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人听说日本鬼子来了,不免人心惶惶,保村卫家要紧,哪还顾得上杨彩莲沉潭?男子急忙回家抄家伙,老人、妇女、小孩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慌慌张张地朝“夜明珠”方向跑去。四个负责沉潭的男子听族长说“你二百五啊”,心里先是一愣,随即明镜一般,读懂了族长的意图,落得好人做,心中的负罪感顿时释然,赶紧将插在水塘的楼梯扯起来,然后回家抄家伙自卫。
杨雪梅等几个女子见四个男子从水中扯起杨彩莲,赶忙疯了一般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帮着扯楼梯,将楼梯平放在地上,解开绳索。杨雪梅哭叫道:“彩莲,彩莲……”见杨彩莲闭目不语,腹部隆起,吓得大哭起来,“我的侄女啊……”
一直帮着扯楼梯的那位大个子“女子”,赶忙俯下身子,口对口地呼吸起来。
杨雪梅扒开大个子“女子”,说:“她肚子里灌了水,人工呼吸没有用,要想办法弄出肚子里的水。最好找一口锅反过来放,把她腹部压在锅底上,压出肚子里的水。可这情急之中去哪里找锅?只能用膝盖当锅了。来,放到我膝盖上来。”
大个子“女子”说:“我力气大,还是放到我膝盖上。”说着往地上一蹲,拱起两个膝盖,对杨雪梅等人说,“快,抬过来吧。”
杨雪梅和另一个女子抬起杨彩莲,俯脸放到大个子“女子”膝盖上。杨雪梅托住杨彩莲的额头,叫两个女人在杨彩莲背上用力挤压。大个子“女子”嫌那两个女子挤压的力气小,自己左手撑着地,腾出右手,在杨彩莲背上使劲挤压、拍打。没几下工夫,“哇--”的一声,杨彩莲口中好像决堤一般,白色的液体喷涌而出,随着腹部一阵阵收缩,一道接一道的瀑布从口里倾泻出来。杨雪梅蹲在杨彩莲头边,那水不偏不斜,喷在了杨雪梅胸前,粉红色的蚕丝裙子紧贴着胸脯,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透出一对丰满的乳房。一乃在场的都是女子,二乃处境特殊,杨雪梅也顾不得那么多。尽管水在杨彩莲胃里逗留时间不长,可是经过胃的短暂加工,喷出来的水不再是无色无味,而是白中泛黄,充满着酸腐气味,令人作呕。
杨彩莲一阵呕吐之后,终于“哼”了一声,在场的人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彩莲,这下好了,有救了。你吓死姑姑了!你就这么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呀!”杨雪梅破涕为笑。
“彩莲,彩莲。我是聂国生啊,你怎么样了啊?”大个子“女子”右手不再拍打了,而是轻轻地抚摸着杨彩莲的背。
慌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大个子“女子”是男是女,这下听说是国生,杨雪梅惊诧不已,说:“怎么是你?”
“我听说彩莲要沉潭,放心不下,就化妆来看看。”聂国生哽咽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聂国生听说杨彩莲要沉潭,脑袋“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般。他知道他们的爱情之花是开在荆棘丛中,面对着重重阻力,但万万没想到要以生命为代价!要知道后果会如此严重,就是打一辈子单身,也不该爱上她啊!
学生时代是艰辛的,也是灿烂的,因为那是人生的花季。小日本的铁骑由北向南践踏着中华大地时,江西南昌的江南中学被迫迁徙到了崇尚儒学的白马寨,使白马寨不仅有小学,而且有中学,给白马寨附近的学子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聂国生家虽不富裕,但度日尚可,父母勒紧裤带,东凑西借,硬是送聂国生来白马寨江南中学读书。
聂国生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座位。前一排左前方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上课伊始,粗心的老师点完名,开始讲课。那女生忽然举起左手,大声说:“老师,怎么没有点到我的名字?”老师一怔,说:“你叫什么名字?”女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亮着嗓门说:“我叫杨彩莲,风吹杨柳的杨,五彩缤纷的彩,并蒂莲的莲。”
教室里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本来就是嘛!”杨彩莲毫不胆怯,大声喝道。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个杨彩莲,不简单。聂国生在心里感叹道。
杨彩莲背对着聂国生,聂国生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她的身子亭亭玉立,还真有点风吹杨柳的样子。“杨彩莲”,有意思,聂国生将“杨彩莲”三个字嚼了嚼,吞进肚里,印在了心上。
江南中学紧挨着白马寨农场。农场里有山有田,山上和田里的收入原来用于白马寨小学的开支,自从来了江南中学,村里决定收入归江南中学,用于弥补经费不足。春争日,夏争时,万事宜早不宜迟。为了抢时夺日赶季节,学生们在农忙时要适当参加农业生产,一则减轻了农场人的劳动量,二则使学生学会了劳动本领,加深了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体会,避免了旧时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弊端。
三月的江南,生机勃勃。蛙鸣阵阵,布谷声声,牛嘶叫,人吆喝,一派繁忙的春插景象。聂国生班上要去春插,他是班长,便说:“各位同学,我们今天要去栽禾。考虑到女同学的特殊情况,女生就不要去了,在教室里看看书,扫扫地……”
话音未落,杨彩莲马上站起来,说:“女的为什么不要去?别人去不去我不管,我是白马寨的女,我要去!”
