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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评点大乘有宗

  熊十力在支那内学院主要是学习和研究大乘有宗即唯识宗的。他对有宗的理论很熟悉,对有宗的评述所花费的精力比空宗更多。

  熊十力并不讳言,他的“新唯识论”是从大乘有宗嬗变出来的。他曾说:“新论》实从佛家演变出来,如谓吾为新的佛家,亦无所不可耳。”“新唯识论”之“新”是相对于唯识宗的理论而言的,一则表示它同唯识学有继承关系,二则表明它是在批判唯识学的基础上产生的,亦即是唯识学的扬弃。《新唯识论》这一名称已告诉读者,熊十力已接受了唯识宗“万法唯识”的基本观念。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对“识”的界定与阐释与唯识宗并不完全相同。玄奘在他编译的《成唯识论》中提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内识”变现出来的。“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彼依识所变。”正是因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由内识变现出来的,所以都没有自性,仅仅是“假有”,故说:“实无外境,唯有内识似外境生。”唯识宗把这种观点概括为“唯识非境”,以区别于大乘空宗的基本论纲“一切皆空”。唯识宗不主张“一切皆空”,而主张境空识有,以“唯识非境”为其根本宗旨。在熊十力看来,这条宗旨有加以修正的必要。他直截了当地宣称:“唯识的说法,但斥破执有外境的妄见,并不谓境是无的,因为境非离心独在,故说唯识。”他不赞成“唯识非境”的提法,而代之以“离心无境”。他认为,境和心是相对而言的,才说心,便有境;若无境,心也无从谈起。因此,只肯定识或心,而否定境或物,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他声称:“只是不承认有离心独在的外境,却非不承认有境。”熊十力对唯识宗的修正无疑没有超出唯心主义范围,从唯物主义立场上看并不十分重要,但绝不等于说这种修正没有理论价值。熊十力正是从此处入手,推倒了唯识宗构筑的理论大厦,另起炉灶,以“离心无境”为宗旨建立起新唯识论思想体系。

  熊十力对大乘有宗所取得的理论成就予以充分的肯定。他认为有空是“佛学发展至最后阶段之产物”,理论水平最高,思辨性最强。大乘有宗是在空宗充分发展之后出现的,对空宗只讲本体论而不谈宇宙论的偏向看得很清楚。为了避开“恶取空”这一误区,有宗既讲“空”,也讲“有”;既讲本体论,也讲宇宙论。其论域之开阔远远超过了空宗。唯识宗提出唯识说和种子说解释宇宙的由来及其构成。《成唯识论》认为,整个人类和世界都是由“识”变现出来的。“识”有八种,分为三类。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等前六识之第一类“能变识”,叫作“了别境识”。第七识“末那识”为第二类“能变识”,叫作“思量识”。第八识“阿赖耶识”为第三类“能变识”,叫作“异熟识”。在这三类能变识中,阿赖耶识“最为根本”,前七识都是由它变现出来的,也就是说只有它才是宇宙万有的大本大源。那么,宇宙是怎样由八识变现出来的呢?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唯识宗提出“种子生现行,现行薰种子”的理论。他们指出,在阿赖耶识里蕴藏有种子,种子具有能“亲生”同自己的相应的“果报”的功能。种子分为两类:一类是本来就有的能派生出宇宙万有的各种各样的种子,叫作“本有种子”或“本性住种”;另一类是由“识”的各种“现行”活动熏习出来的种子,叫作“始起种子”或“习成种子”。这样一来,种子生现行(即通过前七识显现出来的现象),种子生种子,现行又熏习种子,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遂变现出丰富多彩、千变万化的宇宙中万事万物。总之,宇宙间的物界和心界都是种子的产物。这就是唯识宗本体论和宇宙观的基本思想。

  熊十力对唯识宗的本体论和宇宙观作了分析和批判,否定了唯识宗的理论核心--阿赖耶识。他认为,“阿赖耶识”不过是唯识宗所反对的外道中“神我”观念的变形。“佛家虽斥破外道之神我,但有宗所立赖耶,实有神我的意义。持说虽有不同,其以为吾人有法尔固有的个体的生命,超脱形骸,无始无终者,则一也。或谓之神我,或谓之神识(赖耶一名神识)奚有异哉?”“阿赖耶识”无非是神化和夸张了的个体意识。同“神我”一样,不可避免地堕入变相的灵魂不灭论。熊十力指出,唯识宗用“识”来“对治空宗末流之弊,用意未尝不是,而他们有宗自己所推演的一套理论却又堕于情见窠臼”。

