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尹平敲开书记办公室的门,猛见桌前端坐着的女子,不觉大吃一惊:这不是杨银娇么?那裙子,那脸蛋,那身材,分毫不差。她明明朝学校方向走去了,怎么赶在我前面,突然来到村委会呢?莫非她有分身法?而且会飞?所以,诧异地问:“杨老师,您……不是去学校了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女子起身相迎,笑吟吟地伸出手,一一握过,说:“我可没资格当老师。我的身份,这位聂建国先生知道。”
聂建国略感尴尬:“刚才我把杨老师错当杨书记您,现在尹记者错把杨书记您当成杨老师。真有意思。”
“杨书记?可我怎么看您都是刚才在路上碰到的杨银娇老师啊。奇,奇。”尹平连声道奇。
“你们刚才碰到的杨老师和我穿着一样的裙子吧?那是我妹妹,杨银娇;我是她姐姐,杨金娇。我们是双胞胎。只要我们穿一样的衣服,站在一起不说话,除了我父母,谁也分不清。”杨金娇笑笑说。
“你们到底有没有区别呢?”聂建国是第二次相见,一回生,二回熟,算是熟人,于是大胆问道。
“区别肯定有。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说过,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何况人?关键是你们是不是看仔细了。你们刚才看见我妹妹笑的时候,和我有什么不同么?”杨金娇笑眯眯地逐一巡视着三人。
尹平和聂建国面面相觑,茫然不已。坐在尹平身边的梅丽鄙夷地瞥了尹平一眼,撇撇嘴,说:“还想当作家呢!观察力亦不过如此而已!连我这个愚钝之人都发现,她们说话和笑的时候,酒窝不一样。”
杨金娇眉毛一跳,眼里闪出兴奋的亮光,饶有兴趣地问道:“嗬?怎么不一样?”
“您的酒窝在左脸,她的酒窝在右脸。”梅丽说得十分肯定。
杨金娇高兴得双手一拍,说:“到底是女的,观察得仔细!你们男人看女人是戴着望远镜看,粗枝大叶,光知道看轮廓,看身材,看三围,看脸蛋;女的看女的是戴着显微镜看,一个部位一个部位地抠,连一个芝麻大的疵点都会抠出来。我看这位美女观察生活十分仔细,倒真是个作家料子。”
尹平和聂建国紧锁着眉头极力回忆一番,仍然没记起杨银娇的酒窝到底在左脸还是右脸,不觉脸红耳赤。聂建国哼哼哈哈不知说什么好,尹平故作清高道:“您说得对,男人看女人就是随便一瞥,不便细看;要是看得太仔细,怕人家说不礼貌。”
喜欢用眼睛说话的梅丽低着头,轻轻地甩过一句:“礼貌(帽)不礼貌(帽)的没关系,关键是记住太阳帽。女人看人哪里就是傻傻地盯着看?”
尹平被梅丽的话刺得如芒在背,赶紧岔开话题,言归正传,说明来意。杨金娇一听,欣喜不已,说:“能借助你们高端媒体宣传,真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哟!我代表党支部、村委会和白马寨全体父老乡亲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们已经将开发旅游列入《白马寨经济社会发展十五规划》呢。农历九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每年这天,北屏禅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市旅游局的领导说,旅游是朝阳产业,时兴旅游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班子会上研究了,想利用白马寨这个传统日子,举办‘白马寨旅游文化节’,好好宣传宣传白马寨,大力开发白马寨古村游。今年是首届,以后每年一届,坚持十年,必有成效。我姑太太正在编写村史,到时候,我根据她写的村史,创作白马寨导游词。你们真是雪里送炭,雪里送炭罗。”
“旅游离不开宣传营销,‘酒好也要勤吆喝’,要不,‘养在深闺人未识’,白白浪费了旅游资源。”尹平十分赞同道。
梅丽不失时机地蹦出一句:“前面还有一句‘杨家有女初长成’呢,你怎么断章取义,忘了关键部分呢?”
