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志义忽然想起,聂国生是台胞,大陆人和台胞结婚,比大陆人之间结婚要复杂许多,办手续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不能“说干就干”。
杨彩莲和聂国生听了兰志义的解释,像从火炉旁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聂国生脸上露出几分失望,求助的眼神望望兰志义又看看杨雪梅,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
杨雪梅重重地“嘿”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有什么难的?听我的,别管那么多,照常进洞房,该干什么干什么。手续慢慢补。别说这五六十岁的人,就是小年轻,现在不也有先生小孩后打结婚证的吗?我们农村人,就按农村规矩办,做了村里的民众酒,就等于结了婚,谁也不会来追究什么法律责任。倒是你官身不由己,要注意影响。要不,你就别当证婚人了。”
“我也没什么,这个破官当不了几天了。组织上找我谈话了,要我改任调研员,通知书就这几天的事。证婚人我是当定了,没当这个证婚人,我就白当了四年对台办主任。”兰志义诚然道。
杨雪梅想了想,果断地说:“兰主任,彩莲的婚礼你一定要来,但证婚人就算了。我们不搞那种繁文缛礼,毕竟没有打结婚证,你也毕竟不是农民,不要好事变成坏事,授人以柄。我去告诉杨冲,请他和村里各个村小组长打声招呼,请他们分头通知一下本组的村民,每户来两个人喝酒。我一个人挨家挨户请客,跑断了腿也来不赢。”
由于情况特殊,那些迎新娘、闹洞房等传统做法一律蠲免,吃罢晚饭,新郎新娘直接住进“龙凤楼”,算是进洞房。亲朋好友也都知趣地各自回家。
四十二年的陈年老酒,一旦开坛,自然香气四溢。那种柔香醇绵可是任何新酿名酒都无法比拟的。一番短暂的温存后,杨彩莲主动宽衣,三分羞涩七分娇嗔地对聂国生说:“国生,老话说,‘八十岁嫁老公--舍命去’。我虽然没有八十岁,可也五十八,不是花季少女,你可要温柔一点哦。”
“我也不是十八少年,恐怕想不温柔都不行哦……”聂国生笑笑说。
“人家说做这事还是‘姜是老的辣’,不知……”
“我也不知道辣不辣。要是真辣你就说一声嘛。嘿嘿……”聂国生说着,笨拙地持枪上马……
圆圆的月亮看见“龙凤楼”二楼东边最前面的房间灯光明亮,窗帘上闪动着扭动的身影,脸色羞成橘红。徐徐金风来到窗口,听见房间里“呼呼”的电风扇转动声,知道自己成了多余的,悄悄地退回去。房间里时而呻吟,时而尖叫,那声音完全是由幸福的声波组成的。许久,在此起彼伏的赏月的鞭炮呐喊助阵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聂国生,终于和杨彩莲揭开了人生新的一页,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人生华章……
一场幸福异常的博弈后,身子软软的杨彩莲忽然躺在聂国生怀里嘤嘤哭泣。聂国生一惊,问道:“彩莲,怎么了?是不是我动作过于粗鲁?”杨彩莲摇头说:“不是。我是难过。虽然我成了你的新娘,可是,这么大的年纪,不能为你传后了……”
“嗨,你吓死我了。”聂国生毫不在乎地说:“我们能成为夫妻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还管他什么后不后的!你要喜欢孩子,到时候我们去福利院抱养一个。”说着,舔干她的眼泪……
“陆羽茶店”歇业三天。杨雪梅经过两天的操劳,身子骨像散了架,每个部件都好像安错了位置。晚上又频频举杯,庆贺杨彩莲喜结良缘,喝得脑子晕晕乎乎。出了“喜来乐”,将杨彩莲夫妇送入“龙凤楼”,便拖着沉重的身子飘然回家。中秋之夜,万家团圆,村里每条巷道的门口,都点着香烛,摆着果案,盛满月饼、冻米糖、菱角、莲藕等诸般祭月物品。一轮皎洁的明月兴奋地爬上株山之巅,款款升上天空,俯瞰着人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人们的祭祀。坐在果案边赏月的人们,见杨雪梅走来,纷纷立起身来,送上灿烂的笑容和甜蜜的问候。杨雪梅忙不迭地回赠着同样的礼物,心里却一阵阵绞痛--别人或成双成对,或儿孙绕膝,自己则孑然一身!岂不悲从心来?