“白马寨的女生去,我们外村的也不能落后,我们也去。”几个女生同时囔囔起来。
聂国生口吃地说:“我是想……照顾你们……”
“我们有手有脚,不是残废,谁要你照顾?你也太小瞧人了!”杨彩莲反过头,脸红耳赤地盯着聂国生说。
“好好好,都去,都去。人多力量大。”聂国生闹了个满脸红,只好顺坡下驴地说。
杨彩莲回眸一笑,轻声说:“这还差不多。”
聂国生心里掠过一道闪电。
杨彩莲说是不要照顾,其实,她还真没栽过禾,不知道禾是左手栽还是右手栽。栽禾这活计,看似很简单,弯着腰,P股往后退,左手托把秧放在膝盖上,右手拈一小束秧往泥里挿。其实,栽禾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活。会栽的,栽得横如木棍竖如垂线,禾苗笔直,亭亭玉立;不会栽的,不仅禾苗好像蚂蚁上树,上下不齐,经常栽在脚迹眼里,右手一离开泥巴,禾苗就浮起来,而且行子也不成名堂,横如柳叶眉,竖如蛇游水。所以,在农村有一句流行语:“栽禾先生割禾客”。可见,栽禾不容易,栽禾的人竟然和备受尊敬的“先生”平起平坐。
杨彩莲没栽过禾,心虚胆怯,不敢第一个下田,站在田埂上看了看别人栽禾,觉得很简单,便匆忙下田。没想到,看似容易做起来难,一下田就露了馅:左手的秧苗不会捻出来,右手从左手里抠秧出来,生怕秧苗不齐,捏着秧根部在左手上顿一顿,然后,使劲往泥巴里一插,禾苗明显比别人的矮一截。两只脚后退时,时左时右,致使刚刚栽下的禾苗马上浮了起来。
聂国生走到她身边,一边示范一边说:“左手大拇指往外捻,其余四个指头往里收缩,秧苗就会自动捻出来;右手接秧苗时靠近根部,轻轻地往泥巴里一插,只要禾苗能立住就行,不要栽得太深。栽深了禾苗长得慢,到收割时都要矮一截。栽左边第一蔸禾时,脑袋往左侧,看着前面的禾;栽右边最后一蔸禾时,有意往上栽一点,横行就不会栽成‘挺肚’行。两脚站好后不要左右移动,只能往后退;胯里三蔸禾,两边各一蔸,这样就不会栽在脚迹眼里,禾也不会浮起来。尽量栽得横直斜行,像你们女人纳鞋底一样。”
杨彩莲平时说话粗门亮嗓,这会儿却一边实践着,一边轻声应着,显得听话极了。或许是杨彩莲女红基础好,懂得横直斜行,或许是她悟性好,不多一会,就栽得有模有样。聂国生不由得心生敬意,说:“你上手真快!”
“还不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杨彩莲绯红着脸,轻声说。
忽然,杨彩莲觉得右脚肚子上痒痒的,以为是蚊子叮咬,伸手一拍,手掌心接触到一坨软绵绵的东西。杨彩莲一看,脸色惨白,大声惊叫道:“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吃人呢!”旁边一个男生看见,说是蚂蟥。“蚂蟥--”杨彩莲听说是蚂蟥,脑袋变得桶子大,头皮发麻,惊慌失措地往田埂上跑。跑到田埂上,用力顿脚。可是蚂蟥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田里有人大叫说:“打,用手打!”
杨彩莲闭着眼睛使劲打,“啪,啪”,打得脚肚子红彤彤,麻辣辣,可是蚂蟥纹丝不动。蚂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行我素,一头栽进她脚肚子里,身子一伸一缩,贪婪地吸着血,吸得身子渐渐鼓起来,由淡黄变成暗红。
“妈呀,妈呀,它不出来呀!”杨彩莲声嘶力竭地叫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不用怕,我来。”聂国生跑过去,扶起杨彩莲,右手抓着一束秧,说:“不用打,只要用秧一扫就行。”说着,用秧苗在蚂蟥身上轻轻扫几下,蚂蟥乖乖地抽出插在杨彩莲脚肚子里的嘴巴,颓然滚落下去。
“砸死它,砸死它!”杨彩莲捡起一块石头,使劲砸着蚂蟥。聂国生笑笑说:“这样不行,蚂蟥不怕砸,你把它砸成两段,它就成了两条蚂蟥。”
“那怎么弄死它?”