聂建国见梅丽句句话都刀子一般,担心尹平受不了,赶紧变换话题,说:“尹老兄,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我开个后门,到了‘首届白马寨旅游文化节’时,你可还要来一次哦。我家就在白马寨旁边不远,属于近邻,宣传白马寨也等于宣传我的家乡呢。你一定要帮忙哦!”
尹平见梅丽闷闷不乐,知道她的想法,不敢正面接过她的话茬,怕冲撞了这位台花,自找没趣,正不知所措,听聂建国如此一说,解了围,连忙接过话题,说:“那是自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们同一个导师的分上,我也要帮忙。我们开始工作吧。”
尹平提着摄像机忙个不停,香泉井,牌坊,门楼,匾牌,巷道,雕刻,门梁,房屋,尤其是“地师府”和“振远居”,一一拍摄。尹平一边拍,一边感叹道:“如此大气、集中、完好、精美的明清建筑群,真是少见,少见。”
聂建国说:“您是干这一行的,见多识广,您都这么说,那白马寨就堪称经典景区哦?”
“经典,非常经典。”尹平心悦诚服道。
拍摄完了建筑和景点,尹平记起杨银娇的话,决定采访杨雪梅。便再次来到“振远居”。开始拍摄“振远居”只是拍摄外景轮廓,这次要采访杨雪梅,免不了进屋,拍摄里面的各种雕刻。尹平看见“振远居”幺门上的四幅雕刻,惊呆了,愣愣地看了半晌,一个劲地说:“精美绝伦,精美绝伦。”
杨雪梅正戴着老花镜,手握小楷毛笔,在毛边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她的倾心之作《白马寨古韵》。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杨雪梅就起了这个念头,只是当时忙于经营“陆羽茶店”,白天忙碌一天,晚上自然觉得身心疲惫,提不起精神,便暂时搁置起来了。但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念念不忘,因为此事起因对她印象太深了。那天,杨雪梅路过总巷,看见两个小年轻正在争论一件事:“聚星垣”的大门为什么不是正开,而是斜开。一个说肯定是受地盘限制,不得已而为之;一个说可能是石匠砌墙时不小心砌歪了,便将歪就歪,一直歪上去。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见杨雪梅款款走来,异口同声道:“我们问问雪梅姑奶奶,看看谁对?”杨雪梅听了两个人的陈述,哭笑不得,说:“你们都错了。我们白马寨的建筑是极其讲究风水的,这既是出于风水的考虑,也是出于采光的需要。你们说说,那门楣上“又新居”三字是何意?”一个小年轻抢着说:“就是又盖了一栋新房子呗。”另一个纠正说:“扯淡,是指又娶了一个新老婆来居住。”杨雪梅更是哭笑不得,痛心地说:“看来,我们白马寨门楣上的这一百多块匾额,你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罗?”这一下,两个人意见倒是高度一致,说:“尽是一些拗口憋嘴的话,不明白,没有现在‘紫气东来’‘勤劳致富’‘恭喜发财’等好懂。”杨雪梅心里顿时像压上了一块巨大的麻石条,沉得一直往下坠。顿时,萌生出一个念头:修一本白马寨的村史,将白马寨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后辈;否则,随着岁月的流逝,时过境迁,后人对白马寨就会不甚了了,白马寨辉煌的历史可能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近来,杨雪梅感到身体明显不如从前,赶紧将“陆羽茶店”转租出去,决心完成这个心愿。于是,坐下来专心致志地编写《白马寨古韵》一书。
尹平顺手拿起一张写满字的毛边纸,只见上面的颜体小楷字写得力透纸背,炉火纯青,惊叹不已,说:“没想到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写出这么好的毛笔字!如果拿去参加全国老年书法比赛,肯定能获奖。”
“见笑了。”杨雪梅见来了客人,只好暂停,对着聂建国说道,“小聂,你的导师还真是说话算数啊。看来,香泉井里的水没有白喝。”
“岂止是这件事?还有呢!到时候可能要给你们一个惊喜。”聂建国说。
“那我就静候佳音罗。”杨雪梅笑着说。
“姑太太,写到了哪里啊?”杨金娇甜甜地问道。
“接近尾声了。”杨雪梅将总目录递给杨金娇,说,“你看看还要增加什么内容。”
杨金娇浏览着,只见总目录分为十部分:仙人引路、军事要冲、风景名胜、白马商帮、风水布局、神奇传说、乡风民俗、匾额解读、名人小考、白马女子。杨金娇饶有兴趣道:“姑太太,您为何将白马女子专列一章?白马男子岂不有意见?”
