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七章 改村名举族欢庆 选陵寝云翔晋爵

  且说崇祯帝见杨云翔连忙谢恩,哂笑道:“朕的话尚未说完呢。朕不仅要赏爱卿金银,赐修地师府,还要为爱卿升官晋爵。朕封爱卿奉政大夫尚宝司正卿。”

  杨云翔本就一介布衣,数日之间,升为县主簿,如今又敕封奉政大夫尚宝司正卿。如此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真可谓官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这等天上掉馅饼之好事来得太突然,他毫无思想准备,竟然产生幻觉,误以为在梦中,晕晕乎乎,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甚至忘了谢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侍立于崇祯帝身后的王承恩生怕皇上不悦生出变故,赶忙提示道:“杨大人,还不赶快谢恩?”杨云翔用手在左胸前一掐,隐隐生疼,方知并非梦中,连忙磕头好比鸡啄米,连声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旁文武百官,或肃穆,或含笑,或眼角倏地一扫,或鼻腔一声轻哼,其潜台词之复杂不言而喻。

  杨云翔官封奉政大夫尚宝司正卿后,又调任山东峄县县令一载,回京后,想起离家许久,家中妻子杨吴氏必定日夜悬心,萌生省亲之念,便上奏崇祯帝,请假省亲。崇祯帝想起曾敕封杨云翔修建地师府一事,便欣然准奏,准允杨云翔回家建造地师府,假期一年。

  杨云翔大喜过望,谢过圣恩,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两个随从,身着便服,离开北京,朝南而来。同时修书一封,向妻子报喜。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杨云翔心中狂喜,脸上却波澜不惊。他心下思忖,头上的乌纱帽犹如风吹来的一般,必然有人妒忌,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好,免得节外生枝。于是,一路上,州府不进,县衙不入,逢集进店,遇村借宿,不惊官扰民。

  一日,来到湖南地界一个村子,眼见得太阳就要下山。奔波一天,饥肠辘辘,人困马乏,杨云翔决定进村歇息。

  杨云翔三人进得村来,只见村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心神不定,议论纷纷。村前场地上停着一副白胚子棺材,棺材前一年轻妇女带着两个三尺男童哭哭啼啼;瘪瘪的唢呐声像刚开啼的公鸡啼鸣,吵得人心里发慌;嘣嚓嘣嚓之锣钹声沉闷不已,震得人毛骨悚然。许多人摇头晃脑道:“怪事呀,怪事。”也有人忧心忡忡地说:“若是继续如此下去,我们这个村子恐怕就要完罗。”

  杨云翔顿觉蹊跷,问一位老者:“请问贵村是否发生什么祸事?”

  老者年近花甲,身材干瘦,瘦削的脸上布满忧伤。叹气道:“死了一个后生。好好的,没灾没病,坐在椅子上突然倒地身亡。这种怪事经常发生,村里经常死人,且都是英年早逝哦。”

  “哦?”杨云翔心中惊诧,忙问,“请问贵村村名姓氏?”

  老者说:“卑村叫蔡袁坊,一半姓蔡,一半姓袁。三百年前,就人口上千。后来,村北面来了一家朱姓人家,只有兄弟三人。没想到,现在,那朱家已经发展到四五百人,而卑村人口却比三百年前还少了一两百人。你说怪不怪?”

  杨云翔站在村头向北撩望片刻,只见北面朱家村地势明显高于南面,房屋整齐,炊烟袅袅,一派兴旺景象。杨云翔皱皱眉道:“你们不曾请风水先生看过?”

  老者摇摇头。

  杨云翔道:“老人家,我略懂风水,据我所看,贵村还有祸患,不知你们肯信否?”