“要翻,像翻鸡肠子一样把它翻过来,它就完蛋了。”聂国生找来一根小木棍,抓住蚂蟥一头,木棍插进去,将蚂蟥的身子顺着往下捋,蚂蟥立刻成了一根烤羊肉串。
处理了蚂蟥,聂国生说:“彩莲,你就不要再栽禾了,去挑秧吧。”
“不,既然用秧扫一下就会下来,还怕它干什么?栽!”说着就要下田。
“要不这样吧,我去帮你弄一点辣蓼草来,用辣蓼草在脚上擦一擦,蚂蟥就不会叮了。”聂国生说着,跑到田头上的山脚下,拔来一把辣蓼草,蹲下身子,双手合抱,捧着辣蓼草叶子,在杨彩莲脚上擦着。要在以往,杨彩莲说什么也不会要别人擦,可是现在莫名其妙地乖巧起来,任聂国生擦着,擦得她腿肚子上麻酥酥的,心里也麻酥酥的。
聂国生的手从未碰过异性的肌肤,现在在杨彩莲暄软嫩滑的脚肚子上擦着、揉着,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和舒坦,渐渐地心中怦然,呼吸加速。聪慧的杨彩莲早已觉察到聂国生微妙的变化,听见了聂国生“唏呼唏呼”的喘息声,似乎触到了聂国生怦然的心跳,自己不免也怦然心动,鼻孔和肺部的配合变得有点紊乱,胸前的衣襟现出明显的颤动。
聂国生擦着擦着,竟然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两眼痴痴地盯着杨彩莲雪白的脚肚子,娇小精致的脚趾头。杨彩莲低头剜了聂国生一眼,娇嗔地说:“傻瓜,小心别人看见。”说完跺一跺脚,大声说,“走,下田,看它该死的蚂蟥还敢不敢来!”
聂国生借梯下楼,说:“对,试一试。”
男女之事既是一道没解的方程,又是一道多解方程。自从“蚂蟥事件”后,杨彩莲的心就再也静不下来,有事没事总爱看一眼聂国生。上课时,只要老师在板书,她就抢抓机会,侧过头看一眼聂国生。每当这时,她的目光碰到的总是聂国生热辣辣的目光。两道电流接吻,好似阴电阳电相撞,擦出一道闪电般耀眼的火花。于是,双双脸上一阵滚烫,心里一阵狂跳。一次,上语文课,讲解“暗送秋波”一词,老师发现了杨彩莲和聂国生正四目通电,幽默地说:“这个词无师自通,我刚才就看见有的同学正在‘暗送秋波’。”说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渐渐地,杨彩莲发现聂国生有点特别。吃饭时,同学们大多在食堂买菜吃,可从没看见聂国生到食堂买菜,他打了满满一钵碗饭后,总是端着饭碗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匆匆往寝室里去。一天,杨彩莲悄悄跟着聂国生来到寝室外,等聂国生进寝室几分钟后,便压低嗓门用力叫道:“聂国生,有人找你。”
聂国生匆忙出来。杨彩莲见聂国生碗里除了白米饭就是一块红艳艳的霉豆腐和几根黑乎乎的干豆角。
“你就天天吃这个?”杨彩莲诧异地问。
“这个怎么了?挺好,下饭得很呢!比你们吃的大鱼大肉下饭多了。”聂国生笑着说。
“你……太委屈自己了。”杨彩莲含着泪说。
“我有饭吃,有书读,委屈什么?比起那些吃不饱饭、读不起书的人来,我好得很呢。当然,我们家种田、捕鱼,比不得你家里做生意富裕。但是,有这样我就很知足了。”聂国生若无其事地说。
杨彩莲从身上掏出两块银圆,塞给聂国生,说:“不尴尬的时候买点好菜吃……”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一个大男子接受一个弱女子的怜悯,像什么话?不要。”聂国生一扭身走进寝室,后脑勺传过一句话,“不吃嗟来之食。”
两块银圆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杨彩莲捡起银圆,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在心里恨恨地骂道:“好心变成驴肝肺。犟牛!”
“银圆事件”后,杨彩莲下决心晾聂国生一段时间,以示“报复”。上课时,忍受着极大的煎熬,坚决不侧头看聂国生;下了课,只要有聂国生在场,她就“屙屎隔三坵田”,躲得远远的。
一天傍晚,三(一)班和三(二)班的男生打篮球比赛。以前,聂国生所在的三(一)班从来都是赢,因为每次打篮球,杨彩莲必定到场观看。聂国生打中锋,球一到手,只要看一眼杨彩莲,不管多远,投篮必中。可是,那天杨彩莲故意不去观看,聂国生抢到了篮球,左看右看,硬是不见杨彩莲身影,顿时好像丢了魂一样,心不在焉地举着球一投,篮球竟然从篮球架顶上飞到了篮球场外。接下来,一连几次投篮都落空。结果,三(一)班惨败。
聂国生垂头丧气走回教室,见杨彩莲独自一人在教室里写字,面前许多纸团,实在控制不住愤懑的情绪,恨恨地说:“杨彩莲,你为什么不去看打球?”
