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林语堂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后,应北京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校长周治春之聘,任该校英语教员。
林语堂到清华学校之初,还没有完全摆脱基督教的羁绊。他虽然在圣约翰大学就读时,已抛弃了基督教义中的好些荒谬说法,但他的宗教意识毕竟根深蒂固,未能从根本上打破神的观念。他往往认为,如果上帝不存在,整个宇宙将彻底崩溃,人类的生命自然也就不会存在。因而,他在校内自动兼带一个星期日圣经班,并任圣经班的恭祝圣诞会主席。
这自然是很不适宜的,不免大受同事们的非议。正当他十分苦恼之时,他问同事刘大钧:“如果我们不信上帝是天父,便不能普爱同行,行见世界大乱了,对不对呀?”得到的答复却是:“为什么呢?我们还可以做好人,做善人呀,只因为我们是人的缘故。做好人正是人所当做的咧。”这一答语,体现了儒家人类尊严和西方以人为本的人文主义精神,具有莫大的说服力,终于把他与基督教的精神联系冲塌了。他从此认识到,如果我们之所以爱人是要依赖与在天上的一位第三者发生关系,那么,我们的爱并不是真爱,而真爱人的应该是看见人的面孔才会真心爱他。于是,他感慨自己为什么一向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真是“愚不可及”。
林语堂这时还有一个颇为苦恼的事情,就是缺乏扎实的国学知识。他一直在不重视中文学习的教会学校念书,尽管自学过一些国学书籍,但毕竟有限得很,更是缺少系统,因而不仅“学问差”,连中文基础也是“很浮泛不深”,“仅仅是半通”。而现在置身于中国文化中心的北京,且在中国最高学府的清华学校执教,他便深深感到自己缺乏国学知识和中文基础,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心态常常处于窘迫之中。
于是,他下决心“开始认真在中文上下功夫”,博览国学书籍,以充实自己,“洗雪耻辱”。他最先是从看《红楼梦》着手的。他认为,这不仅可以帮助他学习标准的北京话,而且可以提高文学语言的修养。他感到袭人和晴雯说的语言,实在是太美了。同时,他经常跑去以卖旧书著名的琉璃厂翻看和选购国学书籍。诸如《人间词话》、《四库集录》、《说文》、《玉篇》、《广韵》、《韵府群玉》、《佩文韵府》、《骈字类编》等等。久而久之,他的国学修养不再那么空疏了,不仅可以跟书商谈论书籍,而且可以谈论古本了。可见,在清华学校任教期间,他进一步打好了自己的国学基础。他后来回忆说:“盖自任清华教席之后,我即努力于中国文学,今日之能用中文写文章者,皆得力于此时之功也。”
1917年1月2日,胡适和陈独秀先后在《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和《文学革命论》等文,举起文学革命的大旗,主张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林语堂对于这场文学革命运动,热情关注,并持支持态度。他于1918年3月2日撰写了《论汉字索引制及西洋文学》一文,发表在《新青年》第4卷第4号上。他在文中,明确表示赞同文学革命,并提出了颇为重要的看法:
我们文学革命的大宗旨,实在还只是个形式的改革(用白话代替文言之谓也)。……
我们既然以文学革命提倡,而吾人尚未曾看见西文的好处到底是怎样,自然该负那做个榜样、唤醒国人心目中的责任。应该以此为我们的大义务。对于此点,应该下全力着手。虽是现在新青年所刊的自然皆重老实有理的话。其趋向自然对的。但弟的意思,是要为白话文学(白话当文用,后来自有白话文学)设一个像西方论理细密精深,长段推究,高格的标准。人家读一次这种的文字,要教他不要崇拜新文学也做不到了。这才尽我们改革新国文的义务。
白话为吾人平日所说的话,所以其性质,最易泛滥,最易说一大场无关着落似是而非的老婆话。我们须要戒用白话的人,不要胡思乱写,没有去取。虽是形式上,正如胡适君所说,“宁可失之于俗,不要失之于文”(记不清是胡适君说的不是),而意义上,决不容有此毛病也。
这些看法表明,林语堂早在文学革命之初,就认为文学革命不能只是语言形式的改革,而应借鉴西方文学才能创作出真正的新文学来,而且使用口语写作时也应注意有所去取。这对于文学革命是不无裨益的。因而,钱玄同特地给林语堂文加了按语:“西人文章之佳处,我们中国人当然要效法他的。我们提倡新文学,自然不单是改文言为白话,便算了事。”这说明了林语堂的看法,受到了钱玄同的重视。
在文学革命精神的影响下,林语堂这时开始致力于语文学方面的研究工作,并创造了一种新的检字法,即“首笔”检字法,“对康熙字典首发第一炮攻击”。他曾撰写《汉字索引制说明》一文,刊登在《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2号上。从中可以看出,他之所以研制新的检字法,是有感于二百多年来,一直沿用着的康熙字典,“检法迂缓,隶部纷如,不适今用”。而他研制的检字法,却只须记住字的“横”、“直”、“撇”、“点”、“勾”位次,便可查出要寻找的字来,颇为“简便捷速”。
蔡元培曾为他编撰的《汉字索引》写序,对他创造的检字法作了高度评价。他说:
林君玉堂有鉴于是,乃以西文字母之例,应用于华文之点划,而有《汉字索引》之创制:立十九“母笔”以为华文最小之分子;其两分子或三分子之接触,则更以“交笔”“离笔”别之;而接笔之中,又别为“外笔”“内笔”二类。以此为部,则无论何字,弟取其最初三笔之异同,而准之以为先后,其明白简易,遂与西文之用字母相等,而检阅之速,亦与西文相等。苟以之应用于字典,辞书,及图书名姓之记录,其足以节省吾人检字之时间,而增诸求学与治事者,其功效何可量耶!
事实上,林语堂所创制的检字法,后来成为汉语字典的检字方法,并被广泛地运用于其他辞书。所谓“后来诸新索引法,皆不出此范围”,是合符实际情形的说法。
除了创制新的检字法外,林语堂还研究了成语辞书编辑法。他曾将自己的有关想法写成《分类成语辞书编纂》一文,发表于1918年的《清华季刊》。他指出,历来辞书的编制方法,“陈陈相因,至今日已不适于一般学生之用”,应有一种更科学的方法。而他提出的编纂方法,则是将意思相近的成语编排在一起,按第一个字的“首笔”编排次序。这一编纂方法,具有集中、简明和易检的优点。
林语堂研究字典检字法和成语辞书编纂法,看似简单平凡的事情,但其实是对于文化教育事业极为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