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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艳遇没有泛起波澜

  老闵在稿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就如一个美丽的符号划出最亮丽的倩影。《长空傲鹰》就这样出笼了。关囯剑先是组织专家审读剧本。曙初见老闵有点忐忑不安的神情,宽慰道,放心,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我对我们精心浇灌热血铸就的东西还是有信心的。

  最挑剔的专家关口通过了。关囯剑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工作,从活动策划、投资预算再到剧组组建、物色演员、技术支持等各个环节都要考虑周全,不能有丝懈怠。

  老闵重新焕发了青春,剧集的入围,肯定了他的创作功力与水平。他以此为支点,似乎又寻回人生的希望与目标。关囯剑让他不要在公司厮混下去,直接把他调到剧组担任策划兼顾问。老闵回到熟悉的军族生活中,他每日不厌其烦地给关囯剑讲空军生活细节,提示拍摄重点。关囯剑问他,你女儿长到现在,你有没有付出过这么多的心血?

  老闵摇摇头说,没有,我闺女出生那阵子,我正好轮战在南疆,二度在边境线上作战。军人就是如此,战争来了,就像掉了魂似的,其他啥也顾不上了。我是在猫儿洞里接到我闺女出生的电报。等接替我们的战友从山上下来,我又回到和平环境下已是一个多月后,没等我回家探亲就一纸命令接着上了军校,女儿半岁我才见第一面。遗憾吗?不遗憾。军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女人选择了嫁给军人就要明白牺牲与奉献的道理。没啥可抱怨的。这部作品从播种到孕育,再到出生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就如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看到了他从幼小到逐渐强壮,再能站起来走路了。

  关囯剑深有感触地说,文学的力量在于真实,只有真切地说出了心声,作品才具备感染力和战斗力。听君一席话,我明白这部作品其实就是你毕生精华的写照。

  老闵说,谢谢老弟的理解,你是这部作品真正的读者。由你执导,是我的荣幸与骄傲。我相信一定能准确而真实地把握作品的核心价值。

  摄制工作进展顺利,并首播大获成功。到年底报送国家电视剧“钟吕奖”一举奇魁。曙初、关囯剑、闵湘洪喜极而泣。这个中的艰难与辛酸只有老闵感受最深刻。两人一致推举老闵上台领奖。按规矩关囯剑是本剧总制片人,理应由关囯剑受奖。但关囯剑选择把这个机会让给老闵是有自己的考量。老闵太需要这个电视剧,更需要这个国家大奖,也许他由此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奖肯定会成为他前进的助推剂。失败了不要紧,重要的是老闵又重新站起来了。人生可能就一二次机会,他能抓住就仍然是胜者与勇者。

  从北京回到木棉,曙初刚上班就接到军区空军干部部李林干事的电话,由于长年跑空军这条线采访,空军机关从上到下都熟悉曙初,曙初跑军队这条线时常要下到新闻发生的第一线,这李林陪曙初曾到基层跑过两趟,自然很熟。曙初为老闵的事多次找他想办法催促解决。李林今天来电话是告诉他那个跛子诈骗犯最近在东北某地被擒获。据他向公安局供诉那笔二十万公款诈骗全系他一人策划所为,与闵政委无关,闵政委在这件事上,也没收受过任何贿赂。有了地方公安局的结案证明,最近组织上对闵湘洪所犯错误已重启调查程序,昨天下午党委决定出来了,认为此事主要因闵湘洪个人丧失警惕性,违反制度与原则才酿成严重的错误,虽然主观上还是想为基层解决实际问题,但好心办了坏事,客观上产生极坏影响与后果。现决定,不再追索对闵湘洪的处理,按团职干部待遇退休。

  李林说,由于闵湘洪已离家多月,又没有其他联系方式,我们一方面通知了他的家人,一方面通过他的朋友联系老闵。我知你俩平时来往频繁,你也一直在催促解决老闵的问题,请你转达组织的决定意见。