杨彩莲猜到了八九,强装笑脸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打球?”
“你……请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聂国生眼睛湿湿的。
“你没有折磨我吗?你……这个傻瓜!”刚才还笑容满面的杨彩莲,突然粉脸通红,泪如泉涌,抓起一个纸团朝聂国生狠狠地砸去。聂国生捡起纸团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聂国生”三个字,一下子愣在那里,成了一个木桩……
突然,杨彩莲盯着聂国生身上的玄色夹衣,不无讥讽道:“国生,你这件夹衣是租来的还是借来的?”聂国生没听出弦外之音,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的。”杨彩莲娇嗔道:“既然不是租来的,这么热的天你为何不脱掉?里面的衬衣不好看吧?”聂国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衬衣烂了?”杨彩莲柔声道:“我还不知道你?活要面子死受罪!你不呆不傻,为何每次打篮球都不敢脱得只剩衬衣?”杨彩莲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件白衬衣,扔给聂国生,说:“这是我哥哥过年时回家换下的衣服,你拿去穿吧,估计合身。”“你……”聂国生两眼愣愣地望着杨彩莲,说不出话来。“你不会是不穿‘嗟来之衣’吧?”杨彩莲含笑凝视着聂国生。“穿,穿。”聂国生接过衣服,连忙塞进自己书包。“这还差不多。”杨彩莲满意地笑笑……
同窗三载,转眼即逝。毕业前夕,同学们不免难舍难分,纷纷相约郊游。
晚上,皓月当空,杨彩莲和聂国生双双来到玉龙港边。港岸上乌桕树如伞如盖,树上绿色的圆肚尖底的乌桕子铃铛一般吊满枝头,微风吹过,乌桕子撞击着树叶,或者说树叶拍打着乌桕子,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走到一棵谷箩粗的乌桕树边,不觉停了下来。乌桕树干向港里歪斜,大约呈四十五度角,一丈来高处,树枝突然分成五个杈,好像一只手,分叉处形成一个窝,犹如人的手掌。杨彩莲好奇地说:“国生,这棵树长得真有意思。我们上去坐一坐吧。”
聂国生先爬上树去,然后,伸手牵着杨彩莲往树干上爬。两个人坐在那个“巴掌”里,背靠着树枝,悠闲自得,惬意极了。开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一些开心的事情,自然少不了“蚂蟥事件”,说得咯咯咯一阵开心大笑。后来,好像都有了心事,沉默起来。许久,杨彩莲打破沉默,说:“国生,我们的爱情有一道鸿沟,很难逾越。”
“是。只怪前辈种下了苦果。”聂国生低沉地说。
“听说你们村规定,谁要和我们村通婚,就割掉谁的族谱?是真的吗?”杨彩莲说。
“真的。”
“那你……”
“我不怕割谱。管他谱不谱的,反正谁也不能说我不是聂家人。”聂国生不在乎地说。
“你家里人会同意?”
“不同意我们就远走高飞!”聂国生说,“我倒是担心你。听说你们村里人要是和我们村通婚,要沉潭?”
“说是那样说,不过,还没有先例。我就不信,族长会那么狠心,真的弄死一个人。再说,我爸爸在白马寨是有名望的人,族长总会给一点面子吧。”杨彩莲说。
“要是真的沉潭呢?”
“也不变心,十八年以后再做夫妻!”杨彩莲说得斩钉截铁。
“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甘。”聂国生说。
“拉钩。”杨彩莲说。
两人右手的小指头互相勾在一起,同时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月亮笑嘻嘻地看着这对热恋中的年轻人,看着看着,羞得脸色泛红,不好意思地钻进薄薄的云层里,给大地遮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茂盛的乌桕树“巴掌”里,薄纱进不来,显得扑朔迷离。聂国生喘息粗重,脸像火炭一般,讷讷地说:“‘铁炉头的米,白马寨的女’,我能得到白马寨的女,真幸福,真幸福……”说着就扑过身子,想抱住杨彩莲。杨彩莲害羞地一歪头,身子一侧,聂国生扑了个空,“轰隆”一声,身子从两个树杈之间掉下去,栽进了港里,溅起一摊高高的水花。
“国生,国生……”杨彩莲惊叫起来。
好一会儿,浪花不见了,涟漪消失了,仍然不见聂国生露出水面,杨彩莲觉得大事不好,吓得呜呜地哭了起来,慌忙趴下树,站在聂国生入水的岸边,说:“国生,国生,你怎么了……”也不顾自己是只旱鸭子,脱掉鞋子,就要往下跳。忽然,“哗啦”一声,聂国生钻出水面,爬上岸来。
“你再不起来,我就下水了。你是故意吓我的。你坏,你坏!”杨彩莲一个劲地在聂国生肩膀上捶着。
聂国生一把抱住杨彩莲,说:“你害得我差点成了水浸鬼,还说我坏!我今天就坏一次……”说着,宽阔的嘴巴牢牢地堵住杨彩莲的樱桃小口,舌头像黄鳝钻洞似的钻进她嘴里,右手游蛇一般在她裙子里摩挲着,摸得杨彩莲哼哼唧唧,浑身软瘫,靠在他身上。聂国生的手得寸进尺,从胸脯渐渐地往下游走,刚刚游到杨彩莲肚脐眼处,杨彩莲如梦方醒,猛力从他怀抱里挣扎出来,惊慌地说:“别别别,我们还没拜堂,不能做伤风败俗的事。”
聂国生愣了,呆呆地看着杨彩莲,半晌才说:“真是白马寨的女啊!”
