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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站众生

  早晨起床,曙初碰见春阳急匆匆往外走,边走边说你上班后同华谒锣到会议室开会,有事要宣布。

  八点已过,曙初、华谒锣和行政后勤一堆人马在会议室等着。不一会,站长领进两人,他先请两人坐下,然后开始说话,他说,分社为了加强越北站力量配合越北扶贫开发工作,突出宣传报道,从西北分社调来老记者闵圣朝,这样我们记者就有三支笔了;另外,经分社报总社人事部同意,从《越北日报》社调蔡侠同志到站里负责经营开发和管理。同志们,不容易啊,各地分社、记者站都在收缩编制,但对我们越北格外开恩,一下子增加了两个编制,大大缓解了我们人手紧缺的难题,今后,新来的同志和我们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大家团结一致齐心协力,让越北记者站工作更上一层楼。

  春阳讲了些场面话就让新来的两个人介绍介绍自己。闵圣朝年纪稍大,奔四十了,微微有点秃顶,大有地方支援中央趋势。他没多说,简单几句: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新闻单位走南闯北快二十年了除了会写几个字,一事无成。人倒是显得很洒脱,言语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的蔡侠,曙初多少有些耳闻。蔡侠在市报也是负责经营管理这摊事,每年拉的广告排位全社老大,奖金提成得了不少。春阳就是看上她的麻辣劲儿才想方设法把她撬到自己麾下。这蔡侠满脸笑哈哈,抱拳向大家作揖说,各位今后多多保涵。经营这摊事还得倾全站之力、大伙儿之力才能做好。

  曙初一听此话,闻出别样味道。这蔡侠多精明啊,现就给你打好招呼,今后要用你的时候,你可不能退缩与推诿。

  春阳在这个开场白后对近期工作进行安排。他说,为了呼应越北的建设高潮,及时反映多条战线最新动态,站里决定办一期通讯员学习班。这项工作本来是年年要做的。因为受条件限制等各种因素一直没展开。今年越北是整个南方省的重点建设地区,我们要加强通讯员队伍建设,弥补站里稿源不足、信息短板等困难。

  开完会走出会议室,曙初见华谒锣期期艾艾落在人后头,他在等什么人?曙初嘴角浮上一丝浅笑自嘲道,这新领导还没上任,华谒锣就屁颠屁颠要去讨好和献媚。他同华谒锣住两隔壁,太了解他的为人。凡见到女人尤其漂亮女孩子他的双脚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了。何况现在他这个广告经营部来了一个精明而漂亮的女上司。曙初摇摇头,人贵在自知之明,这华谒锣是啥鸟能入蔡侠法眼吗?弄不好他又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最终一地鸡毛满身骚味儿讨个没趣儿。

  华谒锣等蔡侠走到身旁,主动说,我是华谒锣分管广告业务,今后我们就在一起战天斗地了。

  蔡侠客气地说,站长已向我说到了你,今后你还得多支持我的工作。

  华谒锣豪气万丈地说,那是自然的。

  蔡侠是南方大学新闻系毕业,老家在越北,当年大学毕业时,想留在木棉市,无奈人头不熟,进省市新闻单位的门都摸上,木棉无戏,她就转往越北努力。有一天她走进栾春阳的办公室。此时的她还是相当自信的。省会城市进不了,你这座小庙应当没问题吧。蔡侠那时也不过二十一二岁,正当年轻气盛,自以为是南方第一名校毕业,落在这个穷山窝已是很降低身价了,春阳应当没有理由拒绝她。

  栾春阳看了她的简历,有点为难地说,我们是个三等小站,用人招人都得听分社的,不过,我看了你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只可惜我们没有人事权。

  这栾春阳说得是实情,他所在的中央新闻单位实行的是条线垂直管理体制,地方无人事权,一切人员调配均由总部人事处统招统分,经过总社培训后由总社开具介绍信下派到各地。当然地方分社、记者站有推荐权,上报总部后再由总部考察,批准同意调入后再办理相关手续。

  蔡侠愣了半天这才知道这记者站看着来头挺大,其实是纸糊的墙,中看不中用。她倒挺干脆,“噌噌噌”就走了。她知道在这种人身上耗工夫,死了也白搭。甩下身后的栾春阳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直把他气得连连摇头说,这女孩子真不可理喻,好像是她招聘我,我还得看她脸色。

  过了好些日子,春阳一次去市报开会在报社大门口碰到她。他几乎忘记那次不愉快的见面。刚进大门面对面就有个女孩子冲他喊,栾站长!

  春阳记不起她是谁,只好含含糊糊应道,你好你好!

  蔡侠伸出手同他握手,像老熟人似地说,我没干新闻采编了,在这个小城干专业距离理想太远。我现在到越北日报社干广告经营。

  春阳这才记起那天来应聘的女孩子,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口中边应道,干广告经营好,锻炼人,学得本事到。

  蔡侠呵呵一笑说,是啊,我挣的钱就比同批进报社干采编的同学多得多。我们有广告提成啊,奖励政策灵活些。

  春阳仔细地看清她的脸,同几个月前,那个张狂的小女生不同的是,她多了几分自信与快乐。

  蔡侠在越北时报社称得上翘楚。身材高挑挺拔,腰身柔软,没有一米七也一米六九,长卷发,大波浪,黑得晶莹,闪着幽幽的光泽。脸上化着淡妆,显得妩媚。眼睑上涂着浅蓝色的眼影,描着细黑的眼线,淡淡的腮红,既雅致,又别有一番风情。

  春阳见过这次面后,开始关注起她。蔡侠在市报干的风生水起,为报社创了不少利,深得报社青睐与器重。此时,春阳就是懊恼与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看出她身上的潜质与能量呢?假如当初把她留下,不管是采编还是经营,也应当是个快手。站里缺的正是这种既活络又聪明的女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春阳听说蔡侠在那边干得有点不开心,好像是因为奖励政策兑付,挫伤了她的自尊心,人没有了积极性就软塌下去。至于更深的原因,春阳也弄不明白,自从上次老社长到了一趟越北后,他就在思忖着老社长要他把站里经营这块弄起来的话,自然就想到了把蔡侠挖过来把站里的广告与经营这块开发起来。

  蔡侠对春阳抛来的绣球也思量了许久。她对春阳国字号这个金子招牌有几丝兴趣,工作环境与工作条件相对宽松。但万事开头难,在当地肯定没有越北市当地媒体的优势多。然而离开市报,她就不再是市报的人,如果她调往记者站就不属于市报的人了,而她此时兼着为市报完成广告业务,按市报的规定社外人员拉来的广告业务奖励及提成就将比社内职工要高一倍多。蔡侠心里豁然开朗,嗨,这岂不是一条更快捷的创收之路。这两年她同报社矛盾的焦点就是她看不过社外的人比社内的人奖励更高,以致成了解不开的结,她没了干活的兴趣。假如她离开市报,到记者站干论身份比市报高,凭着她多年建立起来的关系,她不正好可以享受到她在市报曾最看不惯的国民不公平待遇吗?

