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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刚烈男刚烈献身 狠毒官狠毒断案

  白马寨小强和聂家小强打架,起因很简单,仅为一条鱼。

  江南的农历四月底、五月初,正是涨龙船水的时候,三天两头下雨,大雨、暴雨是家常便饭。所以,到处一片水汪汪,是农村人捕鱼的好季节。白马寨背后的玉龙港先是丰满得有点臃肿,接连晴了三天,港体迅速消瘦下来,水位下降了五六尺,正所谓“易涨易退山溪水”。港中的水小了,更加适合人们钓鱼、网鱼。

  这天上午,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天不怕”杨小强闲来无事,邀集两个小哥们来到玉龙港钓鱼。“天不怕”坐在白马桥往西三十几丈的一个S形弯的内弯处,这种弯被人们称为“绞车弯”。垂竿下去,不时钓上一些三四个指头宽的鲫鱼。“天不怕”觉得不甚煞瘾,正想挪地,忽然,钓竿上的浮标猛地往下一沉,放在堤氹上的钓竿迅速往港里方向梭动。“来事!”“天不怕”赶忙抓住钓竿往上提。可是,钓竿弯成一个大弧形,不但提不起水中的鱼,水中的鱼反而将“天不怕”往前拽。“天不怕”知道钓到了一条大鱼,如果强行提竿,不仅断竿,而且钓不起鱼,必然鸡飞蛋打。便一边跟着钓竿往前走,一边吩咐两个看热闹的同伴:“快,你们快跑回去帮我拿网兜来。不得了,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提不起钓竿……”

  “天不怕”跟着鱼往前跑,跑着跑着,突然,手中的钓竿没有拉力,懒洋洋的。“天不怕”提起钓竿,空荡荡的,钓竿头上垂着半截没精打采的钓鱼线,钓竿滴答滴答滴着几滴眼泪似的水珠。钓鱼线拽断了!

  “我肏!鱼将线都背断了,起码有几十斤!天啦,天啦……”“天不怕”一边叫着,一边往前跑,看看鱼儿是否浮上来。

  正巧,前面不远,聂家聂小强划着一条小渔船,手中握着一柄鱼叉,逆流而上。来到一个“绞车弯”,忽见一条大草鱼在港边上时浮时沉,似乎受了伤。聂小强连忙停住船,双手举起鱼叉,对准那条大草鱼,全身发力,狠命地一戳,正好戳在草鱼腹部。草鱼奋力一搏,跳出水面,很快又沉下去了,扭动着身子,试图逃离鱼叉。聂小强使尽吃奶的力气,双手牢牢地抓住鱼叉杆,跟着鱼儿往前走。走了十来丈远,鱼儿筋疲力尽,不动弹了,只好“束手就擒”。聂小强用力举起鱼叉,一条两尺来长的草鱼躺在鱼叉上做无力的垂死挣扎,嘴里垂下一条三尺来长的白线。

  “天不怕”一见,大声叫道:“聂小强,你那条鱼是我的!”聂小强经常来白马寨当街,所以,彼此认识。

  “写了你的名字吗?”聂小强笑着问。

  “你看,”“天不怕”举起手中的钓竿,说,“那鱼将我的钓鱼线背断了,你那鱼的嘴巴里不是有一条那么长的线吗?”

  “我不杀到,你的鱼不还是一样跑掉了吗?”

  “这么大的鱼,不是吞下我的鱼钩受了伤,你能杀到吗?”

  “扯淡!你看看我船上,三四条这么大的鱼,我怎么杀到的呢?”聂小强指着船舱里躺着的几条大草鱼,说。

  “我不管,反正这条鱼是我的,就得归我!”“天不怕”瞪着眼说。

  “我也不管,反正这条鱼是我杀到的,就是我的。”聂小强也不示弱。

  “这条鱼是从我们白马寨港里跑来的,就是白马寨的鱼!”“天不怕”说。

  “这条鱼已经跑到了聂家港里来了,就是聂家的鱼。”聂小强说。

  “你瞎说!这里离白马寨这么近,离你聂家那么远,怎么说是到了聂家港里?”“天不怕”不服气道。

  “你才真是瞎说!你们白马寨的港在白马桥过来三个‘绞车弯’以内,现在这里是第几个‘绞车弯’?已经是第五个‘绞车弯’了,不是聂家港是哪里的港?”聂小强据理力争。

  “你们聂家人不讲理,霸港霸到这么远来了!”

  “谁霸了?这是老古板传下来的港界,你不信回去问大人。”

  “我不管,你那条鱼就是要还给我!”

  “我就不还!”

  “还不还?”

  “不还!”

  “真不还?”

  “真不还!”

