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是英格兰南部一个美丽的小城,与著名的海滨度假城市布莱顿仅一街之隔,实际上就是以一条从海滨延伸往市区的大街为界,左边是霍夫镇,右边是布莱顿市。很多来过这里的人以为这是同一个城市,其实它们虽同属苏塞克斯郡,却一个是市,一个是镇,各有各的市政厅,各有各的火车站。
老人肯和他的妻子琼就居住在霍夫。
到达霍夫那天是圣诞节的前一天,那时节天黑得很早,下午4点不到已经有了阴沉沉的感觉。肯站在霍夫站的月台上等我们,很高很胖的肯穿一件天蓝色的夹克衫,说话时有些气喘,但一见面就开起了玩笑。
肯是一个如此快乐和充满幽默感的老人,这是我们没有料到的。在此之前我们见到的大多数英国人都是十分文静和认真的人。在申请去一户家庭假期居住时,我们就知道将会是在一户老人家中,这是英国大学里设立的寒假项目,放假时可以向学校申请去一户普通人家中免费生活一周,让外国学生更多地了解当地人,也藉此度过这个多雨寒冷的假期。
肯虽然年过古稀,车却开得飞快,把我们几个人接回家中后,妻子琼做了一道正宗英式下午茶,红茶、柠檬和甜点,然后宣布了一条他们家的规矩,即可以在任何时候提出开饭,理由是他们俩人都上了年纪,对吃已经不敏感了,感到饿的时候很少,如果有人饿了,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提出来做饭,且不受餐数限制。回到家,肯的任务就是坐在一座老式壁炉前看电视,很少走动,一边看一边做评论员和故事员,能把所有的人都逗乐。
最得意的事情对肯来说是两件事,一是他年轻时的英俊潇洒;一是参加过反抗德国法西斯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虽然他仅仅是一名士兵。总结起来这些其实都是他年轻时候的事。人老了,喜欢回忆年轻的时光对世界任何民族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肯在琼的面前毫不掩饰过去的风流倜傥,用他的话来说追求他的女孩子可以站成两条线延伸下去,而不是一条线。琼很同意他的说法,认为事实真的如此。“而琼也是遇到了我才真正开始了幸福”,肯最后说。这种真假难分的玩笑在东方恐怕是很难开起来的,在绅士已经不多的现代英格兰也恐怕是不多见的。肯很嘲笑法国士兵,他说他们把枪一丢就跑到英吉利海峡这边来了,然后我们帮他们打回家乡去,肯一脸的自豪。
肯和琼有一儿一女。女儿是老大,已经成家,儿子仍是单身,他们都和大多数西方青年一样,很早就开始了独立生活,自己一个人居住在外面。和我们现在城市的许多家庭一样,真正和父母贴心的是女儿,圣诞节肯一家约我们去女儿家吃火鸡,这是传统的英国节日食品,他说通常在圣诞节一个家庭离不开的两样东西,一个火鸡,一个啤酒。肯的女儿出生在美国,是战后肯和琼在美国做生意期间出生的,肯总是戏谑说女儿是“美国佬”,因为她有美国的身份,的确他的女儿不但说话有美式英语的口音,而且做任何事情也活泼开放许多,她和丈夫没有孩子,却收养了两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孩,而且俩人的游戏就是甘做孺子牛,让孩子骑着玩。
肯那时其实已经病得很重了,每次大把大把吃药以后基本上是不进食的,而驾车出去游览的时候却对生活充满了信心。肯和琼特别喜爱乡村的生活,去田野转转,看一看乡间农舍是非常开心的事,但对英国这样早已工业化的国家来说,乡间的房屋比城里的要贵得多。有一次外出途中他曾提议去一间他们曾看中过的空屋看看,但还未走近,就听见了狗吠,“已经住上人了”。他不无遗憾地让大家停步,不去打扰那里的主人。“我以前养过许多狗”,他说,“最多的时候有十条”,他问琼说是吗?充满了对生活的留恋。那次虽然在肯家里只住了4天,我们却几乎走遍了那附近能去的地方,在霍夫旁的小村看了英格兰最早的乡村舞蹈,在乡村酒吧喝过传统的黑啤酒,在布莱顿古老的羊肠小街,肯坐在那里等待琼带我们去参观后回来。肯虽然回到家只坐在沙发上不做任何事,可出门一穿上那件天蓝色的夹克衫就充满了精神。
这是一对多么可爱的老人。在离开那里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想,和平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像肯说过的,他理解在他参加抗击德国法西斯战争的时候中国的抗日战争要比他们还艰苦得多,他敬佩中国的老一辈战士们。和肯说的一样,如果我们不改革开放,我们就不能亲眼目睹那些世界各个角落热爱和平的人们。想想20年前尊敬的小平同志提出和平与发展是当今世界两大主题时,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肯已经去世了。
不久前我收到了琼的来信。琼告诉我,在后来的几年中,肯依然是用欢乐和笑声充满自信地生活着,其实他们都明白他的心脏病已十分严重。琼已经卖掉那栋充满了肯的笑声的小楼,搬到了新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