  于是,她接纳了春阳的召唤,改换门庭,投到春阳旗下。

  刚刚在记者站为她准备的办公桌前坐下,华谒锣胁下夹着个大本子从会议室屋随着她身后也进了门。他走路悄悄无声,她一点也没察觉到。直到他叫声“小蔡”,她才知身边站着一个人,把她吓了一大跳。

  华谒锣看到她涨红脸的样子,暗暗有点开心,怕她瞧出他的表情赶紧掩饰道,小蔡,你来之前是我一个人负责全站的广告经营,现在有了你加盟,我把这方面的情况向你做个介绍。

  蔡侠微微点点头。她听春阳说起过他,这个华谒锣有个叔在分社负责人事工作,当年他叔知道春阳去越北当站长就把侄子介绍给春阳,春阳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就让他在这里抓广告业务,一晃七年过去,小伙子差不多二十七八岁了。虽说没有文凭,但也算站里的老人,站长对他还是相当客气的。小伙子至今仍然独身,身边走马灯似地换女朋友就是一个也瞧不上。今天他格外兴奋。这蔡侠年龄同自己不相上下,却处处透着一股职业女性的精明劲儿。一身海蓝色的短裙套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凹凸分明的身材,肤白如雪,双目顾盼之间,熠熠生辉,巧笑倩兮。一种知识女性的气质令他似有忽如一夜春风来之感。他在越北市这个山窝里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了一种触电的感觉。

  现在,他就同美女坐在一起商谈工作。从她身上飘溢出的一种不知名的香水紧紧包裹着他,是那么的香郁芬芳,他几乎不能自已。当他四顾飘逸的视线落在她短裙下裸露的小腿时,顷刻间就喜欢上那种白暂与光洁的肤色。

  此时此刻他感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与幸福的男人。他曾很讨厌小城潮湿的空气,此时也不再会使他的鼻腔因为湿润而过敏了。有时,他觉得这幸福来得太慢了,直到如今才让他有缘相识这么有魅力这么有品位的女人。

  几天来曙初也感觉到华谒锣的变化。有一天,他突然看到华谒锣的头发锃亮锃亮,觉得十分稀奇,问谒锣是啥风吹晕了,什么时候也会在意并装扮自己的行头了。

  华谒锣奚落道,事物总在发展变化之中。昨天我不洗袜子,并不代表我不讲究,不阳光。我的青春我做主。

  曙初讥讽道,哟,改天换地变新人了。别吹破了牛皮。我的小哥老实交待,是什么动力呀?

  华谒锣掩饰道,没,没有。

  此时,蔡侠进了院子,也来上班了,华谒锣满脸放光急忙忙地说,我不跟你啰嗦要上班了。

  曙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身影,直到转角处消失。

  蔡侠进了办公室门,赶觉办公室大变了样。报纸、文件、书信叠放得整整齐齐,窗台也擦得闪亮闪亮。这华老爷们突然变得把勤快了。蔡侠闻到一股清新的不知名的花香,这才发现她的桌前插着一束不知名的野花,花瓣有白色、黄色、粉色。她很惊讶,这束花太美了,小小的花瓣上还滴着露珠,晶莹闪亮。

  喜欢吗?该死的华谒锣又是悄无声息地走进办公室。

  蔡侠同他共处一间办公室,对他的做派也早有领教,随时都有心理准备。华谒锣见她沉醉的样子,说,早晨起来去上山采摘,这越北市啥都缺,独不缺这野花。你喜欢,我就天天给你采。

  蔡侠赶紧掩饰起沉迷的神态说,别,一个大老爷们天天给大姑娘采花成何体统,别让人家笑话。

  华谒锣笑呵呵地说,只要你喜欢,我累点没啥。

  这时曙初来找蔡侠说,今天通讯员培训班开班,学员来报到。栾站长通知你和我去政府招待所做好有关学员报到事宜。

  蔡侠站起身就要同曙初出门。

  华谒锣一听,急了问曙初,站长交代我做什么?

  曙初有点得意地朝他眨着眼睛,说,暂时没有接到命令,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吧,接接电话跑跑腿儿送送信儿。

  华谒锣脸都气绿了,他现在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不能同蔡侠在一块儿。

  曙初没想到林颖所在乡派的人是林颖。

  林颖见了他像小燕子似地飞奔过来,娇喘着说,接到乡里通知,我就琢磨着在学习班能遇上你,我在师大学的是中国汉语言专业,自幼我就热爱写作,没想到在越北市我还能拜你为师了。

  曙初被她一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共同学习,互相提高。

  林颖喜欢看他有点含羞的小男生模样,嘻嘻笑道,我可是不耻下问,你到时不要嫌我烦啰。说毕,跟着服务员去找房间。

  蔡侠等到林颖走远了,才悄悄地问,小殷手段高呀,不显山不露水,在哪诱骗勾搭上如此清纯貌美的小女生?

  曙初觉得她那神秘兮兮的样子有点好笑,正色道,啥小女生不小女生,说话文明点。我看你也就二十多点的大姑娘,就瞧不起人家你不嫌丢人,我还觉丢人。

  蔡侠见曙初不理他,就逗他开心,我说小老弟,也是个男子汉,开个玩笑别当真,我在市报随便惯了,咋咋呼呼,嘴不把门,慢慢你就会了解和习惯我的脾气。她满脸真诚地看着曙初。

  曙初有时觉得她还是蛮可爱的,那种经不住唬的小女生的天生本性就显露出来了。

  栾春阳抽了个空到报到点转了一圈,蔡侠见了春阳像打了鸡血针一样兴奋,把学员报到情况一一作了汇报。

  春阳很受用地看着她专注、认真的表情,表扬道,干工作就要像蔡侠那样,高效、热情、永远充满使不完的劲。春阳听完情况介绍后,叮嘱他们几句就走了。

  蔡侠见春阳走了,意犹未尽,很想同春阳多呆一会,曙初也不觉得有啥异样,新人嘛,都喜欢在领导面前多展示自己,表现才干,这都属于很正常的。

  蔡侠百无聊赖,无精打采地同曙初在报到处接受学员报到,发放有关学习材料,总算把难熬的一天打发过去。

  第二天,学习班正式开学。蔡侠没接到新通知本可不去学习班帮忙。但想起自己是个新人,工作上还是主动为好便又去市府招待所帮曙初他们的忙。春阳很忙,忙着招呼市里的一班官员在台上做好,还要主持讲话,接着请市委宣传部的部长作指示。记者站采编这块就他们三人,办好一个学习班不容易。他们三人主要精力放在授课和辅导学员方面,蔡侠就主动承担起学习班生活管理方面的事儿,毕竟还有不少女学员,蔡侠正好替代了春阳管不到的角色,春阳感到了蔡侠的细致与周到。别看蔡侠有时风风火火的,但其实是个感情很细腻,考虑问题很周到的女孩子。

  春阳几次要对她表达感谢的意思,都被蔡侠巧妙地绕开了话题。春阳既是同事,又是领导,领导对下属不要轻易表达肯定与否定的意见,这是蔡侠做人的一贯原则。

  华谒锣一连几天不见蔡侠踪影,心中空空荡荡。每天一早他依旧出门去登山采摘一束盛开的野花插在蔡侠办公桌的花瓶里。直到太阳西下,他采来的花渐渐干枯了失去生命的鲜活劲也不见蔡侠出现,日复一日,他的日子过得寡淡无味。

  学习班的日子无忧无虑,曙初尽情地享受着单身汉快乐的生活。每天除了迎来送往来上课的老师,就是帮着蔡侠料理学员们的课余生活琐事。来自市直单位和各县区的通讯员,都是年轻人。晚上开舞会,举办唱卡拉OK比赛,年轻人沐浴着快乐无限的时光。春阳受到感染,一支支舞曲似乎把他带入那个刚打开国门时人人兴奋开心欣喜的时代。