  人们听说杨云翔懂风水,犹如在茫茫黑夜里发现一点星光,升起一线希望,立即围过许多人,听杨云翔说风水。老者朝杨云翔拱拱手,点头道:“这位先生但说无妨。”

  杨云翔说:“贵村一半姓袁,一半姓蔡,便是‘一园菜’,或说一‘菜园’;对面村子姓朱,有如‘一窝猪’。对面村地势高,贵村地势低,中间没有任何隔阻,‘猪’(朱)进‘园’(袁)吃‘菜’(蔡)呈猛虎下山之势,老猪婆进园一扫光!贵村岂能兴旺?”

  老者恍然大悟,右拳在左手上一捶,顿足道:“哎呀!怪不得!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这位先生是高人,见多识广,说得在理。三百多年来,怎么就没人想到这一层呢?”

  老者虔诚地问杨云翔:“先生既然看到了问题之关键,有何妙法可治?”

  杨云翔思索一会,说:“要治也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尽管讲。”老者见杨云翔欲言又止,心中着急。

  “我乃一过路人,我说出来你们未必相信。”杨云翔摇摇头说。

  老者果断地说:“看得出先生是高人,恳请先生不吝赐教,老朽乃本村族长,我代表全村表态,一定照先生说的办。先生但说无妨。”

  杨云翔慢条斯理道:“在贵村北面和朱家交界之处,筑一堤坝,在堤坝上栽种竹子,便无碍了。”

  “是何讲究?”族长问。

  杨云翔双手比画道:“堤坝上的竹子便是一道篱笆,将‘猪’(朱)隔开了。‘猪’(朱)若出来必然进竹山啃竹子,自然不进‘园’(袁)吃‘菜’(蔡)了。贵村不就恢复生机了?”

  “高见,高见!”族长连连点头,心悦诚服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生高论,令老朽折服。先生何方人士,为何路过卑村?前面十里之内无村庄,天色已晚,先生不如就到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族长诚心道。

  杨云翔本意便是投宿,现听族长如此一说,正好瞌睡碰到枕头,于是忙谦恭道:“不速之客,贸然打扰,实在惶然。既然族长先生如此盛情,我等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烦扰之处,恳请海涵。”

  族长满脸堆下笑来,说:“先生客气了!此乃缘分,若非缘分,我们请还请不到呢!老朽虽眼拙,但也看出先生仙风道骨,谈吐不凡,绝非等闲之人。寒舍逼仄寒酸,条件简陋,委屈之处,还望见谅。”族长客客气气地将杨云翔三人领进家门,吩咐老伴备膳,招呼女儿出来拜见客人。

  族长住房乃一栋四扇三间之砖瓦房,八成新,堂前的栋柱小谷箩般粗大。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妪见过客人后,匆匆走进厨房。而后,一位花季少女袅袅婷婷地从西边前间飘出来,见了杨云翔等人,侧着身子鞠了一个躬,道了一个万福,口吐娇音:“小女子见过客官。”便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族长,说:“爹,女儿可以离开吗?”

  族长指着姑娘对杨云翔介绍道:“此乃老朽小女,取名袁媛。年已二十,尚待字家中,实在让先生见笑。老朽夫妇为她介绍了好几个婆家,她都不同意。着实让人生愁,好不操心。”

  袁媛满脸绯红,身子一扭,樱桃小口微微撅起,佯嗔道:“爹,您又来了!人家说了,一辈子不嫁人嘛!”

  杨云翔见袁媛身材婀娜,脸如桃花,不觉心中一动,暗自惊道:好一个绝色女子!两眼便直直地射过去,看得她不觉粉脸生春,将一个堆云叠朵的头低了下去。杨云翔猛然发觉自己小有失态,马上打圆场道:“姻缘姻缘,讲究个缘分。若无缘分,近在对面不相逢;若有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令爱貌若天仙,温文尔雅,容止若思,言辞安定,迟早给你找来一个称心如意之乘龙快婿,老先生不必过虑。”

  “但愿借先生吉言。”族长言毕,指着杨云翔对袁媛道,“这位客官是路过我们村的杨先生。杨先生可是位高人,学问了得。”说着就将刚才的一切如此这般地告诉袁媛。

  袁媛听了,一对杏眼圆瞪,两道弯眉斜立,愣愣地看着杨云翔半晌,惊愕道:“想必先生是堪舆大师?”

