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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报答

  更改燕湖小区土地规划的报告市规划局已经打了上去,为了感谢蒋成梁在其中所做的工作,也为了顺利进行下一步的计划,熊振新借口庆祝路豪完成大学学业设宴请客。无奈蒋成梁完成使命,急忙推托了此事,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路豪一门心思要摆明他与夏宛不可动摇的关系,并不把其他放在心上。

  紫狐的人早早来了。看一切准备就绪,熊振新一边等人,一边吞云吐雾,唠叨起来:“这个路副市长死活就是见不到人,路豪的话云里雾里,就怕到头来耽误了我的大事。”

  江景晨有自己的打算,连忙见缝插针:“他们不是一般的叔侄,只要抓住了路豪,跟他分不清彼此,只怕路副市长不想管都不行啊!所以大哥高枕无忧,该考虑拆迁和工程的具体事宜了。”

  熊振新当即不语,没了谈下去的兴趣。

  “要把活儿干得漂亮,还得过硬的合作伙伴。从工程方面来考虑,鹏远建筑公司确实不错。据我的考察,他们虽横名在外,但这做事的效率却没话说。把工程交给他们,要质量有质量,要进度有进度,准干得漂亮!要是大哥同意,我立刻去跟他们谈。”

  “谈什么谈?”熊振新火直往上蹿,摆明了不想让他插手。看得出陈菲不负众望,果然下了一剂猛药。

  路豪是最后来的,客人们都到齐了,他才拉着夏宛进来,先找位子给她,自己则换到她旁边,顾不上跟大家打招呼,就对夏宛问东问西,以至于使她十分别扭。

  “最近又看什么书了?”

  “没什么。”她不敢看饭桌上的每一个人。

  他为她擦碗筷、递饮料、夹饭菜,没有一分钟不表现他们的亲密,这弄得夏宛连话也不能顺顺畅畅说出口,索性就不再说了,只是敷衍着听他滔滔不绝。

  “来,咱兄弟俩碰一个。”熊振新说。

  他这才端起酒杯离开座位,让夏宛喘了口气。

  江景晨坐在对面,纵然有些懊悔,不管有多轻蔑这幼稚的举动,仍然继续和朋友喝酒扯闲,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不久,余婷带了阮露进来,他竟不搭不理。那阮露跟路豪打完招呼,自觉没趣也坐到下首去了。

  “这个臭女人,别以为老娘不敢动你就拿你没辙了。好好嘚瑟着,好着一个还勾引着一个,准有你的好下场!”

  余婷的话被阮露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壮胆问:“我只见粘着的,哪里有勾着的?”

  余婷歪头过来:“别看那学生瘦瘦的,谁要是钓到他就是立了大功,别说在你哥那里做个什么,就是这紫狐上下的职位都由你挑!瞧瞧人家多有心计,你就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阮露前后一权衡,刚才酿起的妒意顿时洒了个稀里哗啦。

  天色发亮的时候,人人都有了醉意,划拳的划拳,聊天的聊天,胡来的胡来。那路豪一个劲儿地对夏宛扯东扯西,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更亲近了,只有江景晨冷冷地坐在那里,像个闷葫芦。这时,有朋友进来找他,说是金亮让来的。这人关了门,就从包里拿出东西摆在桌上。

  “金哥的意思你肯定用得着。”他附耳说完,分了东西到各自的桌上,有人立刻倒进酒水里喝。熊振新看了两眼江景晨,坐着就是没动。路豪惊讶地站起来,夏宛也非常惊愕。

  “不行,我要离开这儿了。”她对路豪说。

  路豪却偏偏要问问熊振新:“这是干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

  “随便玩玩儿嘛!”

  “随便!”他瞥了瞥对面的始作俑者,不懂他要做什么。

  回答很快就有了,江景晨把粉面倒进了自己的酒杯,摇了摇就向这个容易激动的年轻人举起杯子。见此情景,夏宛一时着了急,抬脚急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拉着路豪小声说:“我不能欠着他的人情,现在他要自寻死路,我想你去劝比我要妥当得多。”

  路豪做了不到两秒钟的思考,就闪到江景晨面前,抓住他手中的杯子,道:“这东西用了会上瘾的,你应该很清楚,依你的性格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吧?”

