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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两老庚

  得知癫老头去世的消息,是在他已经去世的一年之后。小刘姐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像告诉我树上掉下一片叶子般平静。我倒是有几分感慨,几分叹息。

  认识癫老头的老婆比认识癫老头在先。初见到她时,我便不由得要问这是什么人。因为她美貌无比,尽管是五十多岁的女人,但端庄的脸孔和儒雅的举止在这个山区县城里是鲜为人见的。当我得知她就是癫子的老婆时,心里十二分懊叹,便确实相信红颜女子多薄命。

  一群刚穿连裆裤和仍穿开裆裤的孩子围着一个高大的老头子叫“翁公……翁公……”他脸色呆板地立着而后又走动,有时间鼻子“嗯”一声算是应了。孩子们高兴得大叫大笑。散开后又围住他使劲叫“翁公……翁公……”那便是我初次见到的癫老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姓翁,此地土语翁公和蜈蚣同音。蜈蚣,带毒液的虫,可作药引。孩子们从长辈的口里得知,被那个头上两根触角的小虫咬了,轻则肿胀,重则见阎王。吃了蜈蚣爬过的蛋汤也是要死的。蜈蚣,最毒的虫,叫他“蜈蚣”,他应了,孩子们欢乐无比。

  他任何时候就是那个样,面部表情始终无望般,没有高兴,没有悲伤,没有气愤,没有和善。从不与人打招呼,人们也不与他打招呼。

  他也不是一概不说话。有一个夏季的休息日,他说了很多,嗓门很大,有很多人听见。

  他摇着大蒲扇,嘴里衔着一杆竹烟筒,脖子和脑袋笔直地竖着,像是倒在肩上的一块物件,我怀疑它是否有转动的功能。他迈着稳稳当当的八字脚,毫无表情地来到田局长家。

  “田局长,我找你谈一个事,怎么样啊?”吐词不紧不慢,很有点派头。我当时从小刘姐单身宿舍的窗口往外看,能瞧得一清二楚。

  “啊”,田局长对他很客气,叫他坐。

  他不坐,站在门口大嗓门的说话。

  “你那儿子的对象的嫂子在我们单位安排两间房,是吗?这样不对吧!你看人家刘丽萍四口人老少三代就住一间房。你也去看看啦,做领导的要关心群众呀!不能光顾自己呀!”

  癫老头忽然像个严厉的上司在训斥一个不合格的下属。

  “是局里其他领导点了头的,关我屋里什么事。”局长女人接口说。

  “这就不对了,不是凭你们的关系,她凭什么住这里的房,她搬来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知道了就该管。啊……”他无表情的脸上仍毫无表情,我奇怪那呆板的脸上何以吐出这般严厉的言辞。

  “党的干部嘛,是为人民服务的嘛。啊……”他像个领导在大会上做报告似的。用“啊”字拖长声调,以赢得下句话的准备时间,又引起人们的注意。我推测这癫老年轻时必定是想过做官的,要不何以打得出如此像样的官腔。

  局长和夫人都不见了,听众走了,他似乎有点生气,声调提高八度,左邻右舍全能听见。

  局长夫人领着癫老头的老婆急急地来了,那个漂亮女人领走了癫老头,出门时连连赔不是。癫老头像进门时一个样,脖子和脑袋笔直地竖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着,一副大将风度。

  “癫子真爱管闲事,这下田局长会对我有看法,以为是我对住房有意见。”小刘姐忧心忡忡。

  “怕啥,又不是你叫那老头子去闹。”我宽慰她。

  “肯定要坏事,我该不该去向田局长解释一下呢?”刘丽萍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田局长在单位很有权威,局里大小事都得他点头。他嘴巴很能讲,对下属也极热乎。局里人都很尊敬他,都争着说他好。今天这老头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真真有趣,真真难得,正常人也许不会有这般举动。

  夏天的夜,很惬意。人们摇着蒲扇到坪里乘凉。坪前凹处是湖,湖水墨绿,倒映在水中的树丛成了一团团黑影,像个难解的谜。人们边乘凉,边聊白日里的事,说他可能是癫劲又发了。说他有个好老婆,跟着癫子这么些年从没动过离婚的念头,真是怪事。不远处传来二胡声。音调很美,悠悠的,令人想起遥远的森林或是美丽的草原,一个温馨、和谐、美妙的去处。人们都知道这是癫老头在拉二胡。

  过了些时日,癫老头又一次向田局长发起了进攻。田局长夫人养了猪。本来不养猪生活也蛮好,可她很勤劳,觉得饲料来得方便也就养了。猪圈盖在宿舍前,时不时随风飘来的猪屎味大家都能闻到,也都能忍受。李妈住在猪圈正对门,她丈夫已过世。她丈夫原来也是局长,所以只有她说过两次,意思是猪圈盖得远一点。此事癫老头知道了,每日里大着嗓门对局长夫人作“报告”,有一次竟然把猪圈顶掀翻了几块。田局长宽宏大量,真的把猪圈迁了。

  癫老头闹得最凶的一次是上头来人了,还是有点位置的。局里很忙,专门派车到乡下搞来野物,摆了茅台。可是他却大摇大摆地来到酒宴上,大声训斥那些堂皇的上司。田局长顿时惊得面如土色,立即上来两个保卫干部,推推搡搡把他架出了门。可惜这个场面我没亲眼看见。

  人们确信他又患病了,尤其是局领导更为他的身体着急。派人把他送到省城专门治疗精神病的地方,还请了两个干部去护理。护理的人回来说,在医院他癫得更凶。再后来他从医院出来,说是病情稳定了。

  癫老头回来后,依然是那副毫无表情的脸孔,依然不理睬任何人。小孩子们照常围着他叫“翁公、翁公……”晚上常能听见二胡声,悠悠的,很美,令人神往。

  我调离那个单位后就一直没见过他,而今才知道他于一年前就死了。没有什么人为他的死而惋惜,真遗憾。

  原载1990年《江西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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