  曙初满口应承道,我保证传达到。

  曙初挂了电话后,替老闵高兴,他朝思暮想的组织决定今日终见分晓。也算是为他的事件有了一个明晰的定性意见,尽管不可能再回到他热爱的工作岗位上去,但部队仍然保留了他的正团职位待遇退休,意味着他不必再为温饱而疲于奔命了,起码有了一个稳定而不差的经济收入来源。

  几天后,已搬到关囯剑公司宿舍住的老闵找到曙初,从包里取出厚厚的两叠万元钞票,说,老弟,部队补发了我这多年来停发的工资,这是你几年来资助我那闺女上学用的钱。我必须归还老弟。

  曙初说,老哥,你不必把钱财之事放在心间。困难时我帮兄弟义不容辞,如今你经济状况改善了就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也算是叔叔的一点心意。孩子有出息才是最重要的。我欣慰的是,你老闵虽被打趴下,但没荒废孩子,你是条汉子。

  老闵说,朋友的深情愿谊才是支撑我走到今天的动力。我会继续走下去。

  老闵停顿了片刻,满怀愧疚地对曙初说,我这几天一直不能释怀,虽说组织上已有定论,但给部队造成的损失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几年我过得虽然艰难,但我没有任何怨言,我应当承担这个过失造成的一切后果,组织上对我的任何处理都不为过。想到那个白白丢掉的二十万钞票,我夜不能寐,心如刀绞啊……

  曙初带着同样的感慨说,你这样想就对了。现在好了,你应当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从容面对未来。老闵使劲点点头,说,一切向前看。

  过了两天,关囯剑打来电话,急吼吼地在电话叫道,曙初,立刻赶过来,老闵快不行了……

  曙初大惊,问,前两天我还同老闵在一块聊着呢,他称还要回老家去接嫂子到木棉一起生活,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

  关囯剑话中带着哭音说,老闵突发心梗现在进入昏迷状态,你赶紧过来见上最后一面。

  曙初撂下电话,急往医院奔去。关囯剑在抢救室门口急得团团转,不时探头瞧瞧里面的情景。曙初的到来,让他焦虑的情绪暂时得到缓解。

  关囯剑说,曙初,这人呀假如一直是绷紧着神经如弹簧一样生活,那可能倒没啥事。有一天这弹簧突然不再压紧,崩地松开了,反倒要出事。这老闵早就有心脏病,从来没当回事,尤其是被解职以后,他就憋着股气,把生病的事早忘到脑后,这股气也是支撑他的力量,不把问题解决绝不退缩,他要坚持到出头之日。现在问题彻底结案了,他心里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找不到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精神力量病魔便立刻摧毁了他。

  曙初说,老闵前两天还说要继续奋斗下去。他不可能会向病魔低头的。

  关囯剑说,人算不如天算,但愿好人有好报,否极泰来。

  此时,抢救的医生陆续走出抢救室。曙初问医生情况如何了。

  医生摇摇头说,太晚了,病人的心脏已受损到极限,非常严重,早两年就该结束生命了,能活到今天已属奇迹。你们进去告别吧。

  曙初、关囯剑奔到抢救台前,心电图屏幕上已走成直线,护士正从老闵身上把一根根管子拔下。老闵安详地睡着了,平静得像个婴儿,他终于归于林泉,那里没有烦恼,没有欺骗,他不再需要为生计颠沛流离。

  别了,我的好兄长老闵。曙初热泪滚滚流过前襟,人间的悲苦莫过于看到好朋友离去而自己束手无策,只能默默承受。老闵遗下的家属和闺女今后又将如何面对生活与前面的路?曙初从医院出来回到办公室给李林干事打电话,把老闵的死讯通报过去,再是通过部队信息平台通知到仍在部队家属院居住的闵湘洪家属,尽快赶往木棉处理后事。

  曙初对老闵的家境还是很清楚的。老闵在位时,风海县多少有点照顾老闵的面子,安排其家属在一家县属企业上班,每个月也能挣三五百块钱。老闵一出事,这点面子也没有了,家属下了岗,从县城回了家。老闵也不再享有单门独户的小院子、专线电话和公务员料理生活等待遇,机关管理股在家属大院找了间小两居打发了老闵一家人。