  “大师不敢当,只是略懂皮毛而已。”杨云翔谦逊道。

  一位随从忍不住插话说:“我们老爷从北京给当今皇上勘选万年吉地回来,皇上高兴,连续封官呢。”

  “多嘴。”杨云翔低声喝道。

  随从自知失言,连声道歉,惶惶然退往一边。

  袁媛和族长如闻惊雷,顿时瞠目结舌,神色愕然。俄而,还是袁媛先开言:“怪不得先生仙风道骨,谈吐不俗,原来竟是风水大师,官宦人家。失敬,失敬。”说完,再次道了一个万福,轻启朱唇,道:“老爷,能否将为当今天子勘选万年吉地之事说来听听,以饱耳福?”

  杨云翔推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如此说来,老爷是看不起我等山民罗?”袁媛脸色微红,目光灼然,盯着杨云翔。

  杨云翔心中思忖道:借宿于此,不满足姑娘心愿,恐致大家不悦。于是,简要说了说。

  袁媛听得满脸喜色,不住的拍手叫好。而后,将族长叫进房间。

  片刻工夫,族长面带难色,缓缓踱出房间,对着杨云翔深深鞠一躬,似有难言之隐,说:“老爷,老朽有话和您说,请借一步说话。”说完,指着西边后间,“请老爷进书房说话。”

  杨云翔不知族长何意,但隐隐感到与袁媛有关,只好心存疑虑地跟着族长走进书房。一番施礼让座后,族长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老爷贵府何处?”

  杨云翔如实道来。

  族长一脸尴尬,欲言又止,喉结上下咕噜噜窜动好一阵后,终于鼓足勇气,略显犯难地说:“老爷莫见笑,老朽有一事相求。小女看上老爷了,愿为老爷铺床叠被一辈子。老爷如有妻室,她甘愿填房。”

  杨云翔心中一阵雷声滚过。虽说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毕竟此事过于唐突,太出人意料。杨云翔惶然不知所措,说:“老先生,我杨某人承蒙令爱错爱,感激不尽。但是,此乃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断不敢轻率答应。我已年过半百,不仅家有糟糠之妻,而且生有三个女儿,小女儿年龄比令爱还大。我一老朽之人,怎敢耽误令爱青春?此事万万不可,还望老先生体谅杨某之苦衷。”

  杨云翔话音未落,袁媛便不请自入,毅然决然道:“老爷不必担心,你有妻室女儿我不在乎,不管是做你的二房还是三房,小女子都心甘情愿。你年纪大我不嫌弃,我就是看中了先生的才能。先生若是不应允,”说着扑通跪下地,“我便不起来。”

  “小姐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这是何来?”杨云翔慌忙站起,伸手去拉袁媛。可是,袁媛就是跪着不动,倔强道:“你不应允我就不起来。”

  杨云翔进退维谷,求援的目光投向族长,说:“老先生,您看这……”

  族长无可奈何道:“老朽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惯坏了,养成如此倔脾气,我也奈何不了她。老爷就成全了她吧。小女除了脾气倔一点,其他尚可。”

  “如此大事,你们总得容我回家商量一下吧?”杨云翔恳切地说。

  “老爷尚有父母?”袁媛说。

  “没有。”

  “既无父母,还和谁商量?”袁媛愕然道。

  “贱内。”杨云翔说。

  袁媛瞪着眼睛,说:“男为天,女为地,夫为妻纲。你一堂堂男子汉,又是朝廷命官,纳妾一事岂有和妻子商量之理?为妻者怎敢阻拦丈夫纳妾?你这分明是托词!”

