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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青瓷

  弗洛伊德说,情结是一种藏在心里强烈而无意识的冲动。湖边那个衰败的小沔池渔村就是我心里的一个情结。

  小时候,每到正月,我都要到小沔池外婆家“拜年”。出嫁后,我便很少来往。今年正月来,不是拜年,外婆年纪大了,早搬离了老屋场与母舅同住。我就是随便走走,走走便走到了小沔池。这是不是弗洛伊德说的“情结”?但我没有想到有一个人在等着我!

  小沔池熟悉又陌生。屋檐叠着屋檐,正屋连着栖屋,猪圈挨着茅坑,炊烟缠着炊烟,高岸上的麻石条还在,祖厅前那棵桑子树还在,大大小小的房屋也都在。这都是我熟悉的。我不熟悉的是人的面孔,还有很多房屋是空的,偌大的村庄竟只听见我呼吸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惶恐不安。小沔池的小一辈都到公路边上做了楼房,不再住这些老屋。老屋里都是住着老人。

  “咚咚锵,咚咚锵!”一排车队正从不远的公路上缓缓驶过,锣鼓声是从车队的小四轮上飘下来的。“又是谁家娶媳妇了?”一个满脸皱褶的老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老妪雪白的头发有条不紊挽起,在脑后打了一个漂亮的髻,佝偻着,拄着光溜溜的紫红色拐棍。好熟悉,是青瓷外婆!

  一

  青瓷婆婆的真名叫余冬莲,是外婆的邻居。她丈夫茯苓跟外公都是开字辈,打小外婆就让我也喊她外婆。

  茯苓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郎中,头疼脑热是小儿科,疑难杂症有偏方,攒下了偌大的一个家业,棋盘屋全村数第一。可命运也跟他父亲开了一个大玩笑。医术了得的父亲突然莫名其妙全身浮肿,看遍了远近的名医,草药也吃了几渔船,家业“败”完了,还背上了一P股的债,走了。

  茯苓父亲棺木合上的那天,十八本账簿齐崭崭摆在灵前,有药铺的,有银匠铺的,还有绸缎店、棉絮店的,远远近近凡能借得出钱的地方,父亲都借过。已经长成七尺男儿的茯苓悲从中来,没有跪父亲,却跪在债主面前。

  穷得叮当响的茯苓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茯苓娘愁白了头。

  “大嫂,大嫂。”村里的铁匠满生喊着跑来,“茯苓的老婆有了,过完年就可以迎娶进门。”茯苓娘高兴得眼泪下来了,拉着满生周周折折问原尾。

  原来满生打铁打到了新建的南矶村,一打便是半年,南矶村人把满生当一家人。满生在南矶结交了一个忘年交,叫余木生。余木生是南矶村的财主,生了四个虎背熊腰的儿子、一个柔弱无骨的姑娘。余木生嗓门大、酒量好,满生也是嗓门大、酒量好,喝酒喝出了一个知音。

  一次,满生跟木生喝酒聊到了村里的老郎中,还有郎中教私塾的儿子茯苓。私塾先生?余木生竟然想起了女儿冬莲。余木生自己没学问,除了爱酒,就是爱有学问的人,专门养了一个私塾先生在家。可惜四个儿子没书性,年头教到年尾,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倒是女儿天生慧质,能与先生谈古论今,吟诗作对。学问大了,眼界就高了,远远近近竟没有女儿能瞧得上的,眼看女儿二十好几,女儿不急,余木生急了。满生是打铁出身,打铁趁热,再加上喝酒喝到九分,三言两语居然把茯苓的婚事给说定了。

  茯苓娘听明白了。可她愁啊,家里哪有钱做聘礼呀!

