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副县长办公室出来,想到最近一直忙于琐碎之事,几家企业都很少关注,蒋巨峰便打了几个电话。蒋巨峰到达投资公司的时候,几个弟弟都已经在等着他。
看到双鬓已经泛出几缕白丝的二弟蒋巨蟒和四弟蒋巨禄,蒋巨峰心里很不是滋味,心中叹道:以前还真是没太注意,今天一看,弟弟都老了,自己怎么能不服老?
二弟蒋巨蟒对蒋巨峰说:现在房地产公司的情况很不乐观,大家都清楚,县城可待开发有价值的地块几乎没有多少了,即使有的话投资成本也高,新地块投资风险太大,以我们现在的经验和实力是很难有所作为的,据我所知,以二虎为首的李家房地产公司现在已经开始逐个收盘,计划把所有资金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开拓市场。
蒋巨峰看了看四弟蒋巨禄,蒋巨禄一贯柔弱,不像其他几个兄弟性情刚烈,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他看了看众人,颇为谨慎地说:“投资公司的状况大家也都清楚,我接手的时间也不长,按道理来说,投资公司成立的时机是恰到好处的,早几年经济形势比较好,民间借贷市场势头跟井喷一样发展迅猛,回报率不仅高,资金回笼也很及时,只是……”
蒋巨禄停顿了一来,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蒋巨峰。
蒋巨峰接过话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支支吾吾的,不就是被那个姓张的王八蛋给坑了吗?”蒋巨禄的意思,其他几个弟兄都心知肚明,蒋巨禄接手之前,投资公司一直是蒋菊萍在打点,投资公司当初资金充裕,都是其他几家企业硬挤出来的。
大家都沉默不语。要说做生意的能力,蒋菊萍是没的说,她经营投资公司的时候,生意是如日中天、红红火火,谁曾想,半路上杀出个叫张忠良的,菊萍彻底被这个鬼给迷了心窍,一再听信了他的鬼话,结果把钱借给他搞什么冶炼厂。冶炼厂还没正式投产,政府的一纸公文就把它给封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把责任全部推到蒋菊萍头上也是不合适,当初蒋菊萍为了这件事情,是征求过大家意见的,她不但征求过蒋巨峰的意见,在蒋家股东大会上也商议过,说难听点,也是大家被张忠良承诺的高利息给诱惑了,假如没有大家的默认,蒋菊萍也不敢做出那么大的决策。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张忠良现在就像某个航班的客机,彻底失联了。不光是蒋家人在找他,所有的债主都在找他,诡异的是,蒋菊萍什么都不说,在外地一待就是两三年。
面对沉默不语的几个兄弟姐妹,蒋巨峰又想到了张忠良,想到张忠良,他就不由地想到田雨,想到田雨,蒋巨峰又想起很久前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他在一个女人家门口不停地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后来是一个小男孩开了门,开门的小男孩对他说:“你给我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小孩说完,一个站他身后的男人说:“蒋总,你不要逼我和蒋菊萍还钱了……”想起这个梦,蒋巨峰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难道我天生就具备这先知先觉的天赋?梦虽然过去很久了,梦里曾经被自己不停地喊叫过的陌生女人,不正是田雨吗?那个开门的小男孩、那个站在小男孩身后的男人,不正是她的儿子和张忠良吗?