  蔡侠能感受到春阳身上流淌的激动的血脉。同样经历着大学校园生活,谁都有往事,那跳动的音符背后也许就藏着他与她的初恋。温柔的夜色张开充满暧昧的怀抱包裹着一个个情丝游动的男男女女。其实从心底而言,蔡侠一向钟情于事业有成、成熟沉稳而富有智慧的型男。她同春阳同在一条战线,平时接触的机会还是挺多的,也常常能风闻有关春阳的事儿。虽然她第一次拜访春阳被拒之门外,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对他充满怨怼之情,一直想找个机会报复他一把。但随着时间推移,曾经的怨恨也慢慢淡忘了。直到前不久春阳再次找到她。她恍然明白,春阳并没有忘记她,时刻都在寻找机会收编到他麾下。这时,她残存于心底的那一丁点仇恨便彻底瓦解了。她犹豫了几天没有立刻答应春阳的请求,只不过是为了表现得矜持一点,一个女子可怜的一点虚荣心——今后好在春阳面前表现得更有点身价罢了。她也没想到曾是多么洒脱的她这回在春阳面前竟表现得有点儿扭捏,甚至有点儿做作。她简直不可原谅自己。几天里同春阳有了更进一步的接触,逐渐掀起她心底对男人那种最原始的感觉。春阳既像他的兄长,亲切随和,又是她一直在寻觅的她曾想象过无数遍的男人,富有男性的成熟的魅力,阳刚、稳重。只要她一安静下来,眼前就会出现春阳的和蔼笑容,直想得她脸红心跳。她不断在反问自己,她对春阳到底是什么情愫与感觉?今天相遇同第一次与他相见时的情景一再在脑中回放,直到想得头皮阵阵发麻只好为他开脱,也许当时只有这样做才有男人的范儿。因此,她又十分欢喜地同他在一起,喜欢呆呆地看着他说话,品味着这抹不去的让她耳熟脸红的异样感受。

  这一切,春阳浑然不知。他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一双异样的眼神在死死地盯着他,到了他快临近四十的时候还有女人为他辗转反侧,夜夜失眠。他继续潇洒地写着自己的文章,纵横捭阖,才如泉涌,在新闻王国跨马驰骋,胜篇如云。

  人生有种单相思,叫暗恋。想不到看似精明超人的蔡侠目前就陷入这种状态。

  陷入这种状态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华谒锣。当他换下第七束野花时,蔡侠结束了学习班回站上班。她看到桌上娇艳盛开的鲜花,有点感动,说,小华,谢谢你的用心。其实你不必为我天天去爬山采花的。我们越北市本身就是座花城,出门就是花……

  华谒锣赶紧打断她的话,这花比街旁摆的花好看了。你瞧,这里有黄斑基,这朵是紫杜鹃,这枝是几瑶红。他们放在一起多好看。

  蔡侠说,看是好看,只不过一个大男人把心思用在采花上总是不得法。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花就别采了。

  很明显地见华谒锣还想说什么。蔡侠已端起桌上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刚到的早报,不想再同他多费口舌。

  这蔡侠的作派直把华谒锣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进退两难。

  这时曙初刚走进广告经营部办公室见华谒锣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奚落道,文学青年同志,是不是对我们的蔡大侠没有尽心尽意侍候周到呀?

  华谒锣没好气地说,关你屁事。

  曙初笑道,在女同志面前,请注意文明用语,不要失了风度。他话峰一转,对蔡侠说,玩笑归玩笑,现言归正传。越北手表厂出了点事情,请大侠陪我去跑一趟。说着,他故意朝华谒锣挤眉弄眼。

  蔡侠一下子明白曙初的意思,爽快地说,行,我陪你去。

  曙初之所以找蔡侠是越北手表厂在市报所做广告的文案都由她经办。她对这里面的情况比任何人都清楚。找到她做向导,可以少走不少弯路。但蔡侠被曙初抓走更是把华谒锣气得七窍生烟,急得直抓耳挠腮。这小子看来也喜欢上蔡侠了,要公开同我摆擂台赛。就凭你是刚进站门的嫩后生,你就没有资格同我竞争。谁胜谁负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蔡侠同曙初边走边聊,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越北手表厂是一家刚刚转制完成的国营老厂。新换任的厂领导急于想改变厂里面貌。此时,全国正掀起纪念伟人诞辰100周年活动。厂长觉得商机来了,遂从国外进口钻石和黄金限量生产了一批苏联钻的金表,定价9999元一只。广告宣传这批表是999足金生产,外形古典高雅品相好,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中国收藏家协会为此给每块表出具了收藏证书。蔡侠在越北日报负责等划了这款收藏品的广告宣传,借着铺天盖地热潮,全国掀起前所未有纪念活动的声浪,其金表是当时全国卖得最好的纪念品。现在,纪念活动高潮过去一年多了,有人逐渐回归理性与冷静,突然觉得买的金表不值那个钱,便向消费者协会举报这金表是假的,并不是999的足金表,并起诉到法院要求索赔。此事经云南当地曝光后,引起中央的注意。假如借伟人之名行造假之实,这在当时是件性质十分恶劣的事件,它严重败坏领袖声誉,破坏党和政府的形象,理应受到严惩。遂令这家新闻单位派员查实。分社受领任务后自然而然要交给记者站,事情源头发生于越北,肯定非栾春阳承担不可。

  蔡侠是个本地通,同厂里处得十分融洽。两人到了厂部后,厂长郑琳把生产科、技术科、质检科方方面面人员都召集到会议室向曙初介绍情况。云南方面舆论鼎沸,口诛笔伐,大骂越北手表厂是无良奸商,不法商人。局势对越北方面相当不利,郑琳是刚转制后接任的女厂长,对内有上千口工人等着要吃饭,对外她要面对越来越大的舆论压力,尤其现在已惊动中央,她更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与焦虑,根本谈不上如何应对舆情的应急手段与办法,也缺乏这方面的公关能力和经验。

  郑琳对曙初焦急地说,殷记者,我们是一家解放后成立的有四十年历史的老厂,在业内以质量、精品取胜,计划经济时代我们生产的“南方牌”钟表等供不应求,一般都要批条才能购得。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后我们同海内外名牌厂家寻求合作,目前主要是加工生产各种名表,经济效益很好,企业生产热气腾腾,工人的生产积极被充分发挥出来,我们计划借目前发展的良机争取实现生产规模翻一番,扩大流水生产线,加大市场营销队伍,通过走来料加工与创自主品牌两条外延式与内涵式发展之路,真正实现越北手表厂老树发新芽的全盛之期。

  这个女厂长思路清晰,说话条理清楚,令曙初还以为她一定是来自哪个现代化大厂,表现了极高的素养与水平。蔡侠悄悄告诉他,郑厂长就是土生土长的越北人,一直伴随着越北厂的成长而长大。

  深山也有奇葩。曙初感慨地叹道,只是长期以来闻香不见佳人来。社会的进步是靠像郑琳一类有识之士的传薪之力才能推动。

  郑琳引导他俩参观了生产装配车间。新引进的现代化流水生产线洁净整齐,操作工人都是身着防尘服坐于生产线旁完成装配工作。车间里看不到一丝微尘。接着是质量检查流程。质检师对一只只流下生产线的手表要通过显微镜一一检查,工艺严谨而细致。曙初对这个厂有了基本印象,这样严格生产、态度认真、产品优良的国有厂是不可能去主动制假贩假的。

  曙初建议厂里提供整套的工艺流程说明材料和内部质量监督方面的意见。这只是调查的第一步,还有更难复杂的第二、三步的程序。

  郑琳拉着曙初的手说,越北厂目前处于转型的关键时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殷记者,你帮帮我们,帮帮我们度过这次危机,我们绝没有干坑蒙拐骗的事。

  蔡侠在一旁宽慰郑琳,厂长别急,小殷能做的肯定会去做。现在只是调查阶段,你们尽力做好配合工作就可以了。

  回到记者站,曙初去找春阳汇报在手表厂了解到的情况,却见春阳办公室房门紧闭。他正要敲门,却见不远处的华谒锣在朝他挥手喊道,曙初快过来别惊扰站长。曙初将信将疑走到他身边。华谒锣压低嗓子对曙初说,我叔陪着总社的人下来了。

  曙初丈二摸不着后脑,问,你叔?