  “放手!少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杯子猛地被夺过去,杯中的液体溅湿了江景晨的袖口,但路豪拧起脾气来也大有不到黄河死不休的架势。看他们较起劲来,夏宛也捏了一把汗。到最后杯里的东西泼了个精光,江景晨没喝成,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她吧!别让人给抢走了,例如像我就从来没死过心。”

  “你只是个从前,而不是未来。”路豪使气道。

  “未来?你能给她未来?你能娶她吗?”他双眉浮动,嘲弄着。路豪想也没想,就用稚气的声音回答:“我能!”

  “即使你娶了她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好好想想吧!”

  路豪顷刻面如死灰:“你太自私了,你有那么多女人,一定要揪着她不放吗?”

  “那是我的事,你管得太宽了!”

  他们抬高的争吵声已经惊动了四座。

  “她就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她最讨厌的莫过于半死不活的人,还是收敛起来,先做个足够健康的公民吧!等发作的时候你还想把谁怎样!”

  “是吗?这还轮不着你来管!”江景晨一气之下掀翻了桌子,在一阵尖叫和惊慌中离开了贵宾间。拿东西来的人也跟着走了。

  路豪极其尴尬,不知道怎么收场。熊振新则五脏六腑都给气炸了,忙喊人换房子重新上菜。等一切安置妥当,惊魂未定的夏宛借口上洗手间,追江景晨去了。

  到了一间桌球室,他正和朋友打球。之前那人把东西给他看了,按照他的意思塞进座椅上一个男用手提包里。夏宛躲在门口看得一清二楚。她犹豫了一会儿就悄悄进去,不料被他一扭头就发现了。他站直身子瞅了瞅她,然后继续打球,就当没有这个人一样。

  “路豪是为你好,要知道那东西确实很可怕!”她小心地说,怕不注意又惹恼了他。刚刚的不快一扫而光,江景晨打起球来很有精神:“你的球真臭!”

  那朋友打量着夏宛,摇头笑了笑:“你行打世界杯去!”

  “这东西用起来感觉是不一样,但用过后就一点点毁在上面”她自顾自地说,甚至走到他身边造成了干扰。他一连捅进了几个球,正在兴头上,只一门心思和那哥们儿调侃,压根就不理会她。

  “做生意心不能太重,若是大家栽了跟头谁还会来?细水长流倒是很有必要。”他支起球杆,弯腰瞄准,又打进一个球。

  “你说的‘细水长流’谁信?我可不信!”那朋友说,“好些日子也不见彭东,不知躲哪儿去了。”

  江景晨回头看夏宛还在那里苦恼,答道:“是我惹了他,他躲着我,是怕我玩儿他,我是那样的人吗?”

  夏宛见他终于理会自己,惶恐不安地说:“我说的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我自己就是个教训,到最后脸面一扫而光,不是连公安局也进了吗?我想你看到的例子也够多了吧,最后不还是都毁在上面?”

  “见到他帮我带个话,我一心寻思着给他赔罪呢!”他还是三心二意、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朋友举着球杆:“这不是你的作风呀!看样子你是一定要和他合作了!”

  “你说对了,要合作先赔罪是必须的!”

  夏宛泄了气,看看那沙发上的皮包,怏怏到门外去,心里很难过。

  他们打累了,坐着休息了会儿,就往外来了。

  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也是老天赐给那个人最后的机会,她想做过这些就算尽心了,生死都由命,就像当初改变不了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有情人,她甚至于改变不了任何他想要做的一切,哪怕后果不堪设想。她是那么沮丧,好像自己从未做成功过一件事,以后也不会做成任何事情。

  “江老板,江大哥,你能给我几分钟认真听我说句话吗?”她狼狈地追上他们的步伐,但他们在说一件好笑的事情,没人在意她。“你觉得这不重要吗?你可以摆平一切,但事实上它对任何一个做过坏事的、没有做过坏事的都不会心慈手软,这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面,就像个失败的傀儡。

  “你这丫头真傻还是装傻?他会不知道这些?你瞎操什么心呐?”那朋友忍不住劝告道。

  “他要知道就不会要了东西装在包里了!”

  “你咋这么关心他?没见几个女人为这事惹男人烦,小题大做的!”

  “小题大做?生不如死的时候,或者早早葬送了性命,还会说小题大做吗?我请你想一想,受它左右还谈什么威风八面!”

