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夜

第三节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蒋巨峰准时到了新地税大楼。

　　地税新大楼所处的位置特别好，离县新政府大楼只有一箭之地，在这块占地不小的新县行政中心辐射的范围内，一些行政机关建筑大楼，施工的施工，装修的装修，不亦乐乎。有的单位已经提前搬迁了，新地税大楼算是第二批搬迁单位。地税局是县政府重点机构，对于这次搬迁，县政府高度重视。

　　蒋巨峰到的时候，地税局新大楼门前早已是张灯结彩、宾客满棚。蒋巨峰仔细欣赏起这座由他和二弟蒋巨蟒一手承建的新大楼，只见数根高耸的混凝土大梁包浆精致，外墙镶嵌清一色仿古大理石，宽阔的玻璃幕墙蓝中透紫。再看开阔的大院，规划得条理分明、功能齐全，假山亭台，花草苗圃，运动区，停车场，分门别类、坐落有致，大门前两座威武的狮雕，栩栩如生，在狮子的脖子上，各套着一条代表吉祥如意的金丝红绸。

　　大腹便便的地税局庞局长在大门口迎接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一辆辆官员的小车鱼贯而入，悉数到齐。9点08分，庞局长拿着话筒宣布乔迁仪式正式开始，首先是庞局长致辞，接着是刘副县长讲话，最后是县长讲话，紧接着，庞局长陪同县委书记、县长、副县长等嘉宾剪彩。

　　蒋巨蟒静悄悄走到蒋巨峰身边，轻声对他说：“装修还不错。”

　　蒋巨峰知道二弟的意思，笑笑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有钱的衙门好办事。”

　　蒋巨蟒微微一笑，说：“总算大功告成了，不容易呀！”

　　看着感慨万分的二弟，再抬头看看这座巍峨壮观的地税新大楼，蒋巨峰也不由地说：“挣这钱，是虎口夺食啊。”

　　蒋巨峰和二弟蒋巨蟒正窃窃私语，这时听到县长说了一句什么正式开始之类的话，县长的话音刚落地，震耳欲聋的鞭炮礼花，顿时遍地响起，一团团刺鼻的烟雾腾空弥漫开来，当巨大的团雾升腾至大楼顶端的时候，蒋巨峰抬头望去，烟雾中似乎浮现出两个年轻人的轮廓，两个年轻人俯视着大楼下攒动的人群。蒋巨峰对蒋巨蟒说：“两个冤魂不散，这是一座沾满血腥的大楼。”

　　蒋巨蟒说：“谁说不是呢？”

　　蒋巨蟒理解蒋巨峰想表达的意思，问：“段老的身体还好？当年多亏了他，否则……”

　　“还好，我去北京就会去看他。”蒋巨峰说。

　　和二弟蒋巨蟒的几句闲聊，再看看眼前这座雄壮无比的大楼，蒋巨峰的思绪又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县行政中心实行整体规划，几个需要搬迁的行政单位，根据政策都需面向社会招标。那年，蒋家的主要精力和资产都集中在远山煤矿和焦坑水泥厂，房地产公司成立比较晚，由于成立晚，资历就比较浅。

　　蒋巨峰和负责房地产公司的二弟蒋巨蟒共同商量，如何应对这次招投标，以期实现公司的规模化发展。

　　蒋巨峰说：“听县里领导说，我们本县的房地产公司力量都较弱，此次中标的大多数将是外地的房地产或建筑公司。”

　　蒋巨蟒说：事在人为，大哥，你说怎么办吧？

　　蒋巨峰说：“刘副县长跟我透露，新地税大楼马上面向社会招标，其他项目已被分得差不多，这是最后一块蛋糕了。”

　　蒋巨蟒说：“这确实是一个机会，行政项目肯定比商业项目稳，建行政大楼没有市场风险，工程验收通过了，就有钱拿。”

　　蒋巨峰说：“刘副县长那边没有问题了，可问题是大楼持有人那边比较麻烦。”

　　蒋巨蟒说：“庞局长这个人确实很难对付，要不我先去摸摸他的底细？”

　　没过几天，蒋巨峰和二弟碰了个头。蒋巨峰问：“庞那边什么情况？”

