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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人心与人生

  1970年4月,在完成《中国——理性之国》一书之后,梁漱溟立即重理旧绪,专致于《人心与人生》一书的写作,并于1975年7月完成。

  《人心与人生》一书是梁漱溟在完成《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之后,便有意要撰述的。从他在1926年写的《人心与人生》初版自序看,他写作此书的最初动机,是要为儒家的伦理学提供一种真正的心理学解释,并纠正自己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里面,由于没有把孔子的心理学认清,滥以时下流行的盛谈本能的心理学为依据来解释孔子所造成的错误。当时,梁漱溟认为:“凡是一个伦理学派或一个伦理思想家,都有他的一种心理学为其基础,或者说他的伦理学,都是从他对于人类心理的一种看法而建树起来。儒家是一个大的伦理学派,孔子所说的许多话都是些伦理学上的话,这是很明显的。那么,孔子必有他的人类心理观,而所有他说的话都是或隐或显地指着那个而说,或远或近地根据着那个而说,这是一定的。如果我们不能寻得出孔子的这套心理学来,则我们去讲孔子即是无头无脑地讲空话。”当时梁漱溟就认识到,凡是与人生有关的学问,尤其是涉及伦理道德方面的学问,都是以对人、对人的心理的认识为基础的。

  半个世纪之后,梁漱溟的这个观念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这时的梁漱溟依然认为:“心理学是最重要无比的一种学问,凡百学术统在其后。”他之写作《人心与人生》,目的之一就是要建立自己的心理学,以帮助人类认识自己。

  梁漱溟指出,要认识人,实际上就是要认识人心。因为,人之所以为人,在心而不在身。“说人,必于心见之;说心,必于人见之。人与心,心与人,总若离开不得。”梁漱溟认为,若于此无所识取,要想对人有所认识,那是不可能的。

  要认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认识人心。那么,什么是人心?什么是心?梁漱溟说道:“何谓心?心非一物也;其义则主宰之义也。主谓主动;宰谓宰制。对物而言,则曰宰制;从自体而言,则曰主动;其实一义也。”

  在对人心加以讨论的时候,梁漱溟直接借用了毛泽东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两篇文章中列举的主动性、灵活性、计划性三个概念来界定人心的内涵,并从这三个方面入手,对人心作了分析。

  在讨论人心的主动性的时候,梁漱溟特别强调心与生命的联系。他认为,人类之有人心活动,与生物之有生命表现,两者之间虽有优劣的不同,但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应当说,心与生命同义;又不妨说,一切含生莫不有心”。

  因此,梁漱溟认为,要认识人心的主动性,必须先对生物的生命现象有所认识。梁漱溟根据他对生物的生命现象,例如新陈代谢的认识,认为,生命的本性就是主动、自动、能动。而主动、自动、能动,又是相通的,其相通之处,就在于“其动也,皆非有所受而然,却正是起头的一动”。

  心与生命同义,认识了生命的本性,实际上就是认识了人心的主动性。正因为这样,梁漱溟主张,“认识人心的主动性,宜先从其生命自发地(非有意地)有所创新来体认;然后再就人们自觉的主动精神——人们的意志来认取”。

  但是什么是生命自发地有所创新?对此梁漱溟借用文学艺术的创作来加以解释。他说,好的作品,一定是生命主动性的自然流露,而不是可以刻意追求的,更是难以究问其所以然的。如:“诗人巧得妙句,画家有神来之笔,不唯旁人所不测,他自己亦不能说其所以然。若究问其致此之由,一切可说的都是外缘,都是凑成乎此的条件,而不是能用这些外缘条件的主体——生命本身。生命是自动的,能动的,是主动的,更无使之动者,凭空而来,前无所受。这里不容加问,无可再说。问也,说也,都是错误。”

  而所谓人们自觉的主动精神,并不是别的,就是人们意识中的刚强志气。对此,梁漱溟以人的坚毅与豪迈精神作了说明。

  从梁漱溟的分析看,在人心的主动性方面,他想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人心如同生命本性,是自动的,是能动的;一是人的意志自由。

  但是,人心的主动性是有赖于灵活性的。什么是灵活性?梁漱溟认为,像不循守常规而巧妙地解决问题;像在一时一时形势变幻中,而能随时应付,总不落于被动;如出奇制胜;如闪避开突如其来的袭击等等都是灵活性。总之灵活性,“就是生命不受制于物而恒制胜乎物的表现”。

  梁漱溟认为,灵活性与生命机体的分工与整合有密切关系。“灵活性就出在这繁复发展的分合之上。”为了证实这一点,梁漱溟从这几个方面作了分析:第一,灵活性即寓于活动力而随之以见者,活动力愈大,即愈超越不灵活以进于灵活;第二,整体的灵活性实以其分子成员之趋于机械化换得来的;第三,人心的灵活性以主动性内抑制为前提。

  在讨论灵活性的时候,梁漱溟提到了身心关系问题。梁漱溟认为:“人心要缘人身乃可得见,是必然的;但从人身上得有人心充分表见出来,却只是可能而非必然。”从这个角度看灵活性,我们就会看出,生命机体的分工整合,只是为灵活性开出机会,提供可能而已。

