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记

第四十二章 寻寤[1]

　　（二紫衣上）事不三思，终有后悔。我大槐安国王生下公主，当初只在本国中招选驸马便了，却去人间请了个淳于棼来尚主；出守南柯大郡，富贵二十余年；公主薨逝[2]，拜相还朝；专权乱政，谪见于天，国主忧疑，着我二人，仍以牛车一乘，送他回去。（笑介）淳于棼，淳于棼，好不颓气也[3]！正是王门一闭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4]。（生朝衣上）忽悟家何在，潸然泪满衣[5]。旧恩抛未得，肠断故乡归。我淳于棼，暂尔思家[6]，恩还昼锦[7]。思妻恋阙[8]，能不依依。（泣介，见紫衣介，生）请了。便是二十年前迎取我的紫衣官么？（紫懒应介）（生）想车马都在宫门之外了？（紫）着[9]。（行介）

　　“绣带儿”才提醒，趁着这绿暗红稀出凤城[10]。出了朝门，心中猛然自惊。我左右之人都在那里？前面一辆秃牛单车，岂是我乘坐的？咳！怎亲随一个都无？又怎生有这陋劣车乘？难明。想起来，我去后可能再到这朝门之下，向宫庭回首无限情。公主妻呵，忍不住宫袍泪迸[11]。看来我今日乘坐的车儿，便只是这等了。待我再迟回几步。呀！便是这座金字城楼了。怎军民人等见我都不站起？咳！还乡定出了这一座大城。宛是我昔年东来之径[12]。

　　少不得更衣上车而行了[13]。（更衣介）[长相思]着朝衣，解朝衣。故衣犹在御香微[14]，回头宫殿低。意迟迟，步迟迟，肠断恩私双泪垂[15]。（叹介）回朝知几时？（紫）上车快走。（紫随意行走做不畏生打歌介[16]）一个呆子呆又呆，大窟弄里去不去[17]，小窟弄里来不来，你道呆不子也呆[18]？（鞭牛走介）畜生不走？（生）便缓行些么。

　　“前腔”消停[19]，看山川依然旧景，争些儿旧日人情[20]。（紫衣急鞭牛走介，生恼介）看这使者，甚无威势，真可为怏怏如也[21]。（紫鞭牛走介，生）紫衣官，我且问你，广陵郡何时可到？（紫不应，笑、歌、走介，生恼介）咳，我好问他，他则不应。难道我再没有回朝之日了？便不然，谢恩本也写上得几句哩。（紫笑介，生）他那里死气淘声[22]，怎知我心急摇旌[23]？销凝[24]。也则索小心再问他[25]。紫衣官，广陵郡几时可到？（紫）霎时到了。（鞭牛走介，生望介）呀，像是广陵城了。渺茫中遥望见江外影，这穴道也是我前来路径。（又走介）呀，便是我家门巷了。（泣介）还傒幸依然户庭[26]，泪伤心，怎这般呵夕阳人静？

　　（紫）到门了，下车。（生下车入门介，紫）升阶。（生升阶介，望见榻作惊介）不要近前，我怕也！（紫高叫介）淳于棼！（叫三次生不应、紫推生就榻、生仍前作睡介、紫）槐国人何在？淳郎快醒来。我们去也。（急下。生惊介、醒做声介）使者，使者。（丑持酒上）甚么使者？则我山鹧。（溜、沙上）淳于兄醒了。我二人正洗上脚来。（生）日色到那里？（丑）日西哩。（生）窗儿下甚么子？（溜）余酒尚温。（生）呀！斜日未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牖[27]，我梦中倏忽[28]，如度一世矣。（沙、溜）做甚梦来？（生作想介）取杯热茶来。（丑取茶上介，生）再用茶，待我醒一醒（丑又取茶上介，生饮介）呀，溜兄、沙兄，好不富贵的所在也！我的公主妻呵。（丑）甚么公主妻？你不做了驸马？（生）是做了驸马。（溜）那一朝里驸马？（生）这话长，扶我起来讲。（溜、沙扶起生介）你们都不曾见那使者穿紫的？（沙）我三人并不曾见。（生）奇怪！奇怪！听我讲来：