  幸亏空军党委对老闵问题已下达结论,老闵虽然死前几年没有享受团职待遇,这一死反而“团职待遇”起了作用。李林知道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一通电话下去,任何事都按程序走一遍,老闵的老部队主动来了办后事,现任在职的接替老闵的领导立刻让管理股去接老闵家属、闺女送往木棉处理身后事。

  老闵的死对这家人的打击是空前的。老嫂子却全部忍下来了,老闵从停职到撤职,再漂流四海,她同老闵一样共同承担着每一份痛苦,经受着每一次打击,当她刚刚熬过生命的最痛苦期时,终于能够轻松地喘口气了,老闵却撇下她娘俩撒手人寰。

  曙初对这位老嫂子肃然起敬。老闵是不平凡的,他的家属同样是可歌可泣的,李林干事代表干部部来到现场向老闵遗体告别。曙初把他拉到一旁说,人死不能复生。老闵离开我们了,这已既成事实。眼下的问题是我们不能愧对生者,不能让老闵的未亡人为生活而忧。你在部队,掌握政策界限,你应当落实有关照顾现职军官家属的政策条例。

  李林沉吟了片刻说,曙初,这点请你放心,政策该给的肯定一条不少,作为老闵这种特殊情况,我考虑向领导提出额外照顾,切实解决闵家的实际困难,做到让死者安心,生者放心。

  曙初说,拜托李干事多费心多筹谋,老闵的在天之灵也会庇佑有善心善意的人。

  曙初写信告诉李雯下个月他准备去越北看望一位长眠于越北的好友,下个月的十号是她的忌日,我答应过她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看她。这不仅是履行一个承诺,更是表达对这位好友的敬重。

  李雯很快回了信,信中说,她下个月正好休探亲假,要回越北探望父母。她相约在越北见面,并附上了她家在越北的住址,希望曙初到越北后去找她。

  曙初又回到了越北,他没有在市区停留,直接去了石灰窑镇,先去看了容玉大妈。容玉的孙子赵正已在读幼儿园。容玉大妈先陪曙初去学校后山祭扫林颖的墓。林颖的墓碑用花岗岩雕琢而成,四周松林围绕,苍翠青绿,松涛阵阵,似在呼唤这个不死之灵。曙初见了墓园四周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草,便问,容大妈,这林颖的墓收拾得如此干净,是谁不能忘怀于她?

  容玉说,是学校林颖教过的学生。他们每周班队活动日都会自发地给烈士之墓打扫干净,不容任何杂草与污垢。他们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着他们的林老师。

  曙初默念道,林颖,你才是真正的乡村女教师,你是以生命写出了一个大写的人字,以牺牲个人幸福唤醒无数个麻木的灵魂,你才是孩子们永远的老师,是我们的强者。

  曙初让容玉先下山去,他要多呆会儿陪林颖说话。

  曙初面朝东方,在太阳温柔的包裹中同林颖悄悄说着无以穷尽的话,说着一年来失去林颖之后的空洞、痛苦与遗憾。直到太阳渐渐西坠,曙初仿佛把一辈子的时光都度过了,心间的失落感才渐渐放下,遂慢慢往山下走去。

  容玉煮好饭菜等曙初。曙初没点胃口,不忍回绝容玉的好意,便拿起一个蕃薯慢慢咽着。赵正听到院中的狗叫,跑到院门透过门缝往外揪着。过了一会儿,赵正小跑着奔向奶奶说,老赵头又在村里闲逛,正路过我们家门口。我怕怕,怕他进我家的门。说罢往奶奶怀里钻。

