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工厂大门,李高明把工具车开得飞快。受伤的金师傅平躺在车后斗,眼神迷离脸色铁青,两个年轻工人小心地陪护在他的左右。
一个年轻工人小心地问:“金师傅你能说话不?”
金师傅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另外一个年轻工人问:“金师傅你还认识我不?”
金师傅又眨了眨了眼睛,还是不说话。
金师傅一直不说话,两年轻工人都一脸茫然。
工具车一驶进县城医院,三个人在医生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把金师傅抬进了CT室,在等CT结果的时间里,李高明比接线员还忙,除了刘春兰和蒋菊萍,他前前后后接到过七八个电话。
金师傅的脑部CT结果终于出来了,一看结果,李高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抬金师傅进手术室清洗伤口的时候,一个年轻工人对金师傅说:“金师傅,你的脑袋没事了,只是一点皮外伤。”金师傅还是不说话。
另外一个年轻工人对金师傅说:“金师傅你不会死了,你也没有脑震荡。”金师傅眨了眨眼睛,还是不说话。
这个年轻工人就问另外一个年轻工人:“他是不是被吓傻了?”
这时金师傅开口说话了,他小声地说:“我头晕。”
看到金师傅吓成这样,李高明笑了,他对两年轻工人说:“老金这丫的被老胡吓死了,我老李被他老金吓死了。”说完赶紧给蒋菊萍电话汇报了检查情况。
一听金师傅没事,蒋菊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在等金师傅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她在心里已经默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念阿弥陀佛是母亲曾小妹教给她的方法,母亲说:“幺女,碰到困难心里就多念几句佛,佛祖观音菩萨会保佑你大吉大利、平平安安的。”
蒋菊萍不信佛也不信教,但她对母亲交代的话还是一直记着的,她很久没念佛了,但今天她又想起要念佛了。
知道金师傅没事,蒋巨峰很自信地对蒋菊萍说:“叫你遇事先别慌,搞企业就跟打仗一样,打仗还没分出结果,主帅先慌了,还打个什么东西呢?”
说完,他又想起前段时间和北京的段老的闲聊,段老对他说:“巨峰啊!你现在是不是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蒋巨峰说:“老哥,说实话我早就感到分身无术、身心疲惫了。”段老说:“老夫有句忠告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蒋巨峰一脸虔诚,说:“老哥但说无妨。”段老说:“搞企业我给你一个总结,叫‘大型企业靠机制,中型企业靠团队,小型企业靠老板’,你虽然现在有几个企业,我想还是属于中小型企业吧?”蒋巨峰频频点头,说:“当属小型!”段老说:“既然是小型,凡事肯定是靠你这个老板亲力亲为、事无巨细了,你说你能不累吗?再说,你现在所谓的团队,其实都是你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典型的家族企业,既然是典型的家族企业,我想我不说你也明白的,家族企业能够真正走得远的,又有几家呢?”
段老的一席话句句如明镜,在当时确确实实给了蒋巨峰一些启示。听段老替自己分析完之后,蒋巨峰不无谦虚地说:“老哥之言确实句句说到我心里了,还请老哥指点迷津。”段老看着一脸迷茫的蒋巨峰,说:“依老夫之见,这从商之路就好比是打一场战役,战线拉得太长了,自然是顾此失彼瞻前顾后了,我个人认为,还是集中火力,选择某个突破口全力以赴打一场歼灭战。”蒋巨峰听完段老这些忠告仿佛如梦方醒。
北京的段老和蒋巨峰是湘西省同县同乡,官至副部级,早两年已经退居二线,段老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离休之后便在家种种花草精耕书法。段老年纪比蒋巨峰大一轮,几年前他帮着蒋家化解了一场浩劫,当年如果不是依仗段老,蒋巨峰说不定早就深陷囹圄,遭遇一场牢狱之灾。从那之后,蒋巨峰在北京只认这个段老,现在段老虽然从一线退了,蒋巨峰每次去北京第一个拜访的必定是他。
蒋巨峰把段老“大型企业靠机制,中型企业靠团队,小型企业靠老板”的这些话,转教给了蒋菊萍,他对幺妹说:“人类社会,永远是以人为本的社会,特别我们搞企业做生意,用对人用准人是最大的问题,现在搞企业不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的时代了,现在是严重缺乏诸葛亮的时代了。请对一个人,胜过一个排。用好一个人,赛过一个连。人才人才,人尽其才……”
听罢大哥的一番教诲,菊萍从心里由衷地佩服大哥,以前大哥很少跟她说这些做生意的道理。大哥隔得这么远,一年多才来这么一次,她真心希望大哥能好好给她上上课。
几个人在办公室聊了很久,蒋菊萍一看已经是晚饭时间,便对蒋巨峰说:“晚餐已经预订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去县城。”一听要去县城吃大餐,阿坤和蒋丽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一听安排了酒店大餐,蒋巨峰语重心长地说:“都是自家人,就简单随意一些吧!”