  满生笑道:“大嫂,亲家说了,都是喝一湖水长大的,说话不拐弯。不要下聘礼,只要带茯苓让他姑娘相上一回,如果中,就只要一间新房。”

  春寒料峭,小湖汊还结着薄冰,湖滩上的人伸长脖子都等得酸了。“来了,来了!”一个人喊。湖面上一长串船队真的过来了。

  十条渔船在岸边一字排开,十面红旗在船头呼啦啦作响,船上跳下几十个壮汉肩挑手扛,沉甸甸的箱子堆满湖滩,还扛下了十几头猪。真丰厚的嫁妆,小沔池人算是开了眼。再看从彩船上走下来的新娘:俊俏粉嫩的脸蛋,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微微张开的小嘴,十指纤纤,怀抱一个青花瓷瓶。简直就是观音娘娘……

  这都是刚才青瓷外婆看到新婚车队后,絮絮叨叨告诉我的。青瓷外婆告诉我往事,是想说当年她也风光过。

  “公分碗,蓑衣屋,惹得新娘断肠哭!”青瓷外婆最后幽幽怨怨地叹息。我回头看青瓷外婆时,青瓷外婆的背影正在远去。一只早春的喜鹊,在路边树上叽叽喳喳,瞬间又飞起。

  二

  “公分碗,蓑衣屋,惹得新娘断肠哭;饱肚婆,灶上坐,学着养猪翻新窝;翻新窝,出状元,泥里飞出金凤凰。”小时候,我跟青瓷外婆就哼熟了这首儿歌,啥意思不明白,现在听越来越觉得悲怆。

  喜鹊又停在另一棵光秃秃的树上,翘着尾巴一个劲朝我叫。我鬼使神差地来到树底下,抬头望着喜鹊,心里想,喜鹊,你要告诉我什么?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青瓷外婆的絮絮叨叨里,感觉到嘈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小小的茅草屋挤满了人。搬的搬,扛的扛,大红的“囍”字被撕了一地,冬莲的嫁妆在第二天便被债主洗劫一空。冬莲呼天抢地,躺床上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茯苓看着心疼,低声说:“你还是回娘家吧!爹欠的债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拖累你。”

  冬莲一骨碌坐起来,一声不吭抹干眼泪,翻出抽屉里的笔墨纸砚,写下一副对联:公分碗二三只,蓑衣屋剩一栋。横批:再莫进来。冬莲搁下笔,这才开口:“我进了这个门就是你的人,父债子还,天经地义。都是好手好脚的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时鄱阳湖三年两头涨大水。大水来得猛时,房倒墙歪。人只得往高处搬,等洪水退了,又往回搬,折腾多了,湖边的人再也盖不起瓦房,捡拾石头砌成墙,斫些管芒或者稻草压成毡,搭个茅屋居住。渔村的管芒稻草毡子屋随处可见。冬莲是读过书的人,给自己的茅棚取名曰:蓑衣屋。

  冬莲每次搬家第一件事就是怀抱她床底下的瓷瓶。瓷瓶有三十多公分高,浑润的瓶壁上是一棵梅花树,树上有一只喜鹊叫开了满树梅开。修长的瓶颈上彩云缭绕,两条小青龙昂头翘尾伏贴在颈沿,恰似花瓶的两只耳朵。青瓷在阳光下,微微泛蓝,正是雨过天晴云开雾散时澄清的天空。这是鲜见的天青色青花瓷。

  茯苓谈不上才高八斗,但对瓷器还算通晓。青花瓷中最难烧制的釉色就是天青色,只有在一场烟雨过后的初晴时,方可烧出,所以烧制瓷器的人,必须等待一场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雨,才能够在积云散去的天空中见到天青色的出现。烧制出来的天青色青花瓷在光线暗淡的地方,呈现出淡淡的蓝,犹如清澈的湖水,天蓝魅影,炉火纯青。

  茯苓暗暗吃惊,这绝品青瓷竟随嫁出现在他家多年。冬莲知道瓶里是她娘积攒了一辈子的散金碎银,也知道瓷瓶是个老古董,是外婆的外婆的嫁妆,只传女不传男,随嫁时都要装个金银满瓶,给婆家旺财,给自己添底气。娘在自己出嫁那天说,瓶里装的是她压箱底的钱,不到紧要关头不要拿出来。冬莲说:“你一定不会负我。拿去还债吧,不够我回娘家再要些。”

