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
狗王不是狗,狗王是人。
狗王是我们小区里一男的,三十八岁,瘦、矮、丑,爱抽烟,有口臭,牙里三层外三层,黑,像涂了机油的收割机。这种男人,自然勾不起我这种怀抱京巴把自己称为狗狗妈咪的美眉的兴趣。幸好他绝对是个已婚男人,否则就有把我的娇娇当红娘的嫌疑,就有啥想吃啥的嫌疑。
不久以后我就发现,他是真爱狗。我每天早晨遛狗时,他就准时等在花坛边,嘻嘻笑着把狗绳就牵过去了,牵到树下让娇娇拉屎撒尿,他非常虔诚地站在一边看。等娇娇拉完了,他拿出小铲子,把屎铲到塑料袋里,扎紧,扔到垃圾箱里。然后拿出一种美国产的狗食喂它。如果说我是把娇娇当七岁的儿子看,他就把它当婴儿侍候了。
娇娇跟他亲着呢!不只是娇娇,整个小区里的狗都跟他亲,连最凶悍的狗见了他都笑眯眯的。狗会笑呢,狗一见他都是笑的,笑着笑着就围过来了,十几只聚在一起那就壮观了,韩总立在狗群里,摸摸这只摸摸那只,像君临天下的帝王。我说,韩总你真是狗王!于是大家都叫他狗王。后来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养条自己的狗呢?他说他绝对不养。后来我们混得极熟极熟了,他才说了原因。
他说他小时候住在乡下,养过一只土狗,都养几年了。有一天他们在村外的坟场里玩儿,不知为什么产生了恶念。那时他们经常产生恶念,甚至不需要理由,像一脚踩爆青蛙啦,揪掉蜻蜓翅膀啦,拧断小鸡脖子啦。那天有人提出要活剥他家狗的皮,这种提议很新鲜,照今天的话讲叫有创意。结果大家就去剥,狗反抗。他们围起来拿石头砸,狗血淋淋半死在石头堆里。他们一哄上去就开剥,他们几乎把狗背上的皮都剥完了,狗身上的肉红红的,看起来很筋道,他们兴奋地大叫。他倒是没动手剥,但最后他们失去兴趣往回走后,他回头看见“红狗”颤颤巍巍想站起来,他一砖头把狗又打趴下了。第二天早晨他起床,一拉开门,看见“红狗”像风干的腊肉,站在外边的土堆上,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几天以后他发现狗死在坟场。
我毛骨悚然!我的头发忽然间一根根耸立起来,我说你还狗王呢,你简直一狼王!
韩总的身子竟有些发抖,他说他作过孽,他再也不配养狗了。我还能说什么?我抱着娇娇走了,以后对他就有些敬而远之。
几天以后,却看见他牵了一只狗,也是京巴,眼睛奇大,一条腿走路有些拖。我是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只生育过度的老母狗。我说你买只老狗呀!他说噢。我说还是条拐拐狗!他说噢。我问它有名字吗?叫什么?韩总说叫“达灵”。我哧哧笑了。他没事就带狗瞎转悠,有时把狗抱在怀里转悠,狗把下巴放到他胳膊上,很安静的样子,那天我也是没事儿,就顺着狗腿上下抚摸,却摸到狗腿内侧有个大包,核桃般大。我瞅瞅它,再瞅瞅他,没说什么。
这是只得了癌症的狗!
后来就听别人说韩总抱着狗去了好几家宠物医院给狗治病,其实韩总也不算什么“总”,他只是政府里的一名公务员而已-这年头儿,谁管谁都叫个什么总什么总的。他这么一折腾,钱就有些接不上了。据说给狗动了手术以后,他就戒了烟。但狗还是死了,死在半年后。
韩总很忧伤。
一天清晨我看见他,我在后边喊:狗王哎狗王!他回头看我,我说,狗王,娇娇要上厕所呢!
狗王笑了,泪光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