迈进“振远居”,杨雪梅身子顿时掏空了一般,软绵无力。关上大门,在一二进之间的天井边摆上果案,装上祭品,点燃香烛,开始祭月。面对着偌大的、空空荡荡的“振远居”,想起此刻杨彩莲可能正如胶似漆,畅享鱼水之欢,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聂小刚,杨雪梅不禁潸然泪下。忽然,心生一念,端出聂小刚的灵牌,肃然起敬地安放在果案上,找来两个酒杯,两双筷子,摆于果案东西两边。然后,从床底下搬出一个陶坛,往杯子里斟上尘封十多年的桂花酒。顿时,香气四溢。
杨雪梅鼻翼翕动,吸进一丝醉人的香气,凝视着聂小刚的灵牌,神色凝重,任凭泪水挂在腮边,默念道:
“值此盛世之年,熟稔之季,仲秋之月,团圆之日,赏月之时,白马寨杨雪梅谨以月饼、柿子、苹果、菱角等糕点、水果,祭祀于夫君聂小刚灵前,诚邀夫君乘和煦金风,度七夕鹊桥,披荆斩棘,飞降人间,与妾同享天伦之乐。
呜呼,夫君离妾五十七载,六百八十余月,两万五百余天。君走一了百了,无牵无挂,无声无息;妾念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天复一天。白日人前言笑依旧,大事小情躬亲;晚上独卧观音空床,泪珠抛洒鸳鸯枕边。此中辛酸苦涩,教妾可与谁言?忆当年,与君鱼街喜相逢,共同惩恶心相连。君虽寒士品高标,拾金不昧堪称贤。汪洋稻田显身手,贱妾一呼君腰闪。熬药喂汤妾补过,换衣窘迫羞难言。工棚香帕传芳心,禅林抽签笑开颜。可恨昏官泯人性,铁靴夺走妾青天!从此鸳鸯各西东,阴阳两隔不相见。梦中相拥千百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醒来抱枕泪涟涟,心如刀割,情何以堪?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缺终有月圆时,人散为何难聚团?彩莲痴等终有果,你我相逢期何年?每逢佳节倍思亲,妾盼月圆人亦圆。
夫君,夫君,贱妾举杯又把盏,一醉方休梦也甜。呜呼哀哉!尚飨!”
念毕,杨雪梅双手端起两杯酒,右手杯子轻碰一下左手杯子,破涕为笑道:“小刚,来,今晚人间大团圆,我敬你一杯月宫中也有的桂花酒。先干为敬。”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吞下去。然后,左手的杯子微微颤抖,在聂小刚灵牌前滴了几滴,复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擦一把嘴唇上的酒滴,柔柔地说:“小刚,我知道你不胜酒力,代你干了。”言毕,再给两个杯子斟满。如此反复不止,大有一醉方休之势……
牛奶般的月辉从窄长的窗户里泻进来,洇得满间白色朦胧。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后生满脸羞涩来到床前,揭开锦帐,惊骇地凝视了片刻床上玉体横陈的杨雪梅,笨拙地爬上床,口里语无伦次地呼着“雪梅,雪梅”,身子慌乱地压上去……
杨雪梅天鹅展翅般张开双臂,猛地一把抱住后生,泪流满面,嗫嚅道:“你可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来迟了,来迟了……”后生气喘吁吁道。
“不迟,不迟,一点不迟……”杨雪梅浑身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只觉得身子轻得像一片树叶,一片鹅毛,轻飘飘的,飘呀,飘,飘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只见满天雾霭中隐隐露出琼楼仙阁,若隐若现的莽莽山头繁花似锦,仙姑老道出没其中。好一个仙境世界!杨雪梅呻吟着,拍着后生的脊背问道:“小刚哥,此是何处?”后生抱着杨雪梅的脑袋轻轻地摇晃,喘气道:“这就是我们的家。”杨雪梅被后生摇昏了头,忽觉脑子“嗡”的一声,身子落叶一样往下坠,坠……下面就是翻卷着惊涛骇浪的汪洋大海。眼看着就要掉进大海,杨雪梅吓得手舞脚蹬,“哇--”的一声大叫……
