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在厦门大学期间,除了忙于繁重的行政工作外,还继续从事于语言学的研究。先后撰写了《前汉方音区域考》和《闽粤方言之来源》等论文。其实,前文“总论”部分曾发表于1925年6月15日《语丝》第31期上。可见,此文早在1925年前后就有通盘的构想,只是由于他当时致力于抨击段祺瑞执政府和《现代评论》派的“正人君子”而中断了,到这时才把它续完。
《前汉方音区域考》约1.7万字,共分5个部分,是一篇有分量有见地的古音研究论文。
在“总论”中,林语堂对我国古音研究状况作了评介。他认为古音家可分为两派。一派是承认方音的,如顾炎武、江永、孔广森、张行孚。一派是不承认方音的,如钱大昕、段玉裁、张成孙等。顾炎武研究古音的方法和态度最科学,其时代地理观念也最精密。江永审音最精。张行孚的“双声”说很有创见。钱大昕否定方音是因为无地理观念。段玉裁的“合韵”说更是“无聊”,一味抹杀方音。对于顾炎武、江永有方音的主张,虽然历来都有相信的人,但一直没有人去做古方音的研究工作,致使我国音韵学有欠“精细”。因而,他以为今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从事于古方音的考证。其重要意义是:
第一,便是使我们得知某地某时实在方言的差别,得了许多方言音变的公例,有了这些公例,将来训诂的事业就可格外精细,格外有条理,不但能说某字为某部的转音,并且能说其为何时何地的转音。我们看了章氏的“成均图”及对转旁转之说所得的印象,便是古音几乎无一部不可直接或间接转入它部,绝无地理上与时间上的条件,例之以西洋之语原学通则,可谓不科学之至。
第二,因为研究各部在方音中的转变,可以使各部的正音愈明。我们要知道古音,最要从它的转变上面看出来。我们应把古音看做动的不看做静的,看做活的不看做死的,看做有变化历史,有连贯统系的,不是永远静止,各部分离的。这也犹如科学家的研究物理每每注意其例外的,其不规则的,因为愈例外愈不规则的现象,愈容易启现新的物理(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发明与证实也不过在于一些星光上的不规则而已)素来古音家以全副精力研究分部,而于不合分部的韵反置之不理,此古音学成绩之所以不甚足观。
第三,用之于书的考证上面,也可以帮助我们断定书的出处年代及真伪,我们可因其合于某条方音的例证明其非某地方音,或因其合于某条方音的例用为其出自某方音的佐证,如《周礼》是否齐音(江永说)便可用齐音的例为证。其他如古文中之奇字或体字,如“我”之作鲜“之作”实皆方言之字,我们都不知道拿来做系统的研究。又如汉字的读音其初每每实只是方音之读法而已,后来因为“经音家”之注释,乃成为普通读音,若“傩”读为“娜”(鲁卫音),“洧”读如“鲔”(郑音),我们因为不细究古方音之差别,故不明其原委。这些精细的工夫都得靠古方音的考证才能慢慢弄个条理来。
这些看法,可说已将古方音考证的意义阐述得颇为全面而透彻。
在第二部分“考证古方音之可能及其方法”中,林语堂认为要知道古代尤其是汉晋方言区分的梗概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在汉晋时代是经音家昌盛时期,如康成的笺诗注礼、慈明、仲翔的注易、何休的注公羊、司农的注周礼,或如刘熙的释名、子云的方言、许慎的说文及注淮南,都包含许多关于当时方言种类的材料。可是,他又认为这些只可以做方言种类的佐证,而要做精密的研究,则必须有较丰富的材料,而这些材料,最好是出于一人一时的著述。这种著述也有,那是扬雄的《方言》。它成书前后经廿七八年之久,是“汉代由一人独任的,最长期,最详细的方言调查的结果”。如果用科学方法分析研究它,便可知道汉代的方言种类及区域的大概情况。
在第三、四、五部分“整理扬雄方言的方法”、“方言之作者年代版本及称引地名”、“方言的系统研究”中,林语堂认为利用《方言》材料分出系统来,便可以得到汉代方音分类的情形,因为《方言》至少是西汉末的书,书中材料即为当时的材料,即使书中有些材料为后人所补,也不影响分类的系统。因而,他通过对《方言》材料的细致分析,认为前汉方言可分为十四系:
(1)秦晋为一系;
(2)梁及楚之西部为一系;
(3)赵魏自河以北为一系(燕代之南并入此系);
(4)宋卫及魏之一部为一系(与第10系最近);
(5)郑韩周自为一系;
(6)齐鲁为一系而鲁亦近第4系;
(7)燕代为一系;
(8)燕代北鄙朝鲜冽水为一系;
(9)东齐海岱之间淮泗(亦名青徐)为一系(杂入夷语);
(10)陈汝颖江淮(楚)为一系(荆楚亦可另分为一系);
(11)南楚自为一系(杂入蛮语);
(12)吴扬越为一系而扬尤近淮楚;
(13)西秦为一系(杂入羌语);
(14)秦晋北鄙为一系(杂入狄语)。
总之,林语堂所阐述的有关古方言研究的理论,对我国古音家及有关方言典籍的评价,以及对前汉方言分系的看法,自成一家之言。它们对于我国古音研究和古音学的建设,都是颇有价值的。
《闽粤方言之来源》,是一篇方言研究论文。其涉及的问题相当广泛,主要有:(一)对方言要作历史的研究,即不但要洞悉现今的语势,而且要能够穷其源委,探其变迁,明其系统,得其历史上之解释,知其相互关系。(二)中国方言的分类尚无详确的专著。最早注意这一问题的是西方传教士,曾有好几种著作涉及到中国方言的分类,但偏重于传教地方,并不完善。而中国学者注意这一问题的,只有章太炎和黎锦熙。章太炎分中国方言为十种,黎锦熙则分为十二种。但他们对南方方言都有所忽视。(三)闽粤方言可分为闽北话、闽南话、广东话(又可分为几类)、客话,及土著的话(如黎民、畲民、蛋民、苗瑶等的话)。(四)闽粤方言是历代种姓迁移留下层次的痕迹,所以多保存古语古音。但不能把所有南方音看作为纯粹古音,只是它所保留的古音分子较北方方言多一些而已。(五)方言形成有两大原因:一是由于民族的迁移;二是由于异族的杂处。因而要想知道闽粤方言的来源,第一步就必须知道闽粤的殖民史,才能弄清楚这方言的历史背景和复杂现象。基于这样的认识,文中以大量的篇幅,详细考释了闽粤与古越族的关系,越人的种族问题,周秦时中国人的入越,汉初中国人与越人杂处,客族的来源,梅州客的来粤,即对闽粤方言的来源作了探讨。
这篇论文,虽然取材于有关古籍的记载,缺乏实际调查的材料,但它较早提出了研究闽粤方言来源问题,探究了闽粤人的来历和分布,为研究者提供了途径和线索。因而,对于促进闽粤方言研究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