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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从救亡走向维新

  呜呼!观今日之世变,盖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夫世之变也,莫知其所由然,强而名之曰运会。运会既成,虽圣人无所为力,盖圣人亦运会中之一物。

  --严复:《论世变之亟》

  戊戌维新运动成为中国近代史上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不仅在于它在政治上实行变法,将变革的锋芒指向政治制度层面;而且在于它破除中国知识界的沉闷局面,除旧布新,启迪民智,推动了一场具有近代意义的思想启蒙运动,成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导。

  严复是在戊戌维新时期走上历史舞台,并取得广泛影响的一位重要人物。他在维新阵营与其他领袖人物的区别之处在于他不单纯拥有坚实的“中学”基础,还具备深厚的“西学”素养,他在当时的士林学子中,堪称中学西学皆一流的人物。这就使得他在建构自己的维新理论时,能运用西方近代的哲学理论,通过中西文化比较,从更接近现代意义的角度,提出自己的维新思路。他别具一格的维新思想和西学译介,使他在维新阵营中独树一帜。他独自一人组成维新派的一个方面军。对于严复的思想独特之处,前人因其过于浓厚的“西学”色彩和在行动上对维新变法的某些保留,都颇不以为然,这不能不说是严复研究的一个严重的缺失。其实,作为一个启蒙思想家来说,这正是严复超出同侪之处。

  甲午中日战争的爆发,中国海军陆军一败再败,洋务派三十年苦心经营的自强事业毁于一旦。泱泱大国败于弹丸小国的严酷事实,犹如一声惊雷将沉睡的国人震醒,对沉浸于科举考场的严复也不啻是当头棒喝。“日本以寥寥数舰之舟师,区区数万人之众,一战而翦我最亲之藩属,再战而陪都动摇,三战而夺我最坚之海口,四战而威海之海军熸矣。”噩耗哀讯接踵而来,他再也无法平静地呆坐在自己的书斋里。这位青年学子心中澎湃的爱国激情,迅速化成了急迫的救亡使命感。

  恰巧在1894年下半年,严复“因不与外事,得有时日多看西书”。这时候,他俯读西书,仰观时艰,感受特别深刻。二十余年的西学积累和生活阅历,至此似乎水到渠成,豁然贯通。他“觉世间惟有此种是真实事业,必通之而后有以知天地之所以位、万物之所以化育,而治国明民之道,皆舍之莫由”。相形之下,他强烈感受到中西学术之间的反差太大:

  西人笃实,不尚夸张,而中国人非深通其文字者,又欲知无由,所以莫复尚之也。且其学绝驯实,不可顿悟,必层累阶级,而后有以通其微。及其既通,则八面受敌,无施不可。以中国之糟粕方之,虽其间偶有所明,而散总之异,纯杂之分,真伪之判,真不可同日而语也。

  从中西学术比较中,严复旋即体察到迫在眉睫的民族危难。他得出一个重要论断:“中国今日之事,正坐平日学问之非,与士大夫心术之坏,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管、葛复生,亦无能为力也。”“四千年文物,九万里中原,所以至于斯极者,其教化学术非也。”中国要振兴,当从此入手。严复油然而生的思想启蒙的责任感,正如他后来致梁启超信中所忆:“甲午春半,正当东事臬兀之际,觉一时胸中有物,格格欲吐,于是有《原强》、《救亡决论》诸作,登布《直报》。”

  1895年2月至5月间,严复陆续在天津《直报》上,发表了四篇重要文章:《论世变之亟》、《原强》、《辟韩》和《救亡决论》。如果说,同一时期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发动的“公车上书”着重从政治角度,运用传统三世说,揭开了维新变法的序幕,那么严复的这些论文则主要立足于学术,通过中西对比,对中国的社会政治和文化学术做了更深层次的探讨,开中国新文化之先河。