　　蒋巨蟒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死活不松口，刘那边什么情况？”

　　蒋巨峰说：“标的已八九不离十，就看我们的运气了，你没给庞下点诱饵？”

　　蒋巨蟒说：“下了，庞太狡猾，对诱饵好像无动于衷，对项目三缄其口，我怀疑他一定对其他公司许诺过什么了？”

　　“去他的，”蒋巨峰骂了一句脏话，说，“不管怎么说，这个老滑头还是刘的下属，到时看他怎么圆场。”

　　不久，地税新大楼招标一切顺利，蒋巨峰的房地产公司中标了。令人不解的是，和蒋巨峰公司同时中标的，还有本县另外一家房地产公司。在招投标这个领域，一个标的二家中标其实也很正常，但行内人都知道，这种巧合后面大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蒋巨峰叫贾老三一打听，这家和自己同时中标的房地产公司的法人，正是地税局庞局长的表弟。一个标的二家中，按规则要么重新再投，要么两家公司协商解决，这样无形中就把刘副县长和庞局长搞到了对立面。蒋巨峰这边自然逮住刘副县长不放，蒋巨峰还含沙射影地对刘副县长说过一些话，他说：“老刘，怎么说你也是他上级，他怎么一点都不给你面子？这事要是黄了，你叫我们兄弟还怎么在县里混？”

　　刘副县长本来就对庞局长有气，被蒋巨峰这样一激，便也坐不住了，在县委县政府多次为蒋巨峰说项。被刘副县长压着的庞局长虽然有所忌惮，但身为使用单位的法人，自然也有他的办法，就一直找着各种理由和刘副县长死抗。

　　为了拿下新地税大楼，蒋巨峰这边早打好了提前量，银行贷款可以马上到位，施工单位也联系好了，只要庞局长一点头，大楼就可以进入具体施工了。那段时间，蒋巨峰基本上是天天往刘副县长办公室跑，刘副县长被蒋巨峰逼得没办法，便带着他直接去找了县长，县长知道蒋巨峰认识北京的段老，对他说：“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政府不能干预市场行为，这样吧巨峰，你们双方主动协调协调、沟通沟通，只要不违反政策，我们绝不为难你们。”

　　县长的话说得中规中矩，但蒋巨峰仔细一想，这就是把尚方宝剑啊，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拿着县长的意见，蒋巨峰就主动找到了庞局长，彼此寒暄几句后蒋巨峰就直奔主题，说：“庞局，我们也算是多年兄弟，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包涵啊。”

　　庞局长脸上一直堆满了笑，客气地说：“蒋兄，你这讲得什么话？我怎么会为难兄弟你呢？你可是我们县里的纳税大户，我的财神爷啊。”

　　蒋巨峰也不兜圈子，说：“今天是县长叫我过来的，现在就等庞局一句话了！”

　　看蒋巨峰胸有成竹的样子，打着哈哈的庞局长心里也有疑惑，他犹豫了片刻便就拨通了县长的电话，蒋巨峰听到他对县长说：“县长，蒋总现在在我办公室……”

　　接下来，蒋巨峰看到庞局长一直嗯嗯嗯地点着头，他不知道县长在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看到庞局长一直像鸡啄米一样地拼命点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挂了县长电话，庞局长说：“巨峰啊，刚刚县长也交代了，这事依我看，你们两家公司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只要你们商量好了，我这边绝对没意见，手心手背都是肉嘛，哈哈哈……”

　　一听庞局长的意思，蒋巨峰心里有底了。蒋巨峰说：“庞局，我就不见外了，这样，如果这事庞局促成了，我新开发的‘丽都佳缘’你任选一套，另外，你表弟那边，我补他这个数。”说完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意思是100万。

　　一听蒋巨峰提出的这些条件，庞局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无功不受禄无功不受禄，兄弟抬爱了，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没过几天，政府有关单位联合下了正式通知，同意地税新大楼的建设项目归蒋巨峰的房地产公司所有。拿到县里的一纸文件，蒋巨蟒便开始对工程加班加点地筹划具体实施。这时候，庞局长来电话了，他对蒋巨峰说：“我表弟的补偿款，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蒋巨峰是明白人，他的意思是说他的表弟嫌100万少了，心里想：肯定是庞某人吃了表弟的又不肯吐出，让我蒋巨峰当冤大头。想到这些，蒋巨峰婉转顶了回去：“庞局，100万也不少了，搞行政工程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面子工程，本钱大利润薄，你能不能好好跟你表弟解释解释，拜托了！”庞局长还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蒋巨峰找了个借口，把电话给挂了。

