽管答案已经毫无疑问。他不是没想到张浩天的到来所潜在的问题,这之中很难想象夏宛又干了什么为了她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可以去做,瞒天过海,自欺欺人,如此不可救药,但到头来她只有一腔仇恨,只考虑跟别人走,他才顿悟什么叫两个世界,才懂得了什么是非分之想,他不得不臣服于命运的本意,断了这个念头。想到这里,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他再次笑出了声。
此次事关重大,他必须抛开感情,做出一个选择,要么奋力一搏,要么葬身火海。但是这样的圈子是否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不能,即使让出了股份,还是不能避免被提防,赌场里安插了旁人,拆迁建楼的事根本不让自己插手。想当初他就是大哥手中握着的一把剑,而如今因为这把剑太锋利而使他随处小心。
除了太多的背弃,岁月留下的不知还有什么。他的血液越来越冷,好似心脏里有一块黑色地带,除此死一般地冰冷、凝滞,每日运筹决断眼前的事情,保全这一不小心就要覆灭的生存空间。
他索性起了床,躺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将电视频道换来换去。看累了,喝些东西,谋划起当下棘手的状况。为今,得彻底查查警察从天而降的来由,更需要切中要害让张浩天望而却步。他神思集中,暂把其他烦恼抛之脑后。不一会儿,他站在窗户前,望着西南方向被紫狐大楼笼罩的居民小区,想象着未来的群楼盛景,充满了嘲讽。他打开冰箱取些牛肉和面包,本要回到沙发上去的,却站在那里疑虑起来。到后来,不由得茫然,似乎再好的计划也没能使心情好起来,他意识到那是因为戒备,因为渐行渐远的失去,便对压在心口的石头假装不见。就在这时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改变了原本的意图,将盘子放在鞋柜上,莫名地打开了门,可能他觉得沉闷,想透透气。然而,在早晨清冷的走廊,斜对着房门,他看到了夏宛。她沿着墙根缓缓滑落下去,一面捂着脸哭泣,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
“晨哥哥,晨哥哥——”
这几日,夏宛找机会把衣物搬到了路豪那里,去给吴经理打了招呼,又还清了朋友垫付的债务。中间,她没忘了从潘小海那里要回自己的书——那本《经济学》,下半年就要考到这门课程。但是潘小海说书不在他这里,而且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回来,叫她还是再买一本吧。她便问是谁拿走了,不如自己去要,可他却发起脾气,说一本书花不了几个钱。想来,他竟有些不讲道理。
随后,她去芳芳那里道别,提起了这个。
“他潘小海凭什么混上去的自己不清楚吗?又不是他救的人,还真把自己当恩人,充什么大!前天,我找他打听苏淳的消息,你看把他牛的,还不爱搭理我呢。转眼你就走了,我还是把实话跟你讲了,开春的时候,你高烧不退,是江老板救了你!”
不提他倒好,这一提夏宛的眼睛迅速潮红,胸口一起一伏,好似她藏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跑了出来。
“他不让我们讲,说要是讲了你就不会听话!”
她扭头悲伤,一发不可收拾:“我受不了!我不想再提起他。我要跟路豪走了,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等他从公安局回来,继续过他逍遥快活的日子,那时我离开了,大家就再也不见,再也没有什么错对!这样他总归满意了!”
“他和别人好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芳芳轻声说。
一回到宿舍,她就泪流满面,趴在床上哭得一塌糊涂。她没完没了,仿佛忍受得太多,直到心酸个通透,哭累了倒在被子上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到了深夜,她感到屋里走进一个黑影,那黑影来到床前揭开了被角。她觉得自己就要喊了,却看到江景晨逼真的脸,她开心地扑上去,扑空了又是一场梦。
天大亮时,她静静地坐在床边发呆,电话里路豪一遍遍的催促叫她决意要走了。走之前,她不由来到江景晨的屋外,就算是和他做最后的告别。在这里她想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知道自己有多不愿离开他,但是现实已经为他们各自画好了轨迹。痛苦在无声无息地蔓延,将一颗灵魂吞噬,她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割裂,不由喊着他的名字,再次掩面哭泣。
“小宛——”
她沉浸在无边的绝望中,恍惚听见最熟悉的声音。她看见他站在门口,以为这又是一场梦,或者是错觉。随即,她咬痛了自己的手,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相信他好好地回来了。
“你回来了?”她一步步拉开了距离。
“听意思你很不希望我回来?可是没办法,有人非要我回来。”他依旧歪着头,冷峻地看着她,煞是苦恼。
夏宛一面走开,不断地回头望,而无法把眼睛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蓦然换个姿势,死死地咬着嘴唇:“你过来!”可是她没有听懂他的话,诧异的目光在询问。
“到我这里来!”他以柔软低沉的语调又说了一遍。
夏宛微微一动,哀怨地注视着他:“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挪动了步子,分明又走回来,脚步一点点加快。她向着江景晨敞开的怀抱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无法割舍地抱着他。江景晨的情绪也格外激动,一会儿蹭着她的头,一会儿贴着她的脸,不知怎么珍惜这样的时刻。他们就这样牢牢地拥抱在一起,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松开,好似领悟这一松开,就连相见的可能都没有。
“你要爱自己,不要再拼命了!”
“如果我死了,那些恨我的人不知该有多满意。”
“你胡说,你胡说!”她用拳头狠狠地捶打他,翕动着鼻子,“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啊!”