  《论世变之亟》是严复“维新”思想的导论。他以强烈的危机意识,抨击了一切顽固守旧的论调,强调要适应历史的发展规律,即所谓“运会”。严复开宗明义地指出中国的危难处境不是一时出现的社会政治危机,而是千古未有的文化危机,“今日之世变,盖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则我四千年文物声明,已涣然有不终日之虑”,我国人不虚心以求西方真相,“徒塞一己之聪明以自欺”。在这种危机面前,只有认清时势,把握历史的进化规律,才能渡过危机,否则,即使圣人复生,也无能为力。他说:“运会既成,虽圣人无所为力。”圣人的作用只在“知运会之所由趋,而逆睹其流极……于是裁成辅相,而置天下于至安”。他批评守旧者故步自封,一厢情愿地将中国和外部世界隔绝开来,“使至于今,吾为吾治,而跨海之汽舟不来,缩地飞车不至,则神州之众,老死不与异族相往来,富者常享其富,贫者常安其贫”,结果使中国文化失去了与西方文化交流、沟通的机会,中国社会的生机窒息殆尽。“夫士生今日,不睹西洋富强之效者,无目者也。谓不讲富强,而中国自可以安;谓不用西洋之术,而富强自可致;谓用西洋之术,无俟于通达时务之真人才,皆非狂易失心之人不为此。然则印累绶若之徒,其必矫尾厉角,而与天地之机为难者。其用心盖可见矣。”

  严复还进一步剖析了中西文明的差异,指出造成中西之间差距的根本原因在于“自由”:

  今之夷狄,非犹古之夷狄也。今之称西人者,曰彼善会计而已,又曰彼擅机巧而已。不知吾今兹之所见所闻,如汽机兵械之伦,皆其形下之粗迹,即所谓天算格致之最精,亦其能事之见端,而非命脉之所在。其命脉云何?苟扼要而谈,不外于学术则黜伪而崇真,于刑政则屈私以为公而已。斯二者,与中国理道初无异也。顾彼行之而常通,吾行之而常病者,则自由不自由异耳。

  由于中国“历古圣贤”畏惧自由,而西洋各国则持“唯天生民,各具赋异,得自由者乃为全受”。故双方的特点大相径庭,譬如“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中国贵一道而同风,而西人喜党居而州处;中国多忌讳,而西人多讥评。其于财用也,中国重节流,而西人重开源;中国追淳朴,而西人求欢虞。其接物也,中国美谦屈,而西人务发舒;中国尚节文,而西人乐简易。其于为学也,中国夸多识,而西人尊新知。其于祸灾也,中国委天数,而西人恃人力”。严复在这里提供的一幅中西文明对照表,虽“未敢遽分其优绌”,但他用词的褒贬,非常清楚地表明他提倡什么;而他指出西方学术精神是“黜伪而崇真”,政治精神是“屈私以为公”,贯穿于其二者之中的又是“自由”,可谓说透了“夷之长技”的根本,找到了中国人学习西方的正确之途。

  《论世变之亟》揭示了中国社会危机的深层原因在于文化学术,《原强》则希图找到谋求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为此,严复提出了一套自己的救国理论。

  严复首先根据英国斯宾塞(H。Spencer)的学说,认为一个国家的强弱存亡,取决于那一个国家国民的“血气体力之强”、“聪明智虑之强”、“德行仁义之强”。文章开首就赞叹达尔文的贡献,称自从1859年达氏的《物种原始》(即《物种起源》)出版后,“欧美二洲几于家有其书,而泰西之学术政教,一时斐变”。随后,斯宾塞又将生物学的达尔文主义推广到社会生活领域,创造了社会的达尔文主义。这样,斯宾塞“则宗天演之术,以大阐人伦治化之事。号其学曰‘群学’,犹荀卿言人之贵于禽兽者,以其能群也,故曰‘群学’。……其宗旨尽于第一书,名曰《第一义谛》,通天地人禽兽昆虫草木以为言,以求其会通之理,始于一气,演成万物。继乃论生学、心学之理,而要其归于群学焉。夫亦可谓美备也已”。据此,他提出斯宾塞所说国家强弱存亡的三大标准:“体力”、“智虑”、“德行”。“是以西洋观化言治之家,莫不以民力、民智、民德三者断民种之高下,未有三者备而民生不优,亦未有三者备而国威不奋者也。”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所塑造的富强观的雏形,也是西方进化论系统介绍和输入中国的肇始。