  熊十力集中笔墨批判了唯识宗的种子说。他指出:第一,种子说的最大错误“就是划成种现二界”,“陷于巨谬而不悟也”。在唯识宗的学说中,“种子”相当于本体界,“现行”相当于现象界。唯识宗把种、现二界对立起来,割裂了二者的统一性,便会把本体描绘成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抽象的精神实体。这样一来,本体和现象似乎成父子关系,“判然两物”。所以,他认为唯识宗“把体和用,截成两片。则所谓体者,已不成为用之体,他只是超脱于用之外而独有空洞的东西”,“根本不了解体和用的意义”,“不知道用之外是没有所谓体的。因此之故,他们一方面肯定有心和物的现象,又进而求根本的因素,遂建立种子。他们所谓种子好像是隐在现象的背后,而为现象作根荄的本体”。

  第二,种子说同佛教共同信奉的真如说龃龉不合,“堕二重本体过”。他说:“有宗即建立种子,为现行作因缘,其种子,即是现行界的本体。”“然而,又要遵守佛家一贯相承的本体论,即有所谓真如,是为万法实体。”那么真如与种子是什么关系?到底哪个是空体?唯识宗陷入两难境地。“他们既不说种子即是真如,又不说种子是真如的显现”,“种子自为种子,真如自为真如。此二重本体,即了无干涉。不独与真理不应,即在逻辑上也确说不通了”。在熊十力看来,唯识宗无论怎样辩解也弥缝不了这个理论破绽。

  第三,种子说实际是根据日常经验构画宇宙的本体,抽象思维水平不高。熊十力分析说,唯识宗看到日常经验中,每一种植物之所以存在、生长、发育,最终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种子,于是便把种子的观念搬到哲学中,认为种子是宇宙万物的本体。照他看来,这种思想方法还没有摆脱原始唯心主义的素朴性、简单性,“全由情计妄构”,没能从抽象思想的高度揭示本体的奥秘。

  唯识宗为了证成“唯识非境”,在认识论方面提出“四分说”。他们将认识过程划分为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称认识主体为“能缘”,称认识对象为“所缘”。他们认为,八识中的每一识体既具有“能缘”一面,又具有“所缘”一面。前者称为“见分”,后者称为“相分”。人的认识活动就是识体自身的“见分”去缘虑自身的“相分”,或者由“相分”引起“见分”。在二分的基础上,陈那又提出三分说,把见分和相分所依据的“自体”称为“自证分”。护法在三分说的基础上再提出“四分说”,把“自证分”的再证知称为“证自证分”。唯识宗的四分说通过一系列的繁琐概念,试图论证认识对象是认识主体的派生物。

  熊十力在不违背唯心主义原则的前提下,对唯识宗的四分说作了剖析和批判。他指出,四分说只不过是一种剖解法。他们把心剖作二分,进而剖作三分、四分,“析成多分,如将物质破作段段片片者然,终成过误。彼亦知其不妥,故又云以相摄入见,各为一识。然既已破之,又复拼合拢来,适见其辗转自陷也”。熊十力虽然没有触动四分说的唯心主义实质,但确实揭露了唯识宗这套分析主义思想方法的局限性。

  通过对大乘有宗的分析批判,熊十力从中得到这样的启发:(1)不能用常识的观点认识本体论问题,也就是要克服原始唯心主义的素朴性;(2)不能用对立的、抽象的眼光考察体用关系,必须摆脱旧的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3)不能过分依赖分析的方法,应当重视辩证的综合,避免支离破碎;(4)不能单从因缘角度静态地、机械地看待体用关系,而应当从主体与客观统一的角度动态地、辩证地看待体用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建立“体用不二”的本体论,当他取得这样的认识时,也就意味着他找到了走出唯识宗迷宫的出口,而摸到了新唯识论的入口。在体用关系问题上,他终于同大乘有宗分道扬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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