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夜

第四节

　　故意装作睡着了的蒋巨峰一边听着女儿和外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边就想到了水泥厂和煤矿最近遇到的诸多不顺。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刚刚想到水泥厂，四弟蒋巨禄的电话就来了，蒋巨禄的声音显得慌里慌张，说：“大哥，环保局又来人。”

　　蒋巨峰感到很纳闷，心想：前二天环保局不是刚刚去过水泥厂吗？怎么才隔两天又去了呢？那天环保局一把手张局长亲自带队还是自己亲自接待的呢。就问：“前两天不是监测过了吗？怎么又来了？”

　　蒋巨禄说：“上次环保局来是监测厂里的废水，今天是来监测空气排放的，听说是附近村民又有人举报到环保局，说焦坑水泥厂的废气有污染。”

　　“他娘的又是举报。”蒋巨峰咬咬牙，说，“配合他们测就是了，今天是谁带队？告诉他们我今天出差了。”

　　蒋巨禄语气紧张，说：“刚刚问过带队的张局长了，他说是省环保厅督察组统一行动，还说叫你赶紧想办法去省里找找路子，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等着挨处罚了。”

　　蒋巨峰能够想象出四弟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太了解老四了，老四是所有弟弟中最胆小怕事的一个，想到这他没好气地说：“让他们测吧！爱怎么测就怎么测，别的等我回来再说。”

　　挂了蒋巨禄的电话，蒋巨峰马上就打了刘副县长的电话，不等蒋巨峰先说，老刘主动说：“巨峰兄弟情况我都了解了，这次是省环保厅督察组亲自挂点，我也爱莫能助呀！”

　　蒋巨峰一听老刘这样的口气，感觉很不舒服，这明显是搪塞，没好气地说：“测吧测吧！我老蒋的水泥厂要是关门了，你们县衙门也没什么好处。”蒋巨峰的意思很明确，我老蒋日子不好过，县里税收也就大打折扣了，他是县里的纳税大户。

　　刘副县长当然知道蒋巨峰的弦外之音，他在电话那边语重心长地说：“巨峰兄弟呀，你先冷静点，让我把话说完嘛。”

　　蒋巨峰鼻子一哼，说：“你有话直说，我听着呢！”

　　刘副县长说：“巨峰，我们都这么多年兄弟，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有些话本来是想当面跟你说更好的，既然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不妨就帮你分析分析，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国家在环保这块已经三令五申提出要整治，这是国家大势，你要擦亮眼睛、顾全大局、见好就收！这些年你也没少挣，少一个水泥厂，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我看，要办下去，你老兄就按照国家要求整改吧，也免得你我都提心吊胆过日子。”

　　蒋巨峰挂了刘副县长的电话，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娘的，说得轻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远山煤矿也已停产半年多了，五弟蒋巨成现在跟守着一个空庙一样，煤矿现有的资源也快枯竭了，如果再投入扩容，恐怕也是个无底洞，之前大家都没这个预案。现在和央企谈并购也很被动，和央企的并购扯了一年多悬而未决，五弟蒋巨成天天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经常对蒋巨峰说：“大哥，今年再谈不好，远山煤矿恐怕真的要一文不值了。”

　　想到曾经辉煌一时的焦坑水泥厂，蒋巨峰百感交集。几年前，东南亚金融危机，嗅到巨大商机的蒋巨峰对二弟蒋巨蟒说：“经济形势越诡秘，商机就越无限。”二弟非常同意蒋巨峰的观点，两个人不谋而合，果断收购了焦坑水泥厂，可世事难料，谁都不曾想到，焦坑水泥厂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水泥厂定向销售的建设单位出现了变故，对方一句“工期暂缓”，让指定标号的水泥一夜之间堆积如山，蒋巨峰顿感无穷的压力。后来，产品滞销的问题好不容易解决了，环保部门对污染企业出重拳又接踵而至。政府一认真，焦坑水泥厂的先天不足就暴露无遗了。

　　想到这些烦心事，蒋巨峰感到很是无奈，他又打了几个电话，那些电话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处于关机状态。他在心里又开始骂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手机也给关了，心想：也让老子消停两天。

　　手机关机没两分钟，他怕四弟撑不住，又重新开了机。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电话再打进来，这让蒋巨峰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自己的好兴致因为一个电话而荡然无存，蒋巨峰有些失落，他再看看窗外，窗外风景依旧，大簇大簇的树冠像争相开放的花朵，在绵延无际的山丘间争奇斗艳。

　　为了调节调节情绪，蒋巨峰随手翻了翻车上的一本财经杂志，蒋巨峰虽然平时也看书，但大凡都看一些历史传记之类，对那些财经杂志向来不太涉猎。倒是北京的段老，一直对这本杂志里面的观点推崇备至。一方面受着段老的影响，一方面蒋巨峰也想从中吸取一点专家的宝贵经验，看过几期之后，他越发觉得很多内容无非是夸夸其谈、废话连篇。

　　蒋巨峰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指挥官”虽然开得平稳，事实证明在车上看书显然是不适合的，看了没两行，蒋巨峰感觉眼睛被晃得生痛，当他看到“企业不转型等死，转型怕转死”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索性把杂志丢一边，心想：“都是一些马后炮，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痛。”

　　还有半小时就应该到达目的地了，看到城市渐行渐近的身影，车上所有的人都有些兴奋，蒋巨峰也一扫心头的阴霾。

　　“大舅快到了，大舅……”阿坤高兴起来。

　　蒋巨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充满慈爱地冲着外甥阿坤笑了笑，说：“快到了，累不累啊你们？”

　　“不累！”蒋丽接过话茬，突然她看到蒋巨峰额头渗出许多汗珠，关切地问，“老爸您没事吧？您累着了吧？”

　　“没事！”看着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蒋巨峰有一丝伤感从心头掠过，现在的孩子无忧无虑，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嘴，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长不大似的。想当初，自己这个年龄已经在商界叱咤风云了，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指挥官”下了高速，穿过城市的边缘，驶上了一条新铺的沥青马路，沥青马路的二旁是散落在乡村里稀稀拉拉的小楼房，沿着这条沥青马路，“指挥官”又往绵延的群山处驶了10多分钟。

　　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致，阿坤是一脸的茫然，他眼神迷离地看着蒋巨峰，问：“大舅，我妈的厂怎么这么偏僻呀？”

　　蒋巨峰觉得外甥阿坤的话很有意思，他险些笑出声来，说：“傻小子，你以为你妈妈在外面开超市呀？”

　　“哦。”阿坤有点似懂非懂，问，“大舅晚上我们住哪里呀？不会让我们住这山沟里吧？”

　　蒋巨峰本来是想说住山沟里又怎么了，大舅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对阿坤说：“晚上我们不住这山里面，大舅带你去住城里最好的酒店。”

　　“噢，还是大舅给力！”阿坤很幸福地看了看蒋丽。

　　蒋丽瞪了他一眼，说：“讨厌，你就该留在山沟里！”

　　阿坤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我留在山沟里干什么？还不得把你老弟给憋死。”

　　看着这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外甥阿坤，蒋巨峰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心想：傻小子今晚你就别担心了，今晚过后，大舅就管不着咯。

　　“指挥官”快到目的地了，远远地望去，在不远处的Y字路口，几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口，翘首期盼着。

　　§§第四章 兄妹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