“白马寨的女怎么了?白马寨的女牢记祖训,时时刻刻用祖训约束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知书达理,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希望我是个乱舞三千的女子么?”杨彩莲目光灼灼地盯着聂国生,问道。
“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聂国生口吃道。
“我不管误会不误会,国生,今天我已经被你摸了,亲了。从现在起,我杨彩莲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跟定你了,你可不能变心啊!”杨彩莲哽咽着说。
“我若变心,不得好死!”聂国生一跺脚,说。
“你……”杨彩莲踮起脚尖,捂住聂国生的嘴,说:“乌鸦嘴!不许说‘死’呀‘死’的话。我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杨彩莲和聂国生好上了的事,渐渐地在两个村子里传开了,好像给两个村子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引得人们议论纷纷,更让杨雪梅心如刀割。杨彩莲父亲是杨雪梅的大哥,夫妇都在常德开钱庄,家中只有杨雪梅主事。杨雪梅听说侄女爱上了聂国生,痛心不已。平心而论,聂国生是个不错的后生,杨雪梅从心里赞同杨彩莲的选择。可是,村里立下了规矩,两村之间不能通婚,这可如何是好?杨雪梅写信告诉哥嫂,哥嫂来信坚决反对,说是不能带头破坏村里规矩。杨雪梅苦口婆心劝说杨彩莲终止和聂国生的恋爱,可是杨彩莲充耳不闻。杨雪梅万般无奈,只好找到族长商量,请求族长出面做工作。族长一听,火冒三丈,本想拍案而起,斥责一番,但想起杨彩莲家里显赫的地位--远祖杨云翔是明朝从五品官员,风水大师;杨云翔的儿子是“白马商帮”的始祖,为白马寨富甲一方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祖父是常德商会的会长。家中先后出过三代武举人。族长想到此,便强压着心中呼呼上窜的火苗,为难地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啊!”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用假沉潭来吓唬吓唬杨彩莲,使她“回头是岸”。
杨彩莲要沉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聂家村。聂国生慌了神,连忙和父母商量对策。父亲想了半天,摇头说:“白马寨的女都是高亲远对,附近一般人娶不到,能娶到白马寨的女,是我们家的福气。可是,祖上传下规矩,两村不许通婚,有什么办法?就算我们同意割谱,人家白马寨人也不同意彩莲嫁过来呀!我们不能害得人家白白的丢了一条命,你就死了这条心,不要娶她了。你点一下头,我这就去白马寨说去,叫他们不要对彩莲沉潭。”
高高大大的母亲也在一旁抹泪,说:“是这么个理,不能要的东西莫强要,莫害了人家妹子。”
“你们不知道,不光我舍不下她,她也舍不下我。就算我不娶她,她会肯么?她说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跟定了我。你们说我怎么办?”聂国生流泪说。
一家人商量半天没结果,聂国生急中生智,对母亲说:“娘,拿一身你的衣服给我,我装扮成女人,混到白马寨去看个究竟,看能不能见机行事。”于是,就男扮女装来到了白马寨。
……
杨雪梅见自己胸前的裙子被水弄得几乎失去了遮羞的功能,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将胸前的裙子往上扯了扯,火急火燎地说:“就是因为你,差点要了彩莲的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来添乱了,快走吧,走吧!彩莲有我们呢!”
