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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优良杂种

  魏思孝

  1

  今天上午,一名中年女子在杨浦区包头路近民星路一家歌舞厅内猝死。目前,女子的死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事发地点是位于包头路近民星路处一栋沿街商铺三楼的民欣歌舞厅,据附近目击者介绍,当时这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突然在舞厅里倒地,当即不省人事,舞厅工作人员发现情况后拨打电话求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由一则房屋合租广告所引起。来到青岛的第三天,我和小春在电线杆上发现这个合租广告,吸引我们的是:有缘者可免租金。小春很高兴,把广告揭下来装进口袋里,说要上门看看。我认为这是骗人的伎俩,很有可能是色情陷阱。小春蹲在路边哭了起来,然后抬头对我说她不想睡大街。

  整个冬天,我们是在江苏省和山东省搭界的小镇上度过的。春暖花开的时候,小春说她不想继续在这住下去。然后我们来到青岛。面对陌生的地方,怎样才有归宿感,我不清楚。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晚上小春躺在小旅馆的床上对我说,先找个房子住,再找工作,有了工作就有收入,便可以在这立足。我们去了趟房屋中介,房源充沛,但月租金最便宜的也要一两千。我对小春说实在没办法只能流落街头。小春说不是有救助站吗。我不同意。小春说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不用太担心。我说要去你自己去。

  我不想和小春继续争论,这种无谓的争吵虽已稀松平常,但又能怎么样,她少不经事对任何事情总抱有侥幸心理。除此之外,我认为小春希望我被警察抓住。小春已经厌倦和我一起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想摆脱掉我,但她同时缺乏检举我的勇气,盼望我能自投罗网。这个猜测令我痛苦,可我又不能表露出来。

  我说过我要保护小春,要带她去认识世界分辨世间善恶。这自然是我的一厢情愿,想这些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小春的感受。或许小春并不想认识世界,现在看来懵懂无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保护小春一辈子。

  根据房租合同上的地址我们来到江西路,这是一个独立的两层别墅,外面是围墙,进去后是种满了花草的大院子,几棵参天梧桐树。张贴广告的人叫秦杂,和我年龄相仿,二十岁出头,据说是这个别墅的主人。秦杂问我们几个人入住。我说两个。我不无担心地说,这房子是你的吗?秦杂说,当然是。我想知道怎样才算投缘。秦杂说,只要你们给我讲个有趣的故事。我和小春不明白。秦杂说,我是个搜集故事的人。

  这就是我和秦杂的第一次会面。我们有诸多共同点,最主要的是都没有工作。当然秦杂不工作是因为他不需要,而我不工作是因为我不能工作。对于秦杂的所作所为我能理解,在中国的历史上,他并不是第一个如此搜集故事的人。清朝康熙初年的盛夏,蒲松龄在山东淄川蒲家庄大路口的老树下,摆了一个凉茶摊,供行人歇脚聊天。后来蒲松龄立了一个规矩,哪位行人只要能说出一个故事,茶钱他分文不收。于是有很多行人大谈异事怪闻,蒲松龄攒集到许多故事素材,最后以自己丰富的想象和生活经验,将许许多多牛鬼蛇神、妖魔狐仙,充实、完美成一篇篇小说。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三百多年后,文学青年秦杂效仿蒲松龄,以免费供人住宿搜集故事。可见,现代人对喝茶这件事已经不是很在乎,因为不喝茶也有很多碳水化合物的饮料可以喝。住房问题才是现代人亟须解决的事情,房价飙高,不知道有多少人沦为房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家可归无一锥立足之地。

  我问秦杂,食宿不全包吗?

  秦杂说,只住宿。

  如果我的故事好,能食宿全免吗?

  可以考虑。

  我指着小春,我们两个人住。

  这不行。

  我问小春有没有故事讲。

  小春说没有。

  我对秦杂说,小春是我故事里的原型。

  顺理成章,我和小春住进别墅中。秦杂对我所讲的故事充满兴趣,这在意料之中。

  2

  该名猝死的福州女子名叫陈美萍,今年才二十二岁,为琅岐金砂乡人,来美三年,一直在纽约的餐馆当企台。本月七日,找到一份在弗吉尼亚州名叫红城中式布斐餐馆的工作,薪金比较优厚,她立即坐车上班。十九日在餐馆忙碌时,陈美萍突感不适,随即晕倒,不省人事。

  小春以前是一名旅馆的服务员。我住进这家旅馆的时候,还不知道小春这个人。我先认识李先生,他是一个在逃犯,他拿着枪对准我,让我帮助他完成一个计划。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李先生的枪是个仿真水枪,如果我知道的话根本不会和他同流合污,成为他的同伙。

  旅馆的老板是个女人,叫赵玉香。赵玉香的丈夫在几年之前因为车祸死掉了,之后她开了这个旅馆,养了一条宠物狗,继续守寡。我住旅馆的那天晚上,是赵玉香把我带领进李先生的房间。起先,我以为他们两个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后来我知道了李先生的计划,才知道我冤枉了赵玉香。是李先生对赵玉香有想法,想和她发生关系,但赵玉香一直对其不屑一顾。

  李先生的计划是想把赵玉香搞到手,但他深知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有限,需要一个帮手。我的出现,让李先生觉得我就是这个帮手。李先生的逻辑是这样的,旅馆里一共有以下几个活物:赵玉香、小春、宠物狗、李先生、我。其中,前三者是一伙的,我和李先生是一伙的。在数目上我们不占优势,李先生想让我追求小春,把她变成自己人,这样在人数上我们就占优势,他再追求赵玉香的把握就会更大。

  所以,李先生给我的任务是追求小春。我不想这么做,但是李先生给了我一笔钱,这样我就没有不做的理由了。我对李先生的智商产生怀疑,认为这种追求方式纯属无稽之谈,但我只是拿钱替他办事,没有多少发言权。后来,我按照李先生的想法,追求到了小春,小春成了我们自己人,但赵玉香并没有接受李先生的爱,还把他羞辱了一番。

