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
“那天晚上一直下雨,雨下得好大,雨点砸在瓦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放鞭炮一样。还刮好大的风,风呼呼地叫,鬼哭狼嚎一样。半夜里我起来小解,听到门外有狗呜呜的叫声……”母亲又给我讲那只叫阿黄的狗的故事。阿黄的故事,母亲不知讲了多少遍,母亲只要一有空就讲,听得我都能背下来了。
母亲一开门,见一只黄狗躺在地上,黄狗全身湿漉漉的,还冷得发抖。母亲说:“进来吧。”
这只狗是外村跑来的。白天就来到村里,可没有一户人家收留这狗。那时我们村里都很穷,人都吃不饱,自然没东西喂狗。
狗进了屋,钻进灶前的稻秆里面。狗呜呜地叫。母亲猜狗饿了,拿起晚上吃剩的两只熟红薯放在狗的面前。狗两口就吃完了,狗太饿了。母亲还想给狗吃的,但家里再没啥吃的。
天亮后,父亲撵狗走。父亲不想养这狗。
心善的母亲说:“孩子他爹,就养了这狗吧。我们每个人嘴里省一口,就不会让它饿死。再说猫来祸,狗来福。”
狗可怜兮兮地望着父亲,嘴里发出呜呜的乞求声,父亲再不出声了。
黄狗就这样留下来了。母亲给黄狗起名为阿黄。
阿黄是只极聪明的狗。仅几天时间,阿黄就认得村里所有的人。那时村人都喜欢串门,只要村人进我家,阿黄就摇头摆尾的。外村人一进村,阿黄就龇牙咧嘴地狂叫。母亲有时在邻居家串门,如突然想纳鞋底,就对阿黄说:“回家拿鞋底来。”片刻阿黄就把鞋底衔来了。阿黄很听母亲的话,母亲叫阿黄干啥,阿黄就干啥。
这天,又到了开山的日子。一年也就几天开山。开山就意味着可以上山割茅柴,其余的日子封山,禁止任何人在山上割柴。谁割柴,便罚谁的钱。母亲起床时天还黑着,母亲煮好了红薯,焖好了饭,天才亮了。父母必须在开山的几天时间割一年用的柴。父母为割更多的柴,中午也不回家,带午饭在山上吃。母亲扛着扁担出门时,阿黄一直跟在母亲身后。母亲说:“回家,你得看好大木和二木。”
大木是我大哥,二木是我二哥,大木那年四岁。母亲出门时对大木左叮嘱右叮嘱,要大木别玩火别玩水,要大木照顾好二木。二木那年一岁多一点。母亲一走,大木就把母亲说的话忘了。大木拿火柴玩火了,灶里的茅柴着火了,火一下烧着了房子。那时村里有劳动力的人都上山割柴去了,剩下的是一些老弱病残。大木那时吓傻了,只会哭。躺在摇箩里的二木哇哇大哭。阿黄便蹿进浓烟滚滚的房子,衔起摇箩里的二木冲出门。阿黄一身的毛全烧没了。
父母赶到时,房子已化成一片灰烬。
阿黄救人的事也传开了,许多外村的人来我家看阿黄。人人都说阿黄是条好狗是条义狗。
父母也对阿黄更好了,家里有啥好吃的,父母情愿自己不吃,也要留给阿黄吃。
只是没多久,家里的米缸空了。村里所有人的米缸都空了。先是村人挖野菜,拔草根,剥树皮,再后来吃观音土。村里有不少人饿死了。我们家因有了阿黄,比村里其他人要好一点。阿黄每天一早去田野里捉田鼠,每天抓几只田鼠回来,一回竟捉了一条大青蛇。
村里人也扛着锄头与铁耙去田野里捉田鼠。
田鼠捉完了,再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了。有不少饿急的村人打起阿黄的主意。但阿黄极聪明,一见那些手里拿着锄头铁耙的人就躲得远远的。母亲抚着阿黄的头说:“阿黄,你还是逃命去吧。”阿黄一动不动。母亲说:“你走啊,走得越远越好。”
村里饿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父母同大哥二哥已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开初大哥二哥哭着喊饿,后来连喊的力气也没有,就不出声,都躺在床上等死。阿黄也两天没吃东西了,阿黄嘴里衔来一把菜刀,望着父亲呜呜地叫,似在说:“杀了我吧。”父亲的泪水淌下来了,但父亲把菜刀扔在地上,父亲下不了手。阿黄又把地上的菜刀衔起来递给父亲,父亲再不接阿黄嘴里的刀。
阿黄放下嘴里的刀,咬住父亲的裤腿往门外拉。父亲被阿黄拉出门,母亲也出了门。阿黄爬上围墙,然后爬上了屋顶,阿黄走到屋顶最高的地方站住了,阿黄回头看着父母,嘴里呜呜地呜咽着,看父母的眼里水汪汪的,父母知道阿黄想干啥。母亲大喊:“阿黄,下来,快下来!我们情愿饿死也不吃你……”但阿黄纵身一跳,“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父母朝阿黄跪下了。
“如没有阿黄,你二哥早烧死了,我们一家人也早在六零年饿死了。阿黄救了我们全家……”泪水爬满了母亲坑坑洼洼的脸,声音也梗在母亲喉下,吐不出来。
父亲也说:“阿黄真是条好狗。如若没有阿黄也没有我们全家,也幸亏你娘当初收留了阿黄。今后我和你娘不在了,你们得多向后代人讲阿黄的事,让阿黄的事一代代传下去,让一代代人记住阿黄……”
十二岁的儿子对父亲说:“爷爷,阿黄的事我爸已对我讲了无数遍,我已能背下来了。我已把阿黄写进了我的作文,还得了全校作文竞赛第一名。今后我有了儿子,一定会给他讲阿黄的故事。”儿子的话惹得父亲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