  容玉抱着赵正说,孙儿乖,不怕怕,有殷叔叔在,有奶奶在,谁都不怕。

  曙初纳闷地问道,这小赵正怎么见了这老赵头竟如此害怕。他是何方神仙,能令村人脸色大变,看样子来路不凡。

  容玉叹了口气说,按理说你是村外人,我是不能说村人的闲话碎语的。你就别打听了。

  曙初听她话中有话,倒有打探清楚的兴致,说,容大妈我都快成你儿子了,你还把我当外人,有啥秘密告诉我把,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容玉说,好吧,这赵姓家族的家丑我也不想守在肚里发酵变烂。这老赵头名叫赵七毛,一听名你就知道在家排行老七,年轻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媳妇也跟人跑了,老七晃晃悠悠就单身一人过着日子。时常在村里干些偷鸡摸狗之事。小孩子见了他都很害怕,都远远躲开。这老七就这样蹭吃混喝挨到了六十多岁,人们都叫他“老赵头”。老赵头忽然对邻家一个上小学的小妹妹感兴趣,一天趁小妹妹一人在家就爬过墙头溜进家门把小妹妹奸污了。临走时,老赵头恶狠狠地吓唬小妹妹,不准把今日之事给爹妈讲,否则放火烧你家的房。爹妈从山上打猪草回来,见小妹妹蔫蔫无力,以为小妹妹生病了,一摸额头,果真在发烧。妈妈便要带小妹妹去找村里郎中看病。小妹妹有气无力地说,别去看了,我下面疼得厉害。妈妈急忙把小妹妹抱到里屋脱下衣裤一看,小妹妹的下身还在流血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厉声问,这是谁干的。

  小妹妹指了指邻家的院子,妈妈顿时明白了,冲往老赵头的院门大叫,畜生滚出来。

  老赵头早跑得没了踪影。小妹妹爹妈便带着她找村长。村长也是赵氏家族族长,也素知老赵头平日见了女人和孩子都色迷迷的,早晚要出事。但他不想管这事便对小妹妹家人说,老赵头跑了,冤有头,债有主,查无对证,我们也无能为力。

  小妹妹妈一听急了,怒吼吼道,你这是偏袒,你这是不作为,是同坏人穿条裤子。

  村长嘿嘿一笑说,你说我同坏人穿条裤子,就穿条裤子。这事我还真不管了。

  小妹妹妈气愤地说,那我就上镇里去告。

  到了镇里,正在值班的是名副镇长。听了小妹妹妈哭诉后,也觉得挺难办。

  这老赵头的侄儿就是镇派出所所长,在某种程度上权力比他这个副镇长大的多。他不想为了眼前这个农妇得罪所长,便推诿道,你所反映的问题属于刑事案件,镇里处理不了,你还是上派出所去找警察报案吧!

  一家人又被镇里推到派出所。去到派出所,一位值班警察作完笔录后说,你们先回去等,我向所长汇报后再决定是否立案。

  小妹妹妈妈眼巴巴地望着警察,问,那要等多久,可把坏人抓住?

  乡警说,你回去等着吧,我们会去找你。

  一家人只好回了家。小妹妹从此落下病患,那被撕裂的口子一直长不好,老发炎。妈妈用了乡下许多土办法去洗呀、涂呀就是好不了。这边等派出所去抓人,等呀,等呀,许多天过去了,根本没见警察到过村里。相反的老赵头逃出去避了几天风头后,见没啥动静,又神气活现地在村里抛头露面。小妹妹妈去啐他、骂他。他脸皮比脚板还厚,嘻嘻笑道,你去告呀,让警察来抓我呀!告诉你,只要我侄儿轻轻一动手指儿,你们都活不出他的手掌心。我劝你消停消停,别闹了。

  小妹妹妈不服又去镇上找镇长。镇长不是轻易能见上的。镇里没人再搭理她,又去找上回接待她的警察,那警察似乎已不认得这位乡下女人了,没等小妹妹多说两句,就不耐烦了,说,知道了,我们正在等候领导指示。便关上门,不再多说句话。

  一家人伸冤无门,告状无门,寻找公理无门。

  容玉说,乡下人永远是只小蚂蚁,活在最底层,活得最可怜,任人戏弄,还不能有脾气,说气话。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威霸一方,鱼肉乡亲。

  曙初惊闻着这么荒诞的一幕竟在这荒蛮的乡野堂而皇之地上演着,还无人去管。

  容玉迟疑道,你要管这事?

