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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守祖训老翁受匾 尽孝心小女绣画

  杨崇文听说杨雪梅要给父母绣一幅画,不知如何落款,想了想说:“这个好办。出阁的女儿给父母送礼落款写丈夫名字,丈夫不在便写儿子的名字。你尚年幼,待字闺中,落款便写:待字女雪梅。人家一看便知,你乃闺中女。这就中规中矩了。”

  杨雪梅连连点头道:“哦,明白了。谢谢老师。”想了想,又说,“老师,我为家父做寿拟了一副对联,希望他活到一百二十岁,请您帮我斧正一下吧。”

  “呵,活到一百二十岁?那可是老寿星了!什么对联,说来我听听。”杨崇文好奇道。

  杨雪梅回忆说:“莫道红日已过午,且看彩霞正满天。”

  “这和活到一百二十岁有何联系呢?”杨崇文问道。

  “古人说,人过三十日过午,人到了三十就像日头过了午,寿命活到了一半。家父做六十才像日头过午,这不就寓意活到一百二十岁么?不知我这样理解对不对?”杨雪梅一脸天真道。

  杨崇文频频点头,看着站在眼前的杨雪梅,心里好一阵激动。这个学生,多像自己当年啊!读书不仅记忆超强,过目不忘,而且好动脑筋勤思索,绝非死读书、读死书之辈。若逢太平盛世,必是人中龙凤。可惜,生不逢时,处于乱世。自己若非生于割地赔款之晚清,而是生于“康乾盛世”,凭着自己的聪明和才华,岂不可以好好为国家干一番事业么?

  杨崇文出生时,啼哭一晚没住口。父亲说,会哭的孩子聪明,长大了必定是块读书的料子,便取名崇文。

  杨崇文果真没有辜负父亲取名的苦心,读书聪明得令老师惊叹。不到七岁,就能背诵《四书》《五经》。十岁那年,老师临终托付重任:“我已不久于世,有一心病未了:我们白马寨从吉水泮塘搬来定居已六百多年,一直没有族谱。每年上新丁都要远赴泮塘,十分不便。希望你留心此事,完成我的未了心愿。”年幼的杨崇文为了不让老师带着牵挂离开这个世界,郑重其事地答应恩师:“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完成先生心愿。”

  时过三十年。一天,早已是私塾先生的杨崇文,带着弟弟杨崇武,奔赴吉水泮塘,立志完成恩师临终嘱托。在中国古代农村,族谱的谱头一般很少向外人出示,时间又过去六百多年,要理清各种复杂关系绝非易事。杨崇文深感肩上责任重大,心里不免沉重起来。

  到了泮塘村口,只见一栋高大但是陈旧的祠堂墙上贴着一张红榜,榜文曰:“兹因我村忠节总祠修建近四百年,现已破损严重,欲择日翻新。所择黄道吉日的月、日、天干地支应和原祠完工之日天干地支相符。因时间久远,原祠完工之日天干地支难以确定,若应对正确者,外姓人氏重金相酬,本姓人氏可查阅全谱并赠送谱头。”杨崇文兴奋不已,脱口而出:“真乃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说完,揭下红榜,大步流星走进村中,边走边说:“我要见族长,我要见族长!”

  一位壮实的中年男子将杨崇文请进屋,见杨崇文身着青布长衫,修长身材,皮肤白皙,举手投足之间温文尔雅,得体大方,一边热情地递茶敬烟,一边含笑道:“在下就是族长。先生何方人氏,揭下红榜,必有高见,请赐教。”

  杨崇文接过烟和茶,从容道:“我乃南昌府丰城县白马寨人,二十年前曾随村中长辈到此参加过一次修谱。”

  族长听说是白马寨宗亲,更加客气,对过字派后,说:“贤侄远道而来,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杨崇文说:“晚生认为,忠节总祠翻修日期定于九月二十日为宜。”

