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原内圣
熊十力强调，外王学还只是孔子儒学的外层。要想真正把握住外王学，就必须由外王层面进展到内圣层面。“且外王骨髓在内圣，不解内圣，休谈外王。”熊十力对内圣学极为重视，花了许多笔墨阐述内圣学。他的见解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内圣学充分体现出中国哲学的特点。熊十力认为中国哲学有两个不同于西方哲学的特点，一是本体论方面的天人不二义，二是宇宙论方面的心物不二义。据熊十力分析，中国哲学中的天，不是宗教意义上的主宰之天，也不是星体群集的自然之天，而是统摄万有的本体的异称。中国哲学中的人，不是个体意义上的小我，而是浑然与万物同体的大我。所以“吾人的生命与宇宙的大生命不可分为两片”。天人虽有辨而实相即，虽有分而实不可分，不能将天人割裂为二。本体论中的天人不二义引申到宇宙论方面便是心物不二义。在中国哲学中，心特指“本心”或“宇宙之大心”，并非“习心”或意识主体。本心借助物表现自身的实在，故心物不二。“一言乎物，已有心在；一言乎心，当有物在。”熊十力指出，中国哲学的这两个特点在孔子的内圣学中得到充分的发挥。“此二特点固不始于孔子，要至孔子始发挥光大。”
第二，内圣学是生命的本体论。熊十力认为，孔子儒学中的本体不是抽象的物质实体，也不是抽象的精神实体，而是动态的生生之流。这种自强不息的生命之流贯注于天人、心物之间，使宇宙万物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熊十力发现，《易经》中“穷理尽性至命一语，含摄内圣学无量义，无有不尽。”他解释说：“尽性至命，正是圣学之所以为圣学处。若只说到穷理而止，则圣学与中外古今哲学家者，亦无甚区别。西洋哲学家谈本体者，只是驰骋知见，弄成一套理论，甚至以其理论即是真理，而真理被他毁弃。须知，哲学不当以真理为身外物，而但求了解。正须透悟真理非身外物，而努力实现之。圣学归本尽性至命，所是圣学与世间哲学根本区别处。”他强调，内圣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哲学，它探究的是与人类休戚与共的生命本体，以“大生命”为研究对象，决不承认任何与人相外在的本体。
第三，内圣学是道德的形上学，亦即探索人生价值的大本大源。熊十力指出，内圣学与世间哲学的根本区别还在于，内圣学所探究的本体，既是真实的存在，又是至善和至美的根据，它是真、善、美的统一。“仁者，本心也，即吾人与天地万物所同具之本体也。”在内圣学中，由于本体具有道德的含义，那么，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人生价值的源泉。“吾人一切纯真、纯善、纯美的行，皆是性体呈露。”正是因为有本体作为价值的源泉，人生才富有价值、意义，而不致于产生失落感。“识得孔氏意思，便悟得人生有无上崇高的价值，无限的丰富意义，尤其对于世界，不会有空幻的感想，而自有改造的勇气。”
第四，内圣学就是“返己之学”。熊十力指出，对于内圣学来说，本体既是价值的源泉，又是价值目标。人生的使命就是充分体现本体的价值规定，成己成物。“余以是知返己之学，不可不讲也。夫返己之学，以穷究宇宙真源为根柢，其于万物万事，制割大理观其会通而切要处，则在返己而知是知非，不容自欺，此在哲学中最为特殊。”人实现了这一价值目标，便进入天人合一的人生最高境界。“上天德理咸备之丰富宝藏，惟人全承之。故欲知天者，不可不知人。天人本无二。”与天德合而为一的人便是圣人。人类实现了这一价值目标，便进入了“天下为公”、“天下一家”的大同社会。“将见吾人自能充养其与天地万物一体相亲之怀抱，日益宏拓深远，而无闭阂之患。《春秋》太平，《礼运》天下一家之道，由斯而可大可久也。”从这个意义上说，外王学则是内圣学的题中应有之义。
第五，内圣学必须落实到外王学上面。熊十力提出，本体作为“内圣”的价值源头，应当通过“外王”这一渠道得以贯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有体无用”的空疏。他认为，内圣外王并重是儒学的基本要求。儒学“大中至正，上之极广大高明，而不溺于空无；下之极切实用用，而不流于功利”。比如，孔子在评论子路、冉求、公西华等人的专长时，称赞他们都有“经邦定国”之才，可见孔子并不轻视事功。既然儒学是一种入世的哲学，当然应当把“内圣”之学落实到“外王”层面上。熊十力说：“学者须知，满足人生物质需要，正所以发扬灵性生活。惟仁无对，惟礼有对而不碍无对，惟智大明，周通万物而无蔽，利用万物而不系，惟敬可以定命，可以发智。此人生之最高薪向，圣学之骨髓，万世无可废也。”他认为仁、礼、智、敬等儒家的优秀品格只有在经世致用的磨炼中才能形成。内圣离不开外王，外王也离不开内圣，只有二者并重才能体现儒家“体用不二”的最高原则。鉴于宋明理学家偏重内圣而忽视外王的教训，熊十力特别重视内圣与外王的一致性。
以上就是熊十力对孔子内圣学的梳理与概括。熊十力把内圣外王之道看成孔子儒学的根本宗旨，他为这一宗旨没能在中国得到贯彻而扼腕痛惜。汉儒为君主专制制度作论证，宣扬“家天下”“大一统”，背离了儒家大旨；宋明理学家因轻视外王，内圣也落了空。熊十力感到自己有责任把孔子发明的、被埋没了数千年的内圣外王之道复兴起来。而要达到这一目标，第一步还应当从透辟地阐释内圣学做起。他提出的“体用不二”论就是他为内圣学建立的理论基础。