  “我肏你娘的……”“天不怕”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头,对着船上的聂小强砸去。“天不怕”看见父亲杨金刚经常练习飞镖,便也经常练习扔石头,练得一扔一个准。这石头好似长了眼睛,不偏不歪,正好砸在聂小强脑门上。随着“噗”的一声响,聂小强脑袋顿时鲜血直流。

  聂小强并没有觉得脑门上怎么太痛,用手一摸,见手掌上殷红的鲜血,顿时火冒三丈,提着鱼叉,爬上岸来,说:“你打人?”话未说完,鱼叉杆就敲在“天不怕”头上。

  虽说杨金刚有一身好武艺,可是,他看见儿子脾气暴躁,不敢往深里教他武功,只是教一些花拳绣腿,活活手脚而已。因而,“天不怕”并没有什么武功,在高出他半个头、大他两岁的聂小强面前,自然占不到什么上风,没有几个回合,便也打得头破血流。

  就在这时,先前跑回家拿网兜的两个同伴来了,见“天不怕”吃了亏,豪情万丈地说:“你敢打我们的头儿?作死!”说着一起扑上去厮打。恰好,聂家也有几个小孩子在堤凼上割猪草,看见白马寨三个人打聂小强一个人,便都围了上来。玉龙港对岸干活的白马寨的几个男子看见堤凼上打架,从叫喊的声音里知道是村里“天不怕”等三个小孩,便冲过龙洼桥,跑过去劝架。而在聂家方向田间干活的人们见白马寨过来许多人,误以为是来打架的,便不分青红皂白,一窝蜂似的跑来。于是,打架的人越来越多,叫骂声、哭喊声闹成一片。

  聂小刚兴冲冲地穿过龙洼桥,来到玉龙港北面聂家的地界。没走多远,望见前面不远处弟弟聂小强正和三个男孩子打架,心中一惊,赶忙跑过去。聂小强见哥哥来了,以为来了救星,顿时精神抖擞,像当年吕布大战刘关张一般,力战“三雄”。聂小刚大喝一声:“小强,住手!”聂小强一愣,犹豫了一下,手脚不由得停住了。“天不怕”三人趁机挥拳,打在聂小强腰眼处,痛得聂小强“哎哟”一声。聂家割猪草的孩子们见聂小强吃了亏,蜂拥着扑向“天不怕”三人。聂小刚拉开这个,那个围了上来;扯开那个,这个冲了上去。弄得聂小刚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而这时,聂家村里和白马寨村里都大声吆喝着冲来许多人,眼看要打群架了。聂小刚急中生智,一把抱住弟弟聂小强,大吼一声:“不要打了!要打就打我,我保证不还手!”

  “天不怕”三人怔住了,怯怯地停下手来。两边赶过来的人们见住了手,也都松了口气,只是询问为何打架的。聂小强指着“天不怕”说:“是他先用石头砸破了我的头。”“天不怕”则指着聂小强说:“是他不讲理,不还我的鱼。”聂小刚问明了情况后,瞪着弟弟说:“为了一条鱼,打得头破血流,值得么?”言毕,又对“天不怕”说,“杨小强,你们两个是同名人,怎么能打架呢?你要鱼,那条鱼给你;船上那几条鱼你都拿去也行。你先回家,我等会去你家向你爸爸赔礼道歉。”

  “那谁向我赔礼道歉?”聂小强嘟哝道。

  “我向你赔礼道歉,是我没有教育好你。”聂小刚生气地说,“总叫你不要惹祸,不要惹祸,你怎么不听?你不知道他叫‘天不怕’么?”

  “小刚,你也不要太委屈自己的弟弟。这事小强没有错,他跑到我们聂家港来要鱼,过了界,是他的错。”聂家村一个大胡子男子说,“白马寨的人经常会过界来抓鱼。这是以大欺小,欺负我们地方小一些啊!这样,迟早还要闹大事的。”

  “小孩子打架,也谈不上什么欺负不欺负的。算了,小强,回家去包扎一下头,船我划回去。”聂小刚催着弟弟回家,自己下港划船。

  事情到此似乎了结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才是个开头,麻烦事、大事还在后头。

  “天不怕”回到家,气咻咻地向父亲杨金刚诉说一番,要父亲为他报仇。杨金刚瞪了儿子一眼,大喝一声:“报你个傻瓜!”然后,牵着鼻青脸肿的儿子杨小强,来到族长家里,跪在地上,说:“族长叔叔,您给评个理……”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族长示意杨金刚坐在凳子上,沉吟半晌,说:“这条港是个惹祸的孽。当初,我们的桂公吃了诚实的亏呀。他们的港都通到我们村边上了,真不像话。”

  “已经吃了六百多年的亏,难道还要世世代代吃亏下去?”杨金刚说。

  “依你说怎么办?”族长平静地问道。

  “我不会讲多少道理,是铁匠出身--打上前。要不,两村打一架,彻底解决这件事。”杨金刚气呼呼地说。

  族长摇摇头,说:“贤侄之言差矣!倘若打架,聂家不是我们村的对手,人家会说我们大地方欺负小地方。我们不但理亏,而且有违祖训。再者,打架弄不好会死人的。”