  “哦?为何?”族长一惊。

  杨崇文侃侃而谈:“九月,按照天干地支乃庚戌月。天干庚为‘更’,乃万物更新之意;地支戌为‘安’,归土为安之意。按照二十八星宿推算,当‘室星’值月,此乃吉星也。二十日,天干地支乃丙寅日。丙为‘炳’,万物茂盛之意;寅为‘演’,有万物生长、衍发之意。若按十二建详解,此日属‘定’日,‘定为金匮吉神求’。所以,此日真乃黄道吉日也。再者,当年建造忠节总祠乃九月二十日竣工。村中谱头载有此事。”

  族长听杨崇文如此一说,深为杨崇文的学识折服,又听他说宗祠当年是九月二十日竣工,将信将疑,叫人搬来谱头查阅。果然,谱头记载:忠节总祠动工于嘉靖九年(1530)六月二十五日,竣工于同年九月二十日。族长后悔平时没有查阅谱头,以致孤陋寡闻,很是惭愧又大惑不解地说:“贤侄何以知道忠节总祠竣工于九月二十日?”

  杨崇文说:“二十年前那次修谱,我年小,担任一些抄抄写写之杂事,我看了谱头的记载,至今未忘。”

  “贤侄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过目不忘,真乃奇人,奇人也!”族长又惊又喜,赞叹不已。又听说杨崇文此行是为了修谱,更是高兴,不仅赠送谱头,而且派人帮助查找资料。于是,杨崇文完成了恩师的遗愿,修好了白马寨建村以来的第一部族谱,将白马寨的山川河流、田地村庄、地形地貌、人文景观、乡俗民风、官商贤达以及平民百姓的生卒时间详尽载于谱中,为白马寨子孙留下了一份珍贵遗产……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杨崇文想起自己,看看眼前的杨雪梅,觉得这个小女孩智商并不在自己之下,心里充满爱意,摸着杨雪梅的头,说:“雪梅,拟对联固然要讲究文字的平仄对仗,但也不要过于苛求,只要意境好就行。你这副对联立意很好,文字对仗也基本工整,是副好对联。令尊大人一定会欢喜不尽。”

  “谢谢老师夸奖!”杨雪梅乐得本想拍手,可一想起刚才老师说的女孩要温文尔雅的教导,便忍住了,只是甜甜地笑笑。

  杨雪梅辞别老师,刚出门,见碧玉撑伞早立在门口,心中感激。主仆二人共撑一把伞,回到“振远居”。杨雪梅忽然觉得饥肠辘辘,对杨周氏说:“妈,奇怪,我现在好像特别饿,想吃饭。”

  杨周氏笑着说:“傻孩子,你饿了不奇怪,不饿才奇怪了呢!你中午那叫什么吃饭罗,还没有一只鸡吃的多。我去厨房看看。”

  一会,杨周氏端着一碗稀饭出来,略带歉意道:“雪梅,厨房的人说,饭没有了,剩下的一碗饭刚才给一个叫花子吃去了,还有这碗早上剩下的锅巴粥,是留给我晚上吃的,你吃了吧。”言毕,打开桌上的饭罩子,说,“还有些剩菜,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时,杨周氏爱吃锅巴粥,早上剩下的中午吃,中午没吃完晚上吃,决舍不得随便倒掉。

  杨雪梅看看桌上,荤菜所剩无几,仅有小半碗清炒黄瓜。杨雪梅夹了几块黄瓜,放进粥碗里。锅巴粥偏稀,上面结一层薄薄的皮子,吹一口气,皮子就皱起来。杨雪梅唆一口锅巴粥,咬一口黄瓜。只觉得锅巴粥特别香,黄瓜也格外脆,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喜滋滋道:“妈,今天的黄瓜炒得格外好吃,锅巴粥也比平时的好吃多了。”

  杨周氏含笑道:“你呀,傻孩子!要是没想出下联,会觉得好吃么?中午吃蒜瓣烧黄鳝你都像吃闹药似的,这会儿连黄瓜都好吃了。以后可不许这样。学习上碰到再大的难题,饭还是要吃的;否则,饿坏了身子可不好办,我没法向你爸交账哟。”

  杨雪梅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下次改正,省得妈妈操心。”