  严复然后运用“智”、“德”、“力”三个标准,说明了当时中国民族危亡的处境。他揭示中国自从甲午战争中所暴露出来的诸种败象:国防的溃弱、官场的腐败和人才的凋零。且看在外的将士,“将不素学,士不素练,器不素储,一旦有急……曳兵而走,转以奉敌”。再看居庙堂之上的官吏,“人各顾私……于时事大势,瞢未有知。……其尤不肖者,且窃幸事之纠纷,得以因缘为利”。朝中的文武官员是如此,遭受封建专制压迫的民间人士,更呈现出一派凋零寂灭的景象,“乃吾转而求之草野闾巷之间,则又消乏彫亡,存一二于千万之中,意谓同无,何莫不可”。长此以往,则“岁月悠悠,四邻眈眈,恐未及有为,已先作印度、波兰之续”。他大声疾呼,要救亡图强:“呜呼!吾辈一身无足惜,如吾子孙与四百兆之人种何!”勾画了一幅中国文明没落衰亡的历史图像,从而为他的维新主张提供了一个深刻而有说服力的背景。

  中国社会存在深刻的文明危机。克服这种危机的办法在哪里呢?严复的看法是只能求助于渐进。他认为,中国社会固然处在危机的煎熬上,但要谋求解决又不宜操之过急。他一再引申斯宾塞的话,认为“民之可化,至于无穷,惟不可期之以骤”,欲谋国家的富强,必须“相其宜,动其机,培其本根,卫其成长,则其效乃不期而自立”。他从渐进的社会改良论出发,拒斥了当时比较激进的社会主义革命的政治主张。他深知,在西方资本主义繁荣的表面现象背后,还存在着贫富悬殊,所以西洋近代就出现了“均贫富之党起,毁君臣之议兴”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但他认为“此之为患,又非西洋言理财讲群学者之所不知也。彼固合数国之贤者,聚数百千人智虑而图之,而卒苦于无其术。盖欲救当前之弊,其事存于人心风俗之间。夫欲贵贱贫富之均平,必其民皆贤而少不肖,皆智而无其愚而后可,否则虽今日取一国之财而悉均之,而明日之不齐又见矣”。严复强调改造社会宜从“人心风俗”入手的重要性,主张通过提高民力、民智、民德的办法解决当前存在的异乎寻常的文明危机。他的结论是“是故国之强弱贫富治乱者,其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征验也。必三者既立而后其政法从之”。严复的这些认识为其翻译赫胥黎(T。Huxley)的《进化论与伦理》(即《天演论》)一书,做了思想准备,他以后持行“教育救国”的主张,反对一蹴而就的社会革命,也与这一思想密切相关。

  最后,严复对其提出的“三民说”,也就是“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作了详细的阐释。

  所谓鼓民力,主要是禁止鸦片与缠足。所谓开民智,就是废除八股,提倡西学。他认为中国传统学术与近代西方学术的根本差异在于,西方学术“先物理而后文词,重达用而薄藻饰。且其教子弟也,尤必使自竭其耳目,自致其心思,贵自得而贱因人,喜善疑而慎信古”。西方大思想家赫胥黎常言:“读书得智,是第二手事,唯能以宇宙为我简编,民物为我文字者,斯真学耳。”相形之下,“中土之学,必求古训。古人之非,既不能明,即古人之是,亦不知其所以是。记诵词章既已误,训诂注疏又甚拘,江河日下,以致于今日之经义八股,则适足以破坏人才,复何民智之开之与有耶?”这两种完全异旨的治学传统所造成的结果自然也不一样,西方近代学术,以实际事物为研究对象,读书只供参考,故其能不断进步,对社会发展有推动作用;而中国传统学术,完全以书本为研究对象,读书就是治学的正途,所以始终跳不出古人的圈子,学问终归无用。因此,严复坚决主张大讲西学,废除八股,“欲开民智,非讲西学不可,欲讲西学,非另立选举之法,另开用人之涂,而废八股、试贴、策论诸制科不可”。