  “就是打死了人才会恬静。棺材要横扛,直扛会磕脚。打死他几个人,他就会老老实实。”杨金刚说。

  “不不不,还是以理服人的好。办事不光要让人口服,而且要让人心服。我们白马寨崇尚儒学,历来重视仁义礼智信,素来是个讲理的地方,不可动蛮。”族长说。

  “要不然,和他娘的打官司。这总算是讲理吧?振远和县衙里的人熟,县长每年过年都会来向他拜年。我们肯定能告赢。”杨金刚说。

  族长点头道:“这倒是个主意。不过,堂堂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振远虽然和他熟,但不是他的上司,人家不见得会买多少账。这年头,光人熟不行,还要钱熟。”

  杨金刚应道:“也是。钱不是问题,我们村缺别的,就是不缺钱,有钱的人多得是,还愁凑不齐打官司的钱?”

  “凑倒不用凑,村里会上还有钱。这事你费点神,请村里老先生写好诉状,你拿着诉状挨家挨户去签字。我们要让县长明白,此乃全村人意愿,他便不得不考虑民意。如此,我们的胜算就大一些。”族长运筹帷幄地说。

  “好,这事我来办。”杨金刚爽快地答应。

  白马寨要和聂家打官司的事,很快在聂家村传开了,引起聂家强烈地震。聂家的瘦族长死了,新选了一个胖族长。俗话说,脸上无肉,心里藏刀;肥头大耳,多数草包。其实不尽然。此胖族长便不是草包一类之人物。胖族长知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道理,也知道杨振远和县长关系很铁,打官司告状,白马寨占了“人和”的优势。玉龙港的界线虽说是两个村子的开村始祖定下来的,可是,并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根据。据说,当时聂家的始祖要立下字据,可是白马寨的杨桂不同意,没有在字据上签字,所以就这样口口相传,并无契约。白马寨地方大,所占玉龙港的位置比聂家少多了,要外人评理,显然会同情白马寨一方。因此,只要打官司告状,聂家必输无疑。胖族长心急如焚!这场官司可输不起呀!如果输了,丢掉了祖宗基业,自己就是千古罪人,要世世代代被子孙后代戳脊梁骨哦!

  胖族长召集全村会议,商量对策。村民听了胖族长的陈述,无不慌神,顿生大祸临头之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一个大个子后生提议:和白马寨打一架,肯定能赢。理由是:白马寨的男人大多在外经商,村中多为妇女、老人和儿童,只有少数男子在家。胖族长一听便说这是馊主意。白马寨吃了亏,必定通知在外经商者回家,发动二次战争;到时候,聂家根本不是白马寨的对手,必然吃大亏。事情闹大了,必定惊动官府,还要回到打官司的路子上来。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呛呛了半夜,谁也没有安邦定国之良策,莫衷一是。胖族长看看到了火候,便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主意,说:“任何朝代打官司都离不开钱,任何官司的落脚点都是一个字--钱。钱没有嘴,但是会说话。要想赢官司,就得花钱。我听说白马寨只是挨家挨户签字,并没有凑钱,估计他们是冲着自己和官府关系熟,不用送钱。所以,我们就要打好钱这张牌。要送钱就要多送,送得当官的心动。我想,全村每个人出一块大洋,就有五百块;十户财主再每户出五十块大洋,又是五百块。这样,加起来就有一千块大洋。有一千块大洋,这场官司就有赢的希望。所以,大家要齐心,就是砸锅卖铁、卖儿卖女卖老婆,也要凑足这笔钱!谁要不出这笔钱,谁就不是聂家人,我就要割掉他的族谱,将他赶出聂家村!”胖族长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主意他早就想好了,开会只是让大家明白利害,产生危机感,形成团结心,出钱出得死心塌地;退一步讲,万一官司输了,他也没有对不起祖先的诟病,因为他做了努力,尽到了责任。

  胖族长的话像一颗炸弹,炸得人们晕头转向,一阵呆若木鸡的短暂沉寂后,立即炸开了锅。有人唉声叹气,有人摇头晃脑,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摩拳擦掌,可就是没人吐出半个“不”字。谁愿意被驱逐出村呢?

  胖族长见还没有出现同仇敌忾的强烈气氛,叹气道:“唉!我也知道,我们村都是作田的人,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巴,要拿出这些钱不容易。我也不忍心大家拿出这么多钱。可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要是有谁不要大家出钱,又能打赢这场官司,那就谁来当这个族长,我心甘情愿让贤。”胖族长目光灼灼地望着大家。在农村,当族长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一要字派大,二要家族大,三要人缘好,四要腰包鼓。四者缺一不可。在聂家,除了他,符合这些条件的寥若晨星。所以,谁也不敢毛遂自荐,伸出头来主动要求当族长。

  人们见胖族长说出如此话语,便知趣地附和着他,纷纷表示一切听族长的,不给族长为难,勒紧裤带筹钱,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保住祖宗家业。

  胖族长满意地点点头,缓缓站起来,说:“既然大家信任我,拥护我的决定,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大家回去想办法筹钱。散会!”

