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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领椋鸟

  须一瓜

  一

  有一种刚抽芽的嫩芦苇颜色,特别像黑领椋鸟的叫声。

  在空旷无人的山岭中,春天的微风轻轻推动带着露珠的芦苇新叶,黑领椋鸟的叫声就在快要消散的淡紫色雾气里传来: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有时候在梦中,宗杉不能分清是黑领椋鸟在铁塔上掠过,还是新抽出的青嫩芦苇在梦境里晃动。

  黑领椋鸟是最早到高压铁塔做窝的,三月它就来了,随后喜鹊、八哥,偶尔有灰鹭就相继来了。宗杉喜欢看黑领椋鸟,每一只黑领椋鸟都有一个黑色的围脖,它们大都白脑袋白肚子,翅膀上黑白相间的羽毛有如水墨画。老秦说喜鹊好。喜鹊飞过高压铁塔的时候,展开的黑边白翅膀的确很奇异美丽,但是,它响亮的叫声“cha-cha-cha"的不耐听,音色也粗哑。老秦比宗杉更不爱说话,他只说,喜鹊是吉鸟。乌鸦不吉祥,所以,老秦也不喜欢八哥,因为八哥也基本是浑身黑乎乎。在铁塔上,不会讲话的八哥,基本上就形同乌鸦了。

  有一只八哥讲话的,在仁云变线171铁塔。当时,它的窝建在绝缘子串上的斜铁架上。它们的窝有脸盆大小,里面有四粒带灰色斑点的蛋。宗杉把草窝托起搬移的时候,八哥夫妻要啄宗杉。但宗杉必须移开,不然,它窝里那些枯藤长草、布条、破塑料什么的,风吹悬挂搭到绝缘子串或者导线跳线上,就立刻跳闸,发生断电事故。

  宗杉只是移开,老秦上来就是一把掀掉,二十几年来都如此。很多老巡线工也都是这样对付“鸟害”的。而鸟们制造的大面积断电事故,后果也的确严重。老秦这两年不爱登高,他负责地面,高空作业都是宗杉来。宗杉从来不把鸟窝毁掉,宗杉把它们小心地移送到一个离绝缘子串远一点的地方,还是在高压铁塔上。但那对八哥夫妇很不高兴。一周后,宗杉巡线又看到它们搬回去了。宗杉只好再次登高拆迁。平心而言,宗杉每一次都是文雅施工。在接近它们的攀登途中和乔迁中,宗杉总说,早上好哦,早上好。

  八哥夫妇,或者夫或者妻,总是对宗杉尖叫。它们竭力反对宗杉攀爬上来,反对宗杉接近、接触它们的窝。在宗杉轻风细雨的问候中,它们气愤万分地叫喊、振翅、顿脚、啄击宗杉。

  这个你建我拆的拉锯战持续了四个回合,宗杉还是赢了。因为最后一战,宗杉把一个废弃的足球连尼龙网兜,捆在它建窝的位置,占了它死认的风水宝地,它只好忿忿地屈居在宗杉移动的窝里。没有想到的是,这对钉子户就在极度气愤中,学会了“早上好哦”。它说得比宗杉快,有点像磁带快速播放。老秦不相信,他说,胡扯八蛋。他甚至没有好奇心爬上铁塔看看。老秦真的老了。

  二

  每一年的三月四月,是与黑领椋鸟约会的季节。

  走在早春淡紫色的空气里,交错不息的鸟叫声,金属般穿透天际,很快地,山谷里,远远近近的铁塔之下,鞭炮花、迎春花、桃花,甚至雷公草尖、清明果草,都会模仿着各色青翠的鸟鸣声,尖细地、娇脆地、婉转地探出地面或枝头,然后在鸟鸣的鼓励下,一点点、一瓣瓣、一丝丝地绽绿爆红。山谷就鲜活起来,只有远山还是淡淡的灰蓝,宗杉他们知道,真正走过去,那里沉静的灰蓝就没了,其实也是春天的生鲜景色。

  每年三月到八九月,都是高压线路鸟害最严重的时期,七八百座铁塔,一月要合计清理两三百个鸟窝。那也是巡线工汗流浃背的日子了。鸟害严重的线路,一个小组有时是四五个人。宗杉和老秦是老搭档。他们这条线,鸟害一般般,有那么七八座铁塔比较严重吧。鸟害越来越重,老秦比较烦。老秦向上面发牢骚要人,没有要到。老秦说,老二,就是你没有和我一致对外提意见,所以我们组就追加不到人。

