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雪豹

第二十二章 猎狼二题

　　申平

　　狼财

　　那时候，草原上交通闭塞，商业当然也不发达。烟酒茶糖、日用百货，全靠人贩运。这年春节前夕，就有一个贩卖鞭炮的商人行走在草原上。

　　这时的草原准确地说应该叫雪原，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几溜马蹄印指引着商人前进。他知道，在马蹄印的尽头，肯定会有一些蒙古包或是一个村子。

　　太阳渐渐落山，草原上的光线暗淡下来，可马蹄印还在向远处伸延，商人就有点慌了。他知道，如果在天黑以前找不到一个住处，他要么就会冻死，要么就会被野狼吃掉。

　　正当商人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商人看见前面山脚下出现了一座房子。他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却发现这是三间空房，窗子用砖头堵死，只有门框却没有门。商人小心地走进去，看见里面空荡荡的，地上留有一堆堆灰烬和一摊摊水印，显然，经常有人在此打尖过夜。商人想：能有这房子过夜也算不错了。

　　商人想找个能躺的地方，但地上潮潮的，再说也没有门，怎么也觉得不安全。后来他看到了房柁。房柁很粗，还用刨子刨过，躺在上面睡觉肯定没有问题。商人便顺着房中间一个支柁的木柱爬了上去，接着把装着鞭炮的口袋也提了上去。商人把一切安顿好，天已黑透了。忽然，他从门口看见远远地来了一串串小灯笼，越来越近，但见那些“灯笼”都闪着蓝幽幽的光。“灯笼”群在门外停下，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嚎叫声。商人感到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遇到野狼群了。他吓得龟缩在梁上，大气也不敢出。

　　先有一两只狼进屋来，它们东闻西嗅，很快发现梁上有人，一声嚎叫，群狼纷纷涌进屋来，一齐朝上望着。商人吓得发抖，紧紧贴在柁上不动。

　　狼开始轮番向上跳跃，越跳越猛，有的爪子居然够到了梁柁，把那上面抓出了一道道沟。又有更聪明的狼去啃那根木柱，咯嘣嘣，咯嘣嘣，商人感到梁柁在颤动，他在心中哭喊：妈呀，看来今天我必死无疑了。

　　在危急时刻，商人忽然想到了火。他摸出身上带的火柴，“嚓”地划着一根，往下一扔，群狼立刻吓得一阵乱跳；又划一根，又吓得一片混乱。但划了几根之后，狼便不再害怕，接着又啃木柱。这时商人又想到了口袋中的鞭炮，他悄悄摸出一挂大雷子，冷不丁点燃了，噼啪乱响，火星四溅，狼这一惊非同小可，拼命争相逃窜，转眼无影无踪。但商人仍不敢动，他在梁柁上心惊胆战挨到天亮。

　　天亮以后商人才发现，地上竟留下六七只狼尸，看样子是夜里急于逃命撞在墙上撞死的。商人怕它们装死，又点燃了一挂鞭炮扔过去，看看仍无动静，这才爬下来。乘着狼尸还没冻硬，他找出刀来把狼皮全剥下来。他扛起鞭炮，拖起狼皮，又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了一个村子，结果，七张狼皮竟卖了个好价钱，比卖鞭炮赚得还多。

　　且说商人意外发了狼财，回去以后竟改弦更张：他买了杆猎枪，专门跑到草原上打起狼来。他打狼，是为了要狼皮，卖给城里人做狼皮褥子。他也收狼皮，低价收，高价卖，几年下来，他居然发达起来。

　　这年春天，草原上冰雪消融，青草泛绿，商人赶了一辆马车，又到草原上来收狼皮。他知道牧人们秋冬攒下的狼皮，现在正急于出手呢。现在他的心情非常好，半躺在车上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儿。

　　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座空房子跟前来了。几年过去，空房子已经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商人停下马车，来到他当年发迹的地方怀旧。忽然，他发现山上有一群狼走过。狼大概早就看见了他，但它们没有理他，一直往前走。他看见有一只漂亮的母狼走在最前面，它迈着优雅的步子往前走，神态倒像一个公主。在它后面，一只又一只公狼在忙着献媚，希望自己能得到“公主”的青睐。商人知道现在是狼发情的季节，而且这时的狼皮因为换毛，也不太好，但他还是忍不住去车上取了猎枪。他想现在可不是当年了，我用不着再怕你们了；再说把春天的狼皮和秋冬的狼皮混在一起卖，也没有人会发现的。到了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啊。

　　商人把枪支在断墙上瞄准，一声枪响，前面的“公主”一头栽倒。商人不知道，他这一枪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如果他不打前面的母狼，而打后面的公狼，其他公狼反倒幸灾乐祸，因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但一旦把它们的“狼花”打死了，它们怎么会饶得过你。群狼愣了一下，马上发出一阵狂嗥，一齐向他扑来。商人举枪，一连撂倒了五六只狼，他以为狼应该被镇住了，应该像当年那样争相逃命去了，但是没有，它们就像发了疯一样，不顾一切地拼命扑过来。

　　这一下，轮到商人害怕了！

　　商人站起身，想上车逃跑，不想那马早已拖着马车跑远了。商人又开了几枪，但匆忙之中反倒打不中狼了，而且子弹也打光了……

　　商人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哭号声。

　　当再有人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惨相让人胆寒，商人被狼啃得只剩下骨渣和血迹，猎枪的枪托也被咬成碎末，连枪管也被咬出许多牙痕来……