  李先生恼羞成怒,他意识到追求赵玉香的关键不是在人数上占优,而是那只宠物狗。

  这只宠物狗不是一只普通的宠物狗,自从失去丈夫后,赵玉香的感情出现了真空,她养了这条宠物狗,日久生情,她把这条狗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百般呵护。李先生的计划变成,让我杀掉这只宠物狗,这样一来,李先生乘虚而入填补空缺,让赵玉香离不开他。

  对我来说,杀一只狗是举手之劳,这只狗是只普通的狗,又不是藏獒。但我得知这只狗对赵玉香而言宛如自己的亲生儿子时,我退却了,这相当于杀她的儿子,我不敢这么做。

  我就这样迟迟不敢行动,秋末冬初时我和李先生双双染上重病,住进医院。在我们住院期间,赵玉香对李先生细心照料,两人之间好像有奸情产生。与此同时,赵玉香不允许小春和我继续交往下去,这让我怀恨在心。

  出院后,李先生杀狗的念头已经不是很大,赵玉香对他的态度开始好转,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但我在赵玉香阻止小春和我交往这件事上,怀恨在心。我要报复赵玉香,所以极力劝说李先生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杀掉那只狗。李先生默许。

  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杀那条狗,既不用我出手,还能保证这狗必死无疑,这就叫借刀杀狗。我从外地找来一条疯狗,把疯狗放了出去,疯狗横行乡里,短时间内多人死伤,造成空前的恐慌。疯狗的事情惊动了政府,政府开始了灭狗行动大肆捕杀狗,禁止私人养狗。赵玉香的宠物狗未能幸免。

  阳光很好的一天,赵玉香的狗在大庭广众之下惨死在乱棍之下。赵玉香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精神突变,成了个疯子。李先生当然不会喜欢上一个疯子。而我,带着小春离开了这个旅馆。

  3

  报道4日下午,福田区皇岗小区一女子流鼻血后昏迷不醒,经120医生抢救无效死于出租屋。邻居街坊称死者生前曾长期吸食毒品,怀疑女子为吸毒过量致死。福强派出所民警封锁现场,并对女子身份和死因作进一步调查。

  别墅很大,两层楼,七间卧室。一开始我就怀疑,秦杂这个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房子。不仅是房子,还有一辆车。我们年纪相仿,差距却如此之大,这让我有些心理失衡。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身边有个女人。住进别墅后,我意识到小春还是一个女人。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头天晚上小春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她躺在宽大的床上,身体舒展开说真是舒服简直太舒服了。我问她觉得秦杂这个人怎么样。小春想了想,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对我说,我对你至死不渝。我说她虚伪,然后她蒙着被子哭了起来,挺伤心的,我也感觉伤心,用脚踹了一下她的P股说,离我远点。

  小春初中毕业后在饭馆当服务员,要不是我把她拐走,她还会继续当服务员。她没见过世面,对世界缺乏了解,对男人也是如此。我作为一个大学生,不可否认,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可是现在看来,我的吸引力很有限。那天晚上小春哭了很长时间,一边哭还一边说我对她一点都不好,简直是个混蛋。我怀疑和小春之间是不是有真感情,即便有的话,现在看来也岌岌可危。小春是个女人,但凡女人就爱慕虚荣,就像男人朝三暮四,一样的道理。我对小春说秦杂不是什么好人。小春不同意,反过来说我没有良心。我说秦杂让我们住进来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让我们讲故事给他听,你以为他是三岁小孩吗。小春说,那你还给他讲故事,你还不是为了有个地方住。我生气了,问她到底和谁一伙。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不适应,不适应是因为看不顺眼,看不顺眼是因为这些都不属于我。我的心理变得不平衡,我根本没办法做到平衡。与我的焦躁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春,她在这里住得心安理得,她变得十分勤快,早上很早就醒来去厨房做早餐。

  小春离我越来越远,不是说物理距离,是心理上。不过这些并不是我当时的想法,我那时候才没这么多愁善感。设身处地想一下,我刚到青岛没几天就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并且是免费的。这个事情让我心情愉快了很久。虽然当时我已经对小春的态度有所察觉,但我只是有些气愤,事后我也认真反思过自己为何情绪波动,主要还是心理失衡。房子、车子这些东西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现在看到这个叫秦杂的家伙拥有了这些东西,而我却一无所有,这种差距让我有些愤愤不平。还有就是,我有些水土不服。来到青岛之后,这里的空气湿度、含氧量等各方面的空气指标都让我这个在内陆待习惯了的人不适应。我食欲不振有些上火。最严峻的问题是,我的生活失去了目标。这很棘手,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不知去向何处,何处去逗留,世界虽大却无容身之处。可我的这些感受不知向谁倾诉,我当然不能向小春说明这些,我想做一个可以让她去依赖的人。

  回想起我的改变,都在小春毫无征兆地死掉后才出现。小春死掉了,而且就死在我们睡觉的那张床上。在小春死之前,我对她心怀敌意。在她死之后,我性情大变。

  4

  罗湖区莲塘小区四巷一年轻女子被发现死在一间出租屋。邻居称,该女子今年二十六岁,在附近工厂上班。昨日上午,有同事发现死者没去上班,多次拨打其手机也无人接听,遂过去查看,发现其躺在床上已没有气息。知情者称,死者生前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两年前曾经到北京做手术,这次死亡很可能与此有关。

  秦杂说,我和小春是第一批看到广告来入住的人。秦杂的房租广告已经张贴出去一个多月,到现在为止慕名而来的只有我和小春,现在小春已经死掉,只剩下我和秦杂住在这个房子里。秦杂感觉很困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这和他的预期有很大的差距。他本以为,房租广告张贴出去之后,会有众多的人闻讯赶来,但结果却迥然不同。

  我给秦杂提了两点建议。第一,形式上,不能用街头小广告。你看看都是什么才在街头张贴广告,性病、牛皮癣、重金求子、招聘女公关之类,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才这样。要增加内容的可信度就要登报,这样才会取得人民群众的信任。第二,广告的内容也要改进,之前的太过于模糊,词不达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色情广告,聚众淫乱呢。什么投缘、什么免费居住呀,都太过不健康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几天后,报纸上出现了这样的一则新闻--《现代蒲松龄提供住宿买故事》。