  杨云翔诚心诚意道:“小姐有所不知。在我们家乡白马寨,女子地位高着呢!哪个男人也不敢小觑女人半眼。如果不征得贱内首肯,此事万万不可!”

  袁媛见杨云翔态度诚恳,不像说谎,便说:“既如此,我且相信老爷一回,容老爷回家商量,我等着你的回音。不过,你若不给我回音,我会找上门来,当面问个清楚明白的。”说完站起来,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杨云翔,含情脉脉地道,“老爷,正如你言:‘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缘分已到,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小女子一片真心罗!”

  杨云翔颔首不语,泪光闪闪……

  农历六月天,天空醒得早,四十五六岁的杨吴氏益发醒得早,东边天际刚吐出一抹鱼肚白,杨吴氏便梳洗完毕,开始洒扫庭院。三个女儿均已出嫁,家中平日只有夫妻俩,丈夫杨云翔赴京后,家中只剩下杨吴氏一人,冷清孤单。家里常年不种田,家中田地全部出租,因此,杨吴氏整天除了做一些女红,便是偶尔侍弄一点蔬菜,倒也清闲自在。一人在家,家里并没有多少垃圾,用不着经常打扫。可是,几十年来,杨吴氏已然养成“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之习惯,即使地上干净得掉一根针都能看见,也要认真打扫一番。

  平日里,杨吴氏晚上总是枕着丈夫的手臂睡觉,一离开他的手臂,就难以入睡。自从杨云翔进京后,杨吴氏日夜悬心,倚门翘首盼夫归,晚间离开了丈夫手臂,难以入睡,夜夜眼睁睁地熬到半夜后,才勉强蒙胧入睡。没睡一会,又时常被噩梦惊醒,醒来便以泪洗面,后悔不该让丈夫进京。自从接到杨云翔回家省亲书信后,知道丈夫功成名就,已是从五品官员,心中大喜,种种惊恐忧愁一扫而光,有如出嫁前的准新娘盼望洞房花烛夜一般,日盼夜盼,扳着指头算日子,等待着杨云翔的归来。前几天,又收到杨云翔从湖南寄来的家书,知道丈夫很快就要到家,心情更是迫切。这两天都是天不亮便起床。

  杨吴氏打扫完房间和厅堂,打开侧门,来到东边花园打扫。只见园中一棵大柚树上站着一对喜鹊,腹部雪白,背上和脖颈、头部以及长长的尾巴均黝黑发亮,一只略大,一只稍小,许是雌雄一对。两只喜鹊朝着她的屋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尤其是那只大一点的喜鹊,一边叫着,一边在树枝上跳跃着,偶尔还发出一串尖啸的哨音;见了杨吴氏,竟然从树上飞下来,落到她肩上,嘴巴在她头上啄几下,叫两声,又扑棱棱飞回树上,站在树顶枝丫上一个劲地欢叫。

  喜鹊叫,喜事到,莫非丈夫要回来了?杨吴氏笑嘻嘻地朝着喜鹊道:“小喜鹊,叫得如此欢快,莫非我家老爷今日回家?”两只喜鹊同时点头翘尾,“唧呀唧呀”叫着,好像说“是呀是呀”。杨吴氏抿嘴哂笑,自言自语道:“云翔要回来了,云翔要回来了。”

  杨吴氏正独自高兴,不料族长来到花园门口,笑模笑样道:“杨夫人,贤侄老爷何时回家?”