  华谒锣有点得意地说,我叔是分社人事处长,这次陪总社的人下来,听说是要提拔站长当分社副社长,他们是来完成考察谈话的。

  曙初说,这么绝密的消息你都知晓,看来朝中有人好办事。

  华谒锣对他把蔡侠带走一直耿耿于怀,故意刺激他道,那是啊,谁叫我叔是人事处长呢。

  站在身后蔡侠听着他俩有句没一句地过嘴瘾,说,站长高升是好事哇,你们应当高兴才对,干嘛一个个酸溜溜的醋劲十足而熏翻了天。

  华谒锣被蔡侠一呛顿时没了脾气。

  蔡侠则望着紧闭着的站长办公室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大门打开了,春阳出来叫曙初,曙初赶紧过去。春阳介绍道,这两位是从总分社过来的华处和李副处。他们现在要去市委,你去带带路,我是当事人,不宜此时在场。

  曙初知道,有关人事大员到下面考察干部,去拜访一下当地官员只是作为一种礼节罢了。地方对他们的人事没有任何的建议权和决定权。他们去一是拜望一下宣传口的领导,听听对记者站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二是见见当地党政一把手,表达希望地方继续支持记者站建设与工作的愿望与要求,等等,也算是对当地领导的一种尊重,这是惯常做法。

  繁锁庞杂的程序走完,越北市领导对即将高升的栾春阳当然是极尽溢美之词。毕竟春阳即将上任的是分社副社长,这个位置谁都不敢小觑,级别可能同你一样,大不了是个副局级,但官员看中的是他手中握着的参奏大权。越北市对两位钦差的到来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工作谈完自然而然就设宴款待了,该走的程序已走完,两位处长觉得没必要避嫌了,就叫曙初把春阳接到市委迎宾馆共进晚餐。

  春阳心情很好。这是曙初第一个感觉。

  春阳上了车一直没有吱声,一直在想着下午谈话华处长传递的信息。

  文章立国啊。春阳突然冒出一句话。曙初丈二摸不着头脑,问,站长此话何意啊?

  春阳说,你记得我们几个月前陪金阳书记访贫问苦的报道吗?

  曙初点点头。春阳接着说,金阳书记评价很高啊,说这是准确而迅速地传递了省里的精神与意志,中央新闻机构在报道我省发布扶贫总动员令方面的舆论宣传中走在全省前列,很好地体现与反映了省委省政府的意图。书记一句话,诸事定乾坤。你别看我们是个三等小站,那些大站、支社压根儿都不正眼瞧我们。结果呢,我们的舆论导向正确,才深得领导的盛誉。考察不考察对我来讲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证明了我们越北人不是孬种,也证明了新闻的发生不关乎那个地区的贫富程度,只要是好钢在任何地方都是锋利无敌的。

  曙初第一次听到他称自己是“越北人”,看来他已融入进越北生活和越北的风土人情了。

  第二天,华处和李副处就打算回木棉,春阳、曙初去送行。刚到宾馆大门口,华谒锣匆匆跑来,叫道,叔,我昨晚等到半夜也不见你们结束谈话,就要走了您也不给侄儿唠上两句。

  华处长皱着眉头,说,谒锣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办事说话稳重点。多向你春阳站长学学,学点真本事,我这做叔的也脸上有彩。

  华谒锣低眉顺眼地说,是、是,我现在正在复习文化课准备边工作边准备考大学新闻专业,争取尽早拿到文凭。

  华处长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说,越北虽小,照样出金凤凰。你看你们春阳站长就干得很出色。能从基层一线干起提拔担任分社领导不容易哇。个人问题有啥眉目?

  华谒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啥眉目,不过我最近找到了目标,争取攻下这座山头,再给叔说。

  华处长脸上有点笑容地说,好好,你得努力。我那老哥老嫂子每次来电话就是催我关心你的个人终身大事,催你早点结婚生子。我觉得越北挺好,山清水秀,人好,小姑娘没被外界影响与污染,本分守家,适合当媳妇。

  华处长说完,向春阳告别,我们会如实向党组汇报这里对你的评价。人事任命有个过程,你目前还是要继续抓好越北记者站工作,越是最后时期越容易疏忽大意。在这敏感期,首先要保证千万不出问题。

  春阳知道从昨天到今天,华处这最后一句话才算是心里话,一句真正的肺腑之言。也许是当着他侄儿的面他对春阳这么长年对华谒锣的照顾怀有感激之心而多少亲近些吧。

  送走考察组,曙初向春阳汇报越北手表厂的情况。

  春阳沉吟了一会说,目前我们只掌握越北方面的情况,不具公信力。要打破公众的疑团,必须取得权威部门的鉴定证书。以事实说话,以法律为准绳,客观、公开、公正、权威是我们秉持的应有态度与立场。只有取得这方面的第三方鉴定证书法院才有判案依据。

  他让曙初同蔡侠再去越北手表厂跑一趟,把他的意见同厂领导作进一步沟通。

  郑琳厂长赞同春阳的意见。现在消除公众的疑问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次日,春阳、曙初、蔡侠和郑琳带着样表飞赴北京。

  来京之前,春阳向分社报告了他对手表厂纪念金表调查的初步情况和下一步的计划。分社很重视春阳的意见,并马上报告了总社。因此。春阳一行刚出航站出口,就见到来接机的总社内参室的负责人。负责人把春阳接到总社招待所安顿下来,也没多说两句话,就告诉春阳,上面在等我们这边电话,许多方面一直在关注这个纪念金表案的调查进展情况,有关方面分管领导同志从我们这里知道你们要来的消息后,立刻表明要听听一线记者同志的看法。你们先不要外出,等候通知。

  一直到下午三点,内参负责人打电话到前台要他们通知春阳和曙初两人下去。到一楼大厅,负责人已在那等候他俩,也不吭声,领着他俩上了停在大厅门口的一辆轿车就往北走。轿车挡风玻璃下的进出证也告诉他这辆不是普通的车。

  小车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一行三人鱼贯而出,一位秘书模样的中年人迎上前,同负责人轻轻地握手,耳语了几句。看样子,他们挺熟络。之后,三人随着他身后进了大厅。领导已在大厅沙发上坐着,见他们进来,热情地说,记者同志们,辛苦了!