　　实际情况还正如蒋巨峰猜得那样，某天，庞局长对他的表弟说：“蒋巨峰愿意补偿你100万，我已经尽了全力帮你争取了，不过还是争不过他蒋巨峰，他能量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他极有可能去省里活动过了，县长昨天都冲我发脾气了，说如果再不让步叫我这个局长也别干了，你看怎么办呢？”说完他一脸无辜地看着表弟。

　　表弟一听他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他知道他这个表哥的做派，心想：表哥肯定是夸大其词了，他这些谎话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县长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他知道，这个表哥吃人不吐骨头，不甘心说：“补偿100万，拿来打汤？”

　　看着一脸怒气的表弟，庞局长小心地问：“那依你的意思是？”

　　表弟想了想说：“这个数还差不多。”说完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表弟这边不依不饶，蒋巨峰这边又不松动，庞局长左右为难，很是头疼。

　　建设中的地税局新大楼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工程已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庞局长的表弟却还没托人来提那100万元补偿款。

　　蒋巨峰就对蒋巨蟒说：“还真不要了？100万可不是个小数字啊。”

　　蒋巨蟒笑着说：“不要拉倒，人家知道我们缺钱，帮我们省省呗。”

　　玩笑归玩笑，但蒋巨峰总感觉事情不妙，凭他的嗅觉，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没两天，一个深夜，在嘉华休息的蒋巨峰，突然接到蒋巨蟒的电话。平时，除了特殊情况，基本上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一看是巨蟒的电话，蒋巨峰预感大事不妙，电话里，蒋巨蟒的声音有些低沉，说：“哥，地税大楼工地有麻烦了。”

　　“什么情况？”

　　“刚刚工地包工头说，有一伙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威胁他说：‘你们别在这个工地干了，再干，看到一个打一个。’他们不仅打伤了两个工人，还砸了两部搅拌机。”

　　蒋巨峰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眉头一皱，问：“知道谁干的吗？”

　　蒋巨蟒说：“这还用问？肯定是那个不要我们100万的人干的。”

　　蒋巨峰想了一会，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蒋巨蟒说：“找茬的人说，工地拉沙的后八轮压坏了他们村的马路，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这几个年轻人绝对不是附近村里的，肯定是某人花钱雇来的。”

　　“他们明天还会来？”

　　“那几个人是这样对包工头说的。”

　　“你看这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不让我们舒服，我们也不能让他好过。”

　　“明天早上等我过去再说吧。”

　　一夜无眠。

　　一大早，蒋巨峰打小刘电话，小刘睡眼惺忪的，就赶着来了嘉华大酒店接他，问：“去哪？”

　　蒋巨峰的脸看上去又阴又黑，说：“去房地产公司。”

　　蒋巨蟒已经在等着，看得出来，他也一宿没睡。

　　他对蒋巨峰说：“这事要不要通知公安局杨局长？”

　　蒋巨峰阴着脸，说：“跟他们说有用吗，抓进去关几天，放出来还不一样？”

　　“巨成找来了30多个小崽子，够不够用？不够还可以多请一些。”

　　蒋巨峰点头说：“这么多人？家伙要藏好，轻易不要伤人。吓唬吓唬他们就行。”

　　巨蟒胸有成竹，说：“这些巨成都已经安排好了。”

　　蒋巨峰想了想说：“多给他们些钱，但要交代清楚，这些短命鬼不要整出人命来，一定要汲取阿豹的教训。”停了一下，又说，“到时你亲自去现场盯着点，巨臂巨禄巨成我都不放心，到时你和我要时刻保持电话联系，杨局长那边我会事先沟通好的，你们先别动手，情况不对我就叫老杨抓人。”

　　一听大哥安排的如此周全，蒋巨蟒说：“这个我心中有数的，大哥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