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表现出来的情形愈来愈严重,不但拒乘任何交通工具,甚至一听别人谈起车就大哭着表示抗议。
这是发生在1997年儿子两岁半时的一个真实故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带着儿子乘坐一辆三轮“摩的”去市中心购物。在炎热的海南,我和儿子一直喜欢乘坐这种通风性能好又便捷的交通工具。我坐在挎斗里,儿子紧紧地靠在我的怀里,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左顾右盼,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我也悠闲地望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
突然,就在我们视线所及的正前方,一辆开得很猛的摩的和一辆从弯道处横穿过来的小中巴撞到了一起,开“摩的”的司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撞得飞离了驾驶座,横躺在马路上,血肆无忌惮地从他的后脑勺上流了出来,淌了一地。接下来,就是各种尖叫声、刹车声,伴随着行人纷乱杂沓的脚步,事故现场很快被围个水泄不通。
交通被阻断了,我跟个傻子似的呆坐在挎斗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幼小的儿子则在我的怀里发起抖来,他哭叫着要下车,嘴里不停地嚷着:“要翻车,要翻车,怕,怕!”我忙掏钱付了车费,抱着被吓坏的儿子下了“摩的”,一个劲儿地安慰他是意外,让他别怕。可他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惊惧,平常欢蹦乱跳,走起路来一点都不老实的他这次赖在我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扒着我的肩膀,无论如何也不肯下地行走。我知道他是被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吓坏了,就抱着他来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公园一角的儿童乐园,儿子玩得很开心,很快就把刚才不愉快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想到一大堆的购物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对他说:“我们打个的去超市吧。”想不到我的话音未落,儿子就抱着脑袋尖叫着说:“会翻车,会翻车,怕,怕!”
我耐着性子给他讲了一通道理,并承诺说不坐“摩的”,坐公交和出租车都行,由他挑,他的小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地嚷着怕怕,坚持什么车都不坐。这里离超市和家都很远,步行是不可想象的,我觉得不能太迁就小孩儿,就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想强行把儿子抱进去。谁知他一边在我怀里死命挣扎,一边发出杀猪般的号叫,好像是被绑赴刑场一样,那模样真是惨不忍睹。我只好摆摆手让司机走人。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牵着他的小手步行回家。海南的阳光原本就很毒辣,又正逢夏季,等我们母子俩儿好不容易走回家时,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以为这只是一时的恐惧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自然而然地消失,想不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表现出来的情形愈来愈严重,不但拒乘任何交通工具,甚至一听别人谈起车就大哭着表示抗议。因为我是在大专院校教心理学的,在备课中接触过各种心理案例,我断定儿子是患上了“乘车恐惧症”,是目睹了那场意外的车祸引起的。
儿子的这个“恐惧症”不但影响他自己的情绪,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诸多困扰。比如每次到距家远一点的酒店参加婚宴和朋友间的聚餐,我们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带他步行,等赶到地方时,往往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而不明真相的朋友还打趣我们,说为了省几块钱的车费,全家甘冒中暑的危险,精神可嘉。
老公对儿子的这种表现实在是忍无可忍,就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其实,我早已查阅了很多的资料和案例,各种方法也了然于胸,但总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不但治不好儿子,反而害了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老公说不能再拖了,越拖对他越不利,你把你知道的方法讲出来,如果我们自己施治有困难,求助于专业的心理机构也行。
我把认知和行为疗法中的系统脱敏和暴露疗法等详细对老公做了介绍,他问我哪种方法见效最快,我说是暴露疗法,治疗原则是“怕什么就给什么”,把他放在引起恐怖的情境中,让他充分体验所产生的恐怖情绪,由此来适应和降低恐怖反应,为了便于老公理解,我特意把“击几平惊”的故事推荐给老公看。
“击几平惊”的故事出自《儒门事亲》,记载如下:“卫德新之妻,旅中宿于楼上,夜值盗,劫人烧舍,惊坠床下,自后每一闻有响声,则惊倒不知人。一些医生作心病治之,人参、珍珠及定志丸皆不疗效。万般无奈,求治于名医张子和。张子和不仅善用药物治病,而且善于运用心理疗法。张看后,乃命两名侍女,将病妇按坐在高椅之上,面前放一茶几,张曰:‘娘子当视此。’张用木猛击茶几,病妇大惊,张曰:‘我以木击几,何以惊乎?’不一会儿他又以木击几,病妇惊吓已减,连击三五次,又以手杖击门窗,病妇徐徐惊定而笑曰:‘是何治法?’张曰:‘《内经》云:惊者平之,平者常也,平常见之,必无惊。’”
老公看过之后,说就是它了,我来操作,你配合一下,帮我把握一下分寸就行。
于是,那天傍晚,吃过饭之后,我们以散步为由,带着儿子来到一个偏僻路段,招手拦了一辆“摩的”,对驾驶的女司机说,这孩子有点儿怕坐车,上车后可能会哭闹,让司机别管,把车开慢开稳一点儿就行了。跟司机交涉好之后,丈夫一把抱起儿子,对他说:“这个阿姨开车很稳,这条路上又没有别的车辆,不会翻车,爸爸和妈妈要带你坐车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别怕啊!”然后就把他往车上抱。
预料中的情形发生了,儿子又喊又叫,在他爸爸怀里死命地挣扎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中所包含的愤怒和恐惧达到了极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我实在不忍心听了,对老公说:“算了,还是慢慢来吧,别吓出毛病来。”
老公咬了咬牙,说:“不行,不能再迁就他了。”然后不由分说抱着儿子坐进挎斗里,又招呼我坐在他旁边,对女司机一挥手说:“开吧。”
待“摩的”启动之后,老公用一只手紧紧揽住儿子,另一只手则捂着他的眼睛说“不怕,不怕”。我也抓牢了他的两只小手,柔声细语地安慰他。他还是不依不饶地用哭声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和抗议。
“摩的”一直很平稳地向前行驶,大约十分钟之后,儿子的哭声开始变弱,二十分钟后彻底安静下来,他甚至用小手扒开了爸爸的手,开始打量周围的一切。我乘机说:“你看阿姨的车开得多好啊,没什么可怕的,是吧?现在,你想去哪里,就让阿姨带你去,好不好?”
儿子说想去公园,“摩的”就径直向公园的方向驶去。我和老公相对一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说也奇怪,这一次的暴露疗法竟彻底治愈了儿子的“乘车恐惧症”。后来,我们多次带他外出旅游和到北方探亲,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和水里行的各种交通工具坐了个遍,他每次都是欢天喜地的,从无一丝一毫的恐怖反应。
儿子目前就读于上海一所重点大学,节假日经常和同学乘坐各种交通工具结伴出游,看到他自信从容的样子,没有人相信他曾经患过“乘车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