  一一握手后,领导请大家坐下。他身旁的秘书颔首示意内参室负责人先让春阳、曙初把情况介绍一下。

  曙初把掌握的情况作了汇报。

  领导见情况聊得差不多了,作出指示:一是严肃认真对待消费者的投诉;二是依法办事,在法律的框架内做好善后工作;三是充分认识到此事件的影响,定性要准,既不允许任何利用领袖人物谋取不当利益的行为,也要维护企业的正当合法权益,要重证据,重事实,客观稳妥地做好事件调查,做好舆论引导工作,防止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聚众闹事;四是尽快完成对物证的鉴定程序。

  领导的讲话言简意赅,嗓音宏亮而威严。春阳和曙初明显感到一种力量压过来。曙初把领导的讲话迅速记录在采访本。这里面所透露的信息都是他将来完成采访调查任务的重要依据和方向。

  春阳仔细地一字一句琢磨着领导的意思。纪念金表案绝不仅仅是经济纠纷案,它牵涉到政治与权力。

  内参室负责人见领导的秘书把头转向他,知道他此时应当表表态了。负责人双目平视着前方,机械而淡然地说,首长把此次调查采访任务交给我们,体现了首长对我们新闻记者的信任与重视。回去之后,我们将全部部署,精心安排,认真而有效地落实贯彻首长的指示精神,把下一阶段调查工作做好。负责人的话语平淡而不失激情,虽无感情色彩但也见几分力感。

  领导听罢,头仰靠在沙发背靠垫上。秘书知道这是结束会见的信号,便对各位说,首长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今天的面谈就到这儿吧。

  三人起身,同来时一样,领导又一一和他们握手,没再挪一步,秘书把大伙送出院落。大家悄无声息上了车。小轿车驶在绿树成荫的小道上,大家默不作声,都沉浸在刚才会面的情景里。

  春阳问曙初,蔡侠和郑琳厂长已把样表送国家钟表检测中心去了吗?

  曙初说,我们兵分两路。蔡侠与郑厂长在我们出发时也赶去做检测了。

  春阳说,现在只有等检测结果。我们要做几种预案,没问题最好,有问题则要设想最坏的后果。你同郑厂长要吹这个风,让她有心理准备。

  曙初说,我同蔡侠在来之前曾私下商量过不同检测结果的多种预案,已提前做了布置。

  春阳点点头,说,很好,看来这半年来的锻炼,曙初也在成熟了。

  曙初说,还不是向站长学的。

  说话间到了招待所,轿车载着内参室负责人绝尘而去,这忙了一整天,春阳也有些累了。刚到房间坐下,他想起还有两位女将没吃饭晚饭,就叫曙初过去叫门到楼下去吃晚饭。

  房间只有郑琳一人在。蔡侠到她姑妈家去了。她第一次上北京,已有十多年没见过姑妈了。曙初问,她一人出去北京又不熟不会扔掉吧?!

  郑琳浅浅一笑说,你太小看你们的蔡大侠姑娘,人家姑妈派车来接她的。

  曙初饶有兴趣地问,现在能有公车来接,在北京地位不低呀,那她姑妈不是个小官吧?

  郑琳故作神秘说,告诉你可别同别人说,他姑父是某部门的头儿。官不小,也有权吧!

  曙初呵呵笑道,不小的官呵。其实他也不懂这有专车的是啥官。

  回到房间,同春阳说起蔡侠不在房里去亲戚家。当听到曙初随口说道某部门几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曙初不懂,他栾春阳可是太了解这个单位,他们单位负责人的干部人事任免都归这个局管。只不过以目前他只是个处级站长,还不够格儿归他们管。这蔡侠不显山不露水,在北京还有这么一个地位显赫的至亲。他之前从没听她说起过。

  三人到楼下小餐厅简单吃了晚餐。春阳在总社还有几位同学,听说他过来,晚上要过来看他。曙初便没啥安排。郑琳看出曙初有点落寞,便说,曙初你头回上北京我陪你出去走走。这里离天安门近,我们去看天安门的夜色。

  曙初看看站长,等他应允。春阳知道他的意思,开口说道,你难得来北京一趟,同郑大姐出去走走。我们老同学聚聊,都是一群半老头子,没啥好听的,别陪我,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曙初和郑琳沿着长安街慢慢走向天安门。课本上的天安门同现实见的天安门大不一样。曙初看到的是宏伟与宽广。富丽堂皇的华表,高耸的纪念碑,广场上依然是人流如织,人人脸上抑制不住流露着喜悦与兴奋的神态。曙初似乎感到他身上的血脉在扩张,血流在加速,半年多的历练,他越来越意识到他工作的意义及肩上的重任。尤其是今天亲耳聆听领导的讲话,更增添做好调查记者的信心与勇气。

  回到总社招待所,蔡侠已回来,正同春阳在聊着话。蔡侠显得有些兴奋,脸上红扑扑的,大眼睛秋水荡漾,分外明亮。

  春阳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见曙初进了房门,说,玩得开心吗?

  曙初还沉浸在天安门观后的激动之中,情不自禁地说天安门太大了,太宏伟壮观。我曾就读的WH大学的教学楼前广场,我当时以为是天下最大的广场,同天安门一比,无论是规模还是气质那是差了整整一大截。

  春阳笑道,你还以为你是天下老大第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看人看事可不能以貌取人,以势看人啊。

  他说这话指的是蔡侠。蔡侠的背景也让他有点吃惊。也暗暗佩服这个小妮子,从不张扬,也不依仗姑父权势,假如当年大学毕业只要她姑父出面她留在木棉市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还是挺硬朗的。硬是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干到今天,而且干得很出色。当蔡侠回到招待所时,春阳正好去楼下送老同学出门。刚送走同学,一辆小车“吱”地一声停在他身边,他赶紧避让。车门打开处是蔡侠那熟悉的脸蛋。她叫了一声春阳。

  栾春阳微微吃了一惊。这“春阳”一般是他相当亲近的人或者年长者才会这么亲昵的称呼。这蔡侠每次见面都喊他“站长”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春阳心里也微微有点暖意与得意,看来他在小姑娘面前形象还是挺和蔼可亲。一想到“和蔼可亲”他就有些警惕了。这男女之间还是清楚点好,别没大没小犯了规矩。于是,他平淡地说了一句,走亲戚的感觉不错吧?

  蔡侠兴奋地说,我同姑姑已有十多年没见了。她一直生活在北京,老家也只有我们一家人,所以在我爷爷奶奶过世后几乎就再也没回过越北。

  两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春阳的房子。客人刚走不久,房间里残存着香烟混合的异味。蔡侠先去把阳台门和窗户一一打开。呼呼的北风吹入房中,烛气一下子散尽。

  春阳笑着说,小蔡,你是个做工作的好手,周到,仔细,认真。你来之后,经营这块帮我省了不少心。

  蔡侠俏皮地说,站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辈岂然有负君恩。说罢,那双清澈明亮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逡巡他一会儿。

  春阳不习惯被个姑娘直视,问,你姑姑、姑父身体好吗?