　　人威

　　靠近草原的山区，突然闹起狼灾来。

　　据猜测，野狼成群结队地出现，与草原前些天的大火有关。无情的大火不但吞噬了草场的畜群，而且也将狼群赶得无处藏身，它们只好越过塞罕坝，窜入以农业为主的山区来活动。

　　开始，人们对山上不时传来的狼嗥声还感到很新鲜，有个记者甚至跑来采访，写了一篇《山区生态恢复野狼重现山林》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

　　随后，新鲜感就变成了恐惧感。谁也没想到野狼的数目会有那样多。不止一个人亲眼看到，大白天的，野狼竟然排着队，一个咬着一个的尾巴，浩浩荡荡地从山梁上通过。

　　紧接着，就传来了家畜被吃、有人被伤的消息。狼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每到夜晚，家家户户早早地圈好家畜，关严大门，然后便紧贴炕席躺着，静听远远近近那悠长凄厉的嗥叫声。

　　由于所有枪支上缴，村民无力组织反抗，狼在试探了一段时间以后，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它们竟在黑夜连续进村，今天赶走了这家的猪，明天咬死了那家的羊。一时间，全村上下，谈狼色变。

　　村干部作出了两项决定：一、向上级报告，请求公安出面打狼；二、派老人和孩子去祭山，以争取时间。

　　祭山是一项古老而神秘的活动，就是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带上孩子和贡品，到山上去烧香磕头，祈求山神保佑，贡品是由各家各户出的，有酒有肉有馒头，拜祭过后要统统扔在山上，以让山神饱餐一顿。

　　现在村上最合适的祭山人当然是老猎头。老猎头当然不姓猎，他曾是这一带有名的猎人。这些年他的营生却是放羊，他家中养着四五十只山羊和绵羊。

　　村主任来找老猎头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家的羊圈加荆棘，听村主任说明来意，他那张数不清多少道皱纹也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脸显得异常冷漠，他说：祭山？祭个鸟吧！狼那东西我知道，它会听山神的话？笑话！

　　村主任说：那你说怎么办？

　　老猎头说：怎么办？打狗日的呗！你有种，去把猎枪给我要回来。

　　村主任说：这个……我怎么能办得到呢？

　　老猎头便愤愤地说：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让我去求狼啊，除非你们杀了我！

　　村主任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去找别人。他知道老猎头的心里窝着火呢。当年收缴猎枪的时候，老猎头曾经大闹一场，他是最后一个缴的枪。

　　村里祭过山神以后，狼灾丝毫未减。这天早晨，突然听见老猎头大喊大叫，人们跑去一看，原来是老猎头家的羊圈夜里进了狼，也许狼知道老猎头是它们的克星，竟把他家的羊咬死了一大片。

　　老猎头两眼通红，他挥舞着钢叉，冲着山上一阵咒骂。

　　谁知骂完之后，老猎头反倒平静下来了。他也不去管死了的羊，却找出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动手对木板又刨又凿，谁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后来那木板被他刨光，又在上面凿出两个孔，然后他扛起一柄钢叉，揣了一把利斧，背上一些干粮和水，就要进山去。

　　村主任在村口拦住了他：老猎叔，你不能进山啊！

　　老猎头眼中闪动着阴冷的光：你让开！我进山是找我的亲戚，老相好，你管得着吗？

　　老猎叔，现在的狼是保护动物，不让杀的。

　　谁说我要杀它了！我要让它们知道，人不是好惹的！再说，我犯法我去蹲监狱，和你无关！

　　老猎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扔出的一块石头。

　　老猎头进山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村里人都说，他肯定被狼吃掉了。但是到了第四天，却见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背着的一条口袋里鼓鼓地不知装了什么活物。等他打开，所有人都被吓得叫起来：天哪，那是几只狼崽子！

　　村主任急得说：老猎叔，你怎么……还怕狼不进村呀！

　　老猎头说：你甭害怕，今晚按我说的办！

　　当天下午，老猎头让人帮他在后山坡上挖了一个坑，晚上，他把狼崽子放进去，自己也跳了进去；然后把那块凿了孔的木板盖在上面。天一黑，他便在里面把狼崽子弄得直叫。

　　但听一阵阵狼嗥声近了，一只母狼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在那块木板上面嗅着，两爪扒着，一不小心，它的一条腿便伸进一个洞里。老猎头在里面一把抓住，并拿绳子捆住；母狼挣扎，另一条腿又伸进另外一个洞里。老猎头又抓住，将两条狼腿捆在一起，这时他推翻木板跳出来，抓着狼腿把木板背在背上，任母狼挣扎嚎叫。老猎头怀抱狼嵬子，背着母狼，一阵风似的下山，把母狼和狼崽一齐放在村边的一个空场上。

　　这下更热闹了，又是母狼嚎，又是狼崽叫，但见群狼排成排，一齐赶来营救。陡然，在狼群的周围，几堆大火腾空而起，照得空地如同白昼。但见火光亮处，村民纷纷手持钢叉棍棒，敲着锣鼓，燃起鞭炮，齐声呐喊。群狼乱作一团，抛下母狼和狼崽拼命逃窜。

　　这时老猎头走上前去，咔咔两刀，砍断了绑着母狼的绳子，母狼翻身爬起，恐惧地看着人群，竟一口叼上一个狼崽，又用尾巴赶着其他几只狼崽，在人们的呐喊声中和众目睽睽之下急急而去。这边，老猎头突发一声怒吼，嗨地将铜叉深深刺入一棵树中。

　　第二天，狼群奇迹般地撤离了山区。从此，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狼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