  “族长叔公,您这样称呼,可折煞我了。官大不压祖宗,云翔再当官,您也是族长啊!”杨吴氏脸色微红道。

  “夫人谬也。老朽族长仅管一族之事,贤侄老爷乃朝廷命官,操劳朝廷大事。老朽岂敢望其项背?”族长神色凝重道。

  “他再操劳朝廷大事,也是白马寨杨家人不是?族长叔公就别过谦了。我也不知他何时到家。这不,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我估摸着可能是快回来了。”杨吴氏笑笑说。

  “自从夫人告诉老朽,贤侄老爷入湘后,老朽便天天扳着指头算日子。一介布衣,眨眼工夫成为从五品官员,真可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何等之荣耀!奇迹呀,奇迹!贤侄老爷从湖南来,必定经过丰城,这两天,老朽已安排专人在丰城南门口恭候,只要看见贤侄老爷回来,立即跑回来报告,老朽率全村族人去村口迎接,祠堂打开甬道门。我们杨氏宗祠建了三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般喜事,真是祖宗有福啊。哈哈……”族长年过六十,矮矮胖胖,大腹便便,脑袋好像直接连接在肩膀上,脖子短得几乎看不见,慈眉善目,人送外号“弥勒佛族长”。

  时近中午,太阳灼人,一瘦高个男子从丰城一路飞跑而来,到得村口,气喘吁吁地喊道:“族长,族长,云翔老爷回来了,云翔老爷回来了!”

  在村口树荫下等候多时的族长,立即呼唤村口两旁屋子里的迎接人群:“快,大家赶快出来,迎接云翔老爷!”

  霎时,人们从屋里蜂拥而出,排成两列,立于丰抚大道两侧。尽管太阳烤得人眯缝着眼睛,人们还是站得笔直如杆,无人戴草帽,也无人后退半步巧借树荫。那神色庄重得无以复加,恭候皇上一般。不过一袋烟工夫,乃见丰抚官马大道上一匹洁白的大马得得而来,马上坐着一位头戴黑色礼帽,身着玄色长袍之男子,后面跟着两个穿戴整齐的随从,款款靠近白马寨。

  “来了,来了!”人群里一阵骚乱。

  “奏乐。”族长捧着一朵绸子扎成的大红花往上一扬,示意唢呐吹起来,锣鼓敲起来。顿时,滴滴答答的唢呐声,咚锵咚锵的锣鼓声,震天般响起来。骑在马上的杨云翔,远远看见村口欢迎的队伍,赶快下马,将马缰交给一个随从,一路小跑。

  族长自然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面,待杨云翔来到跟前,立马踮起脚尖,将一条扎着一朵大红花的绸带斜系在杨云翔肩上,打着哈哈道:“哈哈,贤侄老爷,恭喜恭喜!恭喜老爷高升!”

  “同喜同喜。此乃托祖宗之福,沾大家之光。我杨云翔何德何能,敢劳驾众乡亲如此隆重迎接?羞愧,羞愧也!”杨云翔双手抱拳,对着族长和左右两排众人频频拱手。

  负责打爆竹的青年立即点燃缠在长长竹竿上的爆竹,“噼里啪啦……”爆竹炸响,发出夸张的爆响声,升起一股浓浓的烟雾。

  “去祠堂!”族长一声令下,迎接队伍经过村中总巷,沿着村前围墙,逶迤奔向位于村东的杨氏宗祠。

  刚建三年的杨氏宗祠一连三进,古朴雄伟,青砖红瓦,飞檐翘角,熠熠生辉。门楣上“杨氏宗祠”四个黑色大字雄浑有力。祠堂正门上方红布横幅赫然醒目:“熱烈歡迎奉政大夫尚寶司正卿楊雲翔大人省亲”。进得祠堂,只见甬道门大开,穿过天井的甬道上铺着大红地毯。堂中柱头谷箩般粗壮,鼓状的星子石磉石雕着精美的图案;第二进的梁口下方一个正八面形的藻井,藻井顶部镶嵌着一幅八卦图。族长和杨云翔手牵手,肩并肩,走在甬道上;其他人员从两边回廊鱼贯而入,昂昂然迈向祠堂第三进。