  曙初点了点,气忿难平地说,我要管到底,不能让好人受冤,坏人当道。看着小妹妹天真的目光,曙初心里一点点抽紧。今天的小妹妹还不谙世事,尚不知道今日伤害的严重后果。假如她以后长大懂事了,她将会怎样看待现在的我们这些大人,看待那个时代里人的良知。

  他觉得有必要开展对留守儿童问题的调查,诸如在教育、安全等多方面提供有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而小妹妹一案可以作为切入点,以此案为线索曝光现实当中的官僚主义、推诿主义和地方保护主义等严重问题。

  第二天一早,他告别容玉,前往镇里采访调查。同那小妹妹家人的境遇一样,他也吃了闭门羹。看来自下而上采访肯定是行不通了,记者在某种场合是不具备约束力的。它只能依托舆论的力量,获取人民的支持,传递人民的声音,才具备了公信力与权威性,才能对官员的行为起震慑作用。

  回到越北城区,曙初按照李雯信上留给他的住址找到了她家。直到此时,曙初才明白李雯的家在市委家属大院,父亲曾是越北的老领导,已赋闲在家多年,母亲当过越北一中的特级教师。严格而近乎苛刻的家教让李雯养成低调而一丝不苟的为人作风。曙初一点也没感到李雯出自干部兼知识分子家庭的自负与清高,相反的她婷婷玉立、清雅高洁,身上散发着凛凛之正气。

  两老对曙初的到访自是十分欢喜,东拉西扯谈论天下经纬。曙初虽有千言万语想跟李雯单独说说,但见热情似火的李雯父母,只能平伏下躁动的心。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钟头,客气话也差不多了。李雯对曙初一使眼神。曙初心领神会李雯的意思,便起身向两位老人家告辞。

  李雯送曙初出门。

  伴着微微山风,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曙初身边陪着美貌佳人,那一刻,他的心里感觉好极了。两人很自然地牵着手,不用自主地想到了爱情。是啊,在这样的良辰美景,有了这样浪漫的开始,那么今后他和李雯的爱情之路一定会走得很顺。他在心里这样祈祷着。

  两人在江边公园坐下,望着若隐若现的江上帆影点点,两人由牵着手,变成曙初揽住李雯的腰,她也没有拒绝。在外人看来,他俩俨然就是一对正处于热恋中的情侣。曙初手揽着李雯的腰,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李雯柔软的肌肤,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味,那一刻他醉了,一时神情恍惚,恨不得马上回到那个他跟她的私人空间里去。

  他们回到宾馆就迫不及待地拥搂在了一起,他疯狂地吻着李雯,她也同样疯狂地回吻着他。过了不知有多久,曙初将手从她的衣服底下伸进去,想要更进一步,却被她一把推开。李雯妩媚地对他说:“我要去冲个凉,刚才走了一身汗。”说完,柔情万种地看了曙初一眼,一转身闪进了卫生间,身子十分轻盈。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已经关上了,里面传出了哗哗水流声。

  等待的时间很难捱,不过是短短十几分钟,他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联想着刚才激情时刻,心里就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感觉痒痒的。

  待李雯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曙初狂奔的情绪才略为平复。李雯从情感的巅峰跌落。她是个用大脑思考问题的女孩子,理智永远占于上风,对个人私生活相当严谨,不想在儿女情长方面耗费太多的精力,便主动问起曙初越北之行收获如何。

  李雯说,其实我早就听闻过林颖的故事,我也很敬重这位不平凡的弱女子。身为越北人,我做得比林颖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太值得我及更多的人学习。一个外乡女子为了改变越北的落后面貌奔走呼号,献出青春还献出生命,值得我们永远纪念。

  曙初从林颖谈到容玉大妈,谈到石灰窑村的故事,提起他正在调查的孤老强奸童女案,气愤之情溢于言表: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派出所就成了一个土霸王,针扎不进,水浇不入,我找了村里、镇里干部,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根本不想管,村里踢镇里,镇里装做不知道。如此下去,政府的威信从何而来,群众的利益又怎样不受侵犯?