  追加不到人,所以这一老一少,在寂寞的山冈上,总是保持着两人行。

  每一次线路出巡,从城市的尘烟、噪音和浑浊的颜色中走出来,宗杉就感到脑门子水凉清新,有时尾骨神经那里忽然一个麻颤,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就是黑领椋鸟的叫声掠过耳旁了。当然,宗杉对老秦说,不是每一声黑领椋鸟的叫声,都这么厉害,是有的时候。老秦不屑地沉默着,宗杉就更想解释清楚,他说,就是很久没有听到忽然又听到的时候,比如,隔一个秋天冬天什么的,一听,尾骨神经就自动酥颤了。

  两人一直走。年年都这么走。穿过深郊,隐身崇山峻岭,或者绕过长长的水库。宗杉年年都知道,黑领椋鸟在人迹罕至的山岭中、在高大的细叶乔木上、在高压铁塔上,正等着它的对手或暧昧的朋友。

  年年如此。

  后来老秦的膝关节很酸痛不灵活,宗杉就让他在地面多休息。有时宗杉在铁塔上,看到下面,老秦已经歪在蜂蝶飞舞的金色树桩上,瞌睡过去。这个时候,穿着防护服的宗杉,独自坐在五六十米的铁塔上,心情就特别空旷无拘。他悠然地看东看西,看着春天绿油油的田野和淡黄浅绿的山岭植被。有一次,宗杉在望远镜里,看到一对年轻的农家夫妇,忙里偷闲,在玩猪八戒背媳妇的游戏,最后两个人都跌到大片的油菜花地旁的水田里去了。还有一次,看到几个背着茶篓的采茶姑娘在一垄垄的茶树间,野兽一样地疯狂追逐。

  他们组的鸟害重灾区,都在云遥这一带。不爱说话的老秦说,他年轻的时候,鸟害没有这么严重,因为这里都是茂密的树木,很高大的乔木。木棉啊,大叶榕啊,古樟啊,落羽杉什么的,但是,现在,它们基本都被砍光了,鸟就跑到高压铁塔上来了。

  第一次认识黑领椋鸟的时候,是很多年前的三月的一天,它特别的叫声,就像春野上一枝忽然绽放的红杜鹃。宗杉站在铁塔底下,尾骨突然被电打了一下地颤动了,他仰起脑袋。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像一串串水晶乐句,消散在万里碧空,空灵深远得令人惊愕。两只鸟站在电线上,一只颜色是黑白,一只是深棕白,后来宗杉才知道黑白的是雄鸟,深棕白的是雌鸟。一个放牛的老人慢吞吞地经过宗杉的身边,后来又转了回来。他指着天上说,人家一窝原来是六只鸟,这两只是大鸟。上周村里把那几棵木棉和高大的什么树都砍了卖,刚孵出的小鸟,都摔死啦。它们拼命地叫,现在,看,只好住你们铁塔了。

  很快,宗杉就能在百鸟争鸣中,分辨黑领椋鸟的叫声了。在177铁塔,有两只花脚黑领椋鸟敢栖息在宗杉肩上,一只浅色毛绒球一样胖的雌鸟,有一次在电线上横走到宗杉身边,轻啄问候了为它而保持不动很久的宗杉的指头。不过,后来,宗杉再也没有看见它。

  夕阳苍茫暮色渐起的时候,有时宗杉会特别想在铁塔多呆一会,宗杉不想下去。事实上,他们很少拖到傍晚收工,一般也就是一两点、两三点。这时,老秦就会喊,天黑走啦!更经常的是,他连喊都不喊,到铁塔基座用扳手使劲一敲,自己就往山下走。暮色里的所有小鸟,就和匆忙下爬的宗杉默别了,晚风有时把它们的羽毛吹翻过来,像一只只道别的小手。

  爬下去的时候,宗杉在想,倦鸟归林啊,对于黑领椋鸟它们来说,到底是归高压电线好,还是树木丛林好呢?不过,无论怎么想,反正再疲倦的鸟儿,也已经没有什么林子好归了。

  三

  今年鸟害最严重的时候,宗杉开始牙疼。所以,关于“鸟害”,主战派和主和派商榷最激烈的时候,宗杉往往牙疼不在现场。主战派们个性相对直截了当,做事痛快,比如老秦,当年他说他还吃过毛鸟蛋,就是把铁塔上孵蛋的大鸟轰开,把快要孵出鸟的鸟蛋,在铁塔角铁上一磕开,就“哧溜”喝下去,老秦说他的师傅说这个--大补,壮阳。老秦后来不小心喝吐了,在一个山冈遍地狂呕,他就再也不能吃大补壮阳的毛鸟蛋了。后来,他就看一窝,踹一窝。窝里有待哺的幼鸟,一般都是连鸟带窝,抓起,塞进事先准备的袋子里,封死丢弃。有些时候,老秦上午才解决了一窝,下午路过,勤奋的钉子户又在叼草抢建,老秦说,他气得隔周就带了气枪过去。他说,太他妈的挑衅人了!