  来到第三进祖寝前,族长点燃三支香,跪于垫着红地毯的蒲团上,虔诚地三跪九拜后,将香插于香炉,垂手而立,颤声道:“白马寨杨氏列祖列宗:今向各位禀报一大喜讯,托列祖列宗洪福,我杨氏子民云翔凭着渊博的堪舆知识,博得当今天子垂爱,敕封从五品奉政大夫尚宝司正卿。今奉旨省亲,可谓‘蓝袍脱下紫袍归’,荣耀至致。此既为云翔老爷之荣耀,也是举族之荣耀。特此禀告,使列祖列宗分享此份喜悦……”

  一番祭祀后,坐于族长西边的杨云翔站起来,抑制不住满腔激动道:“族长、房长以及各位父老乡亲,我蒙圣恩固然是喜,但还有一个比此大得多的喜讯要告诉大家。”说着,从怀里掏出白马寨地形图,流着热泪道,“我于圣前斗胆将我们白马寨地形图呈给皇上御览。圣上御览后,龙颜大悦,手握御笔在图上亲点数下,赞誉白马寨是风水胜地。还说我是地师,和张天师相提并论,赐我黄金白银,回家建造地师府……”

  “哎呀,这可不得了,当今皇上赞誉我们村,真是天大的喜讯!”族长激动得站起来。祠堂里其他人也陡然昂奋,齐声惊呼“天大的喜讯”,声音在祠堂里嗡嗡回响。

  杨云翔继续道:“因此,为了感谢圣上皇恩浩荡,我提议,我们村改名,将白马寨改为‘上点’。上点上点,皇上亲点,意义何等重大!”

  “对对对,应该应该。”人们马上拊掌附和。

  族长再次激动地打着哈哈:“哈哈,如此天大喜事,一桩接一桩,正应了书圣王羲之所云,‘福无双至今朝至’,桂公在天之灵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我看这样,为庆祝我们村改名,我们请抚州戏班子来唱三天三夜大戏,各家各户从明日始,连续三天接客,将远亲近朋统统请来,热闹热闹,大造声势,分享喜悦,扩大影响。要让世人都知道皇上对我们村的厚爱和赞誉。”

  从此,白马寨改名“上点”。不过数年,大明退出历史舞台,大清官员觉得“上点”有感恩明朝之意,甚为不悦,又强行恢复白马寨村名;中华民国代替清朝后,又一度启用“上点”村名,并设立“上点乡”,辖十六保、一百二十七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再度恢复白马寨村名。当然,此乃后话。

  翌日,白马寨街上热闹非凡,东至张巷、淘沙、杜市,西至桥东、荣塘,南至秀市、洛市,北至石滩、丰城,四面八方的人们云集白马寨。不,确切地说,应该说云集上点了。街上各种摊点塞得满满当当,游人摩肩接踵,街面上水泄不通。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组成一曲激昂的交响曲。吃食摊子上煎、炸、煮、炒,各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街面上空弥漫游荡,勾引得人们喉结蹿动,口腔里泛起一股股酸水。街上红纸标语琳琅满目,随处可见:“熱烈慶祝當今聖上親點我村”“熱烈慶祝白馬寨改名上點村”。村中戏台上,杨云翔身着官服,和族长并排端坐中央。杨云翔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声情并茂地向台下人们讲述着崇祯皇帝如何亲点白马寨地形图,如何赞誉白马寨风水胜地,如何接连两次封他官爵,如何赏赐黄金白银让他回家修建地师府,等等,等等。讲到动情处,竟然孩子般地呜咽而泣,泪流满面。

  族长见杨云翔哭得真切,立即挺直肥胖的身子,振臂高呼:“感谢圣恩!”“吾皇万岁!”台下人跟着呼喊。那声音雷鸣般在上点村上空滚动,各种叫卖吆喝声顿时显得势单力薄,十分微弱,可怜兮兮。

