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方智晚上上线的时候,名叫“女蝉”的女网友又在网上留言问候他了:“天气开始转凉了,注意添衣,晚上累了,就记得泡脚。”她的个性签名一直很特别,上面写着:女蝉,是不能去爱的,一旦爱上了,就会坠地而死。
有时候他会觉得很奇怪,这个女网友,很早的时候就加了自己,那时正是他最痛苦失意的时候,她加进来的。他也看过资料,地址是本市的,其他的一概空栏。
这个叫女蝉的网友,从来不跟他说话交流,最多就是留言给他,但是一年中大大小小的节日,总会收到她的一声问候一声叮嘱。他也曾经试着去搭讪,但是她的头像始终是灰灰的,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个人,但是也一直在他的好友群里占了个与众不同的位置。
很奇怪,今夜他竟然看见她的头像亮着,这让他好生意外。
罗方智打出一行字问道:“你遇见过爱情?”对方很快地打字过来:“一只女蝉,爱是彼岸白头吟!”
罗方智摇摇头,他受不了这样极端的看法,此后两人再无话。
晚上十点,值班的护士来关灯,闭上眼睛,阮月笛的容貌又在眼前浮现,罗方智有些辗转反侧了。
罗方智曾经的女友叫崔敏敏,在他的公司经济面临着巨大危机的时候,爱情瞬间就如隔夜白菜心,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再没有继续品味下去的欲望。
罗方智跟崔敏敏发誓说只要肯给他时间,一定会让她当上童话中的公主,而对于这样的誓言,崔敏敏不置可否,看着罗方智的眼神却是越来越缥缈。发展到后来,崔敏敏的脾气日渐烦躁,总吵着说分手。罗方智想起那些两人一起度过的温馨日子,他无法答应。
终于在那么一天,出差回来的罗方智看见了床上滥俗不堪的情节。那一刻,罗方智几乎想把整个世界毁于一夕,他做梦想过千百种结局,就是没有想到一向清高的崔敏敏如此不自爱。当时崔敏敏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那个消瘦的男人全身瑟瑟发抖,把头扭向墙壁,连脸都不敢面对他。
在牙齿与拳头咯咯作响的时间里,罗方智转身冲出去,在黑夜的城市中奔跑不下五公里终于停下来。那一夜,大热的天突然下起雨,在一身淋得透湿的时候,罗方智彻底明白了,他生命中的最纯美的初恋,再也无法复原了。
此后,崔敏敏走出了他的生命,相爱那么久,没有想到,分手连背影都没有,最后的那一刻是崔敏敏眼中深深的绝望,让罗方智无数次想起的时候牙根都能渗出苦涩。
情场失意的男人在商海的锐利是势不可挡的,没有时间再去爱,也不想爱,他的公司也终于打出了质量上乘的产品,资金全部回笼,另乘胜追击,增加了几条国外先进的生产工艺,同时收购了几家面临倒闭的鞋业公司,如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公司焕发出了无限生机,一下子就峰回路转全面花开。对于后来英俊又多金的他,不断赚钱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动力。他喜欢这种感觉,更喜欢拿这些钱去做些善事,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感觉,生命的意义如此生动。
他曾经想去找崔敏敏,但是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罗方智了,用今日的成就到过去的女人面前显耀不能弥补已经发生过的断痕,何苦。经历了那么长的日子,他感觉过去已经异常陌生,只是如同一个浓墨重彩的片段存留在脑海里,这种伤,终此一生也不想触及。
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在一个城市中就更小,他有一次停车在沿城河边抽烟伫立的时候,就遇见过崔敏敏的母亲。那个老太太,本来是要成为自己的岳母的,在夜风中背着一个大大的环保袋,看是散步,却是看见有矿泉水的空瓶就拾起装入自己的袋里。那一天,罗方智喝完了一瓶水,他有意地放下矿泉水瓶子。看见老太太走过来,当时没有看出来容颜,直到老太太走过轻轻拾起,四目相对,彼此都惊呆了。
与崔敏敏分手,人一下子经历了沧海桑田,所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罗方智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到崔敏敏的母亲,心里百味杂陈。那一刻,看见老太太在夜风中被风吹乱的白发丝,他的心里突然好酸,不管和崔敏敏之间发生了怎么样的爱恨情仇,眼前的老太太,曾经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的对待,关爱程度丝毫不亚于对自己女儿的那份疼爱!