  曙初忿道,雯雯,我给你说个故事:小蜗牛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们从生下来,就要背这么重硬的壳呢?妈妈说,因为我们的身体没有骨骼支撑,爬得又慢,所以就需要一个壳来保护我们呐。小蜗牛又问,可是毛毛虫姐姐它也没有骨骼,爬得又慢,为什么它就不用背这么重又硬的壳呀?妈妈说,因为毛毛虫姐姐可以变成蝴蝶呀,天空会保护它。小蜗牛又说,蚯蚓弟弟它也不会变成蝴蝶,那为什么它就不用背这么重又硬的壳呀?妈妈说,因为蚯蚓弟弟会钻土,大地会保护它。小蜗牛哭了,它说我们好可怜呐。天空也不保护我们,大地也不保护我们。妈妈说,我们有壳,我们不靠天不靠地,我们靠自己。对待那干下不可饶恕恶行的坏蛋及其保护伞,我们也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斗争去争取。

  李雯思索了一会,说,越北我比你熟,我陪你去跑调查,找找这方面的正义之士,保证你弄到第一手材料。

  曙初由怒转喜说,好,有了你我的越北之行就不那么枯燥了。

  李雯告别曙初回父母那里,免得两位老人家担心牵挂。

  第二天,李雯不知从哪里借到了吉普车,开到宾馆门口。李雯一副短式旅行者装束,精神抖擞,风姿飒爽,不愧是个军中女杰。李雯先带曙初去了公安局。公安局有好几位都是她的同学,曙初找了治安科科长,大致调查到了近年来越北留守儿童被侵害的基本状况和重大典型性案件,曙初本来想提石灰窑女童性侵案件,请市局督办。李雯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别说。

  出了公安局,李雯说,这帮警察同那镇派出所所长都是同僚,查办乡村案子还得靠乡镇派出所,这里给市局说了,他们还得打电话给那个所长,还是办不了。在你看来,女童被奸污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在他们眼中,其实不过是蚊子咬了手臂有点小叮痒而已,这个痒挠挠就过去。越北农村普遍以女人命贱为习俗,女人没地位,不受尊重,常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但大都以私下摆平,拿两个钱了事。石灰窑村的女童性侵案为什么闹得风风雨雨,主要两点,一是孤老头是个穷光蛋,没钱赔不了女孩家,也就堵不了别人的口,一是狗仗人势,为非作歹,引发民怨。

  又到教育局、劳动局和商务局转了一圈,基本弄清了越北劳务输出人口的大致情况和特征以及全市留守儿童的生态状态与受教育程度。曙初始终放不下石灰窑村的性侵案,提议再到镇上去作最后的努力。李雯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看这个案子只能借助外力才能彻底解决。也好,就当是为你的采访再丰富与补充相关材料。

  吉普飞速往石灰窑镇奔去。李雯急速转动大脑,在搜索找什么人才能掌握到关键证据。

  曙初说,此番二度进山,我倒要会会那个霸气的所长,挫挫他的威风。

  李雯说,先到镇里再说吧。

  七八十里的山路崎岖陡峭,想开快也开不了。到了镇政府大楼前,李雯把车停好。下车前,李雯对曙初说,在越北我李雯这张脸就是个通行证。这天高皇帝远,讲的都是人情。你虽是“国”字号大牌记者,没人知道你的份量,同样在越北使不开。

  两人走进大楼,数着门上悬挂的牌牌找人。李雯转了一圈下来也没遇上一个熟人。她忽地想起上午在公安局时老同学提到一个“刘大贵”的人在石灰窑镇,就顺手拉住身边经过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员问,刘大贵在哪办公?

  那人惊讶地说,刘大贵是我们镇长,在二楼,镇领导专门有一层楼。他迟疑了一会儿问,你是什么人?没有预约你是见不上镇长的。

  李雯骂道,狗日的,连刘大贵还人模狗样了,想当年这秃孙子老娘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你帮我带路现在就去找他。

  那人胆战心惊地说,姑娘,这刘镇长可不能随便骂的,小心你进了石灰窑,出不了石灰窑。

  李雯一身胆气地笑道,哈哈,我倒要看看刘大贵的能量了,他能奈老娘若何?