杨雪梅郑重其事道:“‘铁炉头的米,白马寨的女’,白马寨的女子和别处的女子不一样,不仅聪明、漂亮、勤劳、贤惠、贞洁,而且社会地位和男子一样高,不受夫权压迫。这在全国恐怕都不多见。所以,要单独列一章。至于白马男子,已经列了一章,‘白马商帮’不就是写白马男子吗?”
一直闷不作声的梅丽不禁脱口而出:“有这等事?解放前也如此么?”
杨雪梅点点头,说:“素来如此。”
“哎呀,那白马寨的女人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梅丽感慨不已道,“我家乡的男子有句口头禅:‘堂客人,是只马,晚上骑,白天打。’有的男子白天打得老婆头破血流,晚上照样抱着老婆发泄。这样的女人真是可怜。”
杨雪梅平静地说:“中国农村妇女绝大多数都是那样,不足为怪,只是白马寨不同罢了。我长到九十岁,别说没有听见白马寨谁打过老婆,就连夫妻红脸的也是少之又少。”
尹平听得入了神,感叹道:“白马寨真是不简单,不仅房屋建筑美轮美奂,别具一格,而且女人也不同凡响,别有韵味。我现在不仅对白马寨的古建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对白马寨女人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看来,我真要好好地采访采访,挖掘出一些镜头以外的东西来。我今天就从姑太太身上开始挖掘。”
“还有一位关键人物可别忘了挖掘耶。”梅丽甩过一句锥子般的话。
尹平不接梅丽的话茬,笑着对杨雪梅说:“姑太太,您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千万不要谦虚呢。”
“你要挖掘我可以,但得帮我一个忙。”杨雪梅笑着拿起一张纸,说,“到你们电视台做这个广告,价格优惠一点。”
“什么广告?”尹平接过纸,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白马宝寨满寨宝马白”。说,“这是何意?”
杨雪梅说:“征求下联。”
人们听说,纷纷围过来,反复念叨着,好像要试一试自己能不能马上对出下联。杨金娇说:“我们村没有马呀!”
“你们村有宝马车呗。”梅丽冷不丁地说。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们村在外面经商务工者,经常有人开宝马车回来。”杨雪梅一本正经道。
尹平摇摇头,说:“这句话的妙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正念反念都一样。这样的对联很难对得上。”
几个人顿时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惊喜地说:“真的!”
杨雪梅说:“我的目的不在于能否征到下联,而在于扩大影响。金娇,到时候,不光要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而且要到省电视台、省里几家报纸做广告,还要利用宣传标语的形式做广告,一是征求下联,二是进行‘首届白马寨旅游文化节’的预告。中央电视台的广告肯定要价不菲,所以,要这位尹记者帮帮忙。”
尹平折服地说:“姑太太,我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九十岁的老太太,竟有这等宣传营销意识,连我这个专门吃宣传饭的人在您面前也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是想,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个追求,总有一个梦想。我年过九旬,来日不多,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让白马寨走出丰城,走出江西,甚至走出国门。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写出《白马寨古韵》这本书,赶在‘首届白马寨旅游文化节’之前印刷出来。”
几个年轻人听得肃然起敬。梅丽的目光显微镜似的在杨雪梅脸上搜索几遍,竟然没有发现一点瑕疵,无论是肤色还是脸型和五官的搭配,均恰到好处,堪称一件可以传世的艺术品;言谈举止又如此得体,且极有见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服:这老太太不寻常,年轻时绝对是绝世佳人!