  本报讯(记者×××实习生××)昨天,记者接到热心市民(指我)打来的电话,据了解我市青年作家秦杂为了搜集故事进行文学创作,将自己居住的房子拿出来,效仿蒲松龄,只要有人提供一个有趣的故事,将免费在他的家中住宿。记者还了解到,此事属实,绝非空穴来风。之前秦杂将这一想法以小广告的形式张贴在大街小巷上,不仅破坏了城市的环境和给环卫工人增加了工作负担,还收效甚微。现在本报报导秦杂的这一事迹,首先是因为他的出发点是正确的,搞文学创作,繁荣文化。其次,为路人提供住宿,这是助人为乐造福社会,是建设和谐社会的缩影。

  秦杂拿着报纸说,这还是我第一次上报纸呢。秦杂说,报纸上都承认我是青年作家。秦杂对我刮目相看,因为我向他提供了一个登报的机会。我不以为然。我只为获得一百元的新闻线索费。我对秦杂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我很感激他,毕竟他为我这个快要走投无路的人提供了一个住所,不然我可能要流落街头。这一点上小春和我的感受是一样的,甚至说小春对秦杂的态度除了感激之外或许还有些好感,总之是善意的。另一方面我很嫉妒秦杂,我不确定是否应该说是羡慕更准确些,毕竟我们两个人的境况相差太大,我连嫉妒他的资格都没有。

  小春说我的心理变得扭曲,不纯洁。这还用她说吗,我早就是这样了,我多疑担心惶惶不安,看不惯世间的一切,想摧毁世间的一切,却又无能为力。最后,只剩下愤怒。生活没有意义,而我又不得不活着。

  更多的时候,我对秦杂的态度可以用一个词语来概括:文人相轻,尤其是当我知道他也是一个文学青年时。我现在的行为是,卖身求荣。我把我的经历告诉了秦杂,他从中得到写作的素材,将要创作出一部作品,我一点也不担心,以我经历为蓝本的故事将会不同凡响。现在我与其同流合污成为他的助理,这有什么。

  小春说既然你这么看不惯秦杂,还住人家的房子,你应该有点骨气。小春已经不是自己人,她也没把我当自己人。我们相互看不顺眼,关系面临着崩溃。我不在乎。

  现在是深夜,我和小春躺在床上,屋里漆黑一片,窗帘密不透风,四处寂静无声。我睡意全无,身边的小春应该已经入睡,我看不见她的脸。不用看我也清楚她睡觉时的样子,嘴角下垂,眉毛弯弯,她的胸部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一般情况下小春睡觉的姿势是这样的:身体朝左,P股撅起,左腿伸直,右腿弯曲成弓形,躯干压住心脏。我曾提醒过她,这样的睡姿对心脏不好,长时间压迫心脏容易导致呼吸骤停。

  现在我对小春的睡姿没有任何的看法,因为这和我没有任何的瓜葛。不出意料的话,过几天我和小春就不会在一张床上睡觉,她应该会搬到二楼的房间去,那是秦杂的房间。我现在有了杀人的念头,开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有成形,一如怀孕不久的妇女,胎儿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没有手指脚掌,没有毛发也没有五官,反向思维,就是一个成年人被砍掉四肢后再用砂纸反复摩擦,直到如同鹅卵石一样光滑。渐渐地,杀人的念头越来越庞大,形成一个旋涡,我陷入其中,头晕目眩,一直坠落,坠落,坠落,坠落……尔后,紧急着陆,思路清晰,三维立体,生动鲜活。

  现在杀掉小春,简直易如反掌。我可以采取两种方式,用枕头将其脸捂住窒息而死,或者拿刀将其斩首。比较而言,还是第一种比较好,第二种太过血腥。如果采取第一种的话,结合小春的睡姿,我必须要先把小春的头摆放好,面部朝上,然后我整个人骑在她的身上固定住她的四肢,再用枕头用力捂住她的脑袋。不管是哪种方式,都牵扯到毁尸灭迹这一环节。善后处理是谋杀中关键的一环,因为若想判你有罪,必须找到被害人的尸首才行,不然那就是死无对证。真正做到毁尸灭迹,就是将尸体焚烧或者碎尸,这方面有许多的电影可以借鉴。或者依照黑社会电影中惯有的桥段,将尸体转移到荒郊野外,挖坑掩埋。

  其实,用这两种方式,谋杀的痕迹都太重,最好是有种方式可以将谋杀伪造成自杀。小春晚上睡觉有个习惯,那就是半夜起床喝杯水。我几乎每天半夜都起身给她拿杯水喝,可以设想,睡意蒙中,口渴难耐的小春接过我递给她的水杯,不由分说全部喝下去。剩下的问题是,水杯中是什么样的液体,水杯里可以是水,但也最不可能是水,那么水杯里应该有的液体将会是:毒药、硫酸、汞、砷之类的。

  5

  过完性生活,男子竟在睡梦中猝死,妻子上厕所时才发现。昨日凌晨,这一幕就发生在宝安沙井博岗小区一出租房内。死者姓李,在沙井新桥一家不锈钢五金厂打工,三十五岁左右。据其妻子韦女士称,凌晨四点左右,韦女士同往常一样,半夜醒来欲起身上厕所,突然发现平时爱打呼噜的丈夫没有打呼噜,上前一看,发现已经没有呼吸了。

  第二天醒来,稀疏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屋里,我睁开眼睛看到小春侧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往常小春早就起床在厨房准备早餐。我推了一下小春,她没有反应。我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看见小春面部平静,鼻孔中流出两行血,酱红色的血,血迹已干。小春死掉的情形就是这样。

  面对小春的尸体,我和秦杂感到束手无策。可以肯定,我没杀死小春。我有过杀死她的念头,但只是想想而已,根本没准备下手,我和小春之间的关系虽然在恶化,但我也没想过将其杀掉。秦杂问我,人真不是你杀的吗?我说不是。秦杂说,我怎么才能相信你?我想了想说,如果真是我杀的,我还会站在你面前吗?