  “坏人死了就是为社会除害!”江景晨有心无意地懒懒说,看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像说给她。

  终于听到他说话,夏宛却噎住了,她想说自己已经尽力了,从今往后谁不欠谁的,又觉得有些不好。迟了半步,他们已调转方向,迈步走下楼梯。她连忙追上去,抢在他前面,急不择言:“不要做愚蠢的事,等一切变成事实就来不及了!要知道吸毒的结果无疑如此”。

  他终于把目光集中过来,眼睛里仿佛有太多沉杂的内容,如此深切地望着她,动情地揉揉她的脸蛋,而没有多说什么。夏宛向后一退,慌忙踩住楼梯,摸着自己的脸庞。她再顺着楼梯望去时,他正回转身深情款款地微笑着,那线条明晰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星,有着亮亮的光点。她眼前闪过某一天的镜头:她精神多么崩溃,是这个男人一回一回擦掉了她的眼泪。她甚至莫须有地忆起他脸上同样的难过。男人的疼爱停在那一刻,那么打动人心。然而,她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这些表象所左右了,现实告诉了她太多的东西,包括那些表面的美好很可能就是陷阱。自己所做的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心有所安,偿还欠他的人情,她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回到路豪的身边去。

  她回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路豪的踪影。外面的服务员说李老板的表妹把他带走了,夏宛以为他喝醉了,楼上楼下四处打听都没有消息,她情急之下准备回宿舍找电话拨给他却撞见前次赌场里的女人来找夏末。

  “你又找他干吗?”她骂着分开两人,一边摸出电话,看到手机里好多的未接来电,都是张警官打过来的。她打路豪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把她给我赶出去!”她气急败坏地命令弟弟,一边给张警官拨电话过去,一边打算再去找找路豪,“我再回来她要还在这里你就给我滚!”

  电话那头,张浩天说:“小夏,你弟弟的入学手续办好了,我手头忙,就让筱磊给你送到酒吧来了,现在他应该到了。”

  “我这就去看看。”

  她到酒吧门外转了一圈,没见到筱磊的踪影,又实在担心路豪,又去客房部问阮露的去向,也是一无所获。就在她折回酒吧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宛姐,我是筱磊,来给你送东西的,他们扣着不让走。”

  “你在哪儿?”

  一个粗嗓门吼道:“十八楼——”

  “什么?”她好不吃惊,急忙往楼上跑。

  “不要打了!”

  城市的浩渺夜色里,夏宛慌慌张张跑到拱形落地窗里的空台上,去制止正在那里发生的围殴。被一伙儿人踢得满地乱滚的正是筱磊,金亮靠在窗户上冷眼旁观。

  “你们住手!”她上前阻止的时候,有只胳膊飞过来撞在她鼻子上,顿时鼻血直往下流个不停。她一面捂了鼻子,一面用身体保护筱磊。金亮把她抓起来,拉到洗手间接了水龙头上的水给她冲洗。洗完了,她出来看见筱磊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向她递过来:“夏宛,你的东西!”

  金亮靠回墙沿说:“你自找的,这事儿不赖我们,你到哪里都讲不开!”

  “好了,我清楚得很。你知道我可以去找他,哪怕是去做一笔交易,但是我不想去,你更不希望看到这样。那么,放了我的朋友,好吗?”

  “你知道这个地方不是谁想来就可以来的,出了问题谁也担不了责任。我不知道你的这位朋友来这里是何居心,他不会也是江哥喝醉了酒随口约好的吧?”他板着脸挖苦道,对上次被骗的事耿耿于怀,“好吧,我承认只要江老板在,还在惦记你那点嫩肉,你总会想出办法的,我服输!”

  “那是他的事情,可自从我们发生那些以后我从来都没有再想跟他搅在一起,我不会幼稚地把对人生的憧憬寄托在他身上,这却是真的。”

  他收起脚,吐了口烟,浮上重重忧虑:“或许我该让你去看看他,我不明白你给他吃了什么,叫一个好好的男人作践自己。这几晚他都喝得烂醉,胃又被喝坏了,药也不肯吃,现在用上不该用的东西了,这完全是你的手腕,你逃脱不了干系!”

  “你太不讲理了!”

  不卑不亢的话语转眼被窗口刮进的冷风吹散了,无以名状的惊恐包围了她。

  “他现在在哪里?”