　　“宜春令”堂东庑[29]，睡正清，有几个紫衣人轩车叩迎[30]。你说从那里去？槐根窟里，有个大槐安国主女娉婷[31]。那公主小名，我还记得，唤做瑶芳，招我为驸马；曾侍猎于国西灵龟山。（丑）后来怎的？（生）这国之南，有个南柯郡，槐安国主把我做了二十年南柯太守。（溜、沙）享用哩。后来呢？（生）公主养了二男二女，不料为檀萝小贼惊恐，一病而亡，归葬于国东蟠龙冈上。（丑哭介）哎也！可怜，可怜，我的院主[32]。（生）猎龟山他为防备守檀萝，葬龙冈我凄惶煞了鸾镜。（沙）后来呢。（生）自公主亡化，虽则回朝拜相，人情不同了。势难行，我情愿乞还乡境。

　　那国王、国母见我思归无奈，许我暂回。适才送我的使者二人，他都是紫衣一品。（丑）哎呀，不曾待的他茶哩。（生）二兄，你道这是怎的？（溜）不知呢。（沙）我也不知。（生）怎生槐穴里去？（沙、溜）敢是老槐成精了？

　　“前腔”花狐媚，木客精[33]。山鹧儿，备锹锄看槐根影形。（丑取锹上介）东人。东人。你常在这大槐树下醉了睡。着手了[34]。（生）也说得是。且同你瞧去。（行瞧介，溜）这槐树下不是个大窟栊？（掘介）有蚁，有蚁。寻原洞穴，怎只见树皮中有蚁穿成路径？（溜）向高头锹了去。（众惊介）呀！你看穴之两傍[35]，广可一丈；这穴中也一丈有余，洞然明朗。（沙）原来树根之上，堆积土壤，但是一层城郭，便起一层楼台。奇哉！奇哉！（丑惊介）哎也！有蚁儿数斛[36]，隐聚其中，怕人！怕人！（生）不要惊他。嵌空中楼郭层城[37]，怎中央有绛台深迥[38]？（沙）这台子土色是红些。（觑介）单这两个大蚁儿并着在此，你看他素翼红冠，长可三寸，有数十大蚁左右辅从，余蚁不敢相近。（生叹介）想是槐安国王宫殿了。（溜）这两个蚁蛘便是令岳丈、岳母哩[40]。（生泣介）好关情，也受尽了两人恭敬。

　　（溜）再南上掘去。呀，你看南枝之上，可宽四丈有余，也像土城一般，上面也有小楼子，群蚁穴处其中。呀，见了淳于兄来，都一个个有举头相向的，又有点头俯伏的，得非所云南柯郡乎[41]？（沙）是贵治了。

　　“前腔”南枝偃[42]，好路平，小重楼多则是南柯郡城？（生）像是了。（叹介）我在此二十年太守，好不费心，谁道则是些蝼蚁百姓？便是他们记下有七千二百条德政碑、生祠记，通不见了，只这长亭路一道沙堤还在。有何德政？也亏他二十载赤子们相支应[43]。（丑）西头掘将去。（沙）呀，西去二丈，一穴外高中空，看是何物？（觑介）原来是败龟板[44]，其大如斗，积雨之后，蔓草丛生。既在槐西，得非所猎灵龟山乎？（生）是了，是了。可惜田秀才一篇《龟山大猎赋》，好文章埋没龟亭，空壳落做他形胜。（沙）掘向东去丈余，又有一穴，古根盘曲，似龙形，莫不是你葬金枝蟠龙冈影？

　　（生细看哭介）是了，你看中有蚁冢尺余，是吾妻也。我的公主呵！

　　“前腔”人如见，泪似倾，叫芳卿恨不同棺共茔[45]。为国主临并[46]，受凄凉叫不的你芳名应。二兄，我当初葬公主时，为些小儿女。与右相段君争辩风水，他说此中怕有风蚁。我便说：纵然蚁聚何妨？如今看来，蚁子到是有的了。争风水有甚蟠龙？公主曾说来，他说为我把蝼蚁前驱真正[47]。（内风起介，丑）好大风雨来了，这一科蚁子都坏了他罢[48]。（生慌介）莫伤情，再为他绕门儿把宫槐遮定。（盖介）

　　（丑）盖好了，躲雨去。（众）不自逃龙雨[49]，因谁为蚁封[50]？（下，内叫介）雨住了。（丑上笑介）好笑，好笑，孩儿天快雨快晴。（瞧介）哎呀，相公快来。（生、沙、溜急上。丑）你看这些蚁穴，都不知那里去了？（众惊介）真个灵圣哩。（生）也是前定了。他国中先有星变流言，国有大恐，都邑迁徙，此其验乎[51]？