忙碌的人们还没醒过神来,九月十九日就匆匆地跑来报到。这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金风拂面。丰城城里、丰抚公路悬挂着许多红布横幅,上书“首届中國白馬寨旅遊文化節於農曆九月十九日隆重舉辦”,“歡迎四海賓朋參加首届中國白馬寨旅遊文化節”。车子驶到丰抚路与张白路交口处,一块巨大的高炮宣传标语牌矗立于前,中间横书一排广告语,上面每一个红彤彤的字都像一颗滚烫的心,又像一只热盼的眼睛:“白馬寨古村敞開胸懷擁抱四方嘉賓!”两旁一副对联:“當年仙人騎白馬引路建寶寨,如今俊傑繪宏圖揮毫譜新篇。”尹平心中热乎乎的,对坐在身边的导师王教授说:“导师,白马寨人真热情啊。您这本获奖论著,一定会给这次白马寨旅游文化节增光添彩。”
“增光添彩不好说,反正油多不坏菜,凑凑热闹也好啊。”王教授谦虚道。上次,王教授白马寨之行后,颇有感触,将书名改为《从白马寨古建窥探明清建筑之辉煌》,获得全国明清建筑学术论著、论文金奖。今天,带了十本,准备献给此次白马寨旅游文化节。
聂建国指着车窗外,惊喜地说:“大家看,前面到处是人,简直水泄不通啊。我们的车子怎么开进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下自然直。不用担心。”王教授平静地说。
一语未落,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站在公路边,频频招手,示意停车。车子刚停住,女子疾步走过来,打开右边后车门,用左手挡着车门上方,待王教授下了车,双手握着王教授的手,笑吟吟道:“欢迎欢迎,欢迎王教授一行贵宾光临白马寨。”
王教授记起上次和她见过面,也笑着说:“杨书记太客气了,专门迎接,不敢当,不敢当。”
女子笑得更加灿烂,益发开心,说:“王教授您弄错了,我是她妹妹杨银娇,我姐正在会场上忙着招呼客人,交代我专门在此恭候你们呢。”
“哦?老朽还从来没有认错过人,今天竟然出现如此大错?”王教授七分惊诧,三分尴尬。
聂建国赶紧解释说:“导师,您记住,杨书记左脸有酒窝,这位杨老师右脸有酒窝。这是唯一的区别。”
王教授顺坡下驴地“哦”了一声,说:“竟有如此奇事?”
杨银娇也趁机打圆场道:“是这样。别说王教授您初次相见,就是经常见面的人也有许多人认错的。错不在别人,在我父母,让我们姐妹长得太像了。”
杨银娇引着车子缓缓开进白马寨墟场,停车后,领着王教授一行登上墟场北面的戏台。戏台上方高挂着“首届中国白马寨旅游文化节”的红布黄字会标,两边是同样的红布黄字对联:“风水宝地育佳丽,古村美景醉宾朋。”戏台前墟场上人头攒动,靠近戏台处空出一块两百来平方米的场地。两个氢气球像两个淘气的孩子,在空中扭扭捏捏,抖动着两幅标语:“百余古建美轮美奂”,“十二古景如诗如画”。戏台四周的屋檐下站着许多身穿彩服的鼓乐队和舞狮队的队员。
杨金娇轻移莲步,来到戏台前的麦克风边,清脆嘹亮地说道:“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现在,我宣布:‘首届中国白马寨旅游文化节’正式开始!”刹那间,锣鼓喧天,鞭炮轰鸣。丰城市(丰城于1986年12月26日撤县设市)旅游局的领导、张巷镇(张巷于1994年11月18日撤乡设镇)领导相继简短讲话后,开始了人们翘首以盼的各种表演。首先,是花镲锣鼓表演。花镲锣鼓出彩之处不在看,而在听。那“嘭嘭嚓,嘭嘭嚓,嘭嚓嘭嚓嘭嘭嚓”的锣鼓点子,如山呼海啸,地动山摇,震得人全身热血沸腾,每一个细胞都鼓动着,膨胀着,跳动着,好像立即要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好。
