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狗杰里的秘密

第三十四章 猫妹

　　陈曼青

　　l967年初，崇德镇的钱凤凰像往常一样，把用油炸好的小鱼放进猫碗，喂她丈夫拾来的那条流浪猫。这只土猫灰白条纹，乖巧漂亮，却从不捉老鼠。

　　“咪咪，咪咪！”钱凤凰呼叫了两声。那只叫咪咪的猫听到呼叫，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低头嗅嗅碗中的小鱼。钱凤凰拿起筷子想把鱼捣碎，便于咪咪进食，咪咪却低下头，快速叼起几条小鱼，飞快地跑走了。钱凤凰愣住了：猫不在碗中吃食，叼走鱼去什么地方吃呢？可别把家里什么地方给弄脏了。钱凤凰想去追，但猫已不见了踪影。

　　夜里，钱凤凰在睡梦中听到猫捉老鼠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平时咪咪碰见老鼠就会避开，从没见过它捉老鼠。丈夫曾说，它不吃老鼠，不是怕，是嫌老鼠脏。今天咪咪怎么捉起老鼠来了？也许只是发现老鼠，想赶走它吧。她这样想着，翻个身又睡了。第二天，钱凤凰看到客厅角落里躺着一只老鼠残骸。咪咪终于吃老鼠了！看来猫吃老鼠是天性啊。为了奖赏它，钱凤凰就在猫碗里多放了几条小鱼。但奇怪的是，咪咪还像昨天一样，不等她把小鱼弄碎拌在饭中，就抢过几条鱼叼在口中，向外跑去。

　　钱凤凰赶紧跟在它后面。

　　只见咪咪跑出大门，穿过弄堂，跑向操场边一座破败的仓库。钱凤凰一看，原来那是个木材厂的仓库。工厂停产去了，仓库因此变得破败不堪。仓库门口有个背着枪、穿着绿军装、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在放哨。只见咪咪盯着红卫兵，匍匐着，慢慢绕过他身后，突然快速转到仓库后面，从窗口跳了进去。钱凤凰学着咪咪的样子，溜到仓库后面，从被木板钉住的窗口里的一个小洞望去，竟然见到了失踪三天的丈夫，他手里正拿着小鱼在吃。咪咪卧在他膝盖上，歪着头看着他吃呢。

　　钱凤凰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丈夫因自己的亲舅舅在国外而受到牵连，多次被游街示众。三天前，他又被带走，却始终没有回家。钱凤凰正到处寻找打听，不想，原来丈夫被造反派偷偷关在这间废旧仓库里了。钱凤凰与丈夫抱头痛哭，她这才知道咪咪为什么开始吃平日嫌脏的老鼠了。

　　知道了关押丈夫的地方，钱凤凰每次都把米饭捏成团，再弄点菜，装进塑料袋，绑在咪咪的脖子上。咪咪就很懂事地向她“喵喵”叫上几声，似乎对她说：“你放心，我一定送到。”

　　一个星期后，丈夫被释放回家，抱着咪咪，摸着它的头感叹道：“多亏了咪咪，不然我就饿死了！”原来，那些造反派为了让他交代所谓“里通外国”的罪行，不给他饭吃。要不是咪咪给他送饭，真不知他是否还能活着回家。而好笑的是，那些造反派见不但饿不死他，反而人越来越精神，都惊得窃窃私语，以为他会什么法术，不敢再关他，就把他放了。

　　从此，钱凤凰夫妻更爱咪咪了。丈夫每天早上起来，咪咪听到他起床了，就会从窝里跳出来，跟着他。一人一猫，形影不离。

　　这年冬天，钱凤凰的丈夫忽然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这时的咪咪已经怀孕了。它围着他的床“喵喵”叫着，显得焦虑不安。

　　它有时跳上床头，趴在他枕头边，伸出舌头舔他的脸。丈夫有气无力地对它说：“咪咪啊，你快生小宝宝了，要自己保重啊！”咪咪悲伤地“呜呜”地应着。

　　这天半夜，为照顾丈夫而疲劳不堪的钱凤凰忽然被扯醒了，睁眼一看竟是咪咪。咪咪冲她无力地叫着。她抻手按亮电灯，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咪咪下身全是血，浑身颤抖着，但肚子已经瘪了，原来是咪咪生了。她赶紧起床。咪咪一步一个血印，把她带到它的窝边，仰头朝她叫了几声，又望望窝里。猫窝里有三只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睛的小猫和一团血糊糊的东西。

　　“猫宝！”钱凤凰惊喜得眼睛一亮，懂得了咪咪的意思：它是要她把自己的“猫宝”给丈夫吃。

　　钱凤凰知道，“猫宝”是好东西，对身体大补。因此，有些主人家就守在将要生产的猫身边，一旦小猫产下，主人就去抢“猫宝”。但平日温柔的母猫，这时都会凶悍如虎。谁要去偷“猫宝”，母猫都会拼命来抢，甚至不惜咬伤主人，自己抢先吃掉。因为生产的母猫，只有吃了“猫宝”才能很快恢复健康。

　　钱凤凰赶紧把“猫宝”煮熟，喂给丈夫吃。吃了“猫宝”后，丈夫竟奇迹般的慢慢好起来了。可咪咪的身体却越来越差。钱凤凰给它吃新鲜的鱼肉，又买了人吃的营养品拌在猫食中，但咪咪的胃口还是每况愈下，灰白的毛色不再有光泽。三只小猫因咪咪没有奶水，饿得直叫，瘦得皮包骨头似的。终于有一天，咪咪吃力地爬到钱凤凰丈夫床前，看了看他，叫了两声，死了。

　　钱凤凰夫妻大哭一场，把咪咪埋在后院，并堆起一个坟包，用木牌刻上“猫妹之墓”。几天后，咪咪的三个小宝宝也死了，夫妻俩把它们埋在咪咪的身边。

　　从此，钱凤凰丈夫每天都要去后院，跟咪咪说说话。每年清明，夫妻俩都要做咪咪爱吃的鲜鱼，放到咪咪的坟头，祭拜咪咪。

　　钱凤凰丈夫活到七十七岁。他临终前，把子孙叫到床前，要他们一定把“猫妹”和它的孩子迁葬至他的坟边，每年清明给他扫墓时，也千万别忘了他的“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