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恩
如果我生于辛亥年
如果我听见1911年10月10日夜
零星的枪响,我会解开我痛苦的小脚
我会跑在中国摇晃的道路上
我会去日本留洋
我会在海上学习日语,然后回国
那一夜我就在武昌
我冲上了街头,但半个月也不见清军反扑
不反扑,并不意味着革命就能成功
同志呀还需努力,该杀的头还得杀
直至挂在城门上,风中的王朝盛产刺客
我就是众刺客中的那一个
我潜入了帝国的后院,我要刺杀的皇帝
有人保皇,有人抢着要先下手
比如那个年代最美的男子汪精卫
比我更懂得暗杀与炸弹之道,但夜太深
失败是难免的,失败属于革命者
北京鸦儿胡同一个出来拉屎的居民
一声大叫引来了警察,一个深坑
一个二尺高的大铁罐子
盖子上有一螺丝,拧着一根电线
一直通到旁边的一条阴沟里
连着一部电话机,这就是革命党的
炸人现场,警察以物找人
找到了打造铁罐的铁匠铺
顺着线索跟踪到了琉璃厂东门火神庙的照相馆
里面一堆革命党,把汪精卫与黄复生抓了个正着
汪在狱中留下名诗:慷慨歌燕市,
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汪出狱时,路人争睹其风采
一代美男在历史的深夜被一泡屎
毁掉了的暗杀,他的面孔好像整过容
凭着巧舌如簧的口才,凭着英俊与张狂
汪逃过一死,但是回首历史的细节
革命的前夜闪电早就撕破了他那一张美男的面容
孙中山的到达,彻底改变了局面
上班时穿中山装,回乡看望老母与妻妾时
则改穿长袍马褂,习惯了坐轿子
那还是坐轿子吧。但四分五裂的革命党
一下子拧成了一股绳,大家都同意孙中山的
意见,这在革命党的历史上是常见的
他的八字胡,他革命的风度影响了热血青年
剪辫子运动深入大街小巷,浓密的八字胡只蓄在
革命领袖与文人的嘴唇上,而文明棍却不只是
挂在领袖的手上,上海滩的黑帮戴墨镜
拿根文明棍扮演革命的流氓与地痞
凡是造反者先剪掉油亮的辫子,都生虱子了
不愿剪辫的人躲在晚清的柱子后
或者在绸布店里昏昏入睡,怀里的妻妾两眼呆直
我与秋瑾背着长剑,从绍兴城的夜色穿过
革命党人在演讲,他的嗓音里有火药烧焦了的气质
我尊重历史的选择,我更尊重父母的胆怯
在辛亥年,胆怯的父母跪在祖先的牌位下
有人打开了国家的枪械库,下等士兵喝醉了
那一夜我听到了武昌的枪声,也听到了父母的叹息
乡下的财主伤心到半夜,这不开窍的老朽们
他们集体捂紧了粮仓,捂紧了通向革命的路
如果我生在辛亥年,我肯定捧着一颗半生不熟的
头颅,去找清政府算账,为什么要割了我热血的
头颅?为什么要挖出我埋在上朝必经路上的炸弹?
我、阿Q,还有鲁迅先生与他的同乡秋瑾
在帝制变共和的下午,梦见了民国的国父
黎元洪与黄兴我所知甚少,但我认识国父好看的八字胡
还有站在他黑白照片里的国母,她的仪态啊正是我的所爱
原载李成恩诗集《酥油灯》(青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