五谷杂粮熬成的粥、精心烹调成的菜式和亲手酿的糯米酒,是崔老太太每次知道他要来早早就准备好的。崔敏敏家住在城北的莫坑,是这个城市经济发展相对缓慢的一个地方。在一幢陈旧宿舍楼的一楼,老太太每次倚门相看,都让他心里生出如暖流般的感动。那时他就想,他一定会让老太太过个舒心的晚年,要赚钱让老人住上别墅,让多年守寡带大崔敏敏的老人得到最贴心的回报。
只是命运捉弄人,他和崔敏敏最后把爱情走得山穷水尽恩断义绝,分手之后心隔天涯,他甚至,没有去跟老太太说一声道别就离开了。
崔老太看着他,眼中慢慢地盈满了泪水,伸出手,颤抖抖地伸向他。这些年,他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母亲”--他从来都是把崔老太定位在这样的一个位置。
他把崔老太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崔老太急促地抽出手说道:“孩子我的手脏呢!”罗方智摇摇头,看看崔老太的打扮,依然和当年一样朴素简单,只是容貌比当年更见苍老和憔悴了。
崔老太说道:“对不起,我为敏敏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头上的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罗方智的手机响起,是一个客户约见谈业务。关上手机,他略一沉吟说:“我有事先走了!”说着,走回到车里拿出五千元现金,递给崔老太。崔老太连连推辞说:“不可以的,我怎么可以收你的钱!”罗方智说道:“我和敏敏的事跟您老人家没有关系的,如果有空,我会去看您的。”
在驱车离去的时候,他看见老人站在后面一直望。他知道,老人一定是哭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重新审视了自己心态上的偏激。
第二次再见老人的时候,也是在河边的这个位置,那是在上次遇见老太太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他开着车,走近的时候就看见崔老太站着,像在等人,他把车停在路边,看了一阵子,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崔老太等的就是他。
崔老太见到他的时候,眼神中的惊喜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当崔老太让他一定要去家里坐一下的时候,他迟疑了。崔老太说:“敏敏不在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他知道不能再说不。
还是那个一楼,还是当年的家具,只是更见破烂陈旧了,最显眼的是电视橱柜正中那个擦得晶莹剔透一尘不染的白花瓷瓶,让他的心里似翻江倒海般,那是他出差的时候特意带回来的。崔敏敏说要终生拿来插上百合花;崔老太当时就说要好好呵护,到时啥也不带,老死都要把这个雅致的花瓶带到棺材里去。
当年的话犹如在耳,他不忍再说些什么。崔老太对崔敏敏的事也闭口不提,只是在后来他又去的时候老太太叹息般地说:“命呀!不由人,敏敏傻呀!”之后崔老太就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只是拿出自己的好厨艺,就这样,在几个黄昏,在罗方智厌倦了一个个应酬饭局的时候,这里,原来是最伤心的地方反倒成了最让心可以歇息的地方。
罗方智曾经很想接自己的父母到城里来住,没有想到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的父母说还是喜欢乡下的空气,城里都是陌生的面孔和拥挤的声音,不爱来。
母亲三天两头地催促他快点找个人结婚,说如果结婚了父母就会过来抱孙子。老人的愿望,罗方智知道自己目前是办不到的,渴望父母出来的念头实现不了,看望崔老太的时候成了一个可以让思念亲情松绑的缓解空间。平心而论,他是很敬重这个在苦难岁月里一直给予自己关爱的老人的。
在医院住院的时候,看得到各种各样痛苦的病人,特别在晚上的时候,寂静中灵魂似乎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医治,从生理上到心灵上。罗方智突然浮起个奇怪的念头,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些来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