  “办公室,你跟他好好谈谈,劝劝他为好!”他叫人取了药瓶递给她,“这是药,吃这个才算正经。”

  云仔守在门外,他和夏末一般大,冷澈中透着秀气,像被封冻的青山。

  “江老板说了,不管是谁都不许进去。”

  “他必须马上吃药,你个呆子,就不怕他出事?”她举着药吓唬他,果断撞开了门。

  暴亮的灯光照得四壁惨白。江景晨独自躺在凳子里,闭着沉重的双眼,被灯光照得面如死灰。他旁边的桌子上正摆着一个塑封袋,袋口是打开的,酒杯是空的,酒瓶赫然立在一边。

  稀里哗啦药片撒了一地。

  他睁开眼看到了他深爱的女人。

  夏宛默默地蹲下去,一片一片地捡起,泪水也一滴滴地落下。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时间将她带入了一条越来越窄的死胡同,除了黑暗的包围她什么也看不到。

  “不哭了,我想看你高兴的样子!”他蹲下来,吻着她的额头,深切地抱着她,“什么都别怕,以后不管多大的麻烦,我都会一直在你身后。”

  “不要,我想要大家都好好的!真的!”

  “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不就这么点儿事儿吗?”

  她躲在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克制着心头的悲伤:“可你也会完了,就要完了!”

  他笑得心疼,不知该欣喜还是难过:“我没事儿,真的没有,只是你自己要多注意——别再被坑害了。如果有难题就来找我!”

  他是想要麻痹自己,但当那些东西摆在眼前,头脑就立刻清醒起来。

  云仔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变得那么柔软。

  她突然狠狠地推开他,抹了眼泪往外走。

  “别走!只要你肯回来,叫我做什么都行!”

  她听也不要听,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此时进来的金亮撞了个正着,他附耳跟江景晨讲了两句,就见他阴着脸斥道:“我要的是好好的人,不是半死不活的废人!”

  金亮黑着脸退了出去。

  “你怎么可以到处乱跑呢?当初他们见过你,万一被认出来可怎么好?”

  “我看见一个很熟的面孔,一追就给忘了。”筱磊惭愧地走在后面,又把低下去的头缓缓抬起来,“真的,宛姐,不骗你!从前我们来讨说法,他最为凶狠,把我叔父和堂哥都打伤了。”

  “谁?他叫什么?”她受了惊吓。

  “我记着他们喊他李哥。”

  “这里的李哥可不止一个,你说的会是哪一个?”

  筱磊吞吞吐吐,一时答不上来。

  夏宛送他由侧门出去,在小楼梯上看到了路豪。他鬼鬼祟祟地往上张望,不觉间走到他们面前,慌得跟半夜遇到鬼似的。

  “还要上哪儿去?让我好找!”夏宛没有对他生气。他一经看清就老老实实地返回来:“还说我,你又偷偷溜哪儿去了?”

  她打发走筱磊,才说:“我去劝了劝他。”

  路豪勃然大怒:“你果然是去找他了!”

  “每一个人都需要拯救,这不是你说的吗?”

  “多好听的借口,你要借我的格言去和他重温旧梦吗?”他睁大了弱视的眼睛,拍打着楼梯的扶手,情绪相当激动。

  “我只想拉他一把,没有别的想法。”她毫无底气地答道。

  “那还用得着一个人偷偷去,把我独自晾在那里,需要你的时候找不到你?他如果能帮你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你是不是就要考虑回心转意?”

  她胆怯地立在他的面前,望着他一言不发。

  路豪抓起她的双臂,终于压下心头的邪火:“小宛,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不该这样,可男人都有尊严,我受不了他的挑衅,受不了那么多的侮辱!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禁锢自己,不想再保持那个自欺欺人的躯壳,更不想再继续浪费青春。这无关乎我对你的爱,无关乎我们的厮守!”