  事情因为小春的死变得复杂起来,小春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对我们来说,怎么死的这件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怎么处理小春的尸体才是当务之急。人死了,尸体不能还在床上,天气越来越暖和,不出多长时间尸体就会腐烂散发出臭味,先在皮肤上出现死人斑,皮肤黯淡,尔后皮肤发白,时间一长,虫蝇们会纷纷闻讯赶来落在尸体上进行吸食和繁衍,尸体会变成这些杂种的繁衍基地,渐渐地,尸体由内而外就慢慢地开始腐烂,内脏融化,肌肉松垮垮地成了一坨海绵般的组织。我真不想看到这张年轻的脸有朝一日会被虫蝇一点点吞噬成千疮百孔的肉饼,我现在注视着的这张人皮,会一点点地破裂,苍蝇的幼虫会努力地往上冲顶,皮肤开出一道小口,幼虫撑破皮肤,脓包里的水慢慢渗出来,皮肉绽开,越来越大,成千上万的蛆在小春的肉里蠕动,行动敏捷,节奏欢快,有说有笑,大家吃劲十足,争先恐后。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要赶紧把尸体处理掉,这才是首要的任务。

  我说要不要报警,秦杂不同意,他说小春死得不明不白,在警察面前说不清楚。我说人命关天。秦杂说就因为这样才要慎重。最后我说,该怎么办,你拿主意。秦杂说,他妈的你开什么玩笑?

  从早晨发现小春的尸体直到天黑,我们也没想出该怎样处理。小春的身体已经僵硬,体温尽失,完全是死人的样子。我抚摸着小春的尸体,肌肤相触,除了内心的恐惧之外,我断定小春确实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小春已经不存在,你可以说这就是小春,但在我看来,这只是一堆四十多公斤的肌肉组织而已。逝者如斯夫,我和秦杂现在要做的就是化悲痛为力量。这样说也不够准确,应该说悲伤的只是我而已,现在的秦杂坐立不安,具有狂躁症的诸多特点,心烦意乱,躁动不安。

  在怎样处理尸体这个问题上,我和秦杂没有达成共识。以我对小春的感情而言,我希望将她进行防腐处理,把内脏挖空剩下一副人肉皮囊,然后用福尔马林浸泡在容器里,必须是玻璃容器,这样看起来方便。如果是农村里盛放粮食的深蓝色大瓮,想看一下小春,还得用钩子勾住小春的尸体从里面打捞上来,这样既费时费力又不宜保存尸体。现在的情况是,一米多高的玻璃容器还真不好找,也没地方摆放,尸体标本总要遮人耳目才对,不能当成一幅油画那样钉在墙壁上,供人欣赏。问题不在如何欣赏,而是怎么安置标本。既然要把小春的尸体做成人体标本,就是让小春的音容笑貌以实物的形式存在。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秦杂不允许我这样做,他不能让自己的住所变成一个停尸房,这又不是医院。

  我们用被子把小春的尸体包裹起来,然后用绳子捆住,放进汽车后备箱。秦杂开车来到一个山头上,我们把尸体抬到山顶,找到一棵大树,在大树下面挖了一个坑,把尸体扔进里面盖上土,平整好地面。在回去的路上,秦杂说真是可惜了。我说什么可惜。这么好的尸体,应该捐献器官,会救不少人。秦杂说,总比在泥土中腐烂合理。我闭口不言。秦杂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怎样死掉。没想过。秦杂说,想开点,人已经死了,想太多也没用。秦杂说小春应该是猝死,当然这是建立在我没谋杀小春的基础之上。秦杂在网上查了一下数据说,小春有可能是脑出血身亡。按照秦杂所说的,小春的死是因为脑出血,血积存在颅腔内,无法排除,压迫脑组织而致猝死。这是秦杂的说法,真假暂且不论,但总归让小春的死有了一个解释,总比不明不白要好,我也就轻信了。

  小春死后没几天,秦杂想把我赶出去,可我实在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我对秦杂说,你放心让我走吗?秦杂问我什么意思。我说小春可是在你这死的,你还帮我毁尸灭迹。秦杂说有时候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活着也不一定正确。秦杂说如果没有死亡存在的话,他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这是对他自己而言,一个幸运的遗产继承者。

  秦杂的母亲突发脑溢血晕倒在地,他的父亲看到后受惊过度心脏病突发。这时候秦杂的二叔恰好来他家,看到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丝不动血压升高也晕倒了。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秦杂的二婶是在接到医院的电话,下楼的时候不小心失足脑袋受到撞击死掉的。总之,一夜过后,秦杂成了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同时成了百万富翁。

  我在想小春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答案是什么也没留下来,她的衣物我也已经扔掉了。秦杂说我的生活已经分为两个阶段,小春死之前和小春死之后。我明白秦杂的良苦用心,他是想让我赶快从小春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小春的死让我难过了一阵子,有那么几个小时我真的是很难过,不过也没到痛不欲生的程度,看着小春的尸体躺在床上,想到她不能再呼吸,不能睁开眼睛像往常那样活动,确实让我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不过很快,我就搞清楚现状,现在远不是悲痛的时候,怎么处理小春的尸体才是关键的,我总不能让一个死人再给我惹麻烦。

  虽然小春死得有些突然,但总不至于让我心灰意冷。我有所悲伤的是,我本身是个性情冷漠的人,不善交际,朋友不多,亲密无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小春曾是我亲密无间的那个,现在她死掉了。我因为这个苦恼,所以在秦杂劝慰我的时候,我觉得他很烦人,但转念一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感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很清楚,自己这种厌世的情绪还要保持一段时间,不能太快重拾起对生活的信心。人有时候也不是为自己而活,这句话我现在有些理解了,我现在是为秦杂而活,为了迎合他的看法,我开始消沉。

  6

  浙江云和男子蓝某对一女子性侵不成,将其掐死,实施奸淫行为后,竟残忍地将女子碎尸欲掩盖罪行。近日,丽水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强奸罪判处被告人蓝某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有一天早上,秦杂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要我重新振作起来,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秦杂还说,不要忘记我现在的身份。秦杂说的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搜集故事。而我现在的身份是秦杂的助理。没过多久,秦杂觉得故事搜集得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开始厌倦。我们的初衷只是做一个简单的故事搜集者,但我们又不得不沉浸在每个故事当中,感受着讲述者的情绪变化。因为我们还没成为冷血动物,我们最终也纠缠在这缤纷复杂的情感中。