  梁漱溟还注意到,生命机体的进化,也有可能会限制灵活。他说道:“在机体构造上愈为高度灵活作预备,其表见灵活也,固然愈有可能达于高度;然其卒落于不够灵活的分数,在事实上乃且愈多。”身为心得以显露的条件,但是心也可能被身所蔽;生命机体的分工整合,可能导致更灵活,但也可能限制灵活。因此,灵活性是有待争取的,人心不是现成可以坐享的。

  但是灵活又是不可求的。灵活是生命的流露与表现。生命的本性是主动。因此,梁漱溟说道:“灵活性复有赖于主动性。”

  人心还有一个方面,这就是计划性。什么是计划?“计划是人们在其行事之前,却不即行动,而就其所要解决的问题中那些对象事物,先从观念上设为运用措置一番或多番,以较量其宜如何行动,假定出一方案或蓝图之谓也。”与灵活的不可前定不同,计划性正好是要前定的。

  计划之拟订离不开知识,而知识的获得则在于意识的创造,理智的作用。因而,人心之有计划性,实际上反映的是人有理智,人有意识。从梁漱溟的论述看,他似乎认为,在人心的三种内涵中,只有计划性是指向人心特征的,而主动性、灵活性则表明人心与宇宙生命的联系:

  试看动物园豢养百鸟百兽,大都活捉得来。此皆猎人准据其对于一鸟一兽之知识而以计划取之者。假非人心有计划性,而徒恃主动性、灵活性以相较量,则鸟飞兽走其敏捷灵活固人所不及,人又将何从达成其意图?一些高等动物,论其机体构造直逼近于人类矣,其所以卒不如人者岂有他哉,只在进化途程中其心智活动未得造于此计划性之一境耳。夫自然界原为人类之所从出也,然人类今日竟能以改造自然,操纵乎一切,俨若跃居主人地位者,岂有他哉,亦唯人心具有此计划性之故耳。

  人之优胜于动物,人之能够改造自然,主要在于人心之具有计划性。

  既然如此,我们能否以人心之计划性为人心的基本特征?梁漱溟认为,以计划性为人心之基本特征,未尝不可。但是,梁漱溟强调:

  论人心之基本特征,若以计划性当之,略亦同于以意识、或以理智当之,其词意似尚不如后二者之简单扼要,通俗易晓。如此等等,皆非我之所取。

  梁漱溟认为,人心的基本特征在自觉。自觉是随在人心任何一点活动中莫不同时而有的。不过,其或明强,或暗弱,或隐没,或显出,是极不固定的。

  对于自觉,梁漱溟有过这样的描述:“儒书有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此中第五个知字正指其自觉昭明而言。人有感觉、知觉皆对其境遇(兼括机体内在境遇)所起之觉识作用,而此自觉则蕴乎自心而已,非以对外也。它极其单纯,通常除内心微微有觉而外,无其他作用。然而人心任何对外活动却无不有所资借于此。佛家唯识学于能见之‘见分’、所见之‘相分’而外,更有‘自证分’以至‘证自证分’之说;审其所指,要即在此中深微处。质言之,这里所谈自觉为吾人所可得亲切体认者;彼之所云自证分,殊非吾人体认所及,只能理会而承认之,一粗一细,不尽相当,推断此自觉应是根于彼自证分而有者。”

  由此看来,自觉就是独知,自知,不自欺。自觉蕴于自心,非以对外。

  但是,人心任何对外活动却又无不有所资藉于此(自觉)。梁漱溟认为“内有自觉之心一切对外活动——自感觉、知觉以至思维、判断——概属意识”。

  一般而言,无意识即同于不自觉。自觉与意识并没什么区别。但是严格言之,自觉(Awareness)与意识(Consciousness)又是有区别的:

  所以当我们说自觉——就其蕴于内的一面说时——须得从严;当我们说意识——就其对外一面说时——无妨从宽;虽则自觉和意识原来应当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自觉与意识,有内外、严宽之别。

  梁漱溟认为,人类的一切成就,表面上看来,都是意识之功,但从根本上说,实际上都是自觉之力。比如,知识学问之得以确立,就在于人能不顾及利害得失,而以是为是,以非为非,就在于人有是非之心。“是非之心昭昭乎存于自觉之中,只须坦直不自欺便得。”这是非之心,在梁漱溟那里实际上就是理性。

  在《人心与人生》里面,梁漱溟是想把理智与理性都涵括在自觉里面。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这样,梁漱溟也就揭示了人类主体性的两个侧面:一方面它是认知主体,另一方面它是道德主体。……对自觉的讨论,使梁漱溟早年开始具有的反理智主义倾向至此消融殆尽”。但是,在对自觉的讨论中,我们仍可以强烈地感觉出,梁漱溟始终把重点放在道德主体的揭示上。

  尽心知性知天。梁漱溟在他的《人心与人生》里面,企图通过对人心的认识,来说明人生与人性,并由人心归到宇宙本体,建构他的心学体系。

  随着《人心与人生》一书的完成,梁漱溟的学术生涯基本结束了。但是,梁漱溟的生命还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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