  从此,杨雪梅忽然变大了许多似的,一下子俨然成了大姑娘,很少听见她喜鹊般叽叽喳喳地说话,白天读圣贤书,学琴棋书画,晚上挑灯绣花,一熬就是半夜。

  一日,杨雪梅要母亲买来了一块幅宽近三尺的白布和各色丝线。杨周氏不明就里,说:“你绣花要那么大的布做什么?”杨雪梅说:“这是秘密,现在不告诉您,到时候给您一个惊喜。”杨周氏也没当回事,笑着说:“那我就不打听你的秘密,等着你的惊喜。”

  六月的江南,大地一天到晚都像架在蒸锅上的蒸笼,风也像在锅中煮过刚刚捞起来,吹在人身上像火苗舔舐一般。尽管已经夜深人静,沉睡的大地发出不规则的鼾声--悠闲的蛙鸣和大惊小怪的犬吠,空气仍然闷热得要凝固似的。杨雪梅坐在房间的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在那块大白布上飞针走线。玻璃罩子的煤油灯将眼睛瞪得最大、最亮,仍然显得有点昏暗,杨雪梅一不小心,针尖扎在左手中指上,慢慢地洇出一滴绿豆粒大的鲜血。

  “哎呀,小姐,你扎到手了!”碧玉惊叫道。

  杨雪梅将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几下,吸干了指头上的血迹,微笑说:“你呀,就会大惊小怪!绣花针扎手是难免的事,何必大呼小叫的?”

  碧玉扇扇子的手又酸又麻,左右手不停地轮流倒换,累得浑身汗津津的,真想快点去睡觉。可是,看见杨雪梅专心致志的样子,又不好催促,只得暗示说:“这天气真热啊。”

  “我不觉得怎么热。”杨雪梅头也不抬地说。话虽如此,可是,粉红色的绸褂紧贴在身上,背上像泼了水,衣服的颜色显得格外深一些,雪白的肌肤隐隐可见;红嫩的脸上爬满豆子大的汗珠,犹如一个雨中即将成熟的红元帅苹果,湿漉漉的;有一串汗珠手拉手地连在了一起,变成一条粉红色的蚯蚓,慢慢地向下巴处蠕动,眼看就要掉到绣布上。碧玉急忙抓起桌上的香帕,轻轻地擦去那条“蚯蚓”和脸盘上还没有来得及变成“蚯蚓”的分散汗珠,说:“小姐,看你热的。”

  “没事。”杨雪梅柔柔地说。

  “喔喔--啼--”,屋旁的鸡舍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鸡叫声。碧玉一边给杨雪梅扇着扇子,一边用香帕擦着杨雪梅脸上的汗珠,打着哈欠说:“小姐,你听,鸡叫了,该去睡觉了。”

  杨雪梅也受到传染似的打了个哈欠,瞪着有点沉重发涩的眼睛,说:“没事,再绣一会。你去打点冷水来,我洗把脸,就会舒服多了。”

  碧玉哈欠连连,端来一脸盆冷水,放进毛巾,搓几下,拧干,送到杨雪梅面前。杨雪梅接过毛巾,走到脸盆前,将脸探进脸盆,双手往脸上浇水,然后用毛巾擦干。长长地舒口气说:“哎呀,真舒服!现在好多了,不困了。”

  “那我也去洗脸。”碧玉说。

  “碧玉姐,你不绣花,不要动脑筋,容易困,干脆去睡吧。再换一盆水放到这里,我热了、困了,就洗一洗脸,没事的。”杨雪梅说。

  “小姐不去睡,我哪能去睡?我再困也要陪着你,没人陪,你一个人更难过。”碧玉说。

  “你扛得住就随便。”杨雪梅说完又低头绣花。

  碧玉感叹道:“小姐,你真有孝心。”

  杨雪梅一边绣花一边说:“做这么点小事算什么孝心?比起黄香温席扇枕、王祥卧冰求鲤来差远了。人家那才叫有孝心呢。”