杨雪梅呼哧呼哧地睁开眼,见自己双手抱着一个枕头在胸前,满床月色朦胧,两边太阳穴隐隐生疼,方知刚才是梦中与聂小刚神交一番。此种巫山云雨之美梦,年轻时经常发生,每次从那种销魂夺魄的战栗中醒来,都无法再次入睡,一直眼睁睁地望着床顶到天明,脑海中反刍般反复叠现出梦中美景。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此种美梦便渐次稀疏,不料今日重赴巫山,或许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想起刚才梦中的种种惬意,忍不住长叹一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酒真是好东西啊!”随即滚烫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们忙忙碌碌,一不小心,跨进了二十一世纪。
这天,年方二十的花季少女杨金娇,正坐在白马寨村委会党支部书记办公室,左手撑在桌上,托着香腮,右手捏着一支钢笔,对着桌上的白纸愣愣地出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白纸上只写了一行秀丽的文字:白马寨经济社会发展十五规划。
“请问,您是杨书记吗?”随着一声提示性的敲门声,敞开的门口站着一老一少。老者头发花白,六十来岁;少者二十三四,白皙的国字脸上架着一副白色眼镜。
杨金娇一愣,站起来,点点头,谨慎地说:“请问你们是……”
来人走进办公室,年轻人指着老者,对杨金娇介绍道:“我们是南昌大学的,这位是我的导师王教授;我是他的研究生,聂家村人,叫聂建国。”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介绍信,递给杨金娇,“这是我们的介绍信。”递过介绍信,聂建国迅速环顾一下办公室,只见办公室正面墙上挂满奖旗,奖旗下方一幅颜体字:“廉乃政之本”。
杨金娇瞄了一眼介绍信,放在桌上,让座、倒茶后,含笑问:“我能给二位提供什么服务?”
老者欠了欠身子,说:“我们是南大建筑系的,我正在撰写一部学术专著《浅谈明清建筑之风格》。我们想考察一些拥有明清建筑的古村。我的学生聂建国是你们这附近的聂家村人,介绍说白马寨有一个庞大的明清建筑群。因此,我们慕名而来,请您找一个熟悉情况的人给我们介绍一二。”王教授说着,目光在杨金娇身上游走着,心中不由得暗暗诧异杨金娇的美丽:舞蹈演员般的高挑身材,婀娜中不失丰满,丰满中透着婀娜;精致的瓜子脸,五官的大小、位置恰到好处;圆圆的眼睛黑幽幽的,十分深邃;皮肤红中带粉,粉里透白;说话时,左边腮帮处跳跃着一个深深的酒窝。南昌大学虽说不乏美女,可还很难看见如此佳丽。没想到乡下地方竟有如此美女!难得,难得。
“没问题,我姑太太比较熟悉我们村情况,请她给你们介绍就可以。”杨金娇爽快地说完,起身就走。
王教授跟在杨金娇后面,说:“没想到书记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老先生过奖了。我也是去年大学毕业,考公务员来到白马寨。我在大学入了党,我们村老书记今年刚刚仙逝,村主任又不是党员,镇里就要我暂时兼任书记,主要工作还是靠村主任。”杨金娇笑嘻嘻道。
“你也是南大毕业?”聂建国问。
“很抱歉,我是复旦大学毕业。”杨金娇矜持道。
聂建国心中一热,不由得对杨金娇增加几分敬意,说:“名牌大学,不简单啊。怎么不想办法留在上海,而考丰城的公务员呢?”