他点头,难言地机械地点着头。
又是吻他的脸,吻他的嘴,夏宛这么做,完全不是在做告别,而是释放着由来已久的压抑,她矫情得有些出格,从来不曾这么放任,在离别的时刻,脆弱得有些不能经受眼前的局面。
江景晨接受着她的爱恋,不停地揉弄着她的头。
“晨哥哥,这是打算了多少回的出路,我这次终于要走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难题”她一个劲儿贴近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用额头蹭着他颌上的胡楂,那恐慌的眼睛在苦苦寻求一个答案。
江景晨像一块石头挺在那里,对一切失去了感觉,这些亲近忽然都变成了致命的符咒,像一枚枚毒针扎在他的身上。有那么一刻他沮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试图推开她。可是没过多久,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锥子一样的目光飘忽到窗外,又飘忽回来落进她的明眸,固执地、木然地守候着,露出释怀的宽慰笑容。
“我放你走!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了!永远!”是啊,他也想说“留下来”,可明知道这不可能,她做梦都想离开这里。他已经无心问这多少天发生了什么,如果这些能使她开心,他愿意放她走,由自己来处理身后的事。但这一次的爱护却是最后,不再留给他任何的希望。
她追吻他时而苦笑时而死寂的脸,只顾表达自己的心意:“晨哥哥,可是我没有你,也像失去了阳光,我那么走了,会把自己的半颗心留在这里,那剩下的半颗还有什么快乐?这样也是痛苦!为什么非得把我劈成两半,然后问我要哪一半儿?你既然做出决定就该冰冷到底呀!”
“我能做出什么选择?你倒是让我来选择呀!”
夏宛的迷恋越来越浓烈,接连不断的亲吻也猛然变得深切而用力,以至于切断他的呼吸,被一股涌动的暖流卷进了旋涡。她眩晕得分不清方向,在彼此难分难舍之间,跟着逐渐忘记世外的感觉,脚底颠倒,分不清是到了屋里还是站在屋外。不久被抱倒在了棉花团一样的被褥上,似梦似醒间得到了落地的归属:“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可这是最后一次啊”。
当她念念有词,做起碎细不清的忏悔,拥有的念头在江景晨的意念里疯长。
“我不能跟你走了,你恨我吧!”她模模糊糊地说着,有些幸福,有些痛恨,如此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的时光,夏宛都和江景晨守在一起,她躲在被窝中他的怀里,已经把离开的打算丢在昨天,而像对付雨后无聊的闲暇一样,不知厌烦地跟他讲述着曾经不肯吐露半分的对他的感情。江景晨的嘴角挂着不可言传的知足,不时扬起两道浓眉,像烦恼一个喋喋不休的多嘴婆一样,不用多问一句,就满足得不得了。他进入了别有意味的畅想之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精气神儿,甚至像个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把其他都放在一边,享受着比别人看来更深一层的意义。
随后,夏宛将头枕在他的腿上闲扯,一会儿说芳芳失去男友的音信有多失落,说虞洋做了别人的老婆有多幸福,甚至说起陈菲爱错了人;一会儿她又突然提及吴经理有多厉害,再糟糕的工作状况都被他像个机器似的完美程序搞定了。江景晨抚弄着她的头发,出了许多主意,又揭开了其中的缘由,和她谈起做生意的话题,就像一个滔滔不绝的教授,听得她忘乎所以时,又喊她小傻瓜。
“是要跟路豪走吗?他总归比我好一些!”他冷不丁说。
夏宛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仰起头盯着,想起了关于路豪的种种问题。迟疑了一刻,她抱着他的手臂,拉下眼帘说:“他不是你总以为的那样,有了他说的那些话我就有勇气重新生活,相信前面有希望。你不知道,他不止同情弱者,他认为魔鬼是社会造就的,社会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虽然听来有些尖刻,又并不十分理解,他还是附和地点点头。
“在我最黑暗的日子里,正是他给了我信心!可能他跟我一样有些傻里傻气,让人看起来很固执。你不了解他,或许会瞧不起他,对他带着成见,但当你知道他可贵的想法,知道他怎样执着地要鼓励一个人走出牢笼,你一定就会有些赞赏他。”她不假思索地说着,一定要他去相信。
江景晨捧着她的两颊,望着她温柔的目光:“所以,你没有办法不喜欢他,不跟着他走”。
夏宛将脸贴在他的手心里,肯定地摇摇头。
“以后我才是你的依靠,唯一的依靠!”他不讲理的生硬口气,之后无比得意地把她抓回怀里,暖在腋窝下,“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后来,他们手牵着手出去,这一天都在一起,除了从后门走的时候被顺子看见过,别人再也找不到,电话也是整天关机,像完全失去了音讯,消失在地球之外。
晚上,他们回了房间,躺在同一个被子里说话。他们不知道赌场的伙计为了找江景晨,就差把大楼翻一个个儿,却根本就是在玩捉迷藏。
窗外的城市沉睡在如水的夜色中,星星偷偷钻出绸布一样的云层,闪了闪娇羞迷蒙的眼睛。今晚的月儿似乎也害羞了,弯弯地翘着它的芽尖,懒懒地睡在当空。红色的床,红色的被,一切都是新的,床帷上的纱花硬硬的,凉凉的。今晚的梦格外美,总是在天上飘,梦里的浮沉全是好看的颜色。
夜色越来越深沉,城市各处窗户的灯就像一颗颗钻石,镶嵌在这块无边的丝绒上。燕湖小区被紫狐一派大楼投下的阴影所覆盖,从这里的窗子望过去尽在眼底,在周围那些独具风格的高楼大厦之中,它更像群星簇拥下的一块凄凉坟地,连各家的灯也透着发黄的光。空中似乎弥漫着一团浮躁的黑气,在四周灯光的反衬中令人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