花镲锣鼓后是舞狮表演。两大一小三只通红的狮子迈着刚健的步伐,下山猛虎般跳进场地。大狮子由两个人联手表演,小狮子则是一人独自表演。场地中央一个大圆球上盖着一块跳板,一个身着黄衣的小男孩手举一个红铃铛,从跳板的一头缓缓走向另一头,引逗小狮子跟过去。小狮子踩着一个小圆球,缓缓捯动着四只脚,使圆球滚到跳板中间,也就是大圆球顶上。跳板平展展的,小狮子再慢慢往前捯动着小圆球,跳板徐徐倾斜,本来一切正常,小狮子行走平稳,可是小狮子故意一个趔趄,憨态可掬地栽一个跟头,引得人们哄堂大笑。两只大狮子则时而翻滚,时而扑腾,时而竖立,时而摇摆。到了一个高高的木架子前,狮子前脚往上一纵,后面的舞狮者抱着前面同伴的腰,同时起跳,四只脚稳稳地落在了木架上。“好!”赢得一片哗哗的掌声和热烈的喝彩声。
接下来是舞龙表演。一条金龙,一条银龙,横空出世,张牙舞爪,时而翻腾,时而旋转,时而舒缓地游动,时而急促地奔跑。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圆球,在二龙之间穿行、逗耍,引得二龙你追我逐,相互争夺。此表演名曰双龙戏珠。
节目一个接一个,内容都是反映白马寨风情和传说的。快板书《杨寒柏比武中举》《紫禁城地师扬名》《巧规划暗含八卦》《崇祯帝亲点白马寨》等等,都获得阵阵掌声。
临近尾声,是杨雪梅表演二胡独奏《赛马》。报幕员刚说出杨雪梅的名字,场上便响起一片叫好声。杨雪梅身着红底白花衣裤,一头银发,脖子上吊着一只光灿灿的小金猪,端坐在戏台中央。左手按弦,时而轻按,时而轻柔,时而上窜,时而下滑;右手执弓,时而平拉,时而斜抖,时而顿弓,时而擦弓。那琴声将人们带入风光旖旎的万里草原,欣赏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赛马。人们似乎看见赛马人时而信马由缰,时而扬鞭策马;时而歌声悠悠,时而马声萧潇;时而寂静无声,勒马不前;时而地动山摇,万马奔腾……
尹平前不久应邀参加了全国老年民族器乐演奏大赛观摩,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太太演奏的二胡独奏《赛马》,获得金奖。眼下这个九十岁老太太演奏效果一点不比她逊色,如果杨雪梅参加了那次比赛,金奖的得主或许是她。想不到一个不足两千人口的白马寨竟有此等人才,真是藏龙卧虎啊!尹平一边拍摄,一边感叹不已。
演奏戛然而止,人们还没有醒过神来,仍然如痴如醉沉浸在赛马观摩中;当看见杨雪梅站起身向台下鞠躬致谢时,人们才如梦初醒,知道演奏结束了,只得恋恋不舍地从草原回到白马寨,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唏嘘声。
报幕员款款走到台前,激动地说:“下面是:女声小合唱《神奇的白马寨》。作词、作曲杨雪梅,演唱杨金娇、杨银娇,二胡伴奏杨雪梅。”
“哇--嗬--”台下爆发出海潮般的呐喊声。