“我姑太太九十来岁,独自一人在家,又不肯去敬老院。我来照顾她。”杨金娇说。
“你年纪轻轻,如此孝顺,难能可贵。你家教不错啊!”王教授感慨道。
来到“振远居”门口,师生俩感慨不已。王教授唏嘘道:“如此雄伟的民居,真乃少见。”进了“振远居”,王教授面对杨雪梅,更是愕然:这是九十岁的人吗?尽管头发银白,可是,说话时露出满口碎玉,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中等偏瘦的身材透出女性特有的曲线美,虽然有一点隐隐约约的眼袋,可目光慈祥柔和,极富光泽,步履从容稳健,毫无耄耋之人的老态龙钟之感。杨雪梅听了王教授两人的来意,爽快地说:“你们算选对地方了。白马寨别的不敢夸口,要说明清建筑还是值得一看。要不,我们先从‘地师府’看起。”
到了“地师府”门口,王教授站着不动,先是欣赏着房屋的外貌轮廓,然后仰视着门楣上“地师府“三个金字,最后注视着门口的对联:“承师传艺艺传千秋,蒙帝隆恩恩隆万代。”良久,感慨道:“神奇,神奇,真乃神奇!白马寨竟有如此奇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平日只听建国同学说过,今日一见,果然大开眼界。”
师生二人刚要进屋,抬头看见幺门上的雕刻,顿时脚板黏住了,挪不动窝。王教授仔细观看了幺门上四幅雕刻图案,惊诧道:“建国,你看看这雕刻,别说人物、亭子、花鸟雕刻得栩栩如生,就连这雪花也像是真的在飘飘洒洒一样,充满着动感。这雕刻真是少见,堪称极品!”
杨雪梅笑笑说:“你们猜一猜,这幺门上的四幅雕刻花了多少工?”
“最少要几十个工吧?”聂建国麻着胆子说。
“几十个工?三百多个工呢!相当于一个雕匠花了一年的时间。”杨雪梅说。
“怪不得如此精妙绝伦。”王教授感叹不已。
进了中堂,《白马寨十二景》的雕刻,同样吸引着师生两人。他们既赞美着十二景构思巧妙,更赞叹着图案雕刻的精美,嘴里不时地吐出“叹为观止”的感慨。
看过了“地师府”,走进总巷,沿着八八六十四条巷道,在迷宫一般的古建筑群里钻进钻出。忽然,王教授站在一栋房子前,锁着眉头,问道:“杨大姐,为什么这栋房子的大门不是正开,而是斜开呢?”
“这是白马寨建筑的一个独特现象,是根据风水来的。每家的房子的坐向都要有利于主人的生辰八字,不是千篇一律的。所以,出现了‘歪门曲道’的奇特景观。”杨雪梅解释说。
“哦--我年近花甲,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奇特的现象呢。建国,你注意了没有,白马寨一百多栋古民居,没有一栋相同的。大多山字墙,而杨初兰的那排五栋建筑就是一至二级的马头墙,飞檐也是略作举折,外面看不到屋顶的瓦片。大门也是千差万别,有一字门、八字门、拱券门、贴壁垂柱门、牌坊式门、复合式门等等。但有一点相同,所有的民居的门梁上都刻有八卦图。如此现象实属罕见。白马寨真是别有洞天啊!简直就是一部明清建筑的宝典。”王教授由衷钦佩地说。
聂建国连连点头,一个劲地说“对对对”,应着导师的话。
来到“父子符卿”牌坊前,王教授仔细端详着那条断断续续的巨龙,折服道:“白马寨的先人真乃大智之人!一般智者想不出如此高招。”一会儿,忽然翕动着鼻子,疑惑道:“怪哉,我好像闻见一股淡淡的翰墨之香。你们闻见没有?”
聂建国马上接嘴说:“对对对,真有一股翰墨之香,挺浓的。”
杨雪梅一愣,站住了,鼻子吸了吸,似乎真有一丝丝翰墨的香味,兴奋道:“贵人,你们是贵人啊!看来白马寨又有大喜事了!”
“此话怎么讲?”王教授好奇地问道。
“你们跟我来。”杨雪梅加快步伐,领着师生俩来到一口长方形井圈的水井边,指着水井说,“你们看,这水井里冒着一缕缕似有似无的岚气,翰墨之香就是从这里来的。”
王教授嗅了嗅,觉得香味更浓了一点,点点头说:“正是。奇怪,水井里怎么有香气呢?”