  茯苓想,光这只瓷瓶就足够还清所有债务,还能盖上一栋大房子。冬莲又说:“你莫动瓷瓶的心事,瓷瓶是我的命。”冬莲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茯苓的闪念全在她眼底:“娘说瓷瓶跟着外婆、外婆的外婆,都是夫旺子女全,瓷瓶也一定能保佑我儿孙满堂。钱散了可以再攒,福气没了就没有指望了。”

  三

  青瓷婆婆真就生了六个孩子,三儿三女。结婚的第二年春天,冬莲生下了大儿子日丰。茯苓合不拢嘴,三十添子。冬莲更是心花怒放,儿子满月后就可以回娘家了。南矶村有个规矩,嫁出的女儿没生孩子之前不可以在娘家住,说是怕带走了娘家的风水气运。虽然只隔个湖,冬莲就是有家难回,苦也好,想也罢,都无法跟娘说。

  温文儒雅的茯苓很讨木生喜欢,木生要茯苓在南矶开学堂。木生说南矶就缺个私塾先生,心底还是想关照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婿。

  茯苓喜形于色,又愁云密布。娘七十多岁,眼睛又不灵光,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不放心。冬莲说,娘的事你尽管放心。

  茯苓留在南矶开学堂,冬莲回到渔村,照顾婆婆,不久还学会了耕地耙田。千金小姐葱玉般的手长出了老茧,白皙的皮肤泛起了黝黑的光泽。冬莲听到村里第一声鸡鸣就起床,她家的烟囱总是第一个冒出炊烟。日子过得再苦,她也是乐呵呵的,从来没有在婆婆面前大声说过一句话。茯苓从南矶回来,她不管有多累,都要泡上一杯热茶,弄一两碟好菜,有酒则好,无酒就以茶代酒跟茯苓对饮,偶尔还吟诗作对。冬莲不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而且还进得田园。茯苓是遇上了七仙女了。

  冬莲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女汉子,硬是凭着她娇嫩的手土里抠、水中捞、嘴巴省的功夫,把十八本账本的债务还清了。可是,当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婆婆又一病不起。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信念支撑时哪怕是病歪歪的,就是倒不下去,可一旦信念离身,人竟如树叶般随风飘走了。还债使病魔缠身的婆婆一直支撑到现在,债还清了,她如释重负,如释重负后竟让她觉得可以理直气壮去见丈夫了。婆婆眼睛不方便,可心里亮堂着。婆婆临走时,就只紧紧拉着冬莲的手不肯松开,想说的话没人知道,却又人人知道!

  在那个大饥荒的岁月里,冬莲生孩子却像下楼梯,一格接一格。她还心高气傲,不扯出一个孩子来帮衬自己,孩子们排成串上了学堂。冬莲的日子苦,比黄连还苦!冬莲想过拉出一个孩子帮自己,可三个儿子必须得读书,大女儿秀芝水灵,让她干粗活,冬莲心疼。二女儿雅芝乖巧,先生说她悟性好,放弃学业,糟蹋。三女儿梦芝年纪尚幼,也帮不了什么。罢,罢,还是苦自己吧!她起早摸黑,从禾秆堆里找稻穗,说积少成多细流成河。暮春枞树花开了,她摇落满树花粉,晒干收好,说花粉能当粮。寒冬腊月,她在鄱阳湖黑泥里刨草根,把雪白的蒹葭、蓼子草根晒干碾磨成粉,说家有“半年粮”,来年心不慌。

  酷暑盛夏,冬莲在朦胧月色下放罾,在罾里洒下花粉,小虾鱼成群结队而来。冬莲说是从书上学来的,书中自有千钟粟。冬莲也就是想让渔村的父母送孩子读书。渔村人深信不疑,孩子们纷纷上了学堂。茯苓也回到村里开学堂了。

  冬莲嫁过来时,村里上上下下都喊她青瓷,只因为她是怀抱青瓷而来。后来村里的女人又咬舌根,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分明是青皮梨。有的女人故意不叫青瓷,而是叫青皮。青皮在村里叫开了,连小孩子都跟着P股后面喊青皮。现在又喊她青瓷,是因为村里的女人都接受了她。茯苓也喜欢喊青瓷,冬莲名字没人叫,都给忘了。