  塔基下,那天,他们俩在树阴底下吃早上带来的面包和矿泉水。忽然,宗杉左边大牙咬到什么硬东西,顿时牙骨剧痛而酸软,痛得矮歪了半个身子,老半天不能说话,光捂着腮帮看着群鸟斜飞。宗杉用舌头摸索着检查到底吃了什么坚硬颗粒,没有。确实没有什么硬东西,口腔里最坚硬的东西,不过是一小片绿豆大的麦皮。

  宗杉张嘴让老秦检视他的牙,到底是哪一颗坏了。老秦往宗衫嘴巴里看了半天,说哪一颗都好好的。老秦还比以往多说了一句话,张这么大,你他妈的还真像上面等喂食的小鸟。

  听说主和派都是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他们尊重动物,认为在树木越来越少的历史时期,和小鸟的战争是徒劳无益的,他们努力提出要因势利导。鸟窝没有什么不好,不好就在于它们爱建造在绝缘子串上方和导线跳线上方的危险部位。引它们到铁塔其他安全的地方,就对了。主和派大都是思想大于行动的人,他们温和、谨慎,做事拖泥带水但喜欢公布自己大好想法。

  在主和的思路下,老秦宗杉他们小组也被率领着进行了不少探索实验,比如,投入统一制定的三角箱,占据危险部位,令鸟儿被迫移居,(但鸟儿偏偏在三角箱旁落户,而三角箱不能做大,做大了会影响绝缘子串的检修)未遂;在铁塔安全位置赠送精美铁皮鸟窝,引鸟入室,(喜欢铁塔上安家的鸟儿,根本不喜欢封闭阴暗的窝,它们追求敞开、高空的阳光,拒进)未遂;购置太阳能风力驱鸟器,(鸟儿趁无风的时候,把反射阳光的三个叶片,用草绑起来,令其不能反射阳光而失效)未遂;投入超声波模拟老鹰发出惨叫的恐吓装置,(刚开始几乎吓破胆子的鸟儿不久就识破,那不过是假老鹰)未遂……

  宗杉现在回忆起来,所有这些举措,像是不断在进取一气呵成中。其实,不是这样,每一个点子从想出来到付诸实践,要一个过程,被证明失败,也要有一段时间。在这些进程里,情势会发生变化,一些关键性的有志人员可能会提拔高升,和鸟工作就暂停一下。等接班人到岗后,又需要一点适应时间,就会再有一个和鸟的好点子出现,这就开始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循环,这个努力一般会持续到有志者高就再暂停,但是,暂停之后,新的循环随着新人新构想的产生,也一样会慢慢再开始。宗杉抽空去治牙的这段时期,主和派打出的思想旗帜是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这样,上上下下都非常支持他们。和鸟工作好像又紧锣密鼓地展开起来。

  老秦那些主战派脾气不好,资格老,就喜欢说怪话风凉话。老秦是惜言如金的人,只说了几句,什么鸟没少,官倒多了不少。那些积极进取的人,也不高兴,他们批评说,老秦他们就是工作思路传统简单、层次低。

  四

  宗杉躺在女牙医的怀边。口腔医院诊室里十几张就诊躺椅,都调得让病人的脑袋快比P股低,以便牙医坐着,轻易就把有着烂牙坏牙的病人脑袋,揽入怀中考察或者治疗。第一次就诊,女牙医就确诊宗杉左侧上牙的倒数第二颗大牙隐裂了。是严重的牙隐裂,必须立刻处理,否则宗杉的牙随时会四分五裂,宗杉就永远地失去这颗牙了。而这颗牙,女牙医介绍说,是宗杉整口牙齿的中流砥柱。她说,所有人都这样,倒数的第二颗、两侧上下对应的这四颗牙,是主力牙。

  把嘴巴张到最大的时候,宗杉就会想起老秦说宗杉像个等食的幼鸟。有一次,宗衫张得过大,或者是女牙医摆弄得太久,宗杉竟然下巴脱臼了。嘎哒一声,宗衫的脸颊顿时酸疼难忍,支吾难言,真像一只绝望悲惨的小鸟。女牙医咯咯笑着,后来,找来了一个老牙医。老牙医的手在宗杉下巴上,一按一转一托,咔嗒,好了。复位了。

  牙医总是冷酷镇定的人,哪怕她长着温柔美丽的眼睛,长着白玉兰一样纤丽细腻的手。第一次女牙医就奋力锉开了宗杉的一根牙根管,用一根绣花针大小、通身有电钻扭纹的针,掏刮里面的牙神经。这痛得宗杉像被电击一样,几乎弹离诊疗椅。在那根针的肆意刮拽中,宗杉看到自己的牙根管像象牙一样长,一直倒长向脑海深处。那根后来宗杉才知道的叫扩大针的东西,就在他脑髓里狠狠刮擦抽拽,又好像是刮椰子壳。宗杉充满了对牙根管里的牙神经的断想:它是直溜溜的一棵树,还是有着丰富的树杈呢。