  实际上,我们成了情感垃圾的收集者,倾诉者一吐为快,不仅把埋在心中的事情讲出来释放了情绪,还获得了免费住宿的机会。而我们,除了获得这个故事之外,还需承受着这个故事所带给我们的冲击。我和秦杂的身体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我出现了幻听,而秦杂的行为变得怪异反常。

  我的耳朵里总是同时出现几种声音,我坐在房间里把所有的窗户门都关上,与世隔绝。可我还是很清晰地听到外面汽车的鸣笛声,还有骨骼生长的声音,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像那个青年的父亲一样得了奇怪的骨病,或许我身体的骨骼正在交纵错杂地生长,有一天,我的身体里会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骨骼网。这就像你把十几根几米长的钢钉插进了我的身体里,从头到左脚一根钢钉,从头到右脚一根钢钉,你伸展开双臂,钢钉从左手插入经过胸腔从你的右手冒出,剩余的几根钢钉呈“米”字形或者是“田”字形在你的胸中穿来穿去,你将丝毫动弹不得。如果你还是想象不出的话,你可以找来一只青蛙或者是蚂蚱,先用两块木板把它夹在中间,让其身体保持笔直,然后用缝衣服的针,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一根根地洞穿,就会形成一个永远不会再移动和弯曲的标本。

  唯一不同的是,把这种方式运用在我的身上,在每一根钢钉插入的时候,都会有鲜血从我的口中喷薄而出,一些动脉血管会被钢钉刺破,一部分鲜血顺着钢钉的入口渗出来,另一部分鲜血囤积在身体内部。从表面上看我还是完好无损的,内部的结构已经是模糊一团,各种内脏在钢钉的串联下,左歪右斜,扭扭捏捏地貌似被挤压的橡皮泥。如果钢钉在插入的时候手法比较精湛,恰如其分地躲避了动脉血管,只是破坏了静脉血管区的话,我还不会因为失血过多立刻死掉,静脉血缓缓地流出来充斥在体内,我的皮肤会慢慢地膨胀,像是发酵的面团,当然我可不是雪白的面,由于身体内流动着静脉血的缘故,我的嘴唇会发紫,整个躯体的肌肤也会呈现出紫色,毫不夸张的话,我就成了一个茄子,一个被钢钉密密麻麻穿透的茄子。

  除了骨骼生长的声音,我还听到虫子在我身体内纵声欢歌。是有那么一只小虫子,长着锋利的头,能穿破任何的阻碍,进入任何的物体内部。这样的虫子当然也能进入到我的身体里,它确实是进来了,从我的脚掌、手指、肚皮、头皮等各种位置,我身体的外壳还没有哪个地方能将整个小虫子拒之门外。虫子进入我的血管里,随着流动的血液可以去任何的地方,它进入到我的大脑内部开始寄生,一点点地吞噬我的脑组织,通过消化之后的粪便再排放出来,过不了多久我的整个脑壳里就充斥着它的粪便。玩腻了,虫子通过血管进入到我的胃里面,将我吃掉的食物消化掉,这样我就不管怎么暴饮暴食还会觉得饿,身体还会日益消瘦,这就像是得了甲亢一样。它把我的胃钻穿再进入我的腹腔中,这时候我就是胃穿孔的病人,大量的酸性物质流进腹腔中,腐蚀内脏。不过,虫子才不在乎这些,它畅游其中,吃口小肠再喝点内分泌物,悠然自得,直到我一命呜呼被火化,它终于也跟着我烧成了灰烬。

  秦杂说我这是身体妄想症。不仅如此,我还出现了幻听和幻视。秦杂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防止病情继续恶化,秦杂写了一个告示贴在门上,我们免费提供住宿的活动就此告一段落,请勿打扰,院内有狗。

  7

  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委书记谢再兴,已因涉嫌碎尸杀人案被捕。被害者是一位传与他关系暧昧的女干部,死前工作于浙江省老干部局下属的浙江老干部活动中心。经历两天无休止的八卦猜测后,3月30日,温州市瓯海区委书记谢再兴的去向终于有了结论。

  在出现幻听和幻视之前,我们的情绪已经有所变化。只不过我们没有察觉,远不如那个从宁夏远道而来的青年人深刻。这个满脸长着青春痘的家伙是在傍晚来的,背着个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刊登着秦杂是青年作家的那份过期报纸。

  秦杂说,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免费住宿。

  还有呢?

  给你们讲故事。

  秦杂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免费给你提供住宿?

  我给你们讲故事听。

  我们对你的故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说,因为你太难看了。

  你们不能以貌取人呀。

  秦杂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说,你还是尽早回老家吧,这里根本不适合你。

  秦杂说,你一辈子都不会出人头地的,还是尽快回家放羊吧。

  这个来自宁夏的小青年,在我和秦杂的辱骂声中落荒而逃。我们也是为他好,他年纪轻轻没有知识没有相貌,根本不适合在这里生存下去,在这里他得不到自己梦想中的金钱和女人,他只会在被人压榨之下一事无成最终客死异乡。既然是这样,何不死在家乡,入土为安。对于他人那些苦难的故事,我们已经听得太多,现在我们不关心会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们要做的只剩下发泄愤怒,把心里面堆积的那些心理垃圾统统释放出来。不过差强人意,那些苦难的故事在我们脑子里面仿佛已经生根发芽,你越想把它们拔掉,它们就越加愤怒地生长。

  有天晚上秦杂彻夜未归,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破大衣,鼻青脸肿。秦杂在警察局待了一晚上。本来秦杂不应该被打,他只是在街上裸奔。随后警察赶到把他拉回警察局,到了警察局秦杂没完没了,在办公桌上大小便,臭气熏天。警察把他拉到院子里,绑在一棵树上,接上水管子往他身上冲洗,然后倒上石灰粉用拖把和砂纸反复地擦,再用水冲洗。所以,秦杂回来的时候不仅鼻青脸肿,全身泛红像充血的龟头。石灰粉是碱性的,遇到水起了化学反应,释放了热量。秦杂全身都蜕了皮,他就像一只被煎炸的小龙虾,红扑扑的,真是可爱至极。只是他没有龙虾坚硬的外壳,他的皮肤溃烂流出大量的脓水,不堪入目。