  他本来要吻她,却中途放弃掉,他的头不断地动来动去,情绪浮动得难以平静。

  “我理解你!”她听到后来不知道他在胡说什么,回了一句本不是出自内心的话,趴在他肩上时心里突然变得很难受,却想:再也不能流泪了,就把它生生咽到肚里。她知道她的心不是为他而痛苦的。

  路豪望着夏宛的美貌,望着她懂事的样子,迷离在酒精或类似酒精的东西里津津乐道,突然像个诗兴大发的文人:“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我陪你去学校读书,我陪你开自己喜欢的店,我们一起周游世界。你其实不全知道我对你的爱,就连夜夜的梦境都离不开你,无时无刻不企盼着我们的未来,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和你走得更近,能无可置疑地拥有你”。

  他抒发完最后的激情,向她大大地敞开了手臂,他变得很不像他,那么大胆而浪漫满怀。夏宛抱抱他的肩,有些好笑,有些感动:“我想常跟你去教室里听课、到图书馆找书、躺在校园的草地上看天空,我还要你陪我去逛街,买漂亮的裙子。”

  “没问题,现在就去!”他半蹲着,把自己的背给她。夏宛顺从地爬上去,脚离了地面,被带到门外,笑嘻嘻地滑下来。

  “大的就要让着小的,你可不许再对我发脾气,要知道你发起脾气来一点也不好对付。”她象征性地揪揪他的耳朵,抓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走。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松开她的时候,还突然专注地看看她,情不自禁地说,“你真的太好看了!”之后,转身走进夜色里,抱紧双臂,埋头前行,就像走在风雪天里。

  白亮亮的大腿在他的脑际飞旋,把他又带回到不久前那个迷乱颠倒的世界。

  跟熊振新聊起来路豪就打开了话匣子,也许是他总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或者肯倾听他那些被同学取笑的道理。到最后总是拍着他的手,虚情假意地讲起他也会有种种无奈,这期间路豪认同了他灌输的很多思想,也试图影响他用手中的财富多做善事。熊振新面带友善的笑意,注视着视线所及的杯盘,偶尔扫一眼别处的人,向他诉起管理不易之苦,且毫不谦虚地裱糊自己善举的美名。路豪则馈赠了自己的至理名言:真正的善良无需借口。他们这才似乎出现了裂隙,为了说服他,路豪竟以夏末的事为例,从种种事实去剖析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良。当他那根固执的神经被拨动,情辞恳切地表达的时候,却扭头发现夏宛不见了。他像一个刚刚睡醒的人,顷刻抛却了激昂的真理,望着每个人的脸慌张得很。

  “酒桌倒成了辩论会,还是多喝两杯压压惊吧!”余婷来到旁边空了的位子上,邀请他喝酒。熊振新顿时如释重负,他没什么心情和小屁孩儿一争高下,正想稀里糊涂顺了他的意思。

  路豪心慌意乱,端起酒杯正不得劲,对方先开口了。

  “你没管好自己的女人,倒叫她偷我的男人。”

  余婷富有穿透力的目光使他肯定这话确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免心里七上八下,心虚敷衍起来。

  “她去卫生间了。”

  “卫生间?鬼信呢,别空指望了。恐怕人家这会儿正热乎着呢,亏得你还替她遮掩,骗谁呢?他们可是老关系了,瞧那眉来眼去的,还不是一点就着嘛!”

  路豪听着乱了心神,想要出去找人。

  “能找着倒是奇了!”

  路豪逮着熊振新嚷了起来:“熊大哥,你帮我把她找出来!”

  熊振新眯了一只眼,长出了口气:“这不是为难我吗?小声点儿,叫别人听见笑话。愣着干什么?快给路公子消消火啊。”未完,阮露便见缝插针,拉路豪坐下,在他胸前用心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

  “她能闹出什么来?你前脚出去人后脚就回来。”熊振新糊弄说。

  “对,夏宛不是那种人。”他又信心百倍地坐下来,恢复了平静,“她一定会很快回来。”

  阮露抓着酒瓶,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的脸,眼里有些酒中看人的蒙眬味道,“不是说要来找我,和我聊天的吗?有了女朋友,就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反倒成了个垫背的。”

  “哪里是你说的那么一回事儿。”

  过了一阵子,看夏宛还不回来,路豪又开始坐立不安,海吃了一通,就往外去。

  “紫狐里这么大,还是我陪你去找她!”阮露急急忙忙挽着他,火辣辣的眼神总有些拉近距离的意思。

  他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和她并肩而行。他们转转悠悠,走了好些江景晨可能去的地方,问了好些人都一无所获。最后,路豪垂头丧气,也不再好好往前走了。

  “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不如我带你去吧!”她牢牢拥紧他,以至于饱满的胸口完全贴着他。路豪不自主地扫了一眼之后,慌忙掩饰了自己的失礼。

  “如今的男孩子都是怎么了?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落伍了吗?”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做人方式!”