  在云义变线的161铁塔,有一窝新出的喜鹊。大喜鹊似乎很亢奋,看不出是不是攻击性增强了。对面,更低些的山顶,162铁塔上,宗杉看到他熟悉的那只大花脚黑领椋鸟在看他。等一下宗杉会从这端电缆直接滑到那座塔,看看它。它会听到宗杉带着毒杀残余牙神经的药棉气息的问候。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黑领椋鸟是怀旧的鸟,旧的树、旧的窝、旧的朋友、过去的风景。

  喜鹊窝里有五只小喜鹊,也许妈妈刚刚喂饱了,幼鸟们懒洋洋地用暴突的半睁眼睛看了宗杉一眼,没有恐惧也没有饥饿感。有一只幼鸟,好像是习惯性地大张了一下喇叭一样的大嘴巴,看到小喜鹊巨大的嘴巴,宗杉才想起鸟们一生都没有牙齿吧。它们自然也就没有牙神经,它们的神经就是树了吧。

  检查完这个塔座,宗杉通过高空电缆吊滑到黑领椋鸟所在的铁塔上。黑领椋鸟在那里等他。宗杉一挨近,大花脚的黑领椋鸟倏地腾空而起,划了个弧线又落在原位。这是一个友好的身体问候。宗杉跟它挥手,它略带警惕地再次小幅腾起,很快就理解宗杉的问候,停在了宗杉触手可及的铁塔角铁边上。宗杉说,你好吗?它歪着头看宗杉,宗杉向它伸出舌头,它又歪了一下脑袋。

  宗杉模糊想起一首儿歌。兄弟五六个,围着柱子坐,什么什么一分开,衣服都扯破。宗杉说,打一食物。黑领椋鸟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听得眨巴了一下,它歪着困惑的头。宗杉说,你见过的,绿色的,像芦苇一样的叶子,没有锯子边,不割手,兄弟五六个就是它的根,老了的根,你再想想,噢,应该叫打一蔬菜。想起来了吗?

  大花脚黑领椋鸟目不转睛地看着宗杉的嘴。

  它说话了,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宗杉觉得它的嘴巴几乎都没有张开,那一串冰清玉洁的声音,就在他耳边荡漾而起。

  恭喜你!猜对了。没错,是大蒜头。哦,你不喜欢它的味道吗?我知道的。我是想跟你说,我的牙齿裂了,要分家了。昨天我很痛,痛极了。牙医用一根很细的电钻针,把我挑起来了,整个人都挑起来,她把我荡来荡去。因为她挑扭着我的神经。唔,没有牙齿当然不行。你可以,我不行。我要牙齿的。什么,一颗也影响吃饭吗?当然,影响,严重影响,因为它有神经。痛起来的时候,比一棵飓风里挣扎的大树还要痛。痛极了。

  一人一鸟,很安静地站在铁塔上。

  唧唧,啾啾啾啾。黑领椋鸟没有叫,是宗杉希望它叫而吹了口哨,但是,很不像。有点古怪。它就飞走了。起飞的时候,哨音就在宗杉耳边掠过,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

  黑领椋鸟掠过静谧的蓝而发白的天空。

  峡谷那边,一只黑色的老鹰在高空翱翔。下面,粉白色的桃花、紫红色的映山红,在满山遍野的灌木林中一丛丛竞放。

  五

  巡线工从一座山冈,走向另一座山冈。单位内部刊物有人发表诗作:我们从一个人生的山峰,跋涉向一个更高的人生山峰。狂风、暴雨,阴霾和冷雾、炎热和严寒,都阻挡不了我们电力人向上的心……老秦用这个铜版纸刊物,垫P股,再后面的诗行,到了P股下面,他就懒得挪开P股念了。

  山岭铁塔间起起伏伏的高压线,就是他们的行走方向。一路查看线路,有没有枯枝乱草搭线,有没有塑料袋乱挂等各种潜在隐患,有没有线路歪斜,树倒线断、被盗被损等等。老秦说,他年轻的时候,巡线工都是骑车,骑到山边,撂下车就进山了。等到收工才出山。线路检护的效率很低,每次出山都人倦马乏,碰到心里有事,想死的念头都有了。有个大年二十九,在荒郊野外,故障突击抢修完,老秦爬下铁塔的时候,草丛里忽然蹿起一条忘记冬眠的蛇,咬了老秦一口,结果是无毒蛇。老秦说,为什么不是有毒的呢?妈的,反正都咬了一口。