  说着到了二楼,走廊口上有一个秘书样的女人拦着不让人往里走。领路人对女秘书说,这两位要找刘镇长。

  曙初认得这位女秘书,上回他到镇里找镇领导就是被她挡的驾,不仅没跟领导递上话,还被她奚落一顿,只好灰灰溜溜地落荒而逃。这回他倒要看看这位女秘书是怎么挡李雯的驾。

  女秘书问,你们找刘镇长,有预约吗?

  这女秘书在越北绝对算得上是个奇葩。她化了好浓好艳的妆,那种浓艳有点类似于那种舞台状了:粉底很厚,假睫毛有些夸张,眼线和眼影也画得很重。看不太出年龄,应该在25岁上下吧?李雯觉得这荒山野岭这妆化给谁看呢?你说她像个风尘女子,一点也不为过,但她的的确确是政府工作人员,这就令她相当地郁闷,难道是镇领导好这口?古话曰,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投其所悦。看来这刘大贵也不是啥好鸟。

  李雯开口就骂道,我约你老爹。老娘刚刚才知道他在这里当镇长,怎么预约?

  艳妆秘书脸一翻,恶语道,你凭啥骂人?这是政府办公场所,容不得你谩骂和撒野,小心撕烂你的臭嘴。

  李雯嘿嘿冷笑道,今天算遇上难缠的小鬼了。她扯开嗓子就大喊,刘大贵,刘大贵,你给我滚出来!

  女秘书要上前堵她的嘴。她还没看过敢如此不恭对待刘大贵镇长的人,敢在镇里大楼大呼小叫。伸出手时这才意识到对方比自己块头大,她肯定打不过,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拿起桌上的电话就要叫楼下的保安上来。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咣当”的开门声,窜出一个彪形大汉边走边骂,吵什么吵,老子刚要眯盹会儿就被你们吵醒了。

  李雯心中大喜,果然是那厮也。她猛喝道,刘大贵,老娘到了你的地界上你就怎么对待老娘?

  曙初暗暗发笑,这李雯左一个“老娘”,右一个“干你爹”哪像平常斯文的样子。

  刘大贵一听,赶紧朝前跑了几步,认出是李雯也咋呼道,我说今早起床听到喜鹊儿叫,难怪是贵人光临,快请快请。

  女秘书这时有点局促不安了。看不出这相貌平平的两人还如此深得大贵镇长的热情招呼。

  乌鸡变凤凰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昔日的鼻涕鬼今日也混得人模人样了。李雯哂笑道。

  刘大贵有点不好意思,惭愧惭愧。石灰窑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谁愿来?!李大公主,啥风把你吹来?

  曾作为越北一号首长的千金,想当年曾是多少男孩子的梦中情人,私底下他们都称她为“公主”。

  李雯哈哈大笑,还公主,早成豆腐渣,谁还瞧得上咱嘞。哦,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国家参政报社的殷记者。

  刘大贵握着曙初手直摇说,欢迎殷记者到咱这穷乡僻壤指导工作。

  看到刘大贵突然变得如此热情,曙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很不适应,尤其是刘大贵脸上的笑容,真诚得连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种热情,一丝虚假的成分都没有,而且那种亲切是发自内心出自肺腑的,绝对不是来自表面的。想当初曙初进这个大楼找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何其难也,也就是刚才那工夫这女秘书的两眼都要挑到天上去了。这太让他感慨了,电影电视剧中那些演员明星水平再高,修炼得再炉火纯青,一旦与眼前这帮人的演技相比,也会逊色不少。

  李雯话锋陡转,问,大贵,我们言归正传,殷记者是为石灰窑村的女童性侵案来的。你同殷记者谈谈镇里的意见。

  三人围坐在大贵办公室沙发。大贵听了李雯的话,脸色一变,冷言峻语脱口而出,李公主,你来我这做客,我举双手欢迎。若谈这事,我当礼送你出境。

  李雯眉毛一挑说,大贵,你是不是同那赵大所长穿同条裤子的。看着民女受侵害,有冤无处申,你就心安理得吗?