只见杨金娇、杨银娇一前一后来到台前,肩并肩地站在麦克风前。姐妹两穿着一样的藕色连衣裙,梳着齐肩短发,身材高低胖瘦完全一样,好像一人是另一人的复制品,叫人无法分清谁是谁。本来就精致极了的脸庞经过薄施脂粉,更加妩媚动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陈词滥调此刻在这里显得十分平庸、乏力。尹平忽然觉得中国汉语过于贫乏,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对孪生姐妹的花容月貌。
尹平心中怦然,扛着摄像机,匆匆走到台前,找到一个最佳拍摄角度,想给杨银娇来个特写镜头。可是,没有开口演唱,酒窝没有显现出来,分不出谁是金娇,谁是银娇,只得按捺住焦急的心,等待她们开口。省、市电视台的两个同行也扛着摄像机,兴奋地在台前跑来跑去,寻找合适的拍摄角度。
琴声响起,姐妹俩对视一眼,开启樱桃小口,银铃般的歌声从她们口里悠悠地传出:
“我的家乡白马寨,
物华天宝真可爱。
仙人引路桂公建,
富甲一方多员外。
地处要冲兵家争,
一夫守关万莫开。
十二美景宛如画,
双溪绕村似腰带。
栋栋古建藏珍宝,
条条巷道隐八卦。
香泉水井预祥兆,
地师华府镇宝寨。
我的家乡白马寨,
人杰地灵真可爱。
风水宝地凝瑞气,
祖训熏陶众英才。
白马商帮诚为本,
湖广云贵口碑载。
宗教兴盛香火旺,
佛道兼容呈和谐。
耕读传家好传统,
崇文尚武多奇才。
白马女子天下少,
秀慧冰清人多爱。
啊,
白马寨呀,白马寨,
你的昨天,灿烂辉煌;
你的今天,幸福和谐;
你的明天,繁花似锦;
你的儿女,永把你爱。
啊,我可爱的家乡,
神奇的白马寨!”
开口唱了歌,尹平分清了金娇、银娇,本想多给杨银娇一两个特写镜头,可是,仔细一看,金娇站在左边,银娇站在右边,两个酒窝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不可偏废。尹平只好忍痛割爱,让她们平分秋色。尹平有意多拍了几个镜头,心里暗暗立下誓言:不管梅丽如何吃醋,如何挖苦,这个杨银娇是追定了,今生今世非她不娶!他从杨银娇不时顾盼生姿的眼神里,似乎接收到一串串令他头晕目眩的春波信息……
当报幕员再次想从台后走出来时,尹平看过节目单,知道开幕式即将结束,便朝报幕员摇摇手,疾步跑上台,放掉摄像机,对报幕员说:“美女,请你加一个节目,我来一个即兴诗朗诵《白马寨,叫我怎能不动心》。”
报幕员兴奋地来到台前,敞开嗓门说:“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父老乡亲,演出本来到此结束;然而,中央电视台的尹记者被我们的演出感染了,要求来一段即兴诗朗诵《白马寨,叫我怎能不动心》。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尹记者朗诵他的即兴诗作!”
“要得,要得!”台下响起一片呼叫声和暴风雨般的掌声。
尹平走到麦克风前,轻轻地吹了口气,试了试效果,脑袋一甩,将长长的黑发甩到了头的右边,一个深呼吸,憋足一口气,右手一挥,大声道:
“啊!江南古村白马寨,
叫我怎能不动心?
前后青山竹苞松茂,
左右良田沃土如金。
一口口水井七星伴月,
一栋栋高楼来自明清。
一条条巷道巧列八卦,
一块块匾额内涵精深。
一座座牌楼巍峨雄壮,
一幅幅雕刻精美绝伦。
一个个传说神奇多彩,
一位位女性玉洁冰清。
‘振远居’气势恢宏,
‘龙凤楼’幸福温馨。
‘家庙匾’御笔亲书,
‘地师府’出于皇恩……
说不完的辉煌历史,
道不尽的人类文明。
啊,神奇白马寨--
我心中的情人,
叫我怎能不动心?”
