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里住小木屋去”,乡友相约。我欣然应约。
家乡武陵岩的深山老林处,有一个山庄,几幢小木屋。在那小住时日,过几天逍遥日子,会很惬意。“老林深处有人家”,我想象着这样一幅图景。
周末,一家人驱车前往。进入武宁地界与永修交界的柘林湖段,映入你视野的这一片山水美得让人惊叹,有如僻壤的山乡看见了一位飘然少女。造物主鬼斧神工,对武宁如此恩赐。
向山庄进发,天已经渐渐黑了。山村公路两旁是绵延的山林,走了很远,没有山庄的影子,手机也早已没了信号,仿佛这儿是与世隔绝的另一片天地。狭窄的公路伸向高山深处,真的领略了“原始”的滋味。在返程寻找目标的路上,遇上了接应的车子,原来山坳下的几盏灯火处便是山庄。
晚餐早已摆上了桌,山里的晚餐有山里的特色。山香菇、小竹笋、野蕨菜、田泥鳅,地道的天然食品,没有经过任何的人工加工。
山里的食品、山里的气氛,这些早年从山里走出来的人,在山野的酒桌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男人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些平日表现得斯文的文职人员与年少友人的对酌,表现出一种难得的豪情和粗犷。阔谈豪饮,兴致盎然。
就餐处边上是一条小溪。溪上有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走过木桥,就到了几幢临溪的小木屋。小屋简单小巧,通体木质结构,小吊楼上摆着木制的躺椅。山里飘浮着木头的气味,混杂着柴草的气味,这是山里才有的气味,让人感到久违的亲切。木屋下的小溪,流水潺潺,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辨形态各异的石头。小桥、流水、人家,月光、夜色、山野,有那么一点古诗意韵。我突然想起“生活”这两个字。这个使用频率不低的字在平时的忙碌中,对它的感觉好像有点麻木。此刻,它好像在被遗忘的角落里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
溪那边传来老板娘的呼唤:“唱歌去嘞!”
山窝里有块球场大的坪地,四周稀稀地吊了些小彩灯,树间挂了吊床、简单的木墩秋千。坪中间摆了张桌子,放了个电视机、VCD,就是唱歌的台子。原始简陋的山庄里,有这么个设备,就显得很现代化了。此行中,人才济济,纷纷献艺。山乡茶戏、京戏、黄梅戏,那唱腔、音韵还像那么回事。
黑黝黝的重重叠叠的山峦将我们抛置在这远离尘凡的世外,我躺在树间的吊床上,荡悠悠的吊床上,荡悠悠地晃着,身子轻飘飘的。仰头望着夜空,放松的大脑里,什么都可以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天上的星光,周边的灯光,闪闪烁烁。耳边歌曲声声,山风习习。此刻,时间、空间的概念便模糊起来,真的个不知天上人间,不知今昔何年。
席间有人要求老板娘献艺,在阵阵掌声中,这位年逾半百,年少时名扬县城的京剧名旦来了一段京剧清唱,动作和身姿能看出经过训练的痕迹。可惜嗓子已完全沙哑,她的表演给人留下的感觉是酸楚和惋惜。这位幼年开始学艺,面容姣好、艺压群芳的女子,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正值声誉鹊起之际,便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她施展才华的舞台,下放农村。她背着深重的政治包袱,在农村度过了几十年生涯,她没有沉沦,挣扎着、奋斗着,做过养殖大户,又独具匠心办起了山庄。这个山庄也因有了这样一个女子,平添了一份凄美的色彩。
清晨早起,我们从小木屋出来,呼唤着山野清新的空气。四面环山,我们不知不觉往山上走去。或寻溪水漂流,或往深山探险,也可躲在树林里进行棋牌竞技。老字辈、小字辈、娘子军各自寻找自己喜爱的项目。
周末两天过去了,从山林中出来,从大自然中出来,要回到城里去,回到这个从原始中发展、演变而来的社会大环境中去。这儿是重重叠叠的房屋、嘈嘈杂杂的人群、烦烦琐琐的事务,它远离大自然。它是一个规则又不规则、约束而又不约束的庞大框架。在这个大框架中劳作,需要的是另一个面孔,另一种态度,另一种精神。长期在这般劳作中,你需要到大自然中去换气,去放松。否则,或许会忘记什么叫“生活”。
原载2001年《九江日报》
人都说温柔的妻好,我长年伴于恶妻身旁,久而久之,倒也品出了这恶的一番滋味来。
妻恶便恶在一张嘴上。倘或对我有不满之处,或是受了委屈,她丝毫不懂“忍耐”二字,更不讲任何技巧,连珠炮般的叫骂,铺天盖地如雷霆暴雨般劈面而来,令我毫无招架之功。横眉竖目、怒火中烧的妻,有根火柴便会燃烧起来。初次领教娘儿们的泼辣劲,我愕然、震惊、恐惧、痛恨。然而,雷雨过后即是晴天。偃旗息鼓后,她便和颜悦色,且竟面带愧色。此刻,晕乎乎不辨东西南北的我方能回过神来。
久之,我发现,妻那恶煞般的脸面下,心却是极善的。倘若我有个伤风感冒也能把她急得团团转。俗话说:“习惯成自然。”此话一点不假。久经战火考验,我也能临危不惧。她那两下子火爆功,我视之为纸老虎。她亦释然。慢慢地,我觉得直肠子一点也不拐弯,倒也纯得可爱。甚至乐观地想:恨之愈切,爱之愈甚吧。
一次,对她爆发性的战火,我用上了新式武器。那日,正当她即将进入高潮时,我立即拧开录音机,录音机里传来她机关枪般的扫射声。我连声疾呼:“罢了!罢了!你也歇歇,莫耗费精神;就由它代你骂吧。”妻子惊愕半晌,竟哑然失笑。
与友人聊天,当赞我大度、修养性好时,我便告之秘诀:全仰仗妻子的栽培。
原载1993年《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