  官有十条路,九条民不知。令白马寨和聂家两个族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官司并没有按照他们任何一方所设计好的套路走下去,而是出奇得叫他们瞠目结舌。

  县长谭百寅是有名的黑脸雷公,平时断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每次断完案,都瞪着鹰眼问双方当事人:“服不服?”如果谁说不服,马上拍案而起,说:“加罚大洋一百!”直到口服为止。所以,每次断案的结果都是双方点头诚服,他便哈哈大笑,说:“本县就是当今包拯,断案如神,没人不服。”眼下任期将满,自恃政绩卓著,有望升迁。所以,踌躇满志,盼望着在离任前再打一次官司,断一个案子,不仅能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增加口碑,为在丰城当官的生涯打上一个精彩而圆满的句号。苦盼了半月之久,未见有人来投诉,心中正若有所失,不是滋味。不料,天遂人愿,丰城南门外有名的望族白马寨来投诉,心中好不欢喜。

  这天,谭百寅正百无聊赖,抱着三姨太玩八哥灌食,喝着人参汤。忽见秘书慌慌张张跑来禀报,说是有人告状。谭百寅一听,不知是刚刚喝下的人参汤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昂首挺胸,迈步走向办公室。

  谭百寅威严地问杨金刚:“你状告何人?”

  说来也怪,杨金刚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见了县长却胆怯。杨金刚诚惶诚恐地递上折好的诉状,说:“草民代表白马寨,状告聂家村,请县长大人明鉴。”

  谭百寅接过诉状,慢慢打开,发现诉状面上是一张八百块大洋的支票,心中大喜。迅速而巧妙地将支票折好,本没有鼻涕,故意捏着鼻子,“轰”的一声,鼻子里喷出一股空气,随即迅速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趁机在诉状上一抹,收回手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支票塞进了裤袋里。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变魔术一般,天衣无缝,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谭百寅一边看诉状,一边寻思:白马寨是丰城南门外有名的望族,村里首富杨振远每年都孝敬自己不少大洋,聂家虽说也不是不起眼的小地方,但终究不能和白马寨相提并论,而且也没有什么巨贾贤达、社会名流,从来也没有孝敬自己什么。离任之前做个顺水人情,帮一下白马寨,何乐而不为?于是,尽量控制内心的喜悦,板着面孔对杨金刚说:“你回去,本县会派人实地调查,秉公而断,还你们村一个公道。”

  杨金刚听出了意思,磕头谢恩。谭百寅故意沉下脸来说:“现在是民国,不是清朝帝制,不用来这套。你走吧!”

  杨金刚满心欢喜地回村向族长禀报。族长听了,自然高兴不已,交代杨金刚,到时候来了调查的官员及时禀报,也要打点打点,不可得罪。

  谁知,等了几天,鬼影子都没等到半个。杨金刚心中着急,请示族长如何办。族长自然也急,但毕竟是族长,不能显得没有城府,便安慰杨金刚,再等几天,县长忙完了手边的事情就会派人来的。他们哪里知道,事情出了岔!

  谭百寅得了八百块大洋,好不喜欢。人逢喜事精神爽,谭百寅趁着这股高兴劲,晚上和三姨太宛若新婚之夜一般,折腾得死去活来。三姨太在房事上有个特点,不知饱足。要不弄得她奄奄一息,谭百寅就莫想安生。所以,谭百寅每次和她的“夹皮沟战斗”,不战个天翻地覆、全军覆没决不能草草收兵。日上三竿,谭百寅仍昏昏欲睡,秘书来敲门,说是又有人告状。谭百寅像注射了强心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连忙穿衣起床。走到盥洗室,一照镜子,吃了一惊!眼窝深陷,眼眶戴上了一副淡青色的眼镜,胖嘟嘟的脸上隐隐泛起一丝涟漪。这副样子,应该好好睡上半天,要不是有人告状,真不该起床。可是,有人来告状,再难坚持也要坚持。因为,这是天上掉馅饼、地上捡元宝的好事,不可错过,了不起多喝一碗人参汤。再不行,晚上和三姨太休战一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三姨太天天在身边,想什么时候开战就什么时候开战,而告状可不是天天有的事哦!

  到了办公室,谭百寅见一个胖胖的男子手持诉状,便没精打采地问道:“你是何人,状告何事?”

  胖子点头哈腰道:“草民是张巷乡聂家村族长,状告白马寨恃强凌弱,企图霸占我村之港。事情都写在诉状里,请县长大人阅示。”胖子说完,呈上诉状。

  谭百寅展开诉状,微闭的眼睛顿时圆睁,射出惊喜的亮光。原来,诉状面上也有一张支票,数额是一千块大洋。谭百寅同样变戏法一般,将支票变进了口袋里。大脑顿时快速运转起来:这个聂家村,要是送七百块大洋也好办一点,可他偏偏送了一千块,超过了白马寨。这可如何是好?要是不照顾白马寨,在杨振远面前不好说,毕竟关系很熟,而且白马寨也不是普通村子;照顾白马寨,聂家又不好打发,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到底多送了两百块大洋啊!一边是不敢得罪,一边是不好得罪,这可怎么办?谭百寅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但是,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否则,下属面前不好看。

  聂家胖族长见谭百寅沉吟不语,以为送少了大洋,忙说:“县长大人,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谭百寅脸上故意挂上一片阴云,说:“本县素来办事公正廉明,不偏不倚,不贪不占,岂有图谢之理?难道你要贿赂本县不成?”