  在宗杉和老秦结为师徒搭档之前,老秦被新官上任的安检组长严厉查处过。悄无人迹的山冈山岭中的很多铁塔,被那个聪明的安检组长随机挂了一些吊牌。巡线工到了哪里,巡检完,就应该把吊牌摘回来。这样的好处,是巡线工不敢偷懒。老秦有一个吊牌没有拿回来,他说,是忘了拿。可是,他和原搭档没有通好气,搭档辩称是来不及去。老秦硬说去了,还处理了一个鸟窝。这样,口供不一致,老秦就被严惩不贷了。后来,汽车用得越来越多,把巡线工送得越来越远,但是,山里的行走,一座座铁塔的检修护理,还是要靠人工深一脚浅一脚地进行。再后来,那个组长早已经提拔到外地挂职了,老秦还在山里行走。老秦有气,所以,鸟害季节,他下手特别狠也就可以理解了。老秦有个机灵的儿子,写过一篇《我的爸爸》的作文,说,我爸爸最大的愿望就是驾驶直升机去巡线,为大家送来光明。但是,这个作文被老师表扬不久,儿子就在夏天溺水而亡了。老秦还有两个女儿,她们都不喜欢写作文。老秦说像她们妈妈,又贪吃又丑,没有出息。

  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真的开始有直升机巡线了,据说一架飞机两小时,等于六十个普通巡线工的两天工作量。不过,老秦已经彻底没有斗志了。有一次,宗杉把一窝鸟用外衣兜着,一路提回去,他也没有讥讽。那是一只被气枪打了翅膀的灰鹭妈妈,守护着它刚出生却无力喂食的鸟宝宝,它们都奄奄一息地在窝里。而过去,老秦是很烦这些婆婆妈妈的事的。这些鸟最终还是死在了宗杉家里。老秦这才淡淡地嘲笑了他。

  在巡线的时候,他们需要望远镜。每人都配有一个性能不错的望远镜。老秦不喜欢用它来查看线路上妨害安全的鸟窝、树枝、塑料袋什么的,他喜欢在家里看别人的家。但是,老秦只有看到特别有趣的东西,才会跟宗杉说上两句,有一次,他说看到对面一户人家真正的“床头打架床尾和”的精彩故事,具体怎么精彩法,他没有再说。

  宗杉也望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有一个秋天的公休日,宗杉望到一户人家的客厅。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主人,在点地上的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和他围坐在蛋糕旁边的是三只狗,一只花猫。其中一只狗和猫差不多大,第一眼宗杉还以为是两只猫。

  宗杉看到那个人合掌祈祷、念念有词的样子,看来是他自己过生日。再下来就是分蛋糕。每只狗还有猫前面,以及他自己面前,都有一个纸碟子。男人把蛋糕切了在每只盘子里放了一小块。两只大狗站了起来,离去,小狗和猫嗅了嗅碟子,望远镜里,看不清它们两个有没有品尝,后来小猫也走开了,只剩下一只小狗坐着。男人自己吃了几口。然后是大声招呼的样子,宗杉以为会有人过来吃蛋糕,但是,没有。不管是人还是狗,都没有再过来。男人寂寞地把蛋糕奶油点在自己鼻子上一大坨,又迅速点在唯一坐着陪他的小狗鼻子上。小狗跳起来,男人也跳起来,奔跑追逐,大狗小狗顿时沸腾叫闹起来,宗杉这边都隐约有声,而小猫则在飞速窜来窜去,男人呵呵大笑。宗杉也笑起来。

  第二天宗杉告诉老秦,老秦说,脑子有病啊!再没人给他过生日,也没必要拉猫狗过啦!神经病。

  想到那个欢乐的场景,宗杉嘿嘿直笑。老秦说,小子,你他妈也是二百五!

  后来,宗杉在山岭中告诉老秦,那个屋子里还是有其他人的,只是不常看见。有时,能看见晾晒的女人内衣。有时还有很多个男女在客厅里,偶尔还有老人出现。不过,看上去,男人和猫狗,是最容易出现的。

  六

  宗杉申请打麻药,但女牙医不鼓励宗杉打。她说,没有感觉神经,会使人不知深浅。在操作上没有呼应,这样不太好,甚至危险。宗杉苦苦哀求。女牙医就往他牙龈上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针。很快,宗杉就感到自己口腔发凉发苦。舌头有点木。女牙医随后就叮当操作起来,宗杉还是感到抽神经的痛,挣扎着摇手示意。女牙医似乎很高兴他还有感觉配合,得了大便宜一样地大干快上地说,好了好了,一下就好了!

  牙根管要一根根地抽。每颗牙齿四根牙根管,像方鼎一样吧。每根牙根管里的神经,在宗杉现在感受起来,都是参天大树。宗杉被女牙医抽得阵阵哆嗦,不由短促呻吟。这时,好像在十多张诊治床之外,一个大约刚会讲话的孩子的哭叫声传来了,那个声音像从水里冒出来,晶莹剔透,放开我呀,放开!回家!回家!接着是更加响亮有力也更加晶莹剔透的请求,不打针!不打针!回家呀!