　　“太师引”一星星有的多灵圣，也是他不合招邀我客星[52]。（沙）可知道沧海桑田[53]，也则为漏泄了春光武陵[54]？（生）步影寻踪，皆如所梦。还有檀萝堑江一事可疑。（丑想介）有了，有了。宅东长堑古溪之上，有紫檀一株，藤萝缠拥，不见天日。我长在那里歇昼[55]，见有大群赤蚁往来，想是此物。（生）着了。此所谓全萝道赤剥军也[56]。但些小精灵能厮挺[57]，险气煞周郎残命。（溜）那个周郎？（生）是周弁为将，他和田子华都在南柯哩。（丑）有这等事！（生）连老老爷都讨得他平安书来，约丁丑年和我相见。（溜）今年太岁丁丑了。（生）这是怎的？可疑，可疑，胡厮踁，和亡人住程[58]，怕不是我身厢有甚么缠魂不定[59]？

　　（沙）亡人的事，要问个明眼禅师。（丑）有，有，有。刚才一个和尚在门首躲雨。（生）快请来。（丑出请介，扮小僧上）

　　“前腔”行脚僧[60]，谁见请？（见介）原来是淳于君有何事情？（生）师兄从何而来？（僧）我从六合县来。（生）正要相问，六合县有个文士田子华、武举周弁，二人可会他？（僧）是有此二人，平生至交，同日无病而死。（生惊介）这等，一发诧异了[61]。（僧）这中庭槐树，掘倒因何？（生）小生正待请教。这槐穴中有蚁数斛，小生昼卧东廊，只见此中有紫衣人相请小生，去为国王眷属。一混二十余年，醒来一梦，中间有他周、田二人在内。今闻师兄言说，知是他死后游魂，这也罢了。却又得先府君一书，约今丁丑年相见，小子十分忧疑。敢有甚嫌三怕九[62]？恰今年遇丑逢丁。（僧）这等恰好。契玄本师择日广做水陆道场，你何不写下一疏[63]，敬向无遮会上问此情缘[64]？老师父呵，破空虚照映一切影，把公案及期参证[65]。（生揖介）承师命，似盂兰听经，又感动我竹枝残兴[66]。

　　（僧）这功德不比盂兰小会，要清斋闭关，七七四十九日，一日一夜。念佛三万六千声；到期燃指为香[67]，写成一疏，七日七夜哀祷佛前；才有些儿影响。（生）领教。则未审禅师能将大槐安国土眷属，普度生天？（僧）使得。

　　“尾声”（生）尽吾生有尽供无尽，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68]。我待把割不断的无明[69]，向契玄禅师位下请。

　　空色色非空，还谁天眼通？

　　移将竹林寺，度却大槐宫。

　　注释：

　　[1]寤：醒悟；觉醒。《楚辞离骚》：“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2]薨逝：犹薨殂，指王侯之死。

　　[3]颓气：扫兴。

　　[4]“王门”二句：《全唐诗话》记载，崔郊以贫卖其婢于连帅，作诗云：“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萧郎，原指梁武帝萧衍。后多用作情郎与夫君的代称。这里化用其意，意思是淳于棼被国王遣出朝廷，就形同路人一样。

　　[5]潸然：流泪貌。亦谓流泪。《汉书中山靖王刘胜传》：“纷惊逢罗，潸然出涕。”

　　[6]暂尔：暂且，暂时。尔，词缀。清陈维崧《金菊对芙蓉送杨亭玉之任江浦》词：“罨画暂尔淹留，恰曲唱樽前，缆系沙头。”

　　[7]昼锦：《汉书项籍传》载：秦末项羽入关，屠咸阳。或劝其留居关中，羽见秦宫已毁，思归江东，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史记项羽本纪》作“衣绣夜行”。后遂称富贵还乡为“衣锦昼行”，省作“昼锦”。

　　[8]恋阙：留恋宫阙。旧时用以比喻心不忘君。

　　[9]着：是，表应答之意。

　　[10]“绿暗红稀”句：在暮春时节离开京都。绿暗红稀，形容绿荫浓密和红花凋谢。凤城，京都的美称。

　　[11]迸：涌出；喷射。

　　[12]宛：犹仿佛。《诗秦风蒹葭》：“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13]少不得：免不掉；少不了。

　　[14]“故衣”句：以前的衣服还留着，但是已经没有朝衣的味道了。御，对帝王所作所为及所用物的敬称。

　　[15]恩私：犹恩惠，恩宠。唐杜甫《北征》诗：“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

　　[16]打歌：唱歌。打，发出。《儒林外史》第三四回：“那响马贼数十人，齐声打了一个忽哨，飞奔前来。”

　　[17]窟弄：洞；孔。

　　[18]子也：衬词，无义。

　　[19]消停：停止；停歇。《水浒传》第五十回：“既然大官人不肯落草，且在山寨消停几日，打听得没事了时，再下山来不迟。”