  “草民不敢,草民知错。”胖族长连忙磕头。

  谭百寅问道:“你们聂家地方比白马寨小,为何港面占得比白马寨多?”

  “此乃两村的建村始祖所定,一直沿袭至今。”胖族长说。

  “白马寨状告你们始祖当初耍滑,提前出发,分得不公。你有何话可说?”谭百寅说。

  “实在不是耍滑,而是我村的公鸡叫得早,白马寨的公鸡叫得晚。”胖族长说。

  “岂有此理!天下报时公鸡都是按时辰啼鸣,岂有早晚之分?这分明是耍滑!再说,你们有何为凭?是否立有字据?”谭百寅连连发问。

  胖族长浑身出汗,说:“字据倒是没有,只是世代相传,彼此守约。”

  “无凭无据,你叫本县如何决断?如果本县重新按照两村人口数量划分港面,你们会说本县偏向白马寨;如果维持现状,白马寨会说本县偏向你们聂家。不过,本县为官多年,断案无数,自有良策,一定断得你们两村口服心服。你且回去,到时候本县会现场断案。”谭百寅说得吐沫横飞。

  聂家的族长心怀忐忑地回去了。

  俗话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谭百寅大话说出去了,可是,心中并无断案良策,急得坐立不安,连如花似玉的三姨太像沾灰泥鳅一般抱着他都激不起任何性趣。三姨太大惑不解,问他何以至此。谭百寅唉声叹气,说出心中苦衷。三姨太一听,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喷出一丝冷气,说:“哼,还总在老娘面前吹牛,说自己有管仲之才,孔明之智;是包拯再世,狄仁杰投胎,断案如神。我看你除了在老娘身上那三下半功夫,别的什么本事也没有。这事还不好办?我爷爷曾经就断过一个类似的案子,断得两家口服心服。你想不想听?”

  三姨太的爷爷是个进士出身,曾经当过光绪朝的县令。

  “什么好主意,快说来我听听。”谭百寅急不可耐。

  “急什么?你先满足了老娘,老娘再满足你。”三姨太边说边脱衣,一副迫不及待的猴样。

  谭百寅知道此刻的三姨太欲火如炽,不弄得她跑一趟南天门,不可能得到她的话。既然她有良策,还何必忧愁?谭百寅心中石头落了地,体内那点欲火自然被三姨太烤得熊熊燃烧起来,免不了使出浑身解数,收拾得三姨太死过去好几次。最后,三姨太像临终的病人说遗嘱似的说出了她爷爷的妙策良方。谭百寅一听,先是高兴得在三姨太身上猛地一个弹压跳,压得三姨太一声闷呃,背过气去;吓得谭百寅好一顿揉心拍背掐人中,才三魂悠悠、七魄渺渺地缓过神来。后来仔细一想,心中一震,说:“时过境迁,岂能效仿?”三姨太不屑一顾道:“吓唬吓唬罢了,谁敢当真?”谭百寅觉得言之有理,便吩咐一个科长,说:“你去白马寨和聂家,传唤他们两个族长来县里一趟,本县有话要说。”

  两个族长一前一后走进了谭百寅的办公室。谭百寅黑着脸,说出了自己的断案妙法。两个族长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有想到谭百寅会出此损招。这可要出人命的啊!为了一点河港,搭上一条人命,不值啊!

  谭百寅见两个族长面如土色,正中下怀,说:“你们谁不愿意,谁就没有港;如果都不愿意,港就归公,谁也没有。不过,如此一来,你们便是无理取闹,扰乱社会治安,每个村罚大洋一千块。你们看着办。”谭百寅满以为能轻而易举地赚到两千大洋,不料,发生变故。

  两个族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似乎在心里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悔青了肠子也枉然。

  聂家的族长犹豫了一下,信心十足道:“聂家愿意。”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小九九。

  白马寨的族长惊愕地看了胖族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谭百寅:“县长大人,可否容我回村商量一下?”

  谭百寅很爽快地说:“可以。”因为,聂家已经应承,白马寨不敢当场表态,他就不会棘手了,到时候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判玉龙港归聂家所有。再说,即使白马寨同意,他也不是罪人,因为是两村相互掐架,并非他的初衷。如此一来,倒是落得个刀打豆腐二面光。

  白马寨族长回到村里,首先征求杨金刚意见。因为,祸是他儿子杨小强惹起来的。族长为难地说:“金刚贤侄,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要是不愿意,我们村便失去了玉龙港,等于败了祖业;要是愿意,明摆着要出人命。真是左右为难。”

  杨金刚毫不犹豫道:“族长放心,聂家敢,我们怕个卵!”