  宗杉猜不出孩子在接受什么治疗,他在孩子的哭叫请求中,老是想到和他对望的黑领椋鸟。他趁女牙医换针的工夫,直起脑袋搜看一眼,就看见一堆人中,面对他的护士在温煦地笑。宗杉也觉得有点好笑,只有孩子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提出反对意见。成年人不行,要么忍,要么选择麻痹神经。宗杉后来觉得黑领椋鸟空远清亮的叫声有镇定作用。

  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

  女牙医其实挺好,她大度自然地默许宗杉的脑袋抵在她美丽的工作胸口。宗杉在剧痛中,也能不时感受出她的弹性和温暖。有一两下,他甚至感到他的脑袋触动了她的乳头。这使他有点震撼,但神经剧烈扯扭痛,并没有因此淡薄。女牙医认为宗杉的神经太过娇气,直到最后,被允许漱口时,宗杉抱怨说舌面麻木,一嘴发苦。她才恍然大悟:我说推针怎么没有阻力,原来麻药都推到你嘴里了。你怎么不早说呢?宗杉说,你绞着我的神经,堵着我的嘴,我怎么说呢。

  女牙医在透明面罩里面微笑。宗杉觉得即使是阴谋,现在看来也是有点美丽的。

  宗杉说,你喜欢鸟吗?

  女牙医没有说话。表情回归职业化的淡漠。她摘下面罩,起身到电脑面前操作什么。她说,先交钱,然后下去拍个牙片。

  在桃花谷,满山遍野的桃花已经剩下花朵的胡须,一大批小小果实正在诡秘地生长。满地的桃花瓣已经烂去成泥,或者随风远逝。地面不再绚烂,天空也不绚丽。桃花林中间和靠近茶山的尾端有两座高压铁塔,这花海之间的铁塔,一般是喜鹊的最爱。喜鹊是爱美的鸟,它在空中展开的尾巴,一路翻飞着桃花的妖魂之舞。

  那一年的这个季节,宗杉和老秦在桃花谷中央的高压电塔上发现一个鸟窝,里面竟然有猫头鹰五只幼崽和两只喜鹊,共七只小鸟。当时,老秦抖开随身的行刑处置兜,就要往里面塞鸟封闭。宗杉死死拦住。

  老秦说,还想养啊,你养死了几只啦!

  宗杉打电话给他动物园的同学。对方说要。

  没想到,动物园因为猫头鹰不易人工饲养,只接收了稍大的两只小喜鹊。宗杉通过动物园的同学又找到农林水利局。农林水利局林业站的人,立刻派出专车,把五只小猫头鹰寄养在一个农庄式的绅士休闲俱乐部,俱乐部表示待小鹰能够自立生活后再放飞大自然。不料半年后,俱乐部负责人报丧说,由于附近有许多居民偏头疼,或是有人偏头疼四处找买猫头鹰,结果,五只猫头鹰相继被人偷偷盗猎了。

  这之后,老秦经常叫宗杉老二,意为二百五的简称。

  七

  在宗衫最后一条牙神经被杀死后,单位的和鸟工作又上了一个新台阶。新一轮的和鸟运动正在展开。听说多家报纸都登了,长篇报道了他们与鸟和谐相处的追求过程。老秦说,里面没有点名地表扬了宗杉多次救鸟、护鸟事迹,歌颂了巡线工的整体素质。老秦看报说事一贯很闷不精彩,宗杉又基本不看报,回家只上网,因此,他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走到哪一步了。对于他来说,每天还是和过去一样。那一天,在铁塔上,他顺便把口袋里的牙片亮给那只大花脚黑领椋鸟参观,黑领椋鸟认真看了那个黑乎乎的小底片,但不以为然。

  你不认为这里面有过一棵树吗?宗杉说。

  宗杉把底片对准亮光,看,这真的不是你的老家形状吗。

  黑领椋鸟礼貌地啄了一下那张黑底片。一只棕色白色相间、毛感松软如球的黑领椋鸟飞过来了。看来最近它俩关系紧密。飞过来的棕白色雌鸟,嘴里衔着一个蕨草类的枝。宗杉有点吃惊:你们又要造新房吗?

  两只黑领椋鸟偏着脸看他。

  拜托,绝缘子串上、跳线上面,是不可以的。铁塔的其他地方,随便了。

  两只黑领椋鸟都谨慎地看着宗杉比划的手。雌鸟更加偏头,明显保护着自己嘴里的草。

  旷野风高,远处传来得得得得--得得得得的鸟鸣声,很像一个孩子在有节奏地敲打什么铝制品。还有一种像人把舌头侧卷起来吸气的声音,不知是什么鸟发出来的。声源方位都定不下来。铁塔下面,老秦在草地上使劲擦自己蓝色塑料头盔上的鸟粪,他大声咒骂,他妈的他们要秀给谁看?!这么重的鸟害,只有靠直升机来洒农药啦!