  蔡侠收回目光,说,姑姑姑父年纪大了,不像年轻人好斗气胜,看人论事更多慈悲与平和。他们一家人看到我都很亲近。姑姑为她十多年都没回老家看视她的兄长还一直愧疚嘞。人死不能复生,我爸过世时,姑姑正生大病住院没同她最亲近的哥哥见上最后一面,至今她还在痛责自己,深以为憾。我也劝姑姑,天荒地远,你在冰天雪地的北方,交通不便,我们越北又是南方深山小城,二十多年前从省城过来都要两天两夜。如今条件好了姑姑可以多回老家看看。

  春阳感慨地说,人老思乡,叶老归根,每个人都躲不开这个魔咒。

  蔡侠凑近春阳,故作神秘地说,我同姑父说了你刚刚被考察的事。他对我们总社情况相当了解,同我聊了大半个晚上如何在新单位如何做好工作的秘笈。我还以为我爸又再生了。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敦敦教诲,又以长者的关心姿态规划这我的职业前景。原来他家没女儿,姑妈和姑父快把我当做他们的女儿了。姑父对你被考察不加任何置评,只是告诉我,按照惯例,被考察的不止你一人。起码有三人以上被列为候选对象,这才符合组织原则和人事规定。至于你的领导能不能上,目前看还是未知数,最多只占三成把握,谁都有机会谁都不可能板上钉钉。我当时很着急,问姑父有没有办法帮我的领导。姑父叉开话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知道姑父听进了我的话。

  春阳很为她的热诚与热心所感动,说,难得蔡姑娘古道热心肠。其实我当不当上这个副社长也无所谓,相信组织能选拔比我更优秀的人。

  蔡侠斜了他一眼,说,虽然你是我的领导,但我仍要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身上的文人气太重,优柔寡断,当断不断,缺少政治谋略与智慧。都到这个关口了,你还彬彬有礼,还腻味请客吃饭穿衣。我的站长,醒醒吧,过了这一村,就没有下一站。

  这蔡侠看问题挺尖锐,也挺到位的,是个干记者的好料。春阳心有所动,问,那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背着组织干非组织活动吧!

  蔡侠芊芊十指在茶几上一点,说,你呀,还是不开窍,据我得到的信息,那几个支社长、大站站长早已活动到总社,早在北京城里四处公关。你还抱着你所谓的清高呀,正派呀,这有啥用,胜者是王道,站在顶尖上的人永远俯视着脚底下的人。

  春阳不想就这个问题同她扯得太深,转移了个话题,问,我今天才发现你身上其实有很好的做记者的禀赋,干嘛不去做你所热爱的呢?

  蔡侠说,错也,我刚开始进越北日报干的就是采编,有一天突然发现,在报社谁最穷?就是采编,完成任务情况要打分,月底下来,我们跑的最辛苦,活儿干得最多,还不如报社干行政的拿到手的平均奖都比我们高一大截儿。我就琢磨着报社干啥最有钱呢?广告科。那是个肥差。但因为同“商”挂上了钩,报社的记者老爷们都瞧不上眼,一个个堂堂的正牌大学毕业生去干小学生都会干的活儿多丢份儿。我仔细观察,这报社第一个骑“雅马哈”的是广告科那帮主儿,第一个买商品房搬出报社大院住的也是他们,在报社能自己掏腰包在越北市最高档酒店请客的也是他们。我们有什么,抠抠索索、紧紧巴巴过日子,社会是残酷而现实的。当你口袋里没有一个子儿时,连捡垃圾都不如,因为你放不下架子与清高,只有白白等着饿死。理想有时固然崇高但面包都没有了,那理想还能存在吗?我退而结网,也是种生活境界。我现在比当年同我一起进报社的同学要活得好得多。这在越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因为越北太穷。这都是当年我激流勇退重新选择奋斗目标的结果。假如我还在坚守当时的奋斗目标,那么今天会同那些报社同事一样,为每月少打一分二分而同科长、总编锱铢必较,争得你死我活。

  蔡侠偷眼瞄了一下春阳,觉得他听进了她的话,便给他讲了现代版的“巧借东风”的故事:老父亲跟小儿子在乡下生活,老大,老二都在城里有份不错的工作。您的小儿子跟我到城里去工作吧?老父亲一口拒绝,不行。这个人又说:我为您的儿子在城里找了个对象,能带他走吗?老头仍回绝道:不行,你给我滚出去。这个人又说:如果我给您找的这个对象,也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妇是洛克菲勒的女儿,那您看行吗?老头想了想,能让儿子当上洛克菲勒的女婿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同意了。过了几天,这个人就找到了洛克菲勒,对他说,我想给您的女儿找一个对象行吗?洛克菲勒说,不行,滚出去。这个人又说了,如果我给您找的这个女婿,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您看行吗?洛克菲勒答应了。又过了几天呢,这个人找到了世界银行总裁,对他说,您应该马上任命一个副总裁,这总裁笑了笑说,不可能我已经有这么多副总裁,为什么还要任命一个,而且必须是马上呢?这个人说,如果我让您任命的这个人是洛克菲勒的女婿,那您看行吗?总裁答应了,所以这个小伙子马上就变成了洛克菲勒的女婿加上世界银行副总裁。春阳,这个人为什么能成功?其实有时不要把自身的能力看的太重了,有多大的本事并不重要,关键是要看你如何去运作,只要在适当的时候,他能占有这个位置上就行了。

  春阳从蔡侠吐露的心声中认识到了一个知识女性的另一面。她是一个何等聪明伶俐的姑娘,她的处事风格与众不同,想法也出人所料。如今社会好像颠倒了,女性往往比男的表现得更强势,更有主见,宛若母氏时代重现。蔡侠的能量他现在开始有点认可。但他并不希望这种能量介入到她工作与生活中,更不希望自己受这种思想影响而否认了他坚守了一生的价值观。

  曙初的归来正好把春阳从这种尴尬中解脱出来。

  继续等待鉴定结果,最焦虑的是郑琳厂长。如果鉴定是假的,不仅是厂垮,人还要受到处理,刑法肯定是躲不过去。她是法人,自然一切由她承担。虽然她见证了生产的每一细节,原材料做过验收,应当没啥问题,这点她是充满自信的。但各地的鉴定标准尚有些许不同,一个很小很小的疏忽瑕疵就会使数据不一致。这个国家标准采用的是国际流行的标准,更为严苛。这又是她忐忑的地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曙初、蔡侠天天陪着郑厂长不断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福,没事的。

  郑厂长除了朝他俩感激地笑笑,又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结果终于出来了,曙初、蔡侠陪着郑厂长一块前往国家钟表鉴定中心。工作人员把样表和报告递给郑厂长说,恭喜你,此金表是货真价实的千足金表,镶嵌的钻石也是品相极高的水晶钻。郑厂长嘴上应着,谢谢,一边急切地打开报告浏览起来,看着看着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自从接到市里通知他们暂停生产,接受调查以来郑厂长日日夜夜心累心不安,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们败诉的惨状,厂里陷入赔付的漩涡,厂子也黄了,工人全部作鸟禽散了,天天聚到她家门喊着:要工作,要吃饭!