  大贵说,我是市直单位下派到本镇。而镇里从书记到普通工作人员全是本乡本土人,他们自然结成一派,都是既得利益所有者,组成了一个坚强的同盟军,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个同盟的实际掌舵人就是派出所所长,要枪有枪,要人有人,连书记都得听他几分。我这个外乡人,水泼不进,根本撼动不了这个同盟。我也知道石灰窑村的性侵案,那家人到镇里来吵闹过几次,根本没人去管再多闹也无济于事。所以一说到此事我头皮都发麻。不是不想为民作主,而是我这个镇长根本没法作为,镇党委治保委员和派出所都不听你的,你能怎么作为?我曾私下里同赵所长交换过意见,想敦促他在这件事上不偏不倚,秉公执法。你猜他怎么给我打官腔的:你说小妹妹是被强奸,我还说你是勾引人家呢。

  李雯说,照此看来,石灰窟的水还挺深的。连你这个大镇长都如此憋屈,看来村民的日子更难过了。

  曙初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处治吗?

  大贵摇摇头,难呐,越到基层越是盘根错节关系复杂。

  曙初提出见见那位大所长。大贵苦笑着说,最好别见,见了也不会有效果。

  李雯说,依你看来此事在越北已无解决出路?

  大贵说,可以这样说。你刚回越北,越北的风气已大不如前。我们读中学时人心厚道,真诚,没啥心眼。现如今,啥事都讲个“利益”两字,这也是我劝阻你再调查下去的原因,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好比掘了他的祖坟谁都不会放过你!

  曙初扯了扯李雯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同这种人白费口舌,只会越辩越黑。

  两人离开镇大楼,大贵一直在劝着李雯留下来吃晚饭再赶回市里。他准备把临近几个乡镇的同学叫过来同李雯见见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你刘大镇长都在赶我们走,还要做出假惺惺的样子,真是可悲。李雯抑揄道。

  两人默默上路,为石灰窑的小姑娘悲哀。李雯更是难受,没料到她的同学中还有刘大贵这样的混蛋,不作为不可为,这天底下的百姓又当何为呢?

  曙初说,这种沟通近乎对牛弹琴,必须借助更大的外力才能打碎利益链条,才能冲溃利益格局。

  李雯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你应当把石灰窑所发生的一切曝光于天下,让世人去评判。

  曙初目光深邃地看着野外的远景,进行着新的构思与布局。回到宾馆,他让李雯回家去,他要秉烛夜战,把这里发生的重大强奸案披露出来,矛头直指强奸案背后的保护势力。一夜无眠,内参稿终于落下最后一字,重新核校一遍后,曙初到一楼的商务中心把稿子传真往总社。内参稿一旦传达出去,越北某些人的命运就不是完全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了,一切后果只能等待上面的最终定性与处理。

  李雯暂时告别火热的军营生活,贪婪地享受着宽松、舒适的闲居生活。她每天清晨走出小屋子,市委大院有晨练的老人,练习拉丁舞的大妈……她在市集吃碗香喷喷的米粉,然后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小贩的吆喝,主妇们的讨价还价声,甚至水池里活蹦乱跳的鱼儿,一切都那么舒服。回到屋子里,拿着个折叠椅还有一本书,慢慢地爬楼梯爬到楼顶,空气很好,无风,阳光很柔很暖。有时就怔怔地想着往事。其实,她老早就从闵湘洪那里听到曙初的名字,言谈间谈到这位小老弟他充满赞赏。自此以后清楚地记住了这个名字:曙初。在政委家见了第一面之后也就有了对他的一点念想,婉拒了很多人好意介绍的男孩,生活倒也过得平淡安稳。再次见到曙初,简直不敢相信竟会在河边碰到他,那种让她久违了的游离感觉,让她确认了这就是曙初。也许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藏了太久,也许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喜欢曙初,总之“曙初”的名字就那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每当这时候阳光如水一样地从窗户静静地淌进了房间,整个房间弥漫在朝阳的温暖之下。李雯很享用这温馨的片刻,心好像得到了洗涤和升华,仿佛知道了自己真正需要和追求的到底是啥东西了。她心里在说,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李雯开始喜欢上平和而踏实的生活,林语堂说,人生不过如此,且行且珍惜,自己永远是自己的主角。她渐渐萌生了要退役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蹦出来,便似野草似地疯长天天困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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