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秋,林语堂再次回到重庆,打算“一则参观国内情形,二则报告国人国际政治思想动向”。
他这次回来,更加受到了国民党党政要人的重视。先后住在熊式辉和孙科家里。蒋介石夫妇曾六次接见他,给了他侍从室“顾问”头衔。并被安排到宝鸡、西安、成都、桂林、衡阳、长沙、韶关等地参观。
他在重庆和到各地参观期间,曾应邀作了几次讲演。如1943年10月16日,在重庆中央大学作了以《论东西文化与心理建设》为题的讲演;11月13日,在西安青年堂作了以《中西哲学之不同》为题的讲演;1944年1月14日,在长沙中山堂作了以《论月亮与臭虫》为题的讲演。这些讲演有相同的主旨,即强调东西文化各有长处和不足,都应该认真加以研究,以使它们沟通和互补。他说:
但是要一般社会有自信心,必须国人对于吾国文化及西方文化有一番相当正确的认识。认识吾国文化,本非易事;认识西方文化,也非朝夕可致。必有好学深思之士,通达古今,兼有悟力识见,始贯通得来。
这等于讲中国文化固然不是十全十美的文化,外国文化也不是十全十美。各国文化有其利弊优劣,外国月亮也要欣赏,外国臭虫也要防范。对本国外国文化都具真切的认识,批评的眼光。东西的优劣,应以大公无私的学者眼光见识去批评,这才可叫做东西文化之沟通,而且沟通得起来。
要真正达到沟通东西文化境地,第一便须有自信心,立稳脚跟。要自信心,必有胆识,然后方能方寸不乱,去批评各方的优劣。东方月亮也赏,西方月亮也赏。东方臭虫要拍灭,西方臭虫也要扑灭。若自信心不立,先自慌张,认为东方本无文化,方寸已乱,见了西洋文化,五体投地跪拜,怎能够说得上批评。
盲目拜外,固然不是,一味复古,也无是处。在这一点,更需要对于儒道释有真知灼见的学识。儒家的中心思想,必须找到,始可以谈到中国固有的文化。尤其要与西方比较一下,权其轻重,知其利弊,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得一哲学条理,然后可谓学者的批评态度,然后可合大国之风。我想大学修身齐家治平的话,显而易见,其理易寻,懂得的人,十有八九。但是,中庸一书,真懂中庸至德,而能以科学原理说出来的,也许国中没有几人。怎么叫做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及尽人性尽物性之关系,都有玄通的哲理在焉。再如庄子齐物之论,列子商丘开之喻,都可与现代科学相对证,使理益彰而意益明。这也是治学的人应用一番苦心,发明新知,使古今中外互相印证,这样做法,然后可以融会贯通,自由自在,书为我用,我不为书用,收古今中外为我注脚。
总之,要讲东西文化的沟通,大家必须肯用头脑,用思、学并用的功夫,然后能贯穿中外。由思而疑,由疑而悟,自然到达一种融会贯通之乐,并由融会贯通,而对吾国旧有文化起立信心。有自信心,而后中国人敢说中国话,已往文化思想得以断续不堕。
所有这些看法,无疑都是正确的,并有较高水准的。这表明林语堂对东西文化确实作过长时期的比较研究,才有这样真切的见解。不过,他在有关讲演中,也说了一些不妥当的或片面性很大的话。如说左派作家“一味抹杀固有文化”,反对“读古书”,“对西洋思想文化,也无认识”;又如说《三国》、《水浒》宣扬的忠孝节义对中国人民仍有积极的影响;等等。
正因为这样,当时左派作家对林语堂非常反感。郭沫若首先在《新华日报》发表了题为《啼笑皆是》的文章,极力挖苦和讽刺林语堂。接着,田汉、秦牧、曹聚仁等也刊出了抨击他的文章。一时间,形成了声势不小的批林热潮。应该肯定,他们对林语堂的某些批评是对的。如指出他将中国人民奋起抗战说为“纯是忠孝节义之说深入人心”,是无视现实的说法;又如指出他说左派作家反对“读古书”,则是“算旧帐”;等等。可是,对他的批判也有过分之处。这表现在无视他在国外宣传抗战,否定他的东西文化观,说他“东方既未通,西方也不懂,只靠懂得一点洋泾浜的外国文,摭拾一些皮毛来,在那里东骗骗西骗骗”,甚至于说他是一个“卖身投靠的帮闲清客”。显然,这些看法是不符合实际的。
对于这些指摘,林语堂当时没有加以答辩,只是在答记者陈凡访问时作了这样的表示:“郭沫若的文章完全是谩骂,我不预备答复。至于曹聚仁,我在中央大学演讲的时候,是特别指出曹聚仁的,他,他们那班人,以前在上海天天劝人不要读古书,说古书有毒……我说要读古书,就是希望我们要知道自己。至于说我的英语好不好,只有让英国人,美国人,总之懂得英语的人去批评,郭沫若是没有资格批评我的英语的。至于读《易经》,郭沫若也是读的,我林语堂也是读的,我林语堂读了,不敢说懂,郭沫若读了,却偏说懂,我与他的分别只是这一点。”可见,林语堂对郭沫若等人给予他的批评是很不服气的。当他1944年春离国赴美前夕,他还写了《赠别左派仁兄》三首诗,流露了对左派作家的不满。
§§第十章 反对美国制造“两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