  “你的钟情在开放、自由的男人那里又算什么呢?一个笑料,一个古怪的、融不进圈子、干着急瞪眼的人,别人会以为你从天外掉下来。”

  这让他想起了室友们的嘲笑,他们嘲笑自己不谙世事、古怪荒诞,这一切令他十分懊恼:“你只站在事实最丑陋的一面!”

  “如果你的女朋友确实跟以前的男人藕断丝连,那你这样轻信她、这样全心全意,不觉得很吃亏、很愚蠢吗?”

  路豪快步向前,无名的怒火已蹿上头顶。多少人都有着混乱的关系,夏宛就一定值得相信?他想起了熊振新说的那些话,而且她和那个专横的男人有着一段过往,不能否定她曾经对他用情很深,到现在她都回避谈起自己不堪的历史,那些事果真发生过,还是她保持距离的借口?或许,她未必和自己抱着同样单纯的理想!

  阮露指指最里面的一道门,看他越来越紧张的样子诡笑,真不知道他错乱的步子是因为黑暗中的寂静,还是因为臆想中的出格画面。她将他推进了那道门。

  床上洁白的被褥,规整的陈设,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的影子,一看就是间无人入住的客房。

  “她不会和他在一起的,你在开玩笑吗?”路豪确信夏宛是值得相信的。

  “你是个好心肠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寂寞,你也是孤单一人,肯定了解这种滋味!和我好一场吧,不要拒绝我,就算你要骂人,你也不要对第二个讲,叫我颜面扫地。你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你热心,你善良!我们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再说你缺少一堂课,需要好好补一补!”在房间里阮露立刻像极了从容又浪荡的少妇。

  “补课?”路豪眉间皱成一个疙瘩,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她不愿和你好,还打了你?”阮露面露鄙夷。

  “这只是过去的不愉快!”

  “别这样!”她脱掉外衣,露出肩膀来,“看来你太单纯了,不知道怎样让她高兴。怎么样,我来教你,明天你就不用再受这些煎熬,当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没有人敢再来取笑你,你可以以此来炫耀!”

  “炫耀?天杀的变态!”路豪紧捏双拳,愤恨显而易见,“哼,爱可以教会人一切!当我们的感情走向浓烈,该发生的总会自然而然地发生!”

  “谁没个生理需要呢?可她偏偏无视你的需要。一个人享受人性的过程,世界是多余的,它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你的感情,就像你所谓的爱人正在以同样的心态享受另一个男人的力量。”她随即将肩上的带子褪了下去,袒露足够诱人的曲线。

  路豪的眉头皱得难以形容,好奇的眼睛却无法移开。随着渐次滑下的衣带,自上而下,腰与胯天造的差距,如此美妙的躯体。

  捋开他疏细的眉头、泼洒的眉尾,还有过分抿紧的嘴唇,阮露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胴体上。

  “你想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吗?”

  “不!”他退了一步。

  阮露抹上他的眼睛,迫切地把他按倒在床上:“他们的好戏刚刚落幕,我们又为什么不开始享受呢?你是男人!一辈子只经历一个女人吗?”

  他一时冲动,没能抵挡住这女人的引诱。

  这日,夏宛碰到孙眉经理,被她臭骂了一通。

  “小蹄子,注意着点儿!”

  “我没什么好注意的!”

  夏宛顶了嘴,孙眉就跟过来,缠着骂个没完。脏话连篇之后,在更衣室里还公然打她。一路碰上的同事纷纷躲开,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夏宛衣服也不换了,扭头往外走。孙经理又跟出来,继续歇斯底里。

  “小丫头片子也犯得着您费这个口舌?”慕天劝开两人,拽着夏宛下了楼梯,一直拉到外面隐蔽的小巷,才告诉她陈菲出事了。熊振新发现她与人鬼混,打死也问不出是谁,一气之下就把她交给李兆光,逼她再去拉拢蒋成梁。

  “你应该看到她如今在为谁忍受痛苦!”夏宛难过极了,她的忧虑不亚于自己遇到难题,“我尊重她的选择,所以不会说出真相。我不清楚你在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有多不单纯,也不清楚你是否只想玩玩儿,但我看到她为了袒护一个男人宁可牺牲自己!”