  “说大话容易,做起来难。”

  “一点不难!”杨金刚拍着胸脯说,“祸是我儿子惹起来的,我不担当谁担当?况且,我去年在茅山跟着茅山道人学了茅山法,刀枪不入,水火不怕,正要试一试呢。”

  “只听说茅山法很邪乎,可是没看见谁试过,不知道真假,你最好慎重一点。人命关天,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争一点港而搭上一条命啊。”族长还是不放心。

  “你放心,死不了。真死了,也不悔,为了村里的祖业,值得!”杨金刚显出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

  族长见杨金刚态度坚决,且稳操胜券,便只好依了他。于是,立即赶往丰城,回了谭百寅的话。

  聂家胖族长回到村里,立即召开村民大会,将谭百寅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大家。最后,痛心疾首而又滔滔不绝地说:“我们的始祖创下的家业,不能败在我们手里。我们比白马寨人少多了,可是,我们的港比白马寨长多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始祖了不起,我们应该感到骄傲。如果我们守不住这些家业,我们就是不肖子孙,就愧对我们的始祖。所以,我大胆地应承了下来。白马寨虽然村子大,有钱,可是没胆量,族长不敢当场应承,要回村里商量。在这一点上,我们就已经赢了。不过,话要说回来,这毕竟是人要肉吃、猪要性命的大事,需要我们聂家人拿出勇气和胆量。我们在座的各位,看看谁来挑起这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担子?”说完,眼睛扫视一下会场,最后,目光落在聂小刚身上。胖族长想:如果没有人主动报名,他便要点聂小刚的名。因为,事情是他弟弟聂小强引起的。

  聂小刚听完族长的话,马上站起来,大声说:“我去!祸是我弟弟惹起来的,他还小,我这个做哥哥的理应替他担起这副担子。再说,村里对我家不错,经常接济我家,我也应该知恩图报。”

  “你?你还没结婚呢,想好了么?不会反悔吧?”胖族长很有深意地用起了激将法。

  “这又不是崽哩妹子做尿羹,反什么悔?”聂小刚斩钉截铁地说,“了不起送条命就是罗!再过十八年又是条好汉!”话虽如此说,可一想起杨雪梅,聂小刚心里立即充满着绝望和悲哀,暗暗地在心里说:雪梅,小刚要对不住你了。不是我绝情,实在是没有退路了。今天族长开这个会,就是要点我的将,反正要一死,与其被动死,不如主动请缨,慷慨而死。这样献身,落得全村人赞扬和同情。我死后,家中肯定能得到村里的照顾和接济。穿铁靴舍我其谁?雪梅,这样,我倒是很英雄,可就是害苦了你了。我们今生今世不能成双,只有下辈子才能配对了。聂小刚不觉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鼻子抽搐了一下,差点哭出声,好在烛光昏暗,没人注意。

  会场瞬间沉寂后,马上爆发起一片唏嘘声。一个老头忧虑重重地说:“就怕丢了一条命,又丢了祖宗家业罗。人是肉长的,穿那种靴子能走几步远?”

  胖族长充满权威地说:“不管走几步,敢穿就是好汉。我看白马寨还不一定有人敢穿呢!要是他们没人敢穿,那这条港就全部是我们聂家的。那我们就不光是守住了祖业,而且还光大了祖业呢!”

  胖族长万万没想到,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这天,毒辣辣的太阳烤得大地像发高烧的病人,滚烫滚烫的。谭百寅带着几个随从,来到白马寨,要用奇招断案。白马寨是原告,所以,先在白马寨开庭。

  谭百寅的奇招就是三姨太爷爷的高招,也堪称绝招--穿烧红的铁靴。三姨太说,她爷爷当年碰到一件棘手的案子,甲乙两村争一口水塘,都说是自己村的,但都拿不出凭证。而且,两村都悄悄地给她爷爷送了银子。爷爷拿不定主意,想了三天三晚,想出了这个奇招。两个村子听说穿铁靴,知道要死人,结果都没人出来穿铁靴,也不争那口塘。爷爷刀打豆腐二面光,宣布在水塘中间修一条路,各得一半。两个村都说爷爷公正,是包公再世。一件棘手的案子便如此轻而易举地断好了。所不同的是,白马寨和聂家,竟然谁也不退缩,都答应穿铁靴。这可让谭百寅为难,觉得于心不忍,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只能将错就错,来个糊涂断案。