  曙初、蔡侠听闻高兴得蹦起来,大声嚷嚷道越北厂这下有救了。

  春阳看了结果也甚为宽慰。看来具有四十年光荣传统的越北手表厂在这场风波中经住了考验,目前很快进入诉讼阶段,他和曙初要尽快赶往云南做深入的调查。

  春阳对郑厂长说,你同蔡侠先回越北。现在有了权威鉴定报告你胜算的可能性很大,你尽快聘请律师,准备相关材料,做好应诉的准备。我同曙初前往云南,调查有关情况,根据目前的鉴定情况同法院做好沟通工作。

  春阳让大家机动一天,把要在京城办的事办完,明天一早各自飞往木棉和昆明。曙初在京城也无亲戚要走,便随着春阳到总社机关采编部一一走访,了解近期的宣传动向,联络感情便于下步更好地工作。经过总社人事部的大门,曙初看春阳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便喊住春阳,站长,上次到越北来考察谈话的李副处,我们是不是去看看人家。

  春阳迟疑了一下,说,曙初,我们还是别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专门来总社打探消息的,为自己跑官的。我们看人家本来无妨,日后传出的话则有可能是我栾春阳到总社跑官要官了,我们还是低调点好,一切静观其变。

  蔡侠去了姑妈家告别,此次一走,又不知何时可再聚首。

  姑妈留下蔡侠吃晚饭。不一会儿,姑父夹着个公文包进了家门。见到蔡侠在陪老婆子唠嗑,很开心地说,小侠,你这姑妈见了你比见了亲儿子还高兴,一天讲的话当给我一年的话。

  蔡侠起身接过姑父的公文包说,那以后姑妈、姑父多到越北来走走,我就可天天陪着你们去逛街、爬山、采摘,山里的水好空气好,你们去了一定会添寿长命的。

  姑父说,好好,瞧小侠这张巧嘴儿,把老家夸得像朵花地馋得我们现在就想去。

  蔡侠跳起来说,真的,那我去给你们订票。

  姑妈说,你别信他。你姑父是个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节假日,他上班是一天都不拉下,即使在外地开会,会议结束时下面同志安排他放松一二天去看看当地名胜风景,他都一概拒绝,一定是提早一天回到北京。

  姑父说,没办法,我们负责的这块工作太重要,不敢有任何懈怠之心。哦,对了,我今天去宣传部开会碰到你们总社分管人事工作的许副社长,顺便聊了聊南方分社的领导配备情况。

  蔡侠神情紧张地问,我们栾站长有戏吗?

  姑父故意逗她玩说,小侄女你这么紧张你的站长?你可得小心,人家是有家室的。

  蔡侠有点不好意思暴露了她的心理,只能掩饰自己的窘态说,我们是同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关心他的情况当是同事友情的必须回报罢了。

  姑父说,你这一说,我心理有数了。你放心,我会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个位置拼的不是名利职位,而是一种心态。不因胜利而骄纵,不因名节而倨傲,不因失利而沉沦,不因落后而浮躁。从许副社长口中得知的情况看,竞争激烈,各位候选对象身手不凡。但你那位栾站长,胜算可能大些。省里领导几次同总社领导会面时都提到分社的几篇有影响的报道。如Z市走私案的调查报告,越北市的扶贫方面的报道,都大获这位领导的青睐。地方长官的意向肯定能影响总社领导的决心的。你这栾站长走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这社会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永远是正道。

  春阳与曙初飞赴昆明。冬季的春城同严冬凛冽的京城截然就是两个世界。北方一派肃杀,万物凋零,老树枯枝,衰草瑟瑟,而春城繁花似锦,绿树芳菲,暖意融融,春阳曙处先去走访了市消费者保护协会。协会的人对记者介入调查还是表现了应有的热情,从文件柜抱出厚厚一摞材料,告诉他们,越北手表厂的纪念金表在本地上柜销售后销路还是不错的,颇受消费者欢迎。但是过了不久有的收藏者发现有的纪念金表变色生出小小的锈斑,便认定这批金表不是足金表。民间有金子不生锈的说法,便向消费者协会投诉,同时向当地媒体反映这批金表是假表,是伪劣产品。媒体也觉得消费者的意见是对的,便在报纸上曝了光。一时间,满城风雨,流言四起。购买了金表的人见有媒体撑腰了,就以为真理一定在自己这边,开始集体上访省政府,有的就写告状函直投领导。政府这边还没有表态,那批上访者又联名向市中院起诉,要求索赔,严惩不法商人。

  春阳对消协负责人说,我们刚从北京过来,领导已对此事有明确的指示精神。我们会按照中央要求调查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通过我们权威媒体发布相关信息,以正视听,也对公众有个交代。

  消协负责人赞允道,省里已向我们传达了领导的谈话精神,我们消协也高度重视,全力配合政府做好相关工作。消费者目前的心态重要在于疏,而不是堵,要有权威的声音与意见才能转变政府目前被动的局面。

  春阳点点头,说,会的,我们会拿出权威方面的意见。

  接着去市中院民事厅。调查采访并不顺利。一位刻板的中年法官拒绝了春阳。曙初见状就要据理力争。春阳拉了他一把,说,既然不方便,我们改日再来拜访。硬是把曙初拽出了办事大厅。

  春阳说,你不用同他磨嘴皮子,你不用看这种人的脸色,再说下去也是白搭。我们还是从外围多了解了解情况。

  春阳、曙初又马不停蹄去找当地一家媒体。这家媒体曾首家报道纪念金表案。天下媒体一家人。春阳记得有一个熟人在这家报纸供职。这个熟人也是在南方召开的第一次新闻研讨会上结识的。只不过他是干报纸理论研究的,不在一线采访。七拐八转,才在报社大楼里一间很小的屋子找到这位仁兄。老程见到春阳顿觉意外,便嚷着要请他吃饭。

  春阳看看屋子太小,再坐两人也坐不下,何况这里也不宜谈话。老程见春阳有点犹豫,顿时明白了眼前的窘境,起身说,瞧瞧我们就这条件,何不找个僻静之地再细细聊吧。春阳便随着他往外走。

  老程在报社不远的小巷子找了个饭馆热情招呼着他俩坐下。

  春阳上次开会同他住一个房间,关系也算很熟,随口问道,程兄,木棉一别也有数月了,最近可好?

  老程苦笑着说,有啥好的。眼下都是强调经济效益,我们这群搞报纸理论研究的成了多余人,越来越边缘化,你没看我们的办公室条件是全报社最差的。老程转口一问,春阳兄,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的?

  春阳也不好避他,如实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

  老程说,你说的这个纪念金表案,我还是很清楚的。当时有群众闹到报社来,群情激昂,人声鼎沸,报社在处理报道这件事情是欠妥的。只注意到了当时的民意,以为这是个很有爆炸性的新闻,而忽视了向三方求证。一当报道出来,则覆水难收。新闻的突发固然有它的必然性。但媒体人当秉承客观、科学的态度,不能只为新闻而忽略其他因素。当时报社编前会上,我就提出过相反意见,一定要有国家权威部门的认定才可报道,否则就是草率从事,影响恶劣。

  春阳注意到了问题的关键,心里基本上对金表案大致有了底。此时,他倒反而轻松下来,一心一意陪着老程喝酒聊天。

  几日后,春阳接到郑琳厂子电话,说昆明方面已正式通知厂里,两天后开庭,请他们准备有关材料应诉。春阳便决定等开了庭后再回越北。

  蔡侠回到越北,让华谒锣喜出望外,数日不见,他忽然发觉蔡侠比从前越发水灵了,两个脸蛋红扑扑,轻轻用手一按都会溢出水来,便有些把控不了自己。

  蔡侠走到办公台前,发觉桌上花瓶空空荡荡,心中不由一喜,这小子总算不再自作多情。

  华谒锣见蔡侠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便天南地北同她瞎聊起来,他插科打诨说起近来越北发生的有趣的事。突然,他冷不丁地问,你认识我们大院前开服装店的三姐妹吗?