  “她特别叮嘱过的,即使我站出来不过多搭进去一个。”

  “你可以带着她走,走得远远的!”

  “你在痴人说梦吗?”他露出了先前的恶相,“混到今天我容易吗?”

  夏宛马上转身离去,快步走回大厦。

  慕天终是不放心,心怀鬼胎去找熊振新探探情况。他得到允许进到房中,看见花妖来了,正与熊振新玩得开心。她不让这个中年男人靠近,惹得他心漾神驰,擦汗揉腰,好比个刚健完身的小伙子。慕天暗叫糟糕,要是她待着不走,他们岂不要白忙活一场?

  他从里面出来就去找李兆光,还未走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的喊叫。进屋时,见陈菲正被人踢打,嘴里却毫不服软。

  慕天赶紧阻止了拳脚,谎说不能看自己介绍的人糊涂想不开,想单独劝劝她。

  李兆光实在没办法,就带人出去,留下他做工作。

  “你居然敢来送死,谁知道他们会在哪里留了眼睛呢!”

  他看着她脸上、脖子上的一记记伤处,心疼地抱住她,被她打骂推开。他矛盾地抉择,压下忘却已久的坏滋味:“去陪蒋成梁吧!”

  “我不!”陈菲坚决地说,“他还没有重用你,我付出了那么多什么也没得到。”

  “花妖回来了,你不可能再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听我的没错,拿下蒋成梁,弄到那块地皮,一样被他看重。”

  她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去,无助地说道:“你不会再要我了吗?”

  慕天的眼睛掠过屋子,说不出话来。

  “我听你的!”陈菲咬咬嘴唇,够到他的腰,他弯下来的脖子和凑上来的薄唇,眼睛里只是痛灼的留恋。

  陈菲的事不能不使夏宛心神烦乱,她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学习,书捧在手中却很难读得进去。路豪来得频繁起来,如今他常有更多的空闲来紫狐,但每次都在她身边待过一阵就急着往外走。

  这天他来时,又对几处难题夸夸其谈地讲解了一番。他至今会为彼此靠近激动不已,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去,夏宛因此更热爱他的人格、崇拜他的品性,满足着安逸与平静,体味到了胜似一切的感觉。她仍旧没有问自己是否只要一个避风的港湾,她只知道自己要摒弃旧日的生活,翻开新的一页,它像她期许的那样平凡、健康、快乐,之中存在的当然是他这样一个激昂、热烈、胸襟博大的人。所以要彻底摘除从前的旧痕,连未来的结果也不要想。

  她踏踏实实枕在他肩上,正要说说陈菲的问题,听见他先开口了。

  “能告诉我那件事是谁做的吗?是不是他做的?我想来想去若不是这样你是不会投靠他的。”

  夏宛神色黯淡下来:“不是的,你搞错了,我总会告诉你的。”

  他扶起她的头,去吻她的时候,她闭起眼睛,浅笑中有一丝难言的苦痛。她遮挡着笑湿的眼睛,说:“我会全心全意爱你的!”

  路豪愣了愣,似乎不明所以,尽管一切不尽如人意,他还是超乎寻常地不在意,甘愿忍耐等待,然后迫不及待地要去做另一件事情。

  “今天还得去熊大哥那里一趟,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紧握着她的手,好似他们的爱全在这手的温度里。

  夏宛思量了几回,还是没有说出陈菲的事,因为知道他每为自己多做一点大概都会陷得更深。而对于江景晨,她避之不及,怎么能够自投罗网?思来想去,就剩下正义的武器,这唯一的选择。

  “你要多留个心眼儿!”

  “不用为我担心!”他的目光里犹豫不决,却一转眼到了门口,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上,轮到夏宛擦地板,她在往大厅去的路上,遇到阮露向楼下走,她冷冷地盯了夏宛一会儿,轻轻地笑了笑,其中的意思难以捉摸。阮露前脚刚走,路豪后脚从走廊那头来了。

  路豪本来闷头走,像没有睡醒似的,猛然看到夏宛不由十分慌乱。弄清她确实是早起工作的,他才轻松下来,带着某种清愁,或者更接近爱恋的东西,说:“用不着起这么早吧?”