　　[20]争些：差一点；几乎。《西游记》第二一回：“碧天振动斗牛宫，争些刮倒森罗殿。”

　　[21]怏怏如：不服气或闷闷不乐的神情。《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如，形容词语尾。

　　[22]死气淘声：形容阴暗沉闷不出声。淘，倾吐。元关汉卿《金线池》第三折：“但酒醒硬打挣，强词夺正，则除是醉时节酒淘真性。”

　　[23]摇旌：飘荡的旌旗。喻心神不定。宋王禹偁《和卢州通判李学士见寄》之二：“未得樽前一开口，可怜心绪独摇旌。”

　　[24]销凝：销魂凝神。宋柳永《夜半乐》词：“对此佳景，顿觉销凝，惹成愁绪。”

　　[25]则索：只好。

　　[26]傒幸：也作“奚幸”或“傒幸”，疑惑。元张国宾《罗李郎》第二折：“他可又不肯言，不肯告，则被你将人傒幸倒。”

　　[27]“余樽”句：湛，漫溢。汉董仲舒《春秋繁露同类相助》：“水得夜益长数分，东风而酒湛溢。”牖，窗户。

　　[28]倏忽：顷刻。指极短的时间。《淮南子修务训》：“且夫精神滑淖纤微，倏忽变化，与物推移。”

　　[29]东庑：东边的廊屋。庑，堂下周围的走廊、廊屋。《楚辞九歌湘夫人》：“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朱熹集注：“庑，堂下周屋也。”

　　[30]轩车叩迎：用高贵的车子和叩拜来迎接他。轩，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乘坐。《左传哀公十五年》：“大子与之言曰：‘苟使我入获国，服冕乘轩，三死无与。’”

　　[31]娉婷：姿态美好的样子。汉辛延年《羽林郎》诗：“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唐柳宗元《韦道安》诗：“货财足非恡，二女皆娉婷。”

　　[32]院主：寺院住持。唐康骈《剧谈录慈恩寺牡丹》：“院主老僧微笑曰：‘安得无之？’”这里指代淳于棼。

　　[33]木客：传说中的深山精怪，实则可能为久居深山的野人。因与世隔绝，故古人多有此附会。《太平御览》卷八八四引晋邓德明《南康记》：“木客，头面语声亦不全异人，但手脚爪如钩利，高岩绝峰然后居之。”

　　[34]着？

　　[35]傍：同“旁”，旁白，侧近。《警世通言金令史美婢酬秀童》：“金满好言好语都请出去了，只剩得秀童一人在傍答应。”

　　[36]斛！

　　[37]层城：高城。层，高。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沔水二》：“清暑台，秀宇层明，通望周博。”

　　[38]绛台深迥：高台深远。迥，远。

　　[39]蚁蛘：大蚂蚁。蛘，蚂蚁。《尔雅释虫蚍蜉》晋郭璞注：“齐人呼蚁为蛘。”《方言》第十一：“蚍蜉，燕谓之蛾蛘。”与“蚁”连用，指大蚂蚁。

　　[40]得非：犹得无，莫非是。《魏书郭祚传》：“祚曰：‘高山仰止。’高祖曰：‘得非景行之谓？’”

　　[41]偃：覆盖。唐张乔《寻桃源》诗：“水垂青霭断，松偃绿萝低。”

　　[42]支应：应酬；接待。明叶宪祖《夭桃纨扇》第一折：“这几日城南桃花盛开，游人不绝，费人支应，好不耐烦。”

　　[43]败龟板：龟甲的别名。

　　[44]“叫芳卿”句：芳卿，旧时对女子的昵称。元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谢芳卿不见责。”茔，坟墓。清吴炽昌《客窗闲话明武宗遗事》：“帝哀怜甚，命葬关山之上，宠以殊礼，用黄土封茔。”

　　[45]国王临并：国王亲临催逼。并，催逼。王实甫《西厢记》杂剧二本四折：“俺娘无夜无明并女工。”

　　[46]为我把蝼蚁前驱真正：为我在蚂蚁国中的地位起到名副其实的前导作用。此处因押韵需要而倒文作“前驱真正”，实则为“真正前驱”。前驱，犹前导。《诗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真正，真实的，名实相符的。《北史崔浩传》：“妄语者多，真正者少。”

　　[47]科。

　　[48]龙雨：雷阵雨。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五》：“油油而云，潇潇而雨者，天雨也。疾风震雷，不久而过者，龙雨也。”

