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热,银闪闪,风萧萧,雨纷纷。女人生命的舞步踏着秋之韵律敲击大地,总是那么充满活力,总是那么丰满娇美。成熟的女人是生命源头的篝火,没有多愁善感,只有温暖和风韵……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我的宝宝爱上了这样一个季节,在肚子里蠢蠢欲动。秋的神韵,秋的成熟,秋的萧瑟,秋的悲壮,我不知道宝宝喜欢哪一样,这么急匆匆要走出来,让我没有一点准备就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灵与肉的搏击。
婆婆慌慌张张地把接生婆请到家里来,还要紧张地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门关得紧紧密密。怀上孩子后,婆婆就没让我安宁,到处折腾就是想弄清楚我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个用算盘算命的先生说我是先开花后结果。世界上的植物还有先结果后开花的?然而,婆婆居然非常信,认定我肚子里是个女孩。既然是生女孩,婆婆认为没有必要去医院花冤枉钱。这是婆婆口头上说的理由,婆婆口头上说的理由往往不是心里想的理由。婆婆心里想的理由是偷生,就是让一个女孩不见阳光,无父无母,在我们公开的世界里“夭折”。以女孩的“夭折”换取未来孙子的生存空间。婆婆像在摆放东西,把一个需要精心布置的地方腾空,把一件无用的物件放进橱柜,腾空的地方就是她未来摆放心爱物件的地方。婆婆,你想过腾空的地方是一个人,收进橱柜的物件是一个孱弱而又美丽的生命么?
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我很快就处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下体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痛让我整个人像要四分五裂。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魔鬼把我的每一根神经从躯壳里如抽丝一样抽出来,放在口里嚼得嘣嘣作响,还不断发出狰狞的怪笑,一种意识,也许就是我们常说的灵魂,蜷缩在我躯体的一角,在寻找机会逃离我的躯壳。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说:“宝宝不是顺产,您媳妇可能受不了,还是送医院吧!”
像是接生婆的声音,是接生婆的声音!这是我能听到的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声音,也是让嘣嘣作响的声音稍作停顿的声音。
“我三个孩子不都是您接生的么?她一个农村来的女子,没有那么娇贵!”
是婆婆在说话么?怎么那样冷森森的?嘣嘣作响又开始了,怪笑越来越响亮,亮光在不断地被黑暗吞噬。
我又听到了一阵阵喀嚓喀嚓的声音,这是什么声音?是骨架裂开的声音?魔鬼不仅要吞噬我的肉体,还要撕裂我的骨架,嚼碎我的骨骼?后来我知道那是盆骨一点点裂开的声音,盆骨裂开了,宝宝才能出来。当时我就是觉得有一只手紧捏我的心脏,心脏无奈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心脏也被魔鬼拿去了?我怎么感觉不到心脏的存在?我就是觉得身子在不断下坠,坠落在无边的黑暗里,跌落在一片苦海里,把我的呼吸也淹没了。宝宝在哪里?宝宝也随我坠落了么?想起与我相处了三百多天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宝宝,我感觉到嘴里有一股血腥的咸味,这是苦海里海水的味道么?肯定不是!应该是我牙齿咬破嘴唇流出来的鲜血的味道。鲜血的味道让我又浮出了苦海。
“破羊水到现在一天多了,产门还只开了二指,胎位到现在还没有正过来,如果不送医院,大人保不住,小孩也会有危险!”
那个温暖的声音又出现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一种声音比这声音可爱,这种声音一出现,就能驱赶恐惧,让我看见亮光,我就觉得身体内充满力量。
“宝宝必须安全!动手术不能用麻药,麻坏了宝宝的脑子谁负责?咯咯咯,哈哈哈……”
先前像是婆婆的声音,后来肯定是魔鬼的笑声!
魔鬼只伸出一个指头,把我的躯体往苦海里轻轻一按,我又向苦海深处沉沦。这回我的意识彻底挣脱了躯体,穿越到我的花季少女时空里。穿着花裙子的我蹦蹦跳跳跟着妈妈,穿过阳光下绿油油的稻田,进入一片浓密的树林,凉飕飕的风刮起,猫头鹰咕噜噜的叫声是那样阴森,风过之处看见掀起的花伞,花伞下面是一座新坟。妈妈低声告诉我,这新坟里埋的是为生孩子而死的女人,花伞是为女人遮羞。做女人,一生少不了要到鬼门关走几个来回。有的去了能自己走回来,也有的去了就不回来。我把身体靠紧妈妈,尽管非常害怕,却还要问,为什么不回来?她不喜欢自己的家?她不喜欢自己的宝宝?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叹息,哪个女人不喜欢自己的家,不喜欢自己的儿女?是太喜欢了才不回来,她要让出一条生路给儿女。妈妈的叹息太沉重了,把明净的天给遮住了,天突然暗了下来。我去抓妈妈的手,妈妈消失在沉重的叹息声里。不,妈妈,不要扔下我,我不要遮羞……
“凤,妈妈在这,你不会有事,你也要做母亲了!”
是妈妈的声音,妈妈在水晶球那边慈祥地笑,一切幻影倏地消失了。
妈妈轻轻拍打着我冰凉的手,把一股又一股力量送进我的躯体。妈妈又用毛巾擦拭着我额头的汗水,舒缓地说:“不要害怕,咬咬牙就过去了。喝点红糖水再用力!”
我又成了妈妈的乖女儿,我幸福地笑,幸福地用力,为了我的妈妈,也为了我马上能成为妈妈。我浑身充满了妈妈赐予我神奇的力量。
“看见孩子的头了,用劲,马上就出来了……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呼气,对,对,就这样……出来了,出来了!”
这次肯定是接生婆的声音。
伴随着一股热流,“石头”落地的感觉是那样酣畅淋漓。
尽管这时我虚脱得浑身无力,但我还是在期待着新的生命第一声啼哭。可是,房里静得只能听见座钟的嘀嗒声。我这样努力了,我都让出了一条路了,怎么会没有声音?
“快,快,拿剪刀来,脐带缠颈了。孩子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脸都变紫了……喉咙里痰太多了,拿吸管来,来不及,我来吸!”
倒提着宝宝的脚,拍打P股。
“哇哇!”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终于横空出世。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语言是迎接新的生命的最优美的动作和最美妙的语言。
“扒开看看。”
“呀,还是个带把的!”
“快放爆竹!”就听见有人赤着脚咚咚往楼下跑。
这一声啼哭是那么动听,那么激动人心,那么充满阳刚之气。我身体上的疼痛随着啼哭烟消云散了,无限的幸福不断地撞击着我的心胸。原来一切噩梦和阴霾都在等待这一响亮的啼哭。我有自己的宝宝了,我做母亲了!
二十年前我从母亲狭小的生命通道走出来,今天母亲在我的生命通道前祈祷又一个生命轮回。
我为我承载的生命第一道风景写下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