  “地板脏,晚上不能营业的。”

  “我回学校了!”他第一次那么坦然地长久地望着她,惆怅又懊恼地走了。

  天仿佛在一瞬间黑透了,头顶是密布的乌云,夏宛制止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然而,接下来的一天路豪没有到宿舍找她,她的直觉变得越来越坏。

  上班的中途,金亮忽然来找她。

  “江哥在那边等你。”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夏宛在靠近演绎台的显眼位置看到了江景晨,他一边与人喝酒一边向这里望过来。

  金亮挂上少有的笑脸:“你不去劝他他可没救了。”

  夏宛听后深深低下了头,强打精神说:“我不想再见到他!你告诉他,我欠他的会想办法还的,请他不要再逼我,不要影响我现在的生活。如果他还不能答应,你就说我不仅没有时间陪他游戏人生,而且我惧怕接近他,我已经解脱出来,不想再迈入歧途。值得我爱的人是路豪,我要抓住他,抓住我的人生,希望他能成全。若不然,只有鱼死网破。你务必转告他,只要他不来骚扰,我们自然能够避免相见。”

  “你亲自跟他说吧!这么伤人的话我可带不到。”

  “我宁愿永远在他面前消失!反正我早已没话可说,我们的缘分也已经画上了句号,就不要再纠缠了。”

  “别说,还是你的话有分量!你一走他马上把那东西倒进了马桶”。

  错杂的人影中,夏宛看到路豪穿过空场往外走,就扔下金亮追了过去。这当儿,路豪火速穿过人群,一转眼逃出门去。

  夏宛跑到门外连个影子也没看到,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更没讲上半句。她找遍了门庭和回廊,之后在楼梯间听着逃离的脚步声以及回音。

  手舞足蹈的醉酒男子撞在广告牌上,几个青年在墙边密谋议事,沉默不语的女孩儿苛刻地盯着路过男女放肆的举动。

  夏宛的眼前出现一条深夜中没有尽头的小路,她似乎刚爬出一个陷坑又被荆棘拖入另一条水沟,满身肮脏的污泥——老天再次愚弄了她!远处出现一座光秃秃的山,灰色的天与灰色的地之间,她朝山后难以估测的天际行走,干枯的杂草划破了她的脚踝,光怪的树影笼罩在头顶,山顶那寥落的星星跌进了深谷。为什么不和它一起坠下去呢?她精疲力竭地往那里赶,看到它在山涧晃动,就像一点邪恶的光在诱惑,在召唤。顿时,她向悬崖迈出步子。

  腰间的震动唤醒了她,驱散了诡谲的幻象,心脏的重刑得到释放。她控制着身体的抖动,喘着粗气,捶打着胸口,慢慢从未有过地轻松,就像治好了一场大病。幻觉消失之后,她正站在楼梯口,再有一步就滚下去,而她盯着不放的是一个男人嘴里忽明忽暗的烟头。滚下去又如何呢?这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自找苦受。就算摔坏了,换两滴鳄鱼的眼泪,影响不了男人的快活,还不是树倒鸟飞?不,她得好好活着,让每一天都充实、有意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淹没在毫无意义的悲伤之中。陈菲还在受苦,要把她拯救出来,唯有依靠自己,托付正义。

  她大步跨上台阶,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从腰间摸出手机来。手机上是一则来自筱磊的短信:宛姐,思来想去还是要嘱咐你,那些人没做过善事的,你可要多加小心啊。看完信息,她就拨通了张浩天的电话。

  “您看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会尽力而为的。”夏宛有些高兴,好似所有的烦恼从此要烟消云散。

  “小夏,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勇敢的孩子!”张浩天打心底夸赞她。然而,她抢着说:“我就是觉得自己该做点别的事了。”

  “这太好了!”老警官振奋了精神,“实话告诉你,害死筱雨露的凶手确实另有其人,这个人背景应该不小。”

  “那他到底是谁呢?”

  “他不在紫狐,目前应该也不在江城,但可以肯定他跟熊振新是有勾当的,否则熊振新不会这么挖空心思地帮他消除嫌疑。”

  “我会想办法打听的,您放心吧!”

  “一定要保证自己远离危险,如果有问题就找小卫商量,他是我们的人!”

  “小卫?”她还打算问清,发现有人向这边走过来,顾不得挂断就将手机塞进裙子的腰口里。来人停在她面前,歪头盯着她不语。

  她就像被定在那里,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害怕他忽然伸手抢走她的手机,他明明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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