“彩莲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我怎么能离开呢?今后……”聂国生涨红着脸说。
“快走,鬼子就要进村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管不了那么远。彩莲有我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再不走我就要发火了!”杨雪梅呼地站起来,双手护着胸前,杏眼圆睁,粉脸绯红,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聂国生。
“你就听姑姑的,走吧。我说过,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走吧。”伏在聂国生膝盖上的杨彩莲微微抬起头,斜视了一眼聂国生,声音微弱地说。
聂国生知趣地轻轻扶起杨彩莲,泪光闪闪地说:“彩莲,你……我……走了,你们也赶快躲一躲吧。”
杨雪梅弯下身子,说:“现在往‘夜明珠’山上躲也来不及了,你们扶彩莲到我背上,我驮她回家。我家里六进连通,和玉兔阁有暗道相通,鬼子进去了一下子也找不到人。”
聂国生看着杨雪梅等人走了,听见村子里大哭小叫,并偶尔传来几声稀疏的枪声,心中恐慌。想跑回聂家村,可是一想,如果从白马寨村子外面往家跑,非常显眼,很可能被鬼子发现,不如先躲进白马寨村里,白马寨村里迷宫一般,倒是容易混出去。于是,顾不得细想,从“父子符卿”门口钻进去,撒腿就跑。没跑多远,聂国生忽然想起,这是一条总巷,过往人多,鬼子很可能从这里过来,如果继续跑下去,说不定跑上一条不归路。于是,赶忙拐弯,钻进一条斜巷。
白马寨真是一个迷宫,就连聂国生经常来的人突然之间也跑懵了,不知道往哪儿出去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东碰碰,西撞撞,弄得晕头转向。
忽然,聂国生面前出现一口水井,井圈长方形。聂国生马上清醒了许多,这是白马寨神奇的香泉井,挖于元朝至治元年,已有六百多年历史。聂国生看见这口香泉井,心里对杨彩莲更加充满敬意,多了几分自豪。因为,这口井的第一个传说就和杨彩莲的先祖杨云翔有关。
白马寨共有七口井,呈北斗星状分布,寓意“七星伴月”。最神奇的便是这口香泉井,远近闻名。此井无论天旱或水涝,水位总是固定的,水面离井口仅几寸深,人们趴在井圈上可以用手捧水喝。井水清澈见底,回味微甘。这还不是神奇之处,神奇之处是此井会冒出香气,发出吉兆,令人叹为观止。
明崇祯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638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杨云翔内人杨吴氏来井中挑水,远远看见井里袅袅飘升起一缕缕淡蓝色的蒸汽,顿觉奇怪。水井只有冬天水温高于地面温度,井中才会升起这种蒸汽,夏天井水冰凉,比地面气温低许多,怎么会有蒸汽呢?杨吴氏狐疑地走近水井,只觉蒸汽中一丝淡淡的翰墨之香直扑鼻孔。杨吴氏立即惊叫起来:“哎呀,大家快来看,这水井冒热气,飘香味。真是稀奇古怪!”立即引来许多男女。人们从没见过这种现象,甚是诧异,议论纷纷,猜测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果不其然,这水井的翰墨之香持续了两个来月后的一天,从京城传来喜讯,“地疯子”杨云翔被皇帝封为尚宝司卿,深得崇祯宠信。杨吴氏高兴得通村请酒,请来抚州的戏班子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从此,这口没有名字的水井就被村民叫作香泉井。
过了两百多年,清光绪十二年,用世界通用的纪年历便是1886年,香泉井又冒出丝丝缕缕的翰墨之香。这次,村民有前辈传下来的佳谈,心中有底,人人喜笑颜开,等着喝酒看戏。果不出所料,又从京城传来喜讯,举子杨初兰考中了进士,金榜题名。杨初兰的家人自然效仿前辈所为,通村宴请,唱戏三天三晚。
于是,村民都说香泉井是神井,香泉井水是神水,无论住在哪个角落,都舍近求远,来挑香泉井的水喝。人们出门经商或出门求学,临行前都要来到香泉井,焚香烧纸,祭祀一番,并喝上一碗香泉井水,以图吉利。
喝了香泉井水会带来吉祥,聂国生想,今天兵荒马乱,千万别出什么事,喝点香泉井的水,或许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于是,爬到井圈上,伸出双手,捧一掬清凉的井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哟西哟西,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聂国生喝完水,刚伸直腰,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日本鬼子端着枪,咧着嘴,对着他满脸淫邪地笑着。高个子鬼子将枪背上肩,笑得几颗狗獠牙一般的牙齿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伸出一双鹰爪似的手,扑向聂国生。聂国生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双腿颤抖,退到香泉井旁边的墙角上。高个子鬼子立即将一张臭烘烘的嘴巴死死地堵住聂国生的嘴,右手急忙解开自己胯里的裤扣子,蹿出一条硬邦邦的肉棍;左手在聂国生胸前用力往下一扯,“嘶”的一声,聂国生身上的红底白点子花的洋布褂子成了碎片,露出高耸的白色背心;鬼子伸手到背心里一扯,背心带子断了,露出两球雪白的棉花和平原一般的胸肌。
鬼子淫邪的笑容僵住了,笑眯眯的小眼睛露出迷茫的色彩,左手往聂国生胯里一抓,抓住一条软绵绵的圆柱体,顿时凶相毕露,大叫一声“八嘎!”扬起手掌,狠狠地劈在聂国生脸上,胯里那条肉棍颓然萎缩,耷拉着脑袋。
聂国生眼前一阵金星闪烁,两耳嗡嗡作响,脸上烙下四个红红的指印。聂国生恨不得一头撞过去,拼个鱼死网破,可一想到杨彩莲,立即产生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随即改变主意,忍住麻辣辣的疼痛,赔着笑脸,说:“太君,我的花姑娘的不是……”
“八嘎呀咯!”高个子鬼子立即端起枪,对着聂国生就要扣动扳机。
“呀咩爹!”那个矮个子鬼子蹿上一步,对着高个子鬼子摆摆手,然后“啪”地在枪上安上寒光闪闪的刺刀,对着聂国生小腹,古怪地笑着,说,“你的,脱掉裤子的干活!”