蒋菊萍说:“不光是我们家人,我还约了工厂的房东,房东知道大哥你来,他又约了本地的乡长,大家都想和你见个面,他们已经在县城等着呢。”
蒋巨峰一听就没再说什么,心想:蒋菊萍这个安排也无可厚非。一行人驱车来到县城最高档的酒店——厚福大酒店,在酒店的5楼餐厅的樱花厅,当地客人早已恭候多时,大家一一握手寒暄之后,分主次落座。
酒菜上齐之后,蒋巨峰第一个端起酒杯对众人说:“这第一杯酒我敬大家,感谢大家这一年多来对我妹妹蒋菊萍的关照!”说完他一口把杯中的酒饮尽。
蒋巨峰主动一敬,大家也不好再拘谨,纷纷举杯相互敬酒,很快,酒桌上的气氛就起来了。
为了尽地主之谊,乡长也放开了酒量频频和蒋巨峰碰杯,几杯酒下去,彼此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乡长发自内心地说:“今日能和蒋总坐在一起喝酒,真是三生有幸呀!关于你的身价,我早有耳闻了。”
蒋巨峰笑了,端杯对乡长说:“承蒙关照啊,谢谢啊!”
蒋巨峰的酒量向来不一般,乡长也是个海量,酒逢对手,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走个没停,酒喝着痛快,话也聊着投机。
看着大哥和乡长这样不要命地对喝着,在一旁的蒋菊萍早已经是心急如焚,她一再地对众人说:“我大哥真的是不能喝了,他身体一直不好。”
乡长说:“蒋总一看就是海量,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是舍命陪君子,一醉方休,来,我们干……”
蒋巨峰一边和乡长应付着喝酒,一边看着为自己着急上火的幺妹,心里就突然想起去年刚刚去世的老朋友蒋有良,蒋有良在当地也是身价不菲的房地产老板,他和蒋有良喝了几十年的酒,去年,蒋有良突患脑溢血撒手人寰。
想到蒋有良,蒋巨峰心里一阵悲哀。他对乡长说:“酒就到此为止吧?咱们来日方长。”说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蒋巨峰这样一说,乡长也不好再劝。这时蒋菊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就好后悔,后悔不该叫什么乡长来作陪。乡长30出头,那么年轻,大哥能喝得过他吗?大哥要真喝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自己怎么向家人交代呢?蒋菊萍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对着镜中看着自己被酒精烧红的脸,她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走到洗手间门口,迎面碰上一个男人,蒋菊萍觉得有点唐突,一看是李高明,就问:“没事吧?”李高明没说话,点了点头,走了。从洗手间出来,又看到李高明,蒋菊萍感到有点怪,看情形他好像是在等她,但又觉得不是,心想:这个李高明,总是让人云里雾里。
前几天听刘春兰说李高明离婚了,蒋菊萍有点不信,对刘春兰说:“李高明也会离婚?你搞错了吧?”刘春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离婚还分谁谁谁?他李高明为什么不可以离婚,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再说,我和他还算是亲戚呢。”蒋菊萍一想也是,李高明的老婆是刘春兰前夫胡海洋的表姐。人不可貌相,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现在的婚姻都像一艘不堪一击的小舟,碰到一点风浪就散架了。
时间是一部打磨器,经历过一段时间之后,蒋菊萍和李高明都发现了对方身上的闪光点,这有点像涧水击石,重重洗礼之后才彼此圆润光亮,之前,她从来没有因为一个厂长而这么劳心过,她更多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在资金上运筹帷幄,孤身来到江浙省之后,一切似乎都改变了,一夜之间,她从一个挥舞着指挥棒的演奏大师,变成了大师身后滥竽充数的小提琴手,她再怎么努力,都拉不出像样的曲子来。一切都要重新去面对,所有的事物都是新的,每天面对的问题层出不穷错综复杂……
静静的夜里,孤独无助的蒋菊萍时常觉得,就自己目前的这个状况,如果没有这个李高明,日子恐怕真的要难很多很多。今晚的饭局李高明是接到蒋菊萍电话之后才赶过来作陪的,既然是作陪,加上他性格内向,一场酒喝下来他几乎都没说话。进了洗手间,李高明就不想再出来,他情愿在卫生间被熏死也不想回到酒桌上,一场酒喝下来,他是如坐针毡噤若寒蝉。酒桌上没他说话的份,话语权不在他这,陪酒无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