  铁塔上,黑领椋鸟伉俪还在听宗杉说话……棕色的……它们没有你们这样的黑围脖,它站在那里,怎么像练劈叉一样,两根细枝,它一脚抓一根。另外一只鸟呢,更逗,爪子一上一下抓着一茎芦苇,简直像撑竿跳的起跑,哪有这样的鸟啊,我第一次看到,可惜我忘记了它们的叫声,不然我可以模仿给你们听……

  很快的,新成立的鸟害防治研究小组副组长就邀宗杉一起去农贸市场,寻找一种竹编的筐子类物品。他们理论推断,这些喜欢高大疏叶乔木的鸟们,可能会需要这种容易洒满阳光的敞口筐子。宗杉想,副组长能致力鸟害事业几天呢?就像多级火箭一样,“鸟事业”助力后,被一级级退下,火箭头就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而去了。

  看来,副组长研究过不少鸟,一路给宗杉讲述鸟类知识。他说宗衫看到的那种练劈叉的鸟,可能是棕扇尾莺,还说市鸟类研究所有个美女专家,大笑的时候,身上会发出植物的香气。他兴致勃勃,说,已经约好了,如果我们今天找的这种筐子可行,省电视台一套就要到山里的作业地进行现场采访,到时,他会建议宗杉和那个美女鸟类学家一起参加采访,谈谈感受。

  宗杉摇头。一方面他害怕镜头对着自己,还有一方面,他觉得张扬地拍摄采访起来,是件滑稽古怪的事。

  农贸市场没有他们要的东西,在一个贩子的指点下,他们又驱车到一个郊外的老竹器社,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东西。有两种备选。浅口的像脸盆那么大,深口的就是一尺深的普通箩筐了。最终,他们深口、浅口的各选了三个。

  在他们来之前,几个编织老头挥舞着关节粗大的手,在唾沫顿挫地辩论,论题是十二生肖有没有一个好东西。说没有一个好东西的反方代表说,牛--老实,就是傻瓜;说猴,滑头、不可靠;马,当牛作马,因此等于牛;猪,又懒又笨;兔,没有前途;虎,狠、恶霸;鸡,鸡头、妓女;蛇,阴险;老鼠,人见人厌。狗,贱骨头……

  辩论交锋最厉害的时候,组长和宗杉进去了。正方老头说,龙,就是没有缺点的。龙就是好东西!反方老头说,龙,最假!世上根本没有,有,就是假冒伪劣……这样就等于捅了马蜂窝,所有的老头都生气了,有人摔了编织一半的筐子气势汹汹地去小便。

  几个老编织匠听说宗杉他们是给鸟买窝,还要放到山上,求小鸟住。就一起呵呵笑起来。有个长得挺像麻雀的老头说,现在到处洒着浸过毒药的红谷子毒老鼠,结果,老鼠没毒死一只,麻雀喜鹊全部药倒,它们不懂,飞下来啄。你看,我们村以前麻雀最多,不怕人,现在都看不见了,天上树上都很安静了,都没有了。有个对辩论意犹未尽的老头说,鸟也不是好东西!一个老头愤愤地站起来:什么生肖,何止生肖!在你们眼里,哪一个动物是好东西?通通都不是!就是要吃!

  宗衫和副组长不明白老人为什么那么激动,就讷讷地赔笑着。

  几个老工匠互相看着又笑起来。他们替宗杉他们失望,也为他们的努力有些兴奋好奇。这时,外面传来了鼓乐队动静,鼓声由远而近。愉悦、热烈,高蹈的旋律,宗杉以为是结婚喜庆。

  两人抱着筐子,才走到竹器社门口,就看到一队人马从村里迤逦而来,嘭咚--嘭咚--嘭咚--嘭咚--前面是白色咔叽制服鎏金的军乐队阵势,半人高的白色大鼓,小号、唢呐、钹。后面一长队人马,打头的捧着一方照片,医生一样的大褂、少数民族特色的白帽子,安然平和地走着。

  竟然是出殡!在这么个激越、昂扬、高亢、达观的军乐中,他们在为一个老人送行。

  宗杉愣住了,忽然眼眶发热,泪水差点掉下来。

  副组长拍了宗杉一下,两人穿过小马路,走向汽车。

  他们的汽车跟在这支像喜庆一样的出殡队伍后面,慢慢地开,直到大路口,和队伍分手。分手的时候,副组长才说了一句话,希望我死的时候……也有这样了不起的音乐相送……

  宗杉就对这个人有了一点认同感。

  八

  九月中旬,在漆树微微发红的时候,满山遍野近千座的高压铁塔上,都高高地放置了一两个浅口竹筐,远看就像塔上安了个接水的脸盆。试用了一个月多,看起来八哥、黑领椋鸟和喜鹊灰鹭,还是比较喜欢浅口的那种,所以,浅口筐就被推广使用。