聂国生脸上顿时惨白,两腿筛糠般抖动起来,随着命根子深处一种排泄的快感,一股热乎乎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从裤裆里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落着。
“哟西哟西……”两个鬼子笑得前仰后合,矮个子鬼子将刺刀尖抵住聂国生裤裆往下一按,聂国生的裤子掉到了脚髁骨处。聂国生马上本能地用双手捂住那缩作一团但仍然淅淅沥沥滴着尿液的生殖器。
“死啦死啦的!”矮个子鬼子的刺刀在聂国生手背上戳了一下,聂国生的手顿时爬出一条暗红色蚯蚓,不免本能地松开。鬼子发出瘆人的狂笑,用刺刀尖在聂国生那缩成田螺一般的阴茎上拨弄几下,然后,将刀尖移到聂国生阴阜处,顺时针比画了一圈。正要往里面刺进去时,突然,随着两道一闪即逝的寒光,“唆”的一声响,两个小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闷闷地“嗯”了一声,轰然倒地,喉结处分别插着一把雪白的飞镖。
聂国生诧异地看着鬼子倒地,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笨手笨脚地扯上裤子。
“你是谁?”随着一声轻轻地喝问,从巷子拐弯处闪出一个男子,手中提着一把鸟铳,腰间插满白晃晃的飞镖。此人便是在丰城一带赫赫有名的杨金刚。
杨金刚之所以在丰城一带颇有名气,因为他练得一身好武艺。丰城有十个绿林好汉,结拜十兄弟,称为“丰城十侠”,杨金刚是“十侠”中的第三侠。白马寨人叫他“不怕天”,丰城江湖上的人则叫他“杨三侠”。“杨三侠”十八般武艺样样娴熟,最擅长的还是飞镖。十丈之内,飞镖百发百中,他说飞你的左眼,绝不会飞到右眼上去。而且,他专门飞刺人的咽喉,叫作“一镖封喉”,镖出人倒,堪称绝招。因此,江湖上又称为“飞镖杨”。
杨金刚如果仅仅武艺高强,还不足赢得人们的敬重,人们敬重他,还因为他仗义、豪爽。自从那年打了婶娘,受到三十族棍责罚后,杨金刚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见了长辈点头,见了晚辈微笑,见了平辈就老兄小弟、大姐小妹亲亲热热地叫。他有一句口头禅:“我最看不得穷人可怜”。其实,他自己也不富裕,只是来钱的路子活泛一点。白马寨有个杨老七,六十几岁,孤独一人,长年帮着村里看山,靠着村里支付的一点微薄工钱度日。正常情况下,勉强能过日,倘若碰上头痛脑热、风寒水湿的,钱就显得捉襟见肘。慢慢地,杨老七悄悄干起了“监守自盗”的把戏,偷点树木去石滩街卖,换点零花钱补贴补贴。这事被村里一个识得几个字的“假先生”知道了,决定拐弯抹角揶揄他一番。除夕那天,“假先生”帮人写对联,杨老七看见,说:“兄弟,帮我也写一副吧。”“假先生”点头微笑,爽快地应承,并且不用杨老七买纸,龙飞凤舞地给杨老七写了一副对联。杨老七拿着对联回家,高高兴兴地贴上了。
那天,杨金刚家里杀了一头猪,想起杨老七,知道他今年生病花了不少钱,担心他没钱买肉过年,便叫屠夫砍了一块三斤来重的腰条肉,亲自给杨老七送去。到了杨老七门口,见杨老七刚贴完对联,正歪着头端详着,看是否贴歪了。杨金刚看看对联,不禁皱起眉头,生气地问:“老七叔,你这对联谁写的?”杨老七说是“假先生”写的。杨金刚气愤地说:“扯淡!他这是骂你呢!你知道这对联写的什么吗?”杨老七摇头不知。杨金刚说:“我念给你听:人心太坏,树木遭殃。横批是‘监守自盗’。这不是骂你偷树木卖吗?”
