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薇
杨志军是一个非常独特的文化存在。他的独特首先在于他的完全边缘人的状态,我无法把他的作品归入任何一个文学史的流派,他的创作在一种完全独立自由的空间,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其次在现实中他不属于任何一个派别,没有个人的小圈子,似乎是城市里的隐居者;第三他行走在生活的边缘,没有现实意义上的世俗生活概念,沉浸于自己的理想王国,追求一种极端的精神化,仿佛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中的盗火者。他从20世纪80年代突兀出来,以前卫的思考进入当代,又奇异地保留了80年代的时代精神和品质特征,却与当下的现实保持着审慎清醒的距离与认知。
这样的一个作家,同时是一个天真的人。他可以悠然神往地表达他的文学理想,其时眼神清澈,视点单纯,倾听者会在他的叙述里感受到一个气场的存在,那一时刻,杨志军神飞天外,神思泉涌,神情宛如一个少年。杨志军平日不是一个喜欢言说的人,他更多的保持的是静默与倾听的姿态,他有他自持的对话对象,在很多时候,他凝思的情景使人不忍打扰了他的清梦,--那大草原一般雄浑壮阔的史诗正在他的脑海天人交战。而偶有契机触到他的兴奋点,他所关注的自然与生命、信仰与灵魂、动物与道德等等命题,他便突然发力成为一个天真的孩子,一个倾诉的狂人,一个穿梭于未知时空的勇者。他的滔滔不绝,他的幻想与想象,他的痴迷于自己世界的表情,他目视空旷自说自话的无所顾忌,无一不令人感叹这个作家拥有的如此复杂奇异的气质,他的深沉与天真,是如此怪诞地纠结在一起,呈现出独属于他的生命症候,成为杨志军最具魅力的性格标记。
与此相呼应的,是杨志军潜藏于内心的激情,这种激情支撑了杨志军的全部创作。他可以在作品中让激情一泻千里,也可以在冷峻的描述背后激情如暗潮涌动;可以在私人场合激情洋溢,也可以在公共平台激情四射。2007年《藏獒》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后,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栏目采访杨志军,杨志军在与主持人朱军对话时,不是一个心有城府的作家,而是一个壮怀激烈、念天地之悠悠的古代骑士。节目进行中,就有未见过其面但闻其声的朋友自广州打来电话,说:原来杨志军是这样一个充满激情而不染尘埃的人。他的旁若无人,他的迫切表情,他的慷慨陈词,甚至他的辅助说话力度的手势,都是一种力量,一种迫人而激情的古代文人的古意。
是的,杨志军是一个有古意的人。他自然有众生的欲望与要求,但他保持了高度的自制与敏觉,坦然于心灵的清明与透彻,他追求信仰,在信仰中仰望神圣与高尚,在信仰中获得能量与质量,在信仰中度己与度人。他愿意隐于世而敏于世,也意图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寻找到救世的路径,他以一个知识分子的声音说话,也以一个作家的责任吁求,在最后的道路之后,人类将无路可走。
于是,他写了《伏藏》。
他捕捉到了自然最神秘的声音,在那条通往荒原极地的幽密黑洞,他被上天赋予了惊世骇俗的激情,孩童和成人的混合气质,天真与成熟的艺术想象,浪漫而机敏的语言表达,从而成就了他的具有真正独立人格的文学写作。
这是一个有着非常意志的人,他的敏锐和洞悉事物的能力使他领悟了长久被隐藏的事实,他的智慧和犀利又帮助他坚持了独立自守的知识分子品格。他因此比别人承担的更多,也因此决定了他的边缘话语的位置。正是这种边缘话语的出场身份,更加确立了杨志军的知识分子立场。我庆幸,我们能够分享杨志军的孤独并且使他的孤独显得更为深刻,在他的作品里,我们能够看到自己的内心,还有和内心的孤独一起生长的完整健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