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姐是一个很特殊又很平凡的人物。
说起来,华姐的一生颇有些传奇色彩。早年华姐一家是侨居在柬埔寨的华裔,战乱中豆蔻之年的华姐只身逃出战火到了越南,后来数经辗转定居在英国,家中亲人俱无消息。20多年过去,在纺织业发达的英国,华姐成了熟练的织衣女工,并和一位广东籍姓陈的先生结婚生子生活下来。
华姐的热心和善良在她一家居住的社区是很出名的。那里华人有一个社区活动中心,对华姐几乎无人不知。华姐帮助过的人各式各样,虽然她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磨难,但对生活的信心却令人敬佩。
华姐夫妇勤俭一生买下的小楼,他们全家只享用楼下一层,那层还包括公用的厨房。楼上一层出租给房客住,当然也包括给留学生。“我这里的房间很光芒啦”,每当她介绍她的客房的时候,总是用“光芒”来形容,其实指的是光线很好。华姐的普通话是从她先生那里学来的,陈先生50年代去香港之前是大陆农村一个大队的会计,能写一手很漂亮的汉字。
在我的朋友当中,有相当一拨人在华姐的家居住过,或者是经华姐介绍在登喜路公园街附近找到了合适的住房。我们发现华姐的出租房纯粹是一种巧合,记得那天和几个朋友在伍德格林一带的超市闲逛,边购物边想碰碰运气能不能找到价钱合适的住房。天近黑了,几乎没有什么希望,大家准备回去的时候,在一家玩具店的大玻璃窗上看到许多小纸条广告,其中就有署名华姐的中文字条。用中文张贴很特别也很让人感到亲切,五六个人决定打电话。华姐约我们往前走,在一个地铁站口见面,我们先到了,不一会儿华姐用手推车推着一个孩子也来了。见到我们有这么多人,华姐有些意外,因为她只有一间空房,但是顷刻间华姐立即热情地说“不要紧啦,慢慢来啦”,好像一个承包商一样信心十足,五六个大汉跟在个子矮小推着小推车的华姐后面,一走就走到了深夜,所有人不论男女全部安排妥当。
那种突然的情况对华姐的关系网真是一种检验。华姐带着这些人一路走,一路留下选定房子不走的人,直至最后一个。遭遇困难最大的要数来自北方的两个同学,这俩人都是1.80米以上的大个,说好了俩人合伙住在一块,起先华姐带他们去开越南菜馆的华人那里,“住在楼上,楼下是菜馆,还可以找(挣)钱啦”,华姐如是说,但是俩大个把开店的老板吓得愣住了,不敢同意他们住他们的房子。在不列颠这个老牌帝国,华人也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他们都各自有自己的群体,甚至连语言也不是完全能互通,要互相信任当然就更难了。这就是海外的中国人。后来我们发现,华姐的心始终是站在穷人一边的,她说“那些富人有钱,不会拿房子给人住啦”。怕人不信,试验了一家,果然被拒之门外。“有一个地方,肯定能住”。末了,华姐有些沮丧地说,“那是一个香港老头,孤身一人,房子没有我的光芒啦”。最后这两个大个子终于暂住在那里。
住在华姐家里,是非常能感受到海外华人那种勤奋和节俭精神的。华姐一家吃一种很特殊的饭,就是一个酸菜汤和一种肉丁什锦饭,我们一直疑心这是一种柬埔寨式套餐,但是从来不见别的花样。尝起来味道与我们八大菜系中任何一道都无法相比,而他们一家每每啖之都有滋有味。华姐是个很熟练的女工,因为还要管孩子,活儿是送到家中来做的计件活,白天忙活了一天,晚上还要做到深夜。华姐最看不得人闲坐在那里,“出去找(挣)钱啦”,是她的口头常用语。每当从报上看到招人启示,华姐都要留出来给人看,这时候住小单间的一位同学总怀疑这是她的阴谋,想把人支得远远的,每周只回来给她交钱。因为稍远一点的餐馆如果真干上了就只能大礼拜才能回来。其实回想起来,勤劳致富的确是华姐的一种朴素心态,她最看不惯曾经的租房客香港仔朗若读完了书没有事干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时香港还未回归,朗若是香港公职人员子女,很小就被送到英国接受教育,毕业后只想找一份银行的事干,最后凭他的条件当然如愿以偿了,但是用华姐的地址冒领救济金的事在他搬走后被华姐发现了,在他回来取信的时候很不愉快地发生了争执。朗若算得上是一种把不列颠帝国的老底摸得底掉的殖民地土地上走来的人。
天气好的时候华姐经常带人去购物,熟知哪里有便宜东西是华姐的专长。小便宜终归是要占一点,华姐坐巴士不论多长都只买40便士的票,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每每坚定地回答一句“40便士,Please”。大家各买各的票,每次都笑起来。
华姐年纪大了。从客厅的照片上看年轻时的华姐站在热带异国风情的树下颇为动人。说及这些,华姐淡淡地说:“我姓文,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不说啦。”华姐叫什么大家并不知道,这一带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遇见她都只叫她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