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清
黑夜像双恐怖的手,扼着万福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这山原本是熟悉的,今天仿佛变了,路也找不到。万福在林子里乱窜,真的像临死前的挣扎。他腿软得支撑不起身体,抱着棵桉树,他闻到树发出的苦臭味,皮鞋慌不择路时踏进了水,灌满了泥浆,他蹬下皮鞋,倒出水,又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棵棵树继续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头脑一片浑浊,死亡的威胁迫使他不停地逃亡。
远处灯光闪烁,是户人家,让饥饿寒冷的万福看到一丝希望。他脱下一路哀叫的皮鞋,提在手上,蹑手蹑脚向亮光摸去。翻过山包,万福辨不清东西南北。他停下了,心里嘀咕,怎么没狗叫呢?亮光会不会是为他设置的陷阱?观察一阵,他认为不像是陷阱,理由是:谁也不知道他会跑到这里。
他心里鼓励着自己,去敲门。这是家独立户,房子没有院墙,一个小的转角,青砖瓦房。灯光从房间透出,色彩变幻,是在看电视。万福轻轻敲了几下窗户,里面传出女人的询问,哪个?
万福听见是女人的声音,心里踏实了,说,大姐,我是路过的,迷路了。
女人说,多大个山啊,怎么会迷路呢?
万福继续说,大姐,我又冷又饿啊。
女人的脚步走到灶房,木门吱呀叫唤,把万福吓得打了个冷战。他现在体会到兔子受惊是啥滋味了。
女人打量着蓬头垢面的万福,忽然惊叫,哎呀,万老板啊!
万福听她一叫,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他顿时万念俱灰,完了,自投罗网了。
女人出来看看周围,拉着已经呆若木鸡的万福进门。万福不认识这个女人,她挺好看的,比自己年轻。万福是镇上修电视的,外带卖烟,认识他的人多。
他们坐在电视前,女人说,万老板,你是个英雄,我敬佩你感激你。
万福说,你知道了?
女人说,镇上这么大的事,谁不知道呢。那个畜生,该死!你杀得好,他祸害了多少女人。
万福身体开始打抖,他不敢回忆,他现在非常后悔。
女人还在唠叨,听说你把肚皮都给他砍开了,解恨。
万福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牙齿也忍不住磕碰,就像两个碎瓦片敲在一起。
女人问,你是冷还是害怕?
万福回答,又冷又害怕。
女人为万福烧了热水洗澡,又为他煮了饭菜。万福的情绪稳定下来,说,谢谢妹子,我也是一时冲动,哪个男人也看不得别人睡自己的老婆。
是啊,那个畜生仗着权力,把镇上好多女人都睡了。你为这些女人出了口恶气。
万福摇摇头,说,可是,我要被枪毙呢。
俩人沉默。夜很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万福听见耳朵里在嗡嗡叫唤,他害怕,问,你家就你一个?
女人说,男人打工去了。我们没娃娃。
万福说,你不会举报我吧?
怎么会呢。女人低头说,我也是受害人。我男人知道后,叫我不要声张。今天跟你说了也没关系,你是我们受害者的恩人。
女人没说自杀的事情。身子被玷污,又无计可施,说出去脸就没了,跟死差不多。她恨啊,梦里把镇长千刀万剐了无数次。
万福血液沸腾,觉得自己还真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他问,这个镇长究竟祸害了多少人呢,怎么没人告他呢?
女人说,没法说清,我都知道好几个。告过,没结果。你砍了他几刀?
万福说,没数。狗日的肚皮上油真多。街上到处在抓我吗?
女人说,没注意,明天我去看看。
万福低头沉思,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女人心疼起来,搂着他,说,不要害怕,已经做了。
万福猛地把女人抱在怀里,女人反抗了一下,想着为自己报仇的英雄就要被枪毙了,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女人用身体感谢了万福,觉得万福在为她雪耻。那个横行乡里的镇长,终究罪有应得了。
万福安全地度过了一夜。
女人为他上街打探消息,万福就蒙头大睡,养足精神,该跑就跑,该缠绵就缠绵,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接近中午,女人回来了。她脸色阴沉,问万福,你究竟砍了他几刀?
万福说,怎么了?
女人说,你只把肚皮的肥油给他砍开了,人家在医院缝了几针,回家疗养去了。
万福一身轻松,说,那我不枪毙了。
女人很气愤,指着万福的鼻子骂,胆小鬼,没出息。
万福说,我本来是想杀死他的,是菜刀不行嘛。
女人心里有气。她以为万福真的砍死了那个该死的,才感动得委身于他。现在面对万福,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万福得寸进尺,说,我不能回去,再待几天。
女人见万福得了便宜还不想走,气得大喊,滚,滚!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万福死皮赖脸,说,等风头过去,回去才安全。
女人不想跟万福纠缠,她抓起墙边的扁担就打,这是农村妇女发怒后的一贯作风。万福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他不相信扁担会真的落到头上。咚的一声闷响,万福来不及哼哼,就像一捆稻草似的倒下了。
女人傻眼了,她也没想到该死的万福不躲不闪,怎么办?她忽然想到了万福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