  四

  来到小沔池,又见到了青瓷外婆,自然要去看看她。我推开青瓷外婆有些霉味的五树三间老屋。

  “是凤吗?想起来看外婆了?外婆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给你吃咯。”青瓷外婆坐在一把破烂不堪的藤椅上,不再像以前一样光彩照人,也没有了以前那份热情。

  “外婆好吗?给您拜年了!”我算是打招呼。

  “好,好。外婆半截身子在土里,再不来就看不到外婆了。”青瓷外婆笑得很木讷。

  “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我说话有些违心。

  “长命百岁?你还嫌外婆受的罪不够吗?”青瓷外婆咯咯笑出声来。

  青瓷外婆的“罪”都刻在老屋的鼓皮上(老屋厅与房之间就用板隔开,乡下人称这板为鼓皮)。重重叠叠粘贴的奖状,是青瓷外婆“罪”的年轮,鼓皮背后是青瓷婆婆记的账或备忘录,是青瓷外婆“罪”的足迹。青瓷外婆上年纪后,懒得用记事簿,直接记在鼓皮上。

  年终生产队算账都在小队的磨坊里。算账队长三胖是绝对权威,三胖说你一天的工分是八分,你就不可能是九分。青壮男劳力每天十分,力身饱满的女人每天就是八分。年成好时,十分可以抵五毛钱,歉收时,十分就只有二毛钱了。

  茯苓在南矶开学堂,老丈人每年给他十挂铜钱,十石稻谷。回到村里教书,每天就只有七个工分,不及一个女人。茯苓说,知识怎么就不及一个女人?三胖说,我说不及就不及!

  三胖没知识,装模作样说出来的工分都是瞎子数指头:细胖家二千七百个工分,二毛家三千一百个工分……青瓷家二千六百三十个工分。

  三胖知道青瓷外婆爱较真,故意多说出三十个工分。青瓷外婆并不领情,说:“我昨天算了有二千九百三十三个工分。出民工一千九百个工分,栽田三百三十个工分,岭上栽棉花,二百六十九个工分……”青瓷外婆一口气说出了二千九百三十三个工分的来由,说得三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脖子上的筋涨得一根一根的。最后三胖说:“那是你算的,我算就是这么多!”青瓷外婆说:“细胖家也算错了,是三千五百二十一个工分,二毛家是三千六百一十五个工分……”

  细胖和二毛家听说算错了,齐叫嚷起来。青瓷外婆一个人叫嚷,三胖能压得住,一队的人都叫嚷起来,三胖就只能低着头抽旱烟。三胖抽旱烟抽“醉”了,晕头转向对青瓷说:“你是祖婆,你说了算,总可以吧!”细胖说:“去年的工分也要重算。”二毛与茯苓关系好,也说:“睁眼瞎不是摆明吃亏么?茯苓懂文化,比我们都强,应该算十分的劳力。”从此,周围村庄赤脚老师都是七分劳力,唯独小沔池的赤脚老师是十分的劳力。

  天道酬勤,青瓷外婆家的日子年胜一年。大儿子上了师范,当了“穿鞋”的老师,二儿子从医,医术接了爷爷的班,小儿子和三个女儿也都出息了。儿子结婚,都是媳妇送上门。女儿出嫁,青瓷外婆的门槛都踏平了。村里女人都羡慕死了青瓷外婆,说这辈子吃冰糖不愁,是一个冰糖葫芦。

  秀芝要嫁给一个吃皇粮的干部。青瓷外婆忙不迭地打底做鞋,买布做嫁衣裳。青瓷外婆也没有忘记出嫁那天送祖传的青瓷花瓶。青瓷外婆的娘说花瓶传女不传男,又说花瓶传长不传幼,才能大发大祥。青瓷外婆移开踏板,弓着背,钻到床底下,她已不似年轻时手脚麻利了。她把床底摸了个遍,没有摸到花瓶,人在床底下几乎要窒息。她在床底下喊:“老倌,快过来,花瓶不见了。”茯苓赶紧点亮煤油灯,也钻到床底下。花瓶的确不见了。