“这……”杨老七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满脸难为情,讪然道,“他骂得也对,我是不应该违背祖训,做出对不起村里的事情。”
“你做得再不对,他也不应该用过年写对联的方式来讽刺你啊!撕下来,我等会儿给你写过一副。”杨金刚说着爬上楼梯,愤怒地撕下对联,将手中的猪肉递给杨老七。杨老七红着脸推让,杨金刚生气地说:“老七叔,你还和我作礼啊?拿着,我知道你没有买肉。不管有钱没钱,过年总不能吃斋吧?”杨老七接过肉,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说,浑浊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杨金刚加入了“丰城十侠”,也效仿“丰城十侠”的做派,在村里成立了一个“兄弟会”,也叫“白马寨十兄弟”,找到了十个酷爱舞枪弄棒的男子,结拜成十兄弟,杨金刚自称“老大”,自动担负起看家护村的责任。“兄弟会”白天练武,晚上巡逻,守护着白马寨,防止外地土匪进村滋事。
“兄弟会”不生产,没有经济来源,除了村里一些大户人家资助外,主要经济来源靠赌博。俗话说,“远嫖近赌”,又曰“十赌九输”。杨金刚则相反,一是不在本村赌博,二是“十赌九赢”。他说,赚本村人的钱没意思,好男儿吃四方,要赚就赚外地人的钱。因此,他经常带着几个弟兄去抚州赌博。时间长了,人们知道他的来历,有点怕他,便让他三分。所以,杨金刚赌得顺风顺水。
杨金刚在抚州赌博出名,还是因为那次“弯刀宰水牛”事件,宰得抚州的赌徒们傻了眼。
那天,杨金刚玩牌九,一是手气特别背,每次的点子都特别小;二是碰上了对头,次次瞄准庄边的钱下注。只要赔通,必是倒庄。连推三庄,连倒三庄,输得身上精光。这可是十年不遇的事情。本想赚点钱给兄弟们关饷,不料狗没打到反丢了一副镣!杨金刚不服气,要接着推第四庄,庄钱由五十元大洋上升到一百元。可是,他身上没有一个铜板,赌徒们不愿意压钱。杨金刚黑着脸说:“我杨金刚什么时候少过你们的钱?”赌徒们知道他武功了得,见他两脸紫红,两眼瞪得牛眼一般,不觉胆怯起来,只好乖乖地下注。第一副牌,杨金刚吃通,身边有了一些钱;第二副牌,又是吃通,身边的银圆多了许多。这下,赌徒们眼红了,说:“事不过三,我就不信你能连吃三次通。”于是,大把的银圆往上压。杨金刚一看,眼睛一亮,心想,吃了这次通就封庄。没想到,牌不争气,抓了一只地牌和一只扎九,叫作地九一,只有一点。而压钱的赌徒一个是天八,一个是地九,一个是一对梅。杨金刚的牌最小,要赔通。如果赔通,不仅身边的钱要全部赔出去,而且要拿出一百元本钱来。无钱难倒英雄汉,怎么办?杨金刚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心里发慌。忽然,急中生智,将手中的牌用力一拍,大叫一声:“弯刀宰水牛!唆通!”话音未落,伸手将桌上的银圆往身边一搂,在剩牌上抓起一只牌,翻过来,说:“封庄!”这一庄,赚了五百多块大洋。
赌徒们看了杨金刚的牌,说:“你这是地九一,怎么能吃我们的钱?”
杨金刚笑嘻嘻地说:“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们丰城都是这样的,叫作‘弯刀宰水牛’,最大!”
杨金刚这一招,弄得同去的几位弟兄也如坠五里云雾。丰城玩牌九根本就没有“弯刀宰水牛”一说,事后请教杨金刚。杨金刚笑而不答。兄弟们品出了玄机,便说:“你这样不是有点违背祖训么?”杨金刚很不以为然道:“你们真是死脑筋。‘赌博场上无父子’,和赌徒讲什么祖训!”
从此,杨金刚在抚州赌博便名闻遐迩……
“金刚叔,我是聂国生。”聂国生惊魂未定地说。
“你怎么这般打扮?快,赶快走,你往右边巷里走,左边那里来了鬼子。”杨金刚将两具鬼子尸体拖到墙角的柴堆里,用柴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将聂国生往右边巷里一推,自己找一个隐秘处藏起来,等待鬼子过来,以便伺机发镖。
聂国生如梦方醒,顾不得说声“谢谢”,匆忙钻进七弯八拐的巷道。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祈祷:菩萨保佑,千万别再碰上鬼子。聂国生暗暗庆幸刚才大难不死,心想,或许是因为喝了香泉井的水,才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杨彩莲的先人杨云翔当年在紫禁城扬名,是否也是喝了这井里的水?否则,为何会因他而飘翰墨之香呢?聂国生不由得想起十里八村关于杨云翔许许多多充满神奇的传说。
这正是:
自古侠士多豪情,最爱出手铲不平。
一镖封喉显奇功,可笑鬼子丧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