杨雪梅说:“这口井是白马寨七口古井中最有名的一口,叫‘香泉井’,挖于公元1321年,也就是元朝至治元年,至今有近七百年的历史了。这口井的奇特之处就在于,每当白马寨有大喜事来临,井里就会冒出翰墨之香。而且非常灵验。村里人都叫它神井。人们出门做生意或读书,临行前都要来这里喝一口井水,装香烧纸打爆竹。这井里的水还有点淡淡的甜味,你们不妨尝尝。”杨雪梅从井旁边一户人家里拿来一个竹端筒,弯腰舀了一端筒水,递给王教授。
王教授从来没有喝冷水的习惯,有点犹豫。杨雪梅说:“没事,不会拉肚子的,我们村里人都这么喝。”
王教授大概受到了香泉井水的诱惑,一股豁出去的样子,接过端筒,喝了一小口,像品尝茅台酒似的咂了咂嘴,高兴地说:“嗯,真的有点甜。”
聂建国马上接过导师的端筒,喝了一口,大声道:“哎呀呀,像放了蜂蜜似的,这股甜味有点特别,什么矿泉水都没有这么好喝。”
王教授十分欣喜地对一直陪同在身边的杨金娇说:“杨书记,我今天真是不虚此行,意外惊喜一个接一个。我有个学生在中央电视台十套《神奇中华》栏目组工作,他们经常去全国各地拍摄一些特别的民俗和风景。我看你们白马寨就很值得一拍。我回去就打电话给他,请他来拍一拍。我看见你在编写《白马寨经济社会发展十五规划》,我看你不妨将旅游放进去考虑考虑,这里值得一看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杨金娇惊喜地说:“哎,老先生这个建议好,是个金点子。我们一定好好研究研究,开发白马寨古村游。”
中央电视台十套节目的电视记者尹平,正在江西九江拍摄《神奇中华》专题节目,忽然接到导师王教授电话。导师在电话里说,丰城有个白马寨,非常神奇,适合入选《神奇中华》节目,如果不来拍摄,是对宝贵资源的浪费,会终生遗憾。尹平知道,导师是个非常严谨的学问家,很有眼界,一般的东西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既然导师如此推崇,那就一定有拍摄价值。于是,结束了手边的工作后,马上带着一个同伴女记者梅丽,来到南昌,找到聂建国,匆匆奔赴白马寨。
公共汽车在白马寨村口稳稳地停住,慢慢吐出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旅客。聂建国一行三人刚下车,就看见一个漂亮女子手中提着一架照相机,带着一伙八九岁的小学生,从北屏禅林走来。聂建国仔细一看,嗬,不正是杨金娇书记吗?她怎么带着这么多小学生?于是,快走几步迎上去,热情地说:“杨书记,您好!您怎么带着这么多学生?像个老师似的。”
女子一愣,随即爽朗地笑了,说:“小女子本来就是正宗老师,怎么是‘像’呢?”
聂建国也笑道:“杨书记真会开玩笑,我前不久就在村委会见过您,您还当过我们的向导呢!”
“我与先生素不相识,怎么当过你的向导?”女子笑得前仰后合,银铃般的嗓子像金属撞击时的脆响,格外悦耳。
聂建国紧锁眉头,说:“您真是老师?”
“这世上假东西太多。可是,我这个老师可不是假的哟!”女子大笑着问那伙小孩子,“同学们,我是不是你们的老师啊?”
“是--”参差不及的稚嫩之音拉得长长的。
“这就怪了,”聂建国抓抓头,莫名其妙道,“您真不是杨金娇书记?”
“你这先生真有意思,我说不是就不是,名字还能随便改?”
“那您叫什么名字?”聂建国突然对眼前这个女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心想,这明明就是杨金娇,怎么说不是呢?
“初次见面就打听本姑娘的芳名,不太好吧?不过,我看在你认识杨金娇的分上,就破个例,告诉你吧。姑娘我也是白马寨人,也姓杨。名字嘛,你听好:有木是根,无木也是根(艮),移木换金不是根;有木是桥,无木也是桥(乔),以女换木不是桥。这就是本姑娘的芳名。”女子笑嘻嘻地说。
聂建国抓抓头皮,皱着眉头,说:“这叫什么名字……”
女子咯咯地大笑着,说:“你就慢慢想吧!同学们,我们走罗--”
“美女请留步。”尹平一下车就看见了这个女子,心中怦然一动:好漂亮的一个女子啊!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一个粉红色的太阳帽,身姿婀娜,线条优美,宛如一朵刚刚盛开的荷花。他迅速地将自己身边的梅丽与那女子对比一下,觉得这个在台里有名的台花在那女子面前顿时逊色几分。噫,乡下地方竟有这等美女?刚才听了女子和聂建国的对话,觉得这女子不仅漂亮,而且极有素养,很不简单。于是,有意要和这女子搭讪几句,便主动自我介绍道:“美女,我们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来白马寨拍摄节目。看得出,美女不简单,我能采访您吗?”
