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记

第三十章 帅北

　　“六幺令”（贼太众上）檀萝饥渴，出山来觅食为活。藤编铁甲树兵戈，穿东涧，抢南柯。堑江城堑的住江儿么？

　　把都们，好了，好了。俺檀萝太子去抢瑶台城，着咱这一枝径抢堑江城[1]。望南柯征进。前面便是，快抢上去。

　　“前腔”（守城军上）南来烽火，一星星报去南柯府[2]。堂中备御计如何[3]？呀！那前来的是檀萝。堑江楼那位将军坐？

　　俺们是把守这堑江城小军。兄弟，檀萝来得这般紧急，还不见守御官来，俺们只得上城巡警。

　　“前腔”（扮周弁领众上）一番兵火，一些些唤做檀萝。俺兵半万出南柯，走饥渴，转林坡。堑江城有得酒儿嗑。（守城军接介）（周）盼的这座城到了。（众）堑江城要得酒儿嗑。

　　（周）渴了，渴了。（众）是渴了，爷。（周）叫守城军，司农爷运的犒赏酒可到哩？（守军应介）到了。但一名军一个泥头酒，五千军五千个泥头。大河清，小河清，配着南京真正一寸三分高堆花老烧酒。禀爷：起用那一号？（周）便取一半水酒，一半烧酒，取名水火既济[4]，都堆上这城门首来。（众军取酒上介）算泥头：一百一百又一百，二三而五五个百，五个五百两个百，两个五百五个百。（周）五千个酒勾了，尽着吃。泥头都丢在战场上去。众军吃水酒，俺吃烧酒，不论量，以渴止为度。（众作饮介）渴哩，渴哩。（去泥头介）（周）俺从来好酒，则因府主相拘，怕官箴有玷[5]。这才是俺显量时节也。（饮酒，众醉介）（内鼔介）报！报！檀萝贼到城下了。（周）由他，且饮酒。（内急鼔介）报！报！报！檀萝贼先锋挑战。（周作恼介）这贼好无礼，酒刚吃到一半，则管冲席。众军，乘酒兴杀出城去。（众应介）脸从醉后如关将，酒尚温时斩华雄[6]。（下）（贼唱介前上）把都们抢进堑江去。（周领众上）来者莫非檀萝贼乎？（战介）（周众作醉不敌，贼赶下介）（周急上）众军，再取一大觥烧酒来[7]，战的渴也。（众取酒上饮介）（贼上）那边厢好不香的烧酒哩[8]，抢上去！（又战，周众又败介）（周独身上）哎也，贼好无礼，便认输了这一阵。天气炎热，日势已晚，且卸下征袍，月下单骑回去也。（下）（贼上）好，好，好，趁这番抢入南柯去。（跌介）哎也，为甚跌了也？则见酒气熏天，流涎满地。呀，原来城门首堆着几千个泥头塞路也。（作看天介）看此天气，必要下雨涨江，妨俺归路。俺们且搬了这几个余酒，唱个得胜歌回去也。

　　“前腔”旗旛摇播，拥回军擂鼓筛锣。殽山酒海笑呵呵，哩罗嗹，哩嗹罗。抢南柯得胜回齐声贺。

　　南柯败损数千军，剩得泥头扑鼻醺。

　　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饶人处且饶人。

　　注释：

　　[1]径：径直，直接；一直。

　　[2]一星星：一件件；一点点。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四：“怎得个人来，一星星说与，教他知道。”

　　[3]备御：防备。《三国志吴志吕蒙传》：“又劝权夹水口立坞，所以备御甚精，曹公不能下而退。”

　　[4]水火既济：水酒和烧酒都要喝。既济，《易》卦名。离下坎上。《易既济》：“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孔颖达疏：“济者，济渡之名，既者，皆尽之称。万事皆济，故以既济为名。”

　　[5]官箴：做官的戒规。明沈鲸《双珠记弃官寻父》：“制行难期画虎成，事亲肯被官箴缚，尽孝何愁世网婴。”

　　[6]“脸从醉后”二句：关羽生得面如重枣，有温酒斩华雄之举。

　　[7]觥：盛酒或饮酒器。古代用兽角制，后也用木或青铜制。腹椭圆形或方形，底为圈足或四足。有流，有把手。

　　[8]边厢：旁边；附近。元尚仲贤《气英布》第二折：“那龙且在边厢，又撺上几句。”

　　评析：

　　本出题为《帅北》，内容上承接第二十八出《雨阵》，写南柯司宪周弁奉命率兵救援堑江城，结果因醉酒误事，丢城大败，全军覆没。

　　全出由四支“六幺令”曲子组成。开头一曲，由上出檀萝四太子“我别遣一枝兵马攻取堑江城”一语铺排开来，檀萝兵兵临城下，形势十分危急。第二支曲子写堑江城守城士兵群龙无首，仓促备战。第三支曲后写周弁率众火速赶到堑江城中解围，与第二十八出南柯太守“别遣周司宪守御堑江城”一语相照应。周弁酒醉迎敌，大败而逃，丢了堑江城。周弁酗酒致兵败的情节早在第二十八出已经设了伏笔，从淳于棼告诫周弁“酒要少饮，事要多知”话语中即已露出端倪。汤显祖的戏剧创作，关目安排上向来十分注重照应和铺垫，讲究针脚的绵密，本出也不例外。最后一曲，写堑江城失守，檀萝兵拥入城中。

　　本出艺术上也颇有特色：

　　第二十九出《围释》写太守胜敌，本出写周弁败北，两条线索，互相对照，一胜一败，一喜一悲，相映成趣。

　　人物语言极富表现力。作者将周弁兵败缘由主要归结为其酗酒之故，索酒、吃酒的一段对白，周弁以口渴为由想喝酒，接着详叙其对酒的分配，“五千军五千个泥头”，“尽着吃”，“不论量”，并且周弁不喝水酒喝烧（白）酒，在因醉酒战败后仍要“再取一大觥烧酒来”，虽也考虑“府主相拘”、“官箴有玷”，却仍要“显量”，这些描写极生动地刻画了周弁嗜酒如命及有勇无谋的性格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