尹平朗诵到最后一句,鼻头发酸,眼睛潮湿,声音颤抖。杨银娇孩子般跳起来,带头鼓掌,大声说:“到底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临场发挥,即兴作诗,如此感人,了不起,了不起啊!”
许多人附和着叫道:“真是了不起,说出了我们白马寨人的骄傲。”
尹平兴奋道:“这首诗只是即兴之作,稚嫩粗糙。但是,我还有一个宏伟的计划,那就是写一部反映白马寨传奇故事的长篇小说,书名都想好了,就叫《白马寨女人》……”
尹平话音刚落,一个九十多岁、满头白发的老头颤颤抖抖地走上戏台,手举一本绿色封面的书,用苍老的声音激动地说:“领导们,乡亲们,《白马寨女人》我已经写出来了……”
“啊?”人们诧异不已,纷纷说,“这是变魔术么?”大家一下子没有认出老头是谁,相互交头接耳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老作家啊?”
老头听见了人们的问话,流着泪大声道:“大家可能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就是当年的右派、曾经的花痴杨学儒啊……”老头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三十多年来的颠沛流离。他离开白马寨后,到处流浪,乞讨为生。后来,一个企业老总看见了,得知他有文化,便收留了他,让他当了个仓库保管员。他一有空就给老板讲述白马寨的故事,描绘白马寨的女人。老板听了,兴致盎然,说这值得写一本书。他便利用工作之余,断断续续地写了这本小说,老板资助先内部印刷了两百本。老板捧着这本书,逢人便推介,说是白马寨女人了不起。近几天,杨学儒在报纸上看见白马寨举办首届旅游文化节的消息,兴奋异常,便辗转来到了这里。杨学儒讲述后抬起衣袖擦干眼泪,欣欣然道:“孔夫子什么都好,就是说了一句鄙人不敢苟同之语:‘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将女子与小人相提并论。谬也,大谬也!我们白马寨的女子近之亦不孙,远之亦无怨。七百多年来,含辛茹苦,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撑起了白马寨一片天,赢得世人的尊重和赞叹。这才是真正之女子!此等女子有何难养也?”
“哗……”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学儒?”杨雪梅一愣,抬头凝视,这不正是那个让负罪感撕咬了自己半辈子的杨学儒吗?尽管老年斑使他的脸“晴天多云”,但左眼角处那块指甲大的红色胎记还依稀可见。眼睛虽然略显浑浊,可那股执着、深情依旧。身子微驼,脸上沟壑纵横,那是沧桑岁月对他的馈赠。杨雪梅凝视着杨学儒手中那本《白马寨女人》,似乎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大致内容,甚至连书中女主人公的名字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由得想起人们对他的评价:花痴,眼前特写镜头般浮现那只玉镯,一滴滴豆大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在心里说:学儒啊,你错了!白马寨的女人贤淑温柔、忠贞不渝、敢爱敢恨、冰清玉洁,固然可爱;但是,白马寨的男子敢闯敢干、重情重义、诚信友爱、团结拼搏、艰苦创业、商海弄潮,更是可歌可泣呀!如果说白马寨女人是红花,那他们就是绿叶。正是他们创造了白马寨的辉煌啊!你知道吗?我们白马寨人清白、诚信、勇敢、拼搏的特有精神风貌,已经升华为丰城精神,成为全丰城一百四十万人的骄傲。你要写书就应该再写一部《白马寨男子》才好哟,光写《白马寨女人》干什么唦?你呀,真是“花痴”哟……
杨雪梅忍不住潸然泪下。泪眼蒙胧中,杨雪梅猛抬头,忽见西南天边三个浑身如雪的老者骑着三匹通身似霜的宝马,向东方腾空而去,惊诧不已,不禁脱口惊呼:“白马,白马!”
在场的人们纷纷抬头仰望,无不惊讶,顿时一片欢呼雀跃:“哇!白马,白马……”
这正是:
神奇多彩白马寨,极品女子人人爱。
男子商海显风流,丰城精神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