  秦杂说他是故意在警察的办公桌上大便。在裸奔的时候秦杂的脑袋是不清醒的,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走。后来警察来了,他才恍然大悟,不过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不能挽回。秦杂说他一进警察局就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可是自己又不能不继续装疯卖傻,不然故意在大街上裸奔是要拘留的。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秦杂就爬上警察的办公桌开始大小便。

  经历了石灰粉的洗礼,秦杂的脑袋有些清醒了。他拉着我去了一家心理诊所。医生说我们精神失常,可能是心理上受了刺激或者是脑袋遭受猛烈撞击。医生说我们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吃药便能控制。医生给我们开了些抗精神病的药物,氯丙嗪、奋乃静、氯氮平。

  8

  据西班牙报道,位于Jerezdela Frontera的Cadiz省法院判处杀死女伴并欲碎尸的中国籍凶手17年零6个月监禁,并赔偿受害者家属1050000欧元。法院作出此判决是考虑到由于自事发之日起,该被告已经被关押两年,且其辩护律师提出,这是被告在酒精作用下和嫉妒心理下的过激反应。

  我们的脑袋确实受过激烈的撞击,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很丢人。在搜集故事的过程中,我们听到了一个爱情故事,是个三角恋。讲述者是个男的,平头,胳膊上有个狼头的文身,狼的眼睛在光线黯淡的地方散发着蓝光。刚开始我还没发觉他的文身有这个特点,他向我们讲完故事,晚上我们一起去了KTV,计算机屏幕在换歌的间隙,整个屏幕都成了黑色,我歪头,看到他胳膊上的狼眼发着蓝光,盯着我。

  讲述者:左东奇,男,24岁,山东人。

  左东奇在洗浴中心认识了小黄。当时左东奇在保定一所警校上大学,晚上他和舍友翻墙出校打出租车去一家洗浴中心。小黄是这家洗浴中心的按摩技师,那天晚上一共有很多个按摩技师,只有小黄表现得很愉快和积极。给左东奇做足疗和按摩的过程中,小黄的愉快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按摩的过程中和左东奇聊天,二是等同伴都给客人按摩完毕之后,小黄还在不知疲倦地按摩左东奇的脚丫。等服务结束,左东奇准备离开的时候,小黄跑过去喊住他,把手里的一支碳素笔交给他。左东奇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了小黄的手上。

  左东奇说,我们好上了。

  当时左东奇在学校里还有一个女朋友,称呼是女朋友也不准确。他们没公开的交往,表面上只是普通同学,但私下已经发生过性关系。他把此事告诉了小黄,小黄并不介意。左东奇说他也喜欢小黄,但这种喜欢和爱不一样。自从和小黄交往后,左东奇每周末都会去她的宿舍住一天。小黄还有一个姐妹,也是洗浴中心的按摩技师,她也有一个男朋友,也是周末来找她。每次在睡觉之前,他们四个人会一起去外面吃饭喝酒。左东奇说小黄的姐妹长得比较风骚,个高,瘦,身材性感。小黄姐妹的男朋友比较强壮,强壮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体强壮,一种是在床上强壮,他两种都具备。左东奇虽然是警校的学生,也练过体育,但并不强壮。每次去小黄的宿舍睡觉他都比较有压力,因为宿舍墙壁的隔音效果不好,加上小黄的姐妹性格比较开放,当小黄和左东奇在床上搞的时候,你会很清晰地听到隔壁响亮的呻吟声。呻吟声是来自小黄的姐妹,当左东奇和小黄结束之后,小黄姐妹的叫声还在持续,这无形中给左东奇很大的压力。后来左东奇借助壮阳药挽回了点颜面,除了吃药小黄还要求左东奇在办事的过程中不能戴套,她觉得戴套不舒服。后来,小黄怀孕了,去医院做了人流。

  左东奇说小黄的工作单位虽然是洗浴中心,给人感觉不太好,但这是一份正当的职业,不仅如此,收入也很可观。在左东奇上大学期间,小黄经常接济他。前几天左东奇去保定找小黄,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回去。他和小黄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当天晚上他们去外面吃完饭后便回到小黄的宿舍,期间小黄的手机一直在响,一个男的打来的电话。过了一会,小黄宿舍的门在响,外面一个男的说,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左东奇把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衣服体型高大的男的站在外面。刚开始气氛还很友好,小黄相互介绍了一下对方。认识之后,他们三个讨论起爱情这个严肃的话题。在这个过程中,小黄夹在两个男人的中间情绪激动一直在哭。

  男的对左东奇说,我知道小黄一直很爱你,可我也爱小黄。

  左东奇说,你能带给小黄幸福吗?

  能。

  我退出。

  左东奇拿着自己包,准备走。小黄拉着左东奇的胳膊不放,男的在后面抱住小黄,左东奇用手掰开小黄的手。左东奇走出门外,小黄在门内一边哭一边喊,不让左东奇走。左东奇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小黄追了出来,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男的追出来双手拦腰抱住小黄,把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对左东奇说,你快走吧,这里有我。

  我说,那天晚上你去哪了?

  找了个旅馆住。

  那你为什么还放弃了小黄?

  左东奇说,因为我不能给小黄带来幸福。

  左东奇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我和秦杂的情绪都很低落。

  左东奇问,我能在这里住一晚上吗?

  秦杂说,可以。

  晚上,我们三个去一家KTV唱歌。左东奇一进入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就脱胎换骨,脸上堆起笑容晃动着身体。相比之下,我和秦杂愁容满面,还沉浸在左东奇的故事中。左东奇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向你们倾诉后,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我们上了二楼的一个包间,一个服务生问,要不要陪酒的?秦杂说,不用陪,我们自己喝。左东奇说,难得高兴,没女的不热闹。一会狭小的房间里走进来七八个女的,依次排开,高矮胖瘦层次不一。左东奇从左看到右,上下仔细打量,上去拉着其中一个短头发穿着一身黑衣服显得冷霜的女子坐在自己的身边。我歪头一看,左东奇在黑暗的角落里已经把那女的压在自己身下。

  突然包房的角落里传来女的尖锐的声音,耍什么流氓呢你。黑衣服站起来,上身的短袖已经被脱得差不多了,露出黑色的胸罩。下身的短裙也被掀起,一个衣角卷进内裤里面。

  左东奇说,摸摸你怎么了?