  蔡侠喜欢逛店,同三姐妹还挺熟的,便点点头。

  华谒锣神秘兮兮地说,前天早上特别寒冷,姐妹三个人去提款机取钱,正好遇见运钞车来加钞。无奈之下三人只好站在一旁苦苦等待,这时大姐对二妹说:动手不?二妹冷冷地回一句:冻手!结果四杆枪瞬间指向姐妹三……三个人被抓送往派出所,在路上姐妹三人一直沉默。后来三妹问姐:你们怎么还不开腔呢?结果八杆枪瞬间指向姐妹三……到了警局,警察问姐:你叫什么名字?姐:蒋英羽。警察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姐:蒋英羽。警察对大姐吼道:what is your nama?大姐:(沉默以对。)警察转头对二妹说:what is your nama?ermei 二妹腼腆地回答:蒋国羽。警察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二妹:蒋国羽,警察对二妹大吼道:你叫什么名字?二妹:(沉默以对)

  警察再问三妹说:你叫什么名字?三妹:蒋芳妍。警察又对三妹吼:伊叫啥名字?三妹:蒋芳妍。警察当场晕倒。

  这个故事直把蔡侠惹得笑了半天,直不起腰。

  看到蔡侠笑颜大开,华谒锣说,大侠,你离开越北数日,刚回来我看到大街头上开了一家新饭馆,本大人为你接风如何?

  蔡侠明白他惹自己开心原来是有目的的。但她实在没有同他共进午餐的欲望。她不想给他任何机会,便说,刚回家,家里乱糟糟的,我下班要赶回去收拾打扫。说完便不再理他。

  这华谒锣热脸贴上冷P股,恨得牙咬得紧紧的。这娘们自从同曙初那小子出了一趟差,跑了一次采访,就变得对我冷若冰霜起来,肯定是那小子在她面前使了我的坏,看我怎么收拾你。

  寡淡无味在办公室枯坐了一天,华谒锣闷得发慌。吃完晚饭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着。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新近认识的一位女子,在前面不远的春情按摩店里做活。因为是老乡,老家就在邻县便也蛮聊得来,一来二去就混熟了,此时,足疗店、按摩店如雨后春笋般在越北这个小地方涌出来。一家家店生意出奇得好,华谒锣挺钟情于小女子的细腻、殷勤和温柔。只可惜她干的这行业,他实在有点看不上。否则,他倒想正儿八经同她谈恋爱。想到今天被大侠摆了个冷脸子,他十分气恼与失意,脚下不由自主地朝春情按摩店走去。老乡阿红今天恰好没客人,正坐在店里看电视打发时光。见华谒锣无精打彩地进了门便漾上一个甜甜的笑靥,华哥,来了。

  华谒锣一言不发,直接就奔往里面的小包房,等阿红进门,就说,红,你不是天天想哥吗?今天就好好地让你想想。

  他把门反锁上,一把把她抱住,小红想推开他。华谒锣就把嘴封住她的口,不让她喊出声。她的挣扎在轻吻中慢慢变得动作缓慢,最后推变成了轻轻的抱,最后变成紧紧的抱。华谒锣一边不停地和她接吻,一边开始在她的胸前抚摸着,感觉她的气越来越短,他的心也开始高兴起来。这时,她突然又用力推了他一下,抽出嘴来说,不行我没心理准备。他一把搂住她说,慢慢就会有感觉了。他再次把她搂在怀里,一边吻着,一边把手伸到她的怀里,阿红在他的抚摸下,感到一种温馨,一种安全,一种温暖,一种甜蜜,心底涌动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刺激,激情在燃烧。

  阿红几乎完全陶醉了,两只手勾着他的脖子,整个身体靠在他的身上。

  郑琳陪着律师在昆明同春阳、曙初会合。郑琳对一审依旧没太大的信心,一待住下便同何律师来到春阳房间。

  春阳问何律师,你研读起诉副本后有哪方面的考量?

  何律师沉吟片刻,说,我觉得胜诉概率偏大。因为起诉人对越北手表厂的起诉理由最主要是证据不足。民间的经验并不能作为证据为法院采信;即使有省里的一家贵重研究所出具的检验报告,但据我们调查,这家研究所主要做金属成分分析,并不具备鉴定资格,这就在法律上判了死刑。而我方最重要的是中国钟表鉴定中心出具的报告。而这个鉴定机构是被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所承认的,具有国际鉴定资格。因此,要推翻这个报告是不可能的。

  春阳频频点头,说,郑厂长你不用太忧虑,何律师已把本案的关键点说清了。

  何律师话锋一转,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郑琳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问,什么可能?

  何律师严肃地说,法官的地方保护主义和徇私枉法。

  春阳说,那还不至于吧,我们握有尚方宝剑,只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法官就应当公正判案。

  郑琳还是心有余悸,说,这可是在人家地盘上打官司,人家会胳膊肘往外拐吗?

  春阳说,我们应当相信法律的正义和人们的良知。我们手中这份报告就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足以颠覆整个局面。

  次日,何律师就上中院查阅卷宗,复印相关资料。回到宾馆后同郑琳、春阳、曙初进行分析。审前所有应诉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三天后,正式开庭。此案因牵涉到众多消费者,引起广泛关注,媒体如云,听众坐满大厅。随着审判长木槌落下,审案开始。先是询问了原被告及代理人的姓名,接着宣读起诉状。起诉状冗长而啰嗦,春阳因为提前几天已阅读过诉状,便也提不起精神。他散漫的目光飘过大厅一个个黑压压的头顶,陷入沉思,道德与法律是保护社会健康成长的基本体系,就如人的免疫系统,形成一道道防护网,轻微的病毒机体通过本身的新陈代谢能力就可以把它清理掉,直到它的免疫系统遭受重大攻击时就必须借助药物和医疗手段把疾病击退。道德的力量可以约束社会成员的行为,矫枉过正,不走弯路。而法律是这道屏障的最后防线。一旦道德已经约束不了人们行为就需要法律。任何一个人心中都有底线,法律就是整个社会底线。假如突破了这个底线,恶性肿瘤、病毒等等就会如狂徒猛兽般地侵袭我们的机体,摧毁人们的良知和道德体系。

  底线,我们要守住底线。记者也是守住这底线的重要力量。记者工作不是在政府与社会之外静观的第三者,而是政府与社会关系的一部分。新闻媒体既是政府与社会关系变迁的产物,又是变迁的放大器,其命运起伏又因此再次被放大。在这个正反馈的循环中选择何以自处,最终,界定新闻媒体的使命,也测试着不同社会形态下的记者成色。这个成色在守护底线时必然会经受考验。好比眼下审判的案子,记者不过只是追求事件的真相,溯本寻源,还原事物的本来面目。而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可能故意混淆视听,把水搅浑,从中渔利。有的人则有可能被利用了,把个人利益捆绑在国家公器上,为了自己的私欲与目的充当少数人的保护伞,这就可能倒致出现邪气盛行,良知蒙光,世风日下的反常局面与结果。

  法庭进入了法律调查阶段。春阳已不关心案情的审理细节。他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庭审时间不会太久。何律师的表现只不过是为这场演出画上圆满的句号。春阳依然执着地相信法律。良知没有距离,它不应也不会疏远任何一个人。

  主审的审判长就是那天第一次到法院时接触过他俩的中年法官,严苛冷峻的脸上看不到他有任何表情。

  在法庭调查阶段原、被告争辩得有点火药味。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原告律师强调纯金生锈一定是掺了杂乱物质才会发生,而原告的鉴定书证也是专业机构出具的,虽然在法律上不具备鉴定资质,但作为科学研究机构所出具的分析报告也不能不让人相信它的权威性,在科学分析方面有很高的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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