  “我没读书,不知道什么温席扇枕、卧冰求鲤,你说给我听听呗,也好醒醒瞌睡。”碧玉说。

  杨雪梅仍然手不停针,慢言慢语道:“好吧,我就帮你醒醒瞌睡。黄香是东汉时期的人,母亲早死,家里很穷,买不起被褥。天冷时,他怕父亲冷得睡不着,就自己先睡在冰冷的席子上,捂热席子,然后再请父亲上床睡觉。天热时,他怕父亲热得睡不好,就先用扇子将父亲睡觉的席子和枕头扇凉,再请父亲睡觉。皇帝都赞叹他‘天下无双,江夏黄童’。王祥是西晋时期人,继母对他不好,常在父亲面前说他的坏话,挑拨父子关系。一天,继母病了,想吃鲤鱼,而天寒地冻,河面结冰,哪里去抓鱼?王祥就脱掉衣服,卧在冰面上。慢慢地,他的体温融化了冰,冰面裂开一个大口子,跳上两条鲤鱼。王祥抓了鲤鱼给继母吃,继母的病很快好了。古人就写诗赞叹他:‘继母人间有,王祥天下无。至今河水上,留得卧冰模。’他们才真正称得上有孝心呢。”

  “啊?世上竟有这样的孝子?不是编书的人瞎编的吧?”碧玉不以为然道。

  “书上是这么写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相信。”杨雪梅冷冷一笑。

  “我觉得还是小姐的孝心实在。哪有这么小的女儿为父母准备寿礼的罗?我还没听说过呢。”碧玉正说着,又传来一阵鸡叫声。碧玉忍不住了,催促说,“小姐,鸡叫两遍了,该去睡觉了。明天白天还要读书呢。你再不去睡觉,我明天告诉夫人;夫人要是知道你深更半夜熬夜,不骂你才怪呢。”

  “好好好,睡觉睡觉,我算怕了你,行吧?”杨雪梅佯嗔着收拾起绣布和丝线。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转眼过了中秋,进入九月,离杨振远寿诞日益逼近。这天晚上半夜时分,杨雪梅终于绣好最后一针,完成了绣画,伸个懒腰,长长地舒口气,心中充满成就感,笑笑说:“总算完成了。”

  碧玉摊开画,高兴地说:“小姐,这幅画真好看,老爷、夫人一定会喜欢得眉开眼笑。”

  这是一幅松鹤延年绣画。画面正中一山岭,岭上屹立一棵凤凰展翅状的松树,树干如铁,树枝婆娑,针叶青翠欲滴;树下一块平坦的巨石,石面站着两只洁白的仙鹤,毛如雪,冠似火,彼此用尖尖的长嘴梳理着对方的羽毛,显示出无限的恩爱之情;远处地平线乃一抹如烟如黛之远山,远山衔着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给远山近景涂抹上一层淡淡金辉;天空几丝云彩染成了橘红色,似乎在缓缓飘动。画面右边一竖鲜红的寸楷字:“父母大人花甲荣庆”,左面一竖落款:“待字女雪梅敬绣。”

  碧玉不解地问道:“小姐,夫人不是才五十一岁吗?怎么也花甲荣庆?”

  杨雪梅道:“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夫妻都健在的老人做寿,以丈夫的年龄为准,妻子跟着丈夫做寿;只有丈夫去世了,妻子才单独做寿。这叫作妻随夫荣。就像我们村生了儿子的女人可以抱着或者牵着儿子进祠堂一样,那叫母随子贵。”

  “哦。”碧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杨雪梅说:“碧玉姐,明天你将这幅画拿到装裱店去,做一个漂亮的玻璃镜框装裱一下。”

  “好,小姐放心,我一定挑选一个最漂亮的镜框装裱。”碧玉爽快地说。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杨雪梅斟酌再三,面带难色说,“我要将平时积攒的压岁钱、上门钱、零花钱、胭脂水粉钱为我父母置办寿诞的头顶脚踏和寿面,所以,给你买零食吃的钱就会少一点,请你原谅。行么?”