女子看了看尹平手中微型摄像机,似乎有几分相信,含笑说:“这位先生,别一口一个‘美女’的,叫得怪难为情的。我是女的不假,但是不美。我也没有什么可采访的。您要采访美女,我向您推荐一个资深美女:九十多岁,是我们白马寨头号美女。她身上有不少值得采访的东西。”
“谁?”聂建国马上接嘴问道。
“你又要猜一猜了。也姓杨,名字好记: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换水成海,换心后悔,换雨倒霉;百花未醒,独其盛开。”女子说。
聂建国刚举起手,女子捂着嘴笑道:“你可不要再抓头了!再抓,头发就抓光了。”
尹平打了个哈哈,说:“有意思,有意思。我想想。”尹平思索片刻,说,“名字的第一个字是‘雪’,谜面是唐朝张打油的一首打油诗《咏雪》;第二个字的谜面是美女创作的,我想,大概是个‘梅’字。对不对?”尹平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说,“请恕我冒昧,如果我没有猜错,美女你的名字是银娇。”
女子一愣,马上甜蜜蜜地笑着说:“到底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见多识广,智高一筹。说对了,加两分。”
“真逗。”尹平看了一眼杨银娇手中的照相机,说:“美女,你这是在搞摄影?”
“对。北屏禅林有一棵千年古樟,古樟有一个大洞,竟然藏下了我班五十六个同学。我拍了这张照片,想去投稿。”杨银娇说着打开数码照相机镜头,现出刚才拍的照片。
尹平三人同时围着照相机观看,几乎异口同声道:“哎呀,这么大的树洞,从来没看过。”尹平晃动着手中的摄像机,说,“美女,能带我们去看看么?我们拍摄下来,到中央电视台播放,古樟不是一下子就扬名了么?”
“那是最好不过了!同学们,你们先回学校去,我带记者叔叔阿姨去拍摄刚才那棵古樟树。”杨银娇朝学生们挥挥手。
走进北屏禅林,穿过前厅,来到观音堂西边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里,一棵婆娑的香樟树好像一把巨伞,将一个偌大的天井遮得浓荫匝地,几缕阳光艰难地穿过茂密的树叶,笑眯眯地躺在天井里。樟树四周用麻石砌成一个四方的土台子,树蔸裂开一个不规则的近似椭圆形的豁口,树干三米来高处也张开一个豁口,并将一团柔和的阳光灌进豁口,使得下面的豁口呈现幽幽的亮光。
“这棵樟树真是有些年纪,”尹平显得很有见识地说,“可能不少于一千岁。”
杨银娇纠正说:“你说得太年轻了。前不久,中科院一位专家来考察鉴定,树龄一千六百年。”
“哇!”聂建国不无夸张地瞪大着眼睛,惊奇道:“这么长的树龄?少见,少见。我们几个人手拉手,看能不能围过树身。”
“就你们三个人?别蚂蚁打哈欠--口气大!你知道这树围多少吗?一十二米六!你们三个人手拉手有这么长吗?我们刚才是十个学生手牵手才围过来的。”杨银娇高门亮嗓道。
正说着,一个尼姑打扮的中年女子走过来,说了声“阿弥陀佛”,十分虔诚地对众人说:“这树是棵神树,不但保佑北屏禅林香火旺盛,而且保佑着白马寨芸芸众生福祉长久。”
尹平看了一眼相貌还算端正的尼姑,说:“请问这位女师傅,看来这棵古樟还很有一些来历哟?”