  女的说,想摸回家摸你妈去,操你妈。

  这是什么服务态度?你老板呢?还有没有人管你们啦?

  管你妈逼,老板不在,保安们都在。

  我们走出包间的时候,十几个保安顺着楼梯站在外面。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看着一个保安有些脸熟,是宁夏的小伙子。结完账后,我们立刻走出了这个店。夜晚冷清,街上连个出租车也没见到。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天桥下面,秦杂躺在我的身边,左东奇不见了。我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只是头还隐隐作痛。秦杂的脸上血迹斑斑,头上的血已经混着毛发凝固成一团。我们身上什么东西都没了,衣服也没了,两个人赤裸裸地躺在地上。我们不关心左东奇去了什么地方,就算他惨死在大街上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9

  梁可勤得知同居女友刘春花与刘云涛有男女关系,遂产生敲诈念头,在女友将刘云涛骗至租住处后,他与几名同伙殴打、折磨刘云涛,从其身上搜走随身财物后,又逼迫其写下二十万元的欠条。经过几日的折磨,刘云涛没有了呼吸,梁可勤遂与刘春花等人将刘云涛绑上石头抛入井中。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对秦杂说,那就是我对小春的死也拿不定主意。如你所知,当我和秦杂刚发现小春死了的时候,秦杂先问我人是不是我杀的。我一口否认,人当然不是我杀的。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欠考虑,顺口就讲了出来。不然的话你要我怎么回答?难不成让我说,对,人是我杀的,我是杀人犯;或者说,人有可能是我杀的?

  请你们站在一个杀人犯的立场上思考这个问题,你杀了人会这么轻松就承认吗?尤其是在没有人证物证没遭受严刑拷打的情况下,你总不至于这么干脆就对一个不是警察的人说出真相吧?我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矢口否认。秦杂不是警察,他只是我的房东,我没必要什么都说出来。说句可能让秦杂伤心的话,我甚至都没把他当做朋友。所以,有些事情我就没必要告诉他。到现在秦杂对我几乎一无所知,相对应,我对秦杂也知之甚少。

  后来,小春被我们认定为猝死,虽是非自然死亡但与我无关。话说回来,秦杂这个人还是很够意思的,我们一起把小春的尸体埋在山顶上的一棵树下面,在这个过程中,秦杂表现得兢兢业业,吃苦耐劳,毫无怨言。

  小春死后,我本来想告诉秦杂我也不确定小春是不是我杀的,但我觉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几乎要忘掉小春这个人了。还有就是那段时间我和秦杂都很忙,忙得焦头烂额,每天都要接待很多慕名而来免费住宿的人,倾诉自己的遭遇。我们白天听别人讲故事,晚上通宵达旦把故事整理出来。掐指一算,小春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有段时间我们每天都要接待很多从外地赶到青岛来寻亲或者就医的人,他们都是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来寻求免费住宿的。一开始我们对每个来访者都印象深刻,没过多久来访者越来越多,我们听到的故事大同小异,你买份报纸上面就能碰到几个类似的。

  每个人的生活应该有个主题,可我一直没找到这个主题,也许没有主题本身也是一个主题,这个谁也说不准。我和秦杂谨遵医嘱按时吃药,幻听和幻视得到好转。这时一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向我们讲述了另一种生活。他带着一个旅行包走进房间,站在客厅里。

  我说,我们现在不搜集故事了。

  我不要住宿。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只是找个人倾诉。

  讲述者:陈足(化名);职业:打字员;年龄:不祥。

  陈足有自闭症,蓝东是他唯一的朋友。陈足的工作和住所都是蓝东安排的,他从事打字的工作,这和蓝东的职业相得益彰。蓝东做盗版图书,每个星期他会将市场上卖得最火的十本书交到陈足的手中,让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打出来,然后蓝东就把这十本书结集出版,一夜之间,大江南北各个街头小书摊上,就会出现由他制造的盗版畅销书。

  陈足居住在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小阁楼里,每天只吃蓝东带来的方便面,没日没夜地坐在计算机前用五笔输入法打字。最近陈足的工作效率在降低,他脑子里都在想女人,身体内部的男性荷尔蒙在迸发。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蓝东。蓝东没有冷眼旁观,他采取行动。在陈足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带来一个女人。女人和陈足一样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然后,在蓝东的现场指导下,陈足和这个女人发生了性关系。

  以上就是陈足所讲述的故事。事实上,陈足是个艾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一种常见于天才的社交沟通障碍。症状之一就是不懂别人是怎么想的。不过陈足可不是个天才,或许他是天才,但是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用五笔输入法打字上。陈足不懂得别人是怎么想的,如同我不知道陈足是怎么想的。讲完他的故事后,陈足就走了,留下他的旅行包。也许是他故意遗留下来的。

  我觉得陈足杀掉蓝东的行为是正确的,先不管他的出发点如何。单纯从他榨取一个天才的劳动力上,就十恶不赦。陈足是个天才,虽然有社交沟通上的障碍,但也是一个天才。一个天才会为人类创造多少精神或者物质上的财富,你参照一下爱因斯坦、莫扎特就知道。可蓝东却让陈足去打字,没日没夜机械性地去打字,最终的目的却是方便其出盗版的图书。这真是天理不容的一种浪费。我不知道蓝东给陈足找的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样的相貌,可以肯定脑子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他把女人带到陈足的住处,现场指导他们性交。这没什么不好,两个对性爱都很陌生的男女,首次品尝禁果,当然需要有人授业解惑。使我费解的是,是什么让陈足动了杀机,陈足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呢?