  “什么叫头顶脚踏?”碧玉问道。

  “就是头上戴的帽子,颈上围的围巾,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袜。”杨雪梅说。

  “老爷有的是钱,还要你置办那些东西么?”碧玉说。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风俗。父母做寿,女儿要买寿面,置办头顶脚踏。我虽然没有出阁,可是,大不大小不小的,既然送了绣画,就全套送齐;身边有这么一点钱,就尽一点做女儿的孝道吧。如果我太小,那也就没办法。”杨雪梅耐心解释道。

  碧玉满口答应,说:“小姐不用和我商量。本来,夫人给了我工钱,不存在吃零食的钱,这是你平时看重我,才破例给一些钱我买零食吃。村里其他丫鬟都眼馋我呢。今后,我不吃零食就是了;万一想吃零食,我不是还有工钱吗?小姐不要考虑我吃零食的钱了。”

  “那就委屈你了,碧玉姐。”杨雪梅眼圈微微泛红,说。

  “不委屈,碰上你这么好的小姐是我的福分。时间不早了,洗脸洗脚睡觉吧。”碧玉说着,起身去为杨雪梅打水洗脸洗脚。

  过了几日,杨雪梅用红绸子包着一包银圆,交给杨周氏,说:“妈,这是我平时积攒的零花钱,您拿去为您二老置办衣物与寿面。我小,不懂得买东西,请妈妈费心代劳,女儿谢谢了。”

  杨周氏惊愕道:“傻孩子,你还是娘边女,哪要你买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我们自己会置办,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跟着老师学知识就行了。”

  “这是做女儿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杨雪梅将钱塞进杨周氏怀里。

  杨周氏接过钱,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说:“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孝心,妈和你爸真知足。你也不要太委屈自己,缺钱花就说一声。穷养儿子富养女,一个女孩子,身边没有一些零花钱怎么行啊?”

  “看妈说的!古人王祥为对他并不好的继母卧冰求鲤,你和我爸对我这么好,我这点心意算得了什么?村里有的穷人家的女儿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零花钱,我的零花钱再少也比她们多多了。妈放心,我很幸福,一点不委屈。”杨雪梅故作轻松地笑笑。

  “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啊……”杨周氏抚摸着杨雪梅的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转眼到了十月初六,杨振远的六十寿庆如期举行。“振远居”前车水马龙,高官富贾、社会名流、亲戚朋友纷纷云集于此。那种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热闹场景难以备述。

  上午巳时,随着热闹的锣鼓声,一位骑着枣红大马的男子带着一伙随从,从丰城走进白马寨总巷,走出“父子符卿”牌坊,穿过地师府门前,来到“振远居”门口。一个同来的随从匆忙跑到“振远居”大门边,对一个站在大门口迎宾的中年男子说:“速速禀报你家老爷,湘西道刘道尹大人到!”

  杨振远旋即碎步奔出大门,双手作揖,说:“振远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骑在马上的男子跨下马来,走到杨振远跟前,也拱手作揖道:“本官敬重杨老先生为人,听说杨老先生花甲荣庆,特来讨杯喜酒喝。不速之客,见谅,见谅。”说着对随从说,“将匾抬进中堂。”只见四个男子抬着一块红底金字的大匾牌,缓缓走进中堂。

  匾牌呈长方形,深红色底子,四周一道金边,右边一竖小字:“白马商帮领袖杨振远先生”;中间四个大字雄浑有力:“惠及穷黎”;左边一竖小字:“湘西道尹刘易题赠,民国九年秋”。

  “哎呀,如此大礼,振远岂敢接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杨振远诚惶诚恐,连连拱手致谢。