  随着媒体报道,许多单位来拍照、取经。防治鸟害小组非常忙碌,赶写了不少调研文章和适用情况汇总,听说局里也在筹备全国丘陵地区护线经验介绍会。

  老秦和宗杉依然两人一组,在深山浅滩里逛。那一天,老秦说,老二,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你的花脚黑领椋鸟了吧。见宗杉没有搭腔,老秦说,天凉喽,八成是被人弄去进补了吧。

  宗杉正在暗自思忖这个问题。凡是在大花脚黑领椋鸟喜欢落脚的区域,尤其是云遥变线177铁塔。他都留心过,的确都没有看见它,也没有看见它的新妻子。177铁塔绝缘子串上的浅口筐,已经被一对八哥占据,里面居然还有晚育的没有睁眼的两只小八哥。

  大花脚黑领椋鸟去了哪里?是真的不喜欢别人赠送的鸟巢无处落脚而浪迹天涯?宗杉想起它歪着脑袋听他说拔牙故事,以及像牙医那样观看他牙片的样子,就在铁塔上无声笑起来。极目远望,山高岭长,一座座铁塔,骑山镇水,连接天涯。

  大花脚黑领椋鸟去了哪里呢?

  那天晚上,宗杉梦见大花脚黑领椋鸟所钟爱的177铁塔严重跳闸,其他地方也频频告急,一脑海都是紧急呼叫、紧急救援信号。接下来全城一片黑暗,死沉沉的黑暗,密不透光,一丝光也没有,黑得稠滞沉重,黑得令人窒息。所有的声音和光,都被吞噬了。

  比地狱还黑沉。宗杉看不见自己的手。他翻转着手掌,一直想看到。

  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

  宗杉感到尾骨一阵星尖的酥麻。

  很轻微、很清亮的第一声鸟叫出现了,晶莹、纤细、透明,如流星滑过。

  是黑领椋鸟。

  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

  每一声黑领椋鸟的叫声,就能看到一个针尖大的星光从黑色的穹隆下透射下来:

  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

  唧唧,啾啾啾啾,唧唧,啾啾啾啾--

  宗杉想辨别哪一声是大花脚黑领椋鸟的,可是,鸟鸣声越来越多,晶莹闪烁,后来就像银河飞瀑,无数的水晶颗粒在天宇激荡翻飞。抬眼望去,漫天星光璀璨,一支、两支、无数支的细长如十字、米字的银亮星光,穿透黑色的穹隆,充满温暖地洒了下来。

  梦中,宗杉知道大花脚一定在里面,它是最清新的那一支星光。

  醒来时,宗杉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原载《上海文学》2009年第4期

  点评

  小说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彰显出深刻与机巧的意蕴。人类在贪婪的驱使下肆意扩张,茂密的树林被砍伐殆尽,致使鸟儿丧失了栖息的美好家园,于是高压电线铁塔成为它们无可奈何的寄居之所。由此却带来了严重的鸟害--鸟巢里的杂物会导致铁塔跳闸,于是,巡线并移除鸟巢就成为一项新的人与自然的战争。在对待鸟的态度上,巡线工形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的老秦总是以斩草除根的方式对待鸟儿,虽然他在抱怨鸟害的同时也怀恋往昔人与自然和谐的美好,但是他并未意识到对树木的砍伐与对鸟的铲除同样可悲。而主和派中真正爱鸟的人并不多,他们只是凭借与时俱进的花哨理念为自己的晋升制造舆论、铺垫台阶,因此保护鸟儿成为了事业上升的助推器。疏离于无谓争吵的宗杉却以实际行动在巡线中与各种鸟儿建立了和善、友好甚至亲密的关系。其实,在宗杉与黑领椋鸟的亲密关系中,最大的受益者是宗杉。小说数次暗示城市生活的污浊、嘈杂令人厌烦,而巡线中向自然的回归让宗杉感到清新、精神,特别在与鸟的接触中,他的整个世界充满了祥和与生趣。山林的寂静让人充实,喧闹的人生却孤独无依。小说中那个虽有亲人却只能拉来狗猫为自己庆祝生日的男子,以及那个以激越昂扬的军乐队为自己送葬的人,在令人倍感惊奇与好笑的同时,却不免哑然落泪。正如小说的结尾,当黑领椋鸟无端消失时,宗杉的世界猛然成为一片广阔无边的暗夜,只有梦中传来的鸟叫才使他的生命重获光亮和温暖。

  (王秀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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