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见小竹笋时,便会勾起我儿时拔笋的回忆。那已经算得是遥远的事了,却依然历历在目。每当想起那时的事,总让我久久地沉浸在甜美、梦境般的意境中。
七八岁的时候,我便喜欢跟着二哥,随着邻居家的男孩子、女孩子们挎着篮子、背着袋子,到县城郊野去拔笋。清明后,山野中一簇簇的小竹丛中,潮湿的山地经过春雨的浸润,尖尖的小笋一批批争先恐后破土而出。我们睁大着小眼睛,猎获着这些小竹笋。夕阳染红天空的时候,我们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肩背手提,满载而归。
那还是在修河北边老县城居住的时候,县城东边的东渡口、县城西边的七里垅,是我们每年拔笋的去处。东渡口有座塔,第一次看到塔时,感到它很神秘,曾联想过许多奇门异话的事情。塔旁稀疏的竹林里,还能依稀看见广阔、荒漠的沙滩,横在沙滩前的东渡河,河面上的点点白帆。七里垅是一条依山傍水的蜿蜒山路,路边的一座游亭,是我们经常歇息的地方。野外的竹林最让我们开心。浓墨深处,茂密的、稀疏的竹林、挺拔清秀的竹子,青翠欲滴的竹叶。小竹笋顽强地冲破硬硬的地层,一批又一批强烈地竞争着,傲然挺立在山野中。绿色笋衣的小竹笋清秀的像个小女孩,最惹人喜爱。麻绿色的麻壳笋蛮健壮实。还有一种笋,笋肉严实没有一丝空隙,叫作实竹笋。小小年纪、迈出大门的我,尽情地领略大自然的新奇、美妙。
在外面拔笋,我最怕蛇,怕四条腿的小“鸡婆蛇”,更怕那些黑白相间、全绿色的、各种花纹的蛇。有时它就从脚边溜过,有时就盘在眼前的竹枝上。每当我遇见蛇时,便尖叫着跳到二哥身边。他俨然像个勇士,一点也不害怕,还告诉我,看见“鸡婆蛇”咬紧牙齿就可以,看见其他的蛇,就要赶快把衣角咬在嘴里,它才不来咬你,即便是那些会飞的蛇也不来咬了。自从学到这两招后,我每次都认真地按照二哥教的法子做,但还是极怕。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然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蛇的威胁,我们仍争着不放弃拔笋的机会。
拔笋真是有趣极了。有苦有甜,有辛劳有喜悦。也许正是这种喜悦中含有辛劳、辛劳带来的喜悦,才有滋味吧。
有时候一连通过几片竹林也找不到几根小笋。我们急不可待地寻找着。穿过杂木丛生,看不见地面的山野,甚至绕过山坳找到另一个山坳。当有谁发现远处一片深绿时,经验丰富的我们便断定是一片竹林,孩子们便狂喜地向前冲去。果然,竹林的地面上,到处爆满高高矮矮的小笋子,令你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简直比看见阿里巴巴的宝库还高兴。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冲动,促使你奋不顾身地钻进去,哪里还顾得上刺划破手、划破脸,乱竹、杂林刮住衣服、缠住头发,哪里还去管柴拔去小辫子上的头绳、扯去几根黄软的发丝。“啪、啪”,那笋子折断的声音清脆、悦耳,在静静的山野中响着,一下子一大抱,挂在脖子下的袋子装得鼓鼓的。于是,带着打了胜仗的自豪感钻出竹丛、刺丛。
满载而归的时候,走到城门外,我们便把笋子倒在地上重新清理一次,把大的挑在上面摆着。虽然我们一个个蓬着头、花着脸,身上满是刺痕、血迹,可是感到很惬意。那时,我在队伍中年龄最小,可篮子满满的,比得上大我几岁的孩子,我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我二哥长大了,参加工作了,不再带我去拔笋。我也长大了,便带我妹妹去拔笋。当我可以领着妹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大人,将哥哥教的防蛇咬的还有别的知识统统教给妹妹。记得一次到七里垅拔笋,我带妹妹钻进倾斜且壁陡的修河岸边。那里的笋真多,看上去才四五寸,拔起来,一尺多,笋子的一截还沾着潮湿的黄泥。我们接近河面了,从稀疏的竹丛中看见了修河。正是洪水季,水面很宽很宽,深黄的水面冒着白浪,缓缓地流着。我感到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勇气。脚陷进松软的黄泥里,仍然在触手可及河面的竹林中攀寻着。如果稍一失手,或是岸边的土块松了,我和妹妹随时都将滚进十几丈深的修河,被冒着白浪的水吞没。老天爷有意地照应这些大胆而冒失的孩子,我们平安无事。
当餐桌上出现我们的战利品时,别提多有滋味了。妈妈还喜欢把笋子晒干。大年初一的时候,总要煮上一钵笋子,每人碗上夹一筷子,边夹边喜吟吟地说“节节高,节节高”。
现在,我们家乡的小竹笋真是节节高了,不仅仅是山城人桌上的菜肴,还一批批做成罐头远销海外,成了外国人宴席上的珍品。小竹笋长成“大人”,经过山里篾工精心编制,也变成外国豪华别墅里的装饰品。如今我的儿子也已经长到可以拔笋的年龄了,我依然对小竹笋有着特殊的感情。有时我想,至于我现在还有一点点坚强,是否因为小竹笋的灵气给了我什么启迪?是否因为当年山野、竹林的陶冶……
原载1987年《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