  谭百寅坐在白马桥北边的太师椅上,头上本来就有一棵如伞如盖的乌桕树挡着太阳,可背后还是站着一个撑伞的秘书,面前一张暗红色的案几。玉龙港的堤凼上乌桕树绿荫成行,树下两头水牛悠闲地啃着碧绿的青草,牛背上一只乌鸦轻佻地跳跃着。港两边的田野里一片绿豆黄,水稻谦虚地勾着头,像临产前的孕妇低头欣赏着自己的肚子,抑制不住面临丰收的喜悦。风儿吹过,稻浪翻滚,沙沙作响。谭百寅无心欣赏这美丽的田园风光,他此刻的心情几乎全部集中在案几不远处的铁匠炉里。铁匠炉里那才是最美丽的风光呢!一个精瘦的铁匠呼呼地拉着风箱,炉中跳动着淡蓝色的火舌。火舌像个跳舞的巫婆,或高或低,时歪时正,扭扭捏捏,极尽卖弄风骚之能事,将两只铁靴舔得通红,闪着鲜润的血光。杨金刚打着赤膊,穿着蓝色的粗布裤头,站在铁炉旁,闭着眼,双手握拳垂放,嘴唇不时地张合着,默念着什么咒语,脸色时红时白。族长曾提出派两个人拽着杨金刚的胳膊,被杨金刚拒绝,说是不要戴着斗笠撑伞。玉龙港南边站满了白马寨的村民以及外村看热闹的人。谭百寅郑重其事地高声说:“穿铁靴者不论是倒在堤氹上还是倒在水中,任何人不得施救,只能他自己爬起来。他倒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港界。”说完,看看炉中的铁靴烧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大声宣布道:“穿铁靴正式开始!”

  铁匠双手用力将两只铁靴钳出来,放在杨金刚面前。铁靴红得耀眼,亮得透明,吱吱作响。人们隔着一条港,似乎都感到了它的炽热灼人,闻到了它的铁腥味。杨金刚咬紧牙关,将脚猛地插进铁靴里,只听“嗞”的一声响,冒出一股蓝烟,带着浓郁的皮肉烧焦的臭味。杨金刚“嗯”的闷叫一声,便腾云驾雾一般,脚不点地,射向前方。“哇--”人们一片哗然,有人用手蒙着眼睛,蟋蟋洬洬地哭泣起来,有人狂呼“加油”。谭百寅眼睛瞪得滴溜圆,嘴唇嘬成一个圆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大惊失色道:“想不到白马寨竟有如此奇人,了不得,了不得!真乃藏龙卧虎之地,藏龙卧虎之地……”

  杨金刚飞人一般,飞过了一个又一个“绞车拐”。到了第五个“绞车拐”,脚底刀割一般,胸口发闷,心脏似乎要从口里跳出来,眼冒金花,大脑嗡嗡作响。他看见堤氹外面的稻田边有一条水沟,水沟里满满的水,顾不得许多,侧身一倒,滚雪球似的滚向水沟。水沟接住杨金刚双脚时,痛得“吱啦啦”地怪叫,腾地冒出一股淡蓝色的青烟。港南边的人们齐声高呼“不好了”……坐在白马桥头的谭百寅远远看见杨金刚滚下堤氹,估摸着大约有一里来路,心中暗暗称奇,一个劲地念叨着:勇士,勇士!

  许久,杨金刚提着一双已经被水浸过的铁靴,艰难地爬上氹面。

  “活着,活着!金刚还活着!”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杨金刚,英雄!杨金刚,英雄!”

  谭百寅见杨金刚竟然活着爬了上来,惊诧得差点从太师椅上跌下来,脱口而出道:“奇人,奇人,杨金刚真乃我中华民国奇人也!杨金刚跌倒之处,便是白马寨港界!”人们估摸着,港界比原来大约长了半里地。

  话说杨雪梅自北屏禅林抽签回来后,心里一直晴朗朗的。尤其是昨天接到父亲从常德寄来的书信,心中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信中说,刘道尹的儿子刘寿,在“花常开”妓院里嫖妓时,死在一个外号叫“迷死人”的妓女身上下不来。这门亲事自然终止,不日派人回家取走金麒麟。杨雪梅百感交集,深觉惋惜和可叹:年轻轻的,学什么不好,竟然学起了嫖赌抽,真是可惜。想起父亲很快就会取走金麒麟,顿生一种解脱感,好像看见自己通往婚姻殿堂的大道上只有鲜花,没有荆棘,恨不得将这一消息马上告诉聂小刚。可是,最近两天不见聂小刚的人影,不知何故。今天上午,杨雪梅正要向母亲打听聂小刚的情况,丫鬟碧玉慌慌张张跑来说:“小姐,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杨雪梅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

  碧玉便将刚才在外面听到的穿铁靴的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杨雪梅惊得半晌无言,许久,才缓过神来,说:“碧玉姐,走,我们也去看看。”于是,碧玉撑着一把精致的花伞,和杨雪梅匆匆来到玉龙港边。

  杨雪梅赶到玉龙港白马桥头时,杨金刚穿铁靴已经结束,谭百寅将断案现场搬到了聂家村边,白马寨看热闹的人们也涌向聂家。碧玉说:“听说白马寨是杨金刚穿铁靴,没有死,已经被人抬回治伤去了。”