想到这些,蒋巨峰觉得生命真是一个谜,眼前一阵晕眩,他环顾了一眼四周,其他几个弟弟依然三缄其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蒋巨峰狠抽了一口烟,说:“照你们说,我们企业都走进死胡同了是吧?远山煤矿没人要,焦坑水泥厂半死不活,投资公司形同鸡肋,房地产公司穷途末路,那我们还做不做什么生意?是不是都想着把公司卖了,大家分钱过日子啊?”蒋巨峰是越说越气,嗓门说话就越高。
看到大哥火气这么大,大家面面相觑。
这时,蒋巨蟒说话了,他说:“哥,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老大,我们的主心骨,大家都在等你拿主意呢。”
蒋巨峰说:“我看,房地产公司先走出去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开拓一个新市场不容易,风险也大。”
蒋巨蟒说:“大哥,现在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市场会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规范,以前完全靠土办法走的路会越来越窄,现在赚钱要走市场,不能光靠政府行为,更不能靠旁门左道了。”
蒋巨峰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二弟也这么说?是不是我真的老了?特别是最近两年,市场经济转型,市场管理越来越规范,以前很多官员明目张胆地跟企业吃拿卡要,现在收敛多了,有劣迹的官员甚至有些提心吊胆、惶惶然不可终日。就凭这一点,也似乎证明了以前的那一套关系哲学确实是已经行不通了。
二弟踌躇满志的样子,以及为房地产公司重新规划的蓝图,让蒋巨峰心头一亮,他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巨蟒说:“你提出的这个建议非常好,有句广告词说得好,叫‘心动不如行动’,既然想好了就按你的意思去做,从现在开始,以前的楼盘该清理的赶紧清理,远山和焦坑也抓紧时间处理掉,所有的资金都归口到房地产公司吧。”
蒋巨峰表了态,三弟巨臂,四弟巨禄,五弟巨成都表示没有异议。
今天和几个弟弟聊得不错,蒋巨峰一扫心里的阴霾,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对蒋巨蟒说:“你这两天催促下菊萍,就说是我的意思,叫她尽快把江浙省的厂处理掉,该回家了,瞎折腾什么呀!”
从投资公司出来,蒋巨峰直接回了嘉华酒店,在路上,他给田雨发了个短消息,问:“今晚是否有空?”
不一会,田雨回消息了,问:“又要?”
蒋巨峰回复:“没空就改天吧!”
田雨回复说:“要晚一点。”
蒋巨峰回:“行,等你。”
看看时间还早,蒋巨峰到了嘉华门口又改变了主意,对小刘说:“送我去菊兰家。”
到了大妹菊兰家,母亲刚吃过晚饭,正在二楼的房间里焚香祷告,一看蒋巨峰来了,母亲说:“大仔,我昨晚又梦见幺妹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蒋巨峰想到下午对蒋巨蟒的交代,便很有底气地说:“快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要她出去了。”
“就是,一个女人家老在外面多不方便,阿豹和她怎么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们一起。”母亲问。
看着年迈的母亲,蒋巨峰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最近变化很大,蒋巨峰是最清楚不过的,大到饮食寝居,小到言谈举止,母亲每个细微的变化他都感觉心痛。耄耋之年后,母亲的苍老和迟暮与日俱增,从她一天天萎缩的思维和孩童般的性情来看,时间正以读秒的速度解读着她走近生命终点的节奏。在母亲身上,他真正体会到时光的残忍和它不可逆转的悲伤性,每次搀扶着蹒跚的老母亲,蒋巨峰对生命的诠释似乎都会有一个新的体会,但归根结底,他都无法找出一个自己最想知道的确切答案,他经常思考:生命是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生命对大家有什么意义?
只有陪在母亲身边,蒋巨峰对生命的关注才是非常特别的,不过,也许只是一转身的工夫,关于生命的思考就离他远去了,一切又回到了世俗的起点,包括蒋巨峰自己,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超越自我,去对生命做一些深度的思考和理解。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忙忙碌碌的时候,谁会关注生命?很多人因为有钱有势,就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就贪恋物欲、沉迷美色,只有到了英雄迟暮,才会珍惜光阴,反思人生的意义。
陪母亲散步的空隙,蒋巨峰打了个电话,他对蒋巨蟒说:“你把汤山花园B18那套别墅的钥匙给我送过来,手续帮我办在田雨的名下,她的资料改天给你。”
蒋巨蟒开玩笑说:“哥,你真是神机妙算,这栋别墅刚和某个顾客谈好,明天准备签购买协议呢,差点就没了。”
蒋巨峰的弟妹当中,二弟蒋巨蟒他最欣赏,五弟蒋巨成他最信任,幺妹蒋菊萍他最有感情。人和人之间就是奇怪,即便是同胞,也难免厚此薄彼,就拿幺蒋菊萍来说,即便是与张忠良搞得蒋家鸡飞狗跳,除了母亲,她还是大哥最大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