“阿弥陀佛”,尼姑说,“说起这棵神树,那可就神奇了。”尼姑犹如亲身经历一般,带着三分渲染七分虔诚的口吻娓娓说起古樟不平凡的神奇历史。
时光倒回到明朝永乐二十年,用公元纪年法就是1422年。一位身材伟岸的和尚云游到白马寨西北边,只见一片茂密的樟树郁郁葱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树林中,几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一边筢着地上的枯树叶,一边比赛着背诵《三字经》。东边叶家山上翠竹修篁,青翠欲滴;西边塔岭峰宝塔入云,云遮雾罩;南面溪水清清,池塘如镜;北边一水逶迤,飘然西去。和尚看得入了迷,连声叹曰:“善哉,善哉,此处儒学盛行,风景优美,真乃修寺建庙的绝佳之处!”此人就是庐山高僧北屏禅林第五代住持不昧大师。
不久,不昧大师征得白马寨村民同意,率领众徒来到白马寨,选择这片茂密的樟树林建造白马寨北屏禅林。
建造寺庙,自然要砍伐树木,整理地基。四周的树木能保留的都保留着,中间的就要全部砍伐。中间的樟树基本砍光,只剩下这棵古樟。不昧大师犹豫了:砍吧,可惜;不砍吧,今后树根盘根错节,突出地面,岂不影响墙基?考虑再三,还是忍痛割爱,决定砍伐。
怪事发生了。四个小和尚拿着大锯从树的两边开始开锯,刚拉动锯片,树上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锯片的深入,香气越来越浓,令人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锯着锯着,锯口白色的锯末渐渐变红,突然一下子变成暗红的血浆,汩汩地流出来。树东边的两个小和尚忽然“妈呀”一声尖叫,晕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西边的两个小和尚赶紧停止锯树,慌慌张张地跑到方丈室,结结巴巴地对着不昧大师说:“师父,不好了,不……好了,樟树……出血了,两个师弟吓……死了……”
不昧大师大吃一惊,感到不祥,匆忙来到古樟下。见两个徒弟倒在地上,树干锯口处流出暗红的血浆,地上一大摊血迹,吓得面如土色,赶紧端来紫铜香炉,点香烧纸,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频频磕头,哭腔哭调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恳请大神原谅贫僧无知,冒犯大神。”
随着不昧大师不停地念叨,锯口处的血浆渐渐止住,地上的血迹也慢慢不见了,两个小和尚很快苏醒。不昧大师再次作揖道:“神树,神树也!此树不可砍伐。”为了不影响寺庙的墙基,只好围着古樟树四周建房,中间自然形成一个方形的天井。年长日久,锯口慢慢开大,变成一个大洞。文化大革命时,北屏禅林关闭,古樟一度面黄肌瘦,枝叶凋零;改革开放后,北屏禅林重开,信众们给菩萨重塑金身,古樟又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既然是神树,那我们作个揖吧。”尹平放下摄像机,三个人虔诚地对着古樟作揖鞠躬,然后,认认真真地拍摄了几个镜头。
离开北屏禅林,与杨银娇分手时,尹平怅然若失,依依不舍。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杨银娇,说:“杨老师,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常联系。请问您能给我一张名片么?”
杨银娇接过名片,瞥了一眼,随便往裤袋里一插,嘻嘻哈哈道:“一个乡村孩子王要名片干什么?我也不想‘明骗’。你走南闯北,肯定走到哪骗到那,名片满天飞,见人就明着‘骗’一下。咯咯……”
尹平红着脸,低声说:“我可不随便向姑娘发名片……”
杨银娇止住笑,闪电似的扫了尹平一眼,脸上不觉飞起一朵红云,掏出名片扬了扬,做了个很优雅的告别动作,破例的没有笑,戚戚道:“拜拜!后会有期……”
尹平看见杨银娇走出几步后含笑回头反顾状,真可谓“回头一笑百媚生”,心中立即像穿过了一股电流,麻酥酥的,便也夸张地挥动着手,恋恋不舍而又十分自信地说:“后会有期……”同来的女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低着头,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
告别杨银娇,尹平三人来到白马寨村委会。刚敲开书记办公室的门,尹平猛地一惊,说:“杨老师,你……”
这正是:
白马古村珍宝多,惊喜连连乐呵呵。
金娇银娇难分辨,俊才心中暗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