  “聂家是谁穿铁靴呢?”杨雪梅问。

  碧玉摇头说:“不知道。反正我们去看,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聂家村建村时是聂七、聂八、聂九三兄弟,所以,慢慢地,三兄弟的后人将聂家村形成了七家里、八家里、九家里三个自然村。村与村之间相隔不远,由东往西,远看连成一体,近看才是三个小村。七家里在最东边,九家里在最西边,八家里居中。断案现场就设在七家里,因为白马寨在聂家东边。

  七家里对面的堤凼上人头攒动,却出奇的寂静,轻微的喘息声都像拉风箱。人们口里含着怦然跳动的心,望着玉龙港北边,拭目以待。杨雪梅在人们的有意退让下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看见聂小刚穿条短裤,上身精光,站在谭百寅面前,左右站着一个铁塔般后生。杨雪梅心中大惊,知道是聂小刚穿铁靴,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大声哭叫着:“小刚哥,小刚哥……”

  聂小刚开始到处张望,真想在这非常有限的生命尽头再看杨雪梅一眼,可是左看右看,就是不见杨雪梅的影子,心中怅然若失,十分痛苦。忽然听见杨雪梅的喊声,眼睛一亮,那颗一直像兔子一样蹦跳不停的心撞击得喉头发痒,看见杨雪梅站在港对面显眼的位置,港面不宽,明显看见杨雪梅脸上的泪珠,眼睛也不由得模糊起来,大声说:“雪梅,我们的事我妈同意了!”

  杨雪梅也大声说:“刘道尹的儿子死了!可是你……”

  “放心,我命大,不会有事的!”聂小刚豪爽地说着。

  “注意,穿靴开始--”谭百寅见铁靴已经烧红,果断地下令说。

  聂小刚走到铁靴边,只觉一股热浪直扑脸面。聂小刚知道此事凶多吉少,紧张而又勇敢地向港对面挥挥手,使出全身力气说:“雪梅,再见了,我对不起你!”说完,左脚伸进铁靴,脸上顿时苍白无色;说时迟那时快,右脚也迅速伸进铁靴。只听聂小刚“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接着在两个后生的搀扶下,如受惊野马,猛地往前跑。不出五六丈,聂小刚便如醉汉,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来到一个牛轭形的拐弯处,聂小刚或许是拐弯太急,或许是支持不住,身子一歪,铁靴碰到了两个搀扶的人,两人痛得猛地一松手,聂小刚身子一晃,轰地倒进了港里。

  “啊--”人群里响起一声海啸般的惊叫声。

  立时,两个搀扶聂小刚的后生从水里懵懵懂懂地爬了起来,各自抱着自己的脚哭叫着,只是不见聂小刚的影子。

  “小刚哥,小刚哥--”杨雪梅歇斯底里地呼叫着。

  聂小强和几个年轻后生冲往拐弯处,想下水施救。谭百寅厉声喝住,说:“不许施救!白马寨也没有施救。聂小刚倒下的地方就是你们聂家的港界,两个村子中间那段港面算公港。”

  杨雪梅扑通跪下,隔港对谭百寅哭着说:“谭叔叔,您开恩啊,让我们救救小刚吧?”谭百寅每年正月初六都会提着点冻米糖、灯芯糕之类的点心来杨振远家拜年,然后怀揣着一张支票回去。所以,杨雪梅和他彼此认识。

  聂家的众乡亲见杨雪梅跪下,也都齐刷刷地跟着跪下,对着谭百寅磕头作揖,说:“县长开恩哪,让我们救救小刚吧!”

  谭百寅开始见杨雪梅跪下求情,面子上有点过意不去,现在见人们都跪下求情,怕众怒难犯,同时也估计聂小刚已经没救了,便说:“杨金刚没有人搀扶,聂小刚有人搀扶,这已经够照顾了。本不该施救的,现在看在杨小姐的分上,本县网开一面。”

  话音未落,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进港中,钻入水里,寻找聂小刚。

  忽然,一匹快马从白马寨桥头飞奔而来,到了谭百寅跟前,一个年轻男子翻身下马,树桩般矗着,结结巴巴道:“报……报告……县长,省府来了一个大……大官,听说您……如此断……断案,大……大发雷霆,说不……不能这么办……”

  “啊?”谭百寅脑袋“嗡”的一下,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中暗暗叫苦:要是省长大人知道今天弄出了人命案子,头上的乌纱帽岂不完了?唉,千不该万不该,真不该听信三姨太如此馊主意啊!也怪聂家这个傻族长,竟然当庭应承穿铁靴,搞得刘备招亲--弄假成真。想到此,谭百寅将满腔怨气发泄于聂家胖族长,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你听好了,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否则,此港你村无分!”

  聂家胖族长连连点头。

  俗话说:“坛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不过半个月,穿铁靴烧死人的事终于传到了省长耳朵里,一纸公文下来,谭百寅的乌纱帽被大风刮跑了。当然,这是后话。

  这正是:

  自古当官多狠毒,糊涂断案不糊涂。

  豪情万丈钢铁汉,英雄美名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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