  严复认为,西方的长处在于政治与学术,而政治又以学术为根本。他说:“其为事也,一一皆本诸学术;其为学术也,一一皆本于即物实测,层累阶级,以造于至精至大之涂,故蔑一事焉可坐论而不足起行者也。苟求其故,则彼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一洲之民,散为七八,争驰并进,以相磨砻,始于相忌,终于相成,各殚智虑,此既日异,彼亦月新,故若用法而不至受法之弊,此其所以为可畏也。”政治与学术相辅相成,其中的原因在于西方文化的根本是“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

  所谓新民德,就是设议院。严复分析中国积弱不振的基本原因是历代君王视臣民如奴隶,他说:“诸君亦尝循其本而为求其所以然之故与?盖自秦以降,为治虽有宽苛之异,而大抵皆以奴虏待吾民。”“夫上既以奴虏待民,则民亦以奴虏自待。夫奴虏之于主人,特形劫势禁,无可如何已耳,非心悦诚服,有爱于其国与主,而共保持之也。”西方的民主政治制度相比之下,要高明、优越得多。法令由议院制订,官吏由人民推举,人民遵守法令不过是“各奉其所自主之约”,“出赋以庀工,无异自营其田宅,趋死以杀敌,无异自卫其室家”。因此,严复主张:“居今之日,欲进吾民之德于以同力合志,联一气而御外仇,则非有道焉,使各私中国不可也。……然则使各私中国奈何?曰:设议院于京师,而令天下郡县各公举其守宰。”有了这样健全的议会和民选制度,那么“民之忠爱”、“地利之尽”、“道里之辟”、“商务之兴”以及“民各束身自好而争濯磨于善”,都可以借此获得发展。可以说,严复的所谓“新民德”就是用西方资本主义的民主、自由、平等,来替代中国传统的宗法制度和君主专制。

  总之,严复在《原强》中提出了一套维新纲领,希望通过渐进改良的道路,来培养民力、民智、民德,从而达到振兴中华这一总体目标。接着发表的《辟韩》和《救亡决论》可以说是《原强》观点的进一步发挥和补充。

  《辟韩》一文着重阐扬了“新民德”一方面的思想。其立意是反驳韩愈所作《原道》中的专制思想,借古讽今,指桑骂槐,进而达到批判中国封建专制主义政治制度的目的。他先例举韩愈《原道》中主张专制的典型理论,韩愈说:

  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

  这里所提出的问题是君与民之间的关系问题,究竟是君为民而存在,还是民为君而存在?韩愈认定是民为君而存在。严复指出,这既违背了孟子所说的“民重君轻”的天下之通义,也不合乎近代西方的民主政治原则。“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古今之通义也。而韩子不尔云者,知有一人而不知有亿兆也。老子言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夫自秦以来,为中国之君者,皆其尤强梗者也,最能欺夺者也。”中国有着反专制的政治传统,西方则有遏制专制的民主政治。“是故西洋之言治者曰:‘国者,斯民之公产也,王侯将相者,通国之公仆隶也。’”既然如此,“西洋之民,其尊且贵也,过于王侯将相,而我中国之民,其卑且贱,皆奴产子也。设有战斗之事,彼其民为公产公利自为斗也,而中国则奴为其主斗耳。夫驱奴虏以斗贵人,固何所往而不败?”这里,严复对中国传统政治已是下了一个总的诊断,他把封建社会的君主专制与中国的积弱联系在一起,尤显示了他思想的深刻之处。

  在批驳韩愈《原道》的基础上,严复又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民主政治理论。他依据“民约论”的理论构架,认为正因为社会上“有其相欺,有其相夺,有其强梗,有其患害”,而普通民众忙于生产劳作,势不能兼顾,于是人民就会自然地根据“通功易事”的原则,“择其公且贤者,立而为之君”。在严复看来,这就是国家之所以产生,国君之所以需要的理论根据。这种类似“民约论”的思想,在近代西方启蒙思想家的著作中早有表述,它构成近代民主政治的理论基础。