　　[49]蚁封：即蚁垤。蚁穴外隆起的小土堆。

　　[50]此其验乎：或许这就是对（星变流言）的应验吧。其，副词。表推测、估计。大概，或许。其……乎，为古汉语常见句式。

　　[51]“也是他”句：合，应该；应当。唐白居易《与元九书》：“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招邀，亦作“招要”。邀请。

　　[52]沧海桑田：大海变成农田，农田变成大海。语本晋葛洪《神仙传王远》：“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后以“沧海桑田”比喻世事变化巨大。

　　[53]漏泄了春光武陵：意为淳于棼误入槐安国后与灵芝等三人的奸情被人察觉。春光，指消息（多指男女私情）。“漏泄了春光”即“春光泄露”，指男女之间的奸情被人发现。

　　[54]歇昼：指白天休事歇息。

　　[55]全萝道赤剥军：指檀萝国的蚁群。全萝道，代指檀萝国。“道”是古代行政区划名，在此有讥讽檀萝国“小”的含义。赤剥，脱光；裸露。

　　[56]厮挺：顶撞。明高明《琵琶记激怒当朝》：“他元来要奏丹墀，敢和我厮挺相持。”

　　[57]“胡厮踁”二句：意为胡纠缠，活人和死人怎能在一个住处。踁，同“胫”，从脚到膝的部位。厮踁，谓“交脚”，引申为纠缠。住程，指住处。

　　[58]厢：边，旁。

　　[59]行脚僧：指步行参禅的云游僧。宋陆游《双流旅舍》诗：“开门拂榻便酣寝，我是江南行脚僧。”

　　[60]一发：越发；更加。

　　[61]嫌三怕九：意谓恐遭厄运。

　　[62]疏：僧道拜忏时所焚化的祈祷文。唐贾岛《宿赟上人房》诗：“朱点草书疏，雪平麻履踪。”

　　[63]无遮会：指无遮大会。佛教举行的以布施为主要内容的法会，每五年一次。无遮，指宽容一切，解脱诸恶，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一律平等看待。

　　[64]及期：犹适时。宋陆游《春雨》诗：“午夜听春雨，发生端及期。”

　　[65]“又感动”句：指我又会因感动而用残留的余兴来唱竹枝词。竹枝词，乐府《近代曲》之一。本为巴渝（今四川东部）一带民歌，刘禹锡据以改作新词，歌咏三峡风光和男女恋情，盛行于世。后人所作也多咏当地风土或儿女柔情。其形式为七言绝句，语言通俗，音调轻快。刘禹锡《洞庭秋月》诗：“荡桨巴童歌《竹枝》，连樯估客吹羌笛。”

　　[66]燃指：自烧手指，以示虔诚。一种假借或误解佛教的“无义苦行”。

　　[67]“尽吾生”二句：我要尽我有限的生命来虔心供奉无边的菩萨，只要（菩萨）能将“无情”的蝼蚁如“有情”的人类一样普度。

　　[68]无明：梵语的意译。谓痴愚无智慧。明叶宪祖《北邙说法》：“几番尘世，识神一点不差移，只为那无明起妄，宿业成迷。”

　　评析：

　　本出写淳于棼被南柯国二紫衣官遣送回家，后寻找梦中所经历的场境。

　　全出共有九支曲子组成。开头两支“绣带儿”曲写淳于棼在梦中被二紫衣官遣送回家途中的见闻及感受。从内容及结构上看，它与第十出《就征》形成鲜明的对照。淳于棼依然不能忘情，当念及公主时，“忍不住宫袍泪迸”，“肠断恩私双泪垂”；想到仕途，则仍怀抱“回朝知几时”的幻梦。淳于棼由梦转醒是《南柯记》中思想转折的关节点，从梦中到初醒时恍惚迷惘的情态也是戏剧情节发展的重要过渡。“宜春令”第一支曲，借沙二、溜三与淳于棼的问答，让淳于棼简要叙述梦中情形。接下去三支曲，写淳于棼寻找梦中地点，依次展现了梦中槐安国的宫殿、南柯郡、灵龟山、蟠龙冈、檀萝国等场景，梦中之事历历在目，亦幻亦真，韵味无穷。“太师引”曲到最后写梦中人物周弁、田子华的情况，并借一僧之口说明梦境的真实，进而引出契玄禅师和盂兰大会，引出下文情节线索。

　　本出中淳于棼依旧“多情”，但汤显祖最后安排淳于棼欲借无遮会问“情”情节，为下文淳于棼之“悟”蓄势，即如他自己所说的“情了为佛”，汤显祖已经为淳于棼由“梦觉”到“情觉”的思想变化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