§§第五章 体用不二
第一，内圣学充分体现出中国哲学的特点。熊十力认为中国哲学有两个不同于西方哲学的特点，一是本体论方面的天人不二义，二是宇宙论方面的心物不二义。据熊十力分析，中国哲学中的天，不是宗教意义上的主宰之天，也不是星体群集的自然之天，而是统摄万有的本体的异称。中国哲学中的人，不是个体意义上的小我，而是浑然与万物同体的大我。所以“吾人的生命与宇宙的大生命不可分为两片”。天人虽有辨而实相即，虽有分而实不可分，不能将天人割裂为二。本体论中的天人不二义引申到宇宙论方面便是心物不二义。在中国哲学中，心特指“本心”或“宇宙之大心”，并非“习心”或意识主体。本心借助物表现自身的实在，故心物不二。“一言乎物，已有心在；一言乎心，当有物在。”熊十力指出，中国哲学的这两个特点在孔子的内圣学中得到充分的发挥。“此二特点固不始于孔子，要至孔子始发挥光大。”
第二，内圣学是生命的本体论。熊十力认为，孔子儒学中的本体不是抽象的物质实体，也不是抽象的精神实体，而是动态的生生之流。这种自强不息的生命之流贯注于天人、心物之间，使宇宙万物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熊十力发现，《易经》中“穷理尽性至命一语，含摄内圣学无量义，无有不尽。”他解释说：“尽性至命，正是圣学之所以为圣学处。若只说到穷理而止，则圣学与中外古今哲学家者，亦无甚区别。西洋哲学家谈本体者，只是驰骋知见，弄成一套理论，甚至以其理论即是真理，而真理被他毁弃。须知，哲学不当以真理为身外物，而但求了解。正须透悟真理非身外物，而努力实现之。圣学归本尽性至命，所是圣学与世间哲学根本区别处。”他强调，内圣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哲学，它探究的是与人类休戚与共的生命本体，以“大生命”为研究对象，决不承认任何与人相外在的本体。
第三，内圣学是道德的形上学，亦即探索人生价值的大本大源。熊十力指出，内圣学与世间哲学的根本区别还在于，内圣学所探究的本体，既是真实的存在，又是至善和至美的根据，它是真、善、美的统一。“仁者，本心也，即吾人与天地万物所同具之本体也。”在内圣学中，由于本体具有道德的含义，那么，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人生价值的源泉。“吾人一切纯真、纯善、纯美的行，皆是性体呈露。”正是因为有本体作为价值的源泉，人生才富有价值、意义，而不致于产生失落感。“识得孔氏意思，便悟得人生有无上崇高的价值，无限的丰富意义，尤其对于世界，不会有空幻的感想，而自有改造的勇气。”
第四，内圣学就是“返己之学”。熊十力指出，对于内圣学来说，本体既是价值的源泉，又是价值目标。人生的使命就是充分体现本体的价值规定，成己成物。“余以是知返己之学，不可不讲也。夫返己之学，以穷究宇宙真源为根柢，其于万物万事，制割大理观其会通而切要处，则在返己而知是知非，不容自欺，此在哲学中最为特殊。”人实现了这一价值目标，便进入天人合一的人生最高境界。“上天德理咸备之丰富宝藏，惟人全承之。故欲知天者，不可不知人。天人本无二。”与天德合而为一的人便是圣人。人类实现了这一价值目标，便进入了“天下为公”、“天下一家”的大同社会。“将见吾人自能充养其与天地万物一体相亲之怀抱，日益宏拓深远，而无闭阂之患。《春秋》太平，《礼运》天下一家之道，由斯而可大可久也。”从这个意义上说，外王学则是内圣学的题中应有之义。
第五，内圣学必须落实到外王学上面。熊十力提出，本体作为“内圣”的价值源头，应当通过“外王”这一渠道得以贯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有体无用”的空疏。他认为，内圣外王并重是儒学的基本要求。儒学“大中至正，上之极广大高明，而不溺于空无；下之极切实用用，而不流于功利”。比如，孔子在评论子路、冉求、公西华等人的专长时，称赞他们都有“经邦定国”之才，可见孔子并不轻视事功。既然儒学是一种入世的哲学，当然应当把“内圣”之学落实到“外王”层面上。熊十力说：“学者须知，满足人生物质需要，正所以发扬灵性生活。惟仁无对，惟礼有对而不碍无对，惟智大明，周通万物而无蔽，利用万物而不系，惟敬可以定命，可以发智。此人生之最高薪向，圣学之骨髓，万世无可废也。”他认为仁、礼、智、敬等儒家的优秀品格只有在经世致用的磨炼中才能形成。内圣离不开外王，外王也离不开内圣，只有二者并重才能体现儒家“体用不二”的最高原则。鉴于宋明理学家偏重内圣而忽视外王的教训，熊十力特别重视内圣与外王的一致性。
以上就是熊十力对孔子内圣学的梳理与概括。熊十力把内圣外王之道看成孔子儒学的根本宗旨，他为这一宗旨没能在中国得到贯彻而扼腕痛惜。汉儒为君主专制制度作论证，宣扬“家天下”“大一统”，背离了儒家大旨；宋明理学家因轻视外王，内圣也落了空。熊十力感到自己有责任把孔子发明的、被埋没了数千年的内圣外王之道复兴起来。而要达到这一目标，第一步还应当从透辟地阐释内圣学做起。他提出的“体用不二”论就是他为内圣学建立的理论基础。
§§第五章 体用不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