  《辟韩》言辞激烈,对封建君主专制的批判一针见血,故很快招来守旧势力的反对。它发表后两个月,张之洞就指使屠守仁作了一篇《辨辟韩书》,大骂严复说:“今辟韩者溺于异学,纯任胸臆,义理则以是为非,文辞则以辞害意,乖戾矛盾之端,不胜枚举。”严复大有大难临头之感,后经郑孝胥从中疏解才安然无事。由此也不难看出这篇文章发表后的极大反响。

  《救亡决论》一文则就废除八股取士的科举制的主张作了更为透彻的发挥和阐释。文章开首就说:“天下理之最明而势所必至者,如今日中国不变法则必亡是已,然而变将何先?曰:莫亟于废八股。”接着,严复力陈八股取士的科举制的三大弊害:一是“锢智慧”,二是“坏心术”,三是“滋游手”。他以为“然则救亡之道当何如?曰:痛除八股而大讲西学,则庶乎其有鸠耳。东海可以回流,吾言必不可易也”。在对科举制度加以抨击后,严复又将锋芒转向传统旧学。他在清理中国“旧学”时将其分为三大门类--宋学义理、汉学考据和辞章。关于辞章和汉学考据,严复这样斥责道:

  自有制科来,士之舍干进梯荣,则不知焉所事学者,不足道矣。超俗之士,厌制艺则治古文词,恶试律则为古今体,鄙摺卷者,则争碑版篆隶之上游;薄讲章者,则标汉学考据之赤帜。于是此追秦汉,彼尚八家,归、方、刘、姚、恽、魏、方、龚;唐祖李、杜,宋祢苏、黄;七子优孟,六家鼓吹。魏碑晋帖,南北派分,东汉刻石,北齐写经。戴、阮、秦、王,直闯许、郑,深衣几幅,明堂两个。钟鼎校铭,珪琮著考。秦权汉日,穰穰满家。诸如此伦,不可殚述,然吾得一言以蔽之,曰:无用。

  对于宋学义理,严复如是评价:

  于是侈陈礼条,广说性理。周、程、张、朱,关、闽、濂、洛。学案几部,语录百篇。《学蔀通辨》、《晚年定论》。关学刻苦,永嘉经制。深宁、东发,继者顾、黄,《明夷待访》、《日知》著录。褒衣大袖,尧行舜趋。声颜,距人千里。灶上驱虏,折箠笞羌。经营八表,牢笼天地。夫如是,吾又得一言以蔽之。曰:无实。

  “无用”、“无实”,这是严复对当时“官学”的总结。而那些祖述古文辞赋和唐宋八大家的古文家们,那些宗奉许慎、郑玄的汉学家们,那些承继程、朱而广说性理的义理考辨之士们,在他笔下也都成了“侏儒小丑”一类的人物。

  严复的上述四篇论文成为他一生思想发展的重要界标,戊戌维新运动期间,他的文化活动和思想阐释大都可从这里找到根由。这些文章在当时发表后,为戊戌维新思潮的兴起发挥了重要的先导作用。如将这四篇论文置于整个近代文化学术史来看,它们也为后人开辟了一条新路。对此,冯友兰先生曾有过高度评价:“严复在《论世变之亟》中提出政治和学术两点,在《救亡决论》中他只提到学术一点,这说明他认为学术的改变是最根本的。这不是他迂阔,二十多年后的新文化运动正是这样说和这样做的,文化是一个外来的名词,如果用中国的旧名词,那就是学术。严复的《救亡决论》中所提出的主张,如果发展为一个运动,就可以成为新学术运动。新文化运动提出‘民主与科学’这个口号,指出此二者是西方的‘长技’的根本。上面所说的严复的四篇文章虽然没有说得这样明确,但有这个意思。”客观评析严复这些文章所表述的思想主张和理论倾向,可以说,冯友兰先生的这一评价并不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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