  现在我没办法从陈足那里找到答案。陈足说完这些,就走了,他也没要求住宿。我们打开陈足遗留的旅行包,发现一个骷髅头。

  10

  曾以“香水达人”上电视的富家子宋志宏,被控以毒品控制前女友黄亭芸,手段残忍地虐杀黄女致死,还将过程拍成光盘,检方形容黄女遭虐杀过程“惨绝人寰”,求处死刑,但板桥地院法官认为宋并非具有直接杀人犯意,昨天判处无期徒刑,禠夺公权终身。

  在海边,太阳坠落的时候,一大片的海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红光,随着波浪跳动着,如同生生不息庸俗不堪的火种。我和秦杂看着这一壮观的景象,目瞪口呆。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救命声。我们追随着救命声跑去,最终在一个礁石上看见一个女子。礁石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只剩下一小块岩石冒在海水上,女子孤零零地站在岩石上,不知如何是好。秦杂走进海里,不一会游到礁石上,女的爬在秦杂的背上,秦杂游回到岸边。救人的过程就是这样,女子到了岸边惊魂未定,闭着眼睛躺在沙滩上呼吸着。

  大概是从昨天开始,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一个男的下午在海边,一个巨浪打过来,这个男的就死掉了。新闻上还介绍说,这个男的是独生子,刚新婚不久,妻子正有身孕,他就这么突然被海浪拍死了,家里人都悲痛欲绝。秦杂说,我们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人间悲剧再次发生。

  早上起床后,我看到昨天被救的那个女子从秦杂的房间里走出来,穿着秦杂宽大的衬衣,下身什么都没穿,一双腿,亮白得很。她向我打了个招呼,我愣在原地。我的生活因为李小的出现开始失衡,本来我和秦杂相处得还算比较融洽,李小突如其来闯进来,一切就变了。秦杂当着李小的面,根本不把我当成朋友来看待,呼来唤去,指手画脚。他之前可不这样,虽然有时候秦杂以不允许我继续在这住要挟我,可起码我还和他平起平坐。现在可好,我真是成了他的助理。

  如前所述。有天秦杂看到一个男子在海边被海浪拍死的新闻后,冒出了要见义勇为的想法。这一点都不像是秦杂的作风,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更别提在海边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事情。他刚开始和我透露这个想法的时候,我以为他的精神分裂症又在加重。我可没想到他是动真格的,结果我们就在海边发现了李小。当时李小被困在礁石上,海水涨潮,水淹没了她周围所有的石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四面环水的石头上。此情此景,秦杂猛然跳进海水中,把李小救上岸。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原本我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可没想到李小竟然和秦杂睡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李小是何来路,可以说来路不明。我对李小的印象一点都不好,我想她对我的印象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这个女人,生性浪荡,这是肯定的。在认识秦杂的第一天,她就和他上了床。她下面什么都不穿,只在上身穿着一件衬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对什么都指手画脚,好像她是主人一样。这引起了我强烈的不满,我有必要和她进行一次谈话。李小下身还是什么都没穿,她就这么在我的眼前动来动去,我试图不去关注她的腿,但我还是去关注了,从小腿看到大腿,就在大腿中间的部位上,恰到好处地覆盖着一块白布,那是她的衬衣。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觉得很欣喜。

  骚货。

  你说什么?

  骚货烂逼。

  李小从厨房里拿出把刀,追着要砍死我。我跑到院子里,恰巧秦杂从外面回来。我感觉到头晕目眩,倒在地上,仰望着天空。天空很蓝,白云朵朵。他们把我抬进屋里,用绳子把我绑在床上,我的手和脚都被绑住,动弹不得。我不知道他们到底给我打了多少麻醉药,我全身都没了知觉。刚开始我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被针扎了一遍,然后就没了知觉。我的脑袋混沌得很,蒙中不省人事。

  我从来没想过秦杂会和一个女人联合起来这么对付我,在我逐渐昏迷的过程中,我想趁自己还有点意识,记住李小这个女人。现在我对李小记忆深刻的不是她的长相,也不是她经常裸露在外的那两根大腿;而是,她曾对我说过的一件事情。李小说,曾经有两个男的为了她而决斗,一死一伤。她在对我说的时候,表现得洋洋得意。我在想,秦杂是不是也算是为了她把我弄死了。我现在生死未卜,昏迷中想的就是这件事情。有一天李小会对别人谈起,秦杂为了她把我的头给砍了还在我全身上下注射了大量的麻醉药像做实验一样,我悲从心来。我不想沦为别人的谈资,如果不幸变成这样的话,毋宁死。

  11

  松原警方历时八天打掉一特大入室杀人抢劫团伙。嫌犯作案手段残忍,如果不被抓,还预谋作案,且不留活口。松原市民包先生发现自家养殖场存放的五十八张貉子皮被盗,在养殖场做更夫的哥哥包军臣失踪。就在警方侦查时,被害人的亲属在院内发现了包军臣的尸体。

  等我再次醒来时,秦杂和李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我睁开眼看着他们,男的说,老实点,别他妈的乱动,警察一会就来。警察和120相继赶到,医生先给我做了一个全身检查说,生命没大碍,头上被刀砍了一下,腹部被利器刺穿。医生看着满地的麻醉药玻璃器皿说,麻醉药打了太多,大脑可能会有损伤。

  警察说,现在能审问吗?

  医生说,时间不要太长。

  你怎么来这里的?

  我在这里住。

  警察说,房子是这对夫妇的,他们出国旅行,这几个月都没在家,你怎么住进来的?

  这房子是秦杂的。

  后来警察从床底下的旅行包中发现一个骷髅头。我把陈足的故事告诉警察,当然我就是陈足。事情就是这样,秦杂和李小消失了,像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秦杂是不是存在过,现在我也拿不定主意,我的一半脑袋还处在麻痹的状态中,可能是由于头上打了太多麻醉药的缘故。这已经不是很重要,听警察说,房子是这对中年夫妇的。这样看来,房子确实是他们的。那样的话,秦杂根本就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这个别墅的主人。我杀小春就是没必要的事情,但转念一想,人已经死了,再说这些也没任何的意义。

  现在我是个杀人犯,未来的生活会怎么样,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但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可言,既然我不能很好地驾驭我的人生,那么把我的人生交给别人处置,也不谓是件坏事。有件事情我觉得我做得很对,那就是替陈足这个天才顶罪。我帮助一个天才脱罪,这可能是我一生所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高兴,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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