  夫妻坐在地上,好像天塌了。村里见过花瓶的人很多,可识花瓶的不多,不超过二人,一个是茯苓,一个是三胖。三胖识花瓶是因为茯苓喝酒时说漏了嘴,三胖说打死他也不相信,鸡窝里能藏得住金蛋蛋?茯苓和青瓷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认为除了三胖不会有其他人拿走花瓶。理由是青瓷得罪过三胖。茯苓要去三胖家拿赃,想想没有证据伤了和气又不划算。青瓷说,我们家的宝贝在哪也只会保佑我们的子女。青瓷都能想得开,茯苓更不说什么。秀芝极不高兴地出嫁了,青瓷的愧疚只能放在心里。

  鄱阳湖一场大洪水把小沔池的渔民都赶到了新镇上,老屋场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小沔池,没有想到青瓷外婆还在老屋,寒来暑往,就是为了等我来,听她讲她的故事。

  五

  老屋场安静极了,除了想过去的事便没有什么可以做了。新镇上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只能让老屋场更加孤单冷清。

  青瓷外婆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最小的女儿也出嫁了,也在城里教书,老公是南京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孙子、外孙也都到了结婚的年龄。青瓷外婆说着说着,声音就压得很低:“凤,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青瓷花瓶丢了这么多年,我的儿女照样过得好好的,你说为啥?”我笑着说:“青瓷花瓶不过就是一个念想,瓶丢了,念想在,人照样会好!”青瓷外婆满脸的皱纹终于舒展开了,也笑着说:“凤比外婆强!”

  正说话间,一胖墩墩的男子满头大汗跑进来喊:“辛夷哥,辛夷哥。”青瓷外婆捋了一下额前的白发,抬起浑浊的眼睛,擦去干涩的眼睛下的迎风泪问:“是国助侄哦,找辛夷哥有么事?”

  “我爷爷要死了!”

  “快,带我去看看!”青瓷外婆慌起身。青瓷外婆说,辛夷本来今天要到老屋陪我,可能是让事耽搁了,还没有到。青瓷外婆又说:“快打辛夷的手机。”说这话,我已扶青瓷外婆出了门。

  国助的爷爷是三胖。三胖满脸煞白仰卧在摇椅上,地上身上全是呕吐污秽之物,嘴里还在吐着白沫,鼻子堵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快,打盆水来洗洗。”刚才还痴痴呆呆的青瓷外婆竟比年轻人还清醒。

  辛夷赶来看过之后说:“是脑溢血。不要挪动,我给他打一针,等缓过来再送医院。”

  我从小沔池出来时,天阴沉沉的,转眼便飘起雪花。雪花钻进草丛,钻入泥土,冬天已不再苍凉。我匆匆走回家时,大地已经一片洁白。

  第二天,雪仍在下。我带着儿子去看我娘。娘告诉我:“三胖死了。”我说:“知道。”其实我不知道,是猜的。娘又说:“青瓷外婆也走了。”我说:“怎么可能!”青瓷外婆虽说快八十的人,我昨天见她还非常硬朗。娘说:“青瓷外婆的青瓷花瓶昨天现身了。青瓷外婆只一转身,花瓶就摆到了老屋香案上。瓶壁上的梅花树,喳喳叫的喜鹊,云雾缭绕的小青龙都是原来的。是她失踪了十几年的花瓶!”我问娘:“是三胖偷的?”娘说:“不是他还是谁!三胖走之前知道送还,还算有良心。”我说:“三胖得了脑溢血,如何送还?”娘说:“三胖断气前只有儿子国助在。”我又问娘:“青瓷外婆得到了青花瓷瓶,应该越活越好,如何也走了?”娘说:“人来去都有定数。青瓷外婆颤颤悠悠抱起花瓶,手僵硬了,花瓶掉在地上碎了。青瓷婆婆也坐到地上,没再起来。”娘像在说一个真实的传奇。人世间的奇妙往往比文人杜撰的传奇更奇妙。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世界一片晶莹洁白。

  青瓷外婆的死让我想到了瓷瓶上的喜鹊,也想到了小沔池路边树上的喜鹊。都说人死之前灵魂早已出窍了。那路边树上的喜鹊是不是青瓷外婆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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