  杨云翔演说后,便是上点村村民表演节目。首先,舞狮队舞狮表演,接着武术队武术表演,然后花镲锣鼓表演,最后乃村里有名的六个唢呐高手进行唢呐比赛。唢呐吹的是《百鸟朝凤》《满堂红》《十送郎》等曲子,看谁吹得激越、圆润、饱满、连贯。唢呐手一个个憋得脸红脖粗,眼睛瞪得铜铃般吓人,腮帮涨成猪肝色,额头滚着豆大的汗珠,脑袋摇摇晃晃,近乎疯癫状态。唢呐口的边缘上不住地滴着一滴滴晶莹的由唾液变成的水珠。那声音时如万马奔腾,时如潺潺流水,时如北风呼啸,时如鸟雀尖叫,吹得人热血沸腾,堪称天籁之音。

  上点村的节目表演结束后,抚州来的戏班子开始登台表演。当天上午演出的是抚州采茶戏《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扮演穆桂英的是位六十来岁的老太太,经过化妆后,那声音,那身段,那动作,与十八少女无异,猴得众多男人眼睛发直,嘴巴流痰,唏嘘不已。

  街上热闹非凡,村民家里又别是一番景象。村里以往接客都不会同一天,所以,可以相互之间借桌椅板凳;可是,这一次是同时接客,家家户户高朋满座,哪有多余的桌椅板凳可借?人们只好纷纷走出村子,向邻村的熟人借用桌椅板凳。吃过早饭,就得开始准备午宴,晚上还有住客。所以,灶里不离火,路上不离人,桌子不够的,只好吃流水席,先来的先吃,后到的后用。好在客人们不重在吃,而重在看,饭还在喉咙里来不及吞下去,就匆匆跑去墟场上看热闹。所以,吃好吃歹无人计较。

  久别胜过新婚。杨云翔虽说年过半百,可毕竟半年时间没近女色,身体的某个部位难免产生一种冲动。晚上,安置了客人,上得床来,不免猴急。杨吴氏同样有一种渴求,一拍即合,免不了一番暴风骤雨。杨吴氏心中有一个阴影,挥之不去。已经四十有五的年龄,生了三个女儿后,就一直没有再生育;而且,近半年来,月信有点异常,有时隔两三个月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来两次。她隐隐感到此乃不祥之兆,自己恐怕要“上天”(绝经)了,如果不抓紧时间为丈夫怀一个儿子,丈夫就要无后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若不能给丈夫生一男丁,一辈子都不得心安。所以,杨吴氏表现得十分卖力,极力奉迎,希望尽早进入如醉如痴、喊死叫活之佳境,以增加怀孕概率。

  一阵马拉松式的交欢后,夫妻终于筋疲力尽,杨吴氏枕着杨云翔的手臂,双手在他身上抚摸着,口中呢喃,“老爷”声不断,试图产生“余震”效应。

  杨云翔道:“夫妻之间,没有外人在场,你就不要叫‘老爷’‘老爷’的了,听得不自在,还是叫云翔吧,听起来亲热。”

  “不,你现在是官,我就要叫老爷。不让人叫老爷,岂不成了有官不戴纱帽?以前听见别的女人叫老公做老爷,心里怪难过的,现在我也可以叫老爷了,心里高兴。”杨吴氏固执地说。

  “那我也叫你夫人了?”杨云翔嘿嘿一笑。

  “叫吧,我乐意听呢。”杨吴氏咯咯地笑了。

  杨云翔见妻子高兴,忽然想起在湖南蔡袁坊之事,便试探道:“夫人,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若不同意,权当我没说。”

  “什么大事,如此慎重?”杨吴氏笑笑说。

  杨云翔斟词酌句地将在蔡袁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杨吴氏。不料,杨吴氏一听,立马坐了起来,说:“老爷,你把贱妾看成何等女子?这事还用商量?”

  杨云翔一下子愣住了,口吃地说:“你……不同意?”

  这正是:

  时来运转多荣幸,布衣顷刻官连升。

  皇恩浩荡点佳地,白马改名上点村。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