  “本官代表湘西黎民百姓谢谢杨老先生!杨老先生至诚至信,至仁至义,受此匾当之无愧,当之无愧!”道尹刘易拍着杨振远的肩膀,对满堂宾朋深情道,“各位亲朋好友,叨扰了。近两年来,我湘西一带连年灾害,连绵千里颗粒无收,百姓生活苦不堪言,饿殍载道。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不少穷百姓为了救急,饮鸩止渴,卖儿卖女,典器当物。一些奸商竟视此为难得之商机,趁火打劫,钱庄、当铺纷纷增息。此于湘西百姓岂不雪上加霜乎?一日,数十个衣衫褴褛之男女跪在道衙门口,哭请本官为民做主,救民于水火。本官于心不忍,顿生恻隐之心,出面与商人交涉。岂料奸商们乌眼珠见不得白银子,心中除了白银无他物,根本不听本官之言。无奈之下,本官想起在湘西享有盛誉的白马商帮领袖杨振远老先生,求他相助。杨老先生二话不说,随即召开商界会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求各位同仁莫发国难之财,倡议所有钱庄、当铺将利息维持原水平,并适当延长归还日期,且当场表态自己钱庄、当铺之利息在原有基础上下调一半。杨老先生一席话说得不少商人羞愧难言,都说既然杨老掌柜如此仁义,我们也不昧着良心赚钱。于是,利息稳定下来。消息传开,债务人奔走相告,无不夸赞,认为本官为百姓做了件大好事,有的甚至给本官送匾,夸本官为‘刘青天’。本官岂能贪天之功为己有?此乃杨老先生之功啊!于是,本官请人做了此匾,送到‘振远钱庄’。不料杨老先生回老家喜庆寿诞,本官也正好要回老家南昌看望家母,便一举两得,将匾送到贵村宝宅。”

  道尹送匾上门,无疑是天大喜事,给杨振远的寿庆增色不少。杨振远躬腰作揖地说:“振远只是牢记‘清白为人,诚信处事’之祖训,效仿‘子贡经商取利不忘义,孟轲传教欲富必先仁’的先贤,不忘黎民,做了一个诚信商人应该做的事情,不足道哉,不足道哉啊。没想到道尹大人竟然为此区区小事亲自送匾,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席间,杨振远将自己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逐一向刘易介绍。刘易礼节性地夸奖了杨振远五个儿子后,看见杨雪梅长得脸白唇红、机灵可爱,指着中堂上挂着的“松鹤延年”绣画,说:“贤侄女,那画是你亲手所绣?”

  杨雪梅腼腆地点点头,说:“绣得不好,只是聊表心意,还望道尹大人多多指教。”

  刘易没想到杨雪梅小小年纪竟然回答得如此得体,心中颇是喜欢,说:“贤侄女能绣如此漂亮之字画,学问一定不错。《四书》《五经》可曾读否?”

  “承蒙老师多年教育,略知一二。”

  “能否背诵几句为叔听听?”

  “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班门弄斧,背诵几句给大人助助酒兴。背什么呢?请大人明示。”杨雪梅一脸认真道。

  “就背《论语》吧。”刘易说。他想,《论语》篇幅不长,但也不短。

  “好吧,那小女就献丑了。”杨雪梅说罢,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从容不迫地背诵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道尹大人,不知小女背错与否?请大人多多指点。”

  刘易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杨雪梅竟然当真,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整篇《论语》,从头至尾,一字不错。刘易惊喜不已,爱抚地摸着杨雪梅的头说:“才女,才女!”说完,带头鼓掌。顿时,六进相连的屋里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刘易也是读书之人,小时因善记闻名乡梓,人称“神童”。他想,眼前这个女孩是否也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善记呢?于是,从怀里掏出一篇自己前几天刚写好的散文,对杨雪梅说:“贤侄女,你看一下这篇散文。”

  杨雪梅接过稿件,快速浏览起来。不一会,将稿件交还刘易,说:“拜读完毕,字字珠玑,受益匪浅。”

  “你能记得其中部分内容么?”

  “我试着说几句吧。”杨雪梅一字一句地背诵起来,从头至尾,一字不漏。

  刘易激动得站起来,再一次鼓掌,伸出大拇指对杨振远说:“神童,神童,令爱真乃神童也!居然过目不忘,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大人幼时才真正是神童呢,世人皆知。”杨振远说。

  午宴过后,道尹刘易告辞回家。临行前,拉着杨振远的手,说:“杨老先生,本官有一事相求,如若玉成,此行收获颇丰,意外惊喜,真是幸事。”

  杨振远愕然,说:“大人有何吩咐,振远一定尽力。”

  这正是:

  一片孝心天可鉴,人小心大令人羡。

  从商见利不忘义,惠及穷黎受赠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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