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红一直在公园深处坐到闭园,才被人叫起慢吞吞地回到了那个大两居。关上房门,喧闹立刻被关在了外面。想着眼前这房子丝丝缕缕的来历,柳依红又顿觉压抑起来。然而眼下她又实在是没有别的去处,只好在这个能引起她许多不好联想的地方暂且呆着。
打开窗户,看着外边的万家灯火,想象着那灯火下的种种温馨与和美,孤独凄凉的心境顺着夜色悄悄地潜入内心。
柳依红想起了赵太龙,犹豫着要不要在张志向他报告今天下午的事情之前先给他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呢?怎么说呢?柳依红第一次在这种问题上打起怵来。实在是不好自圆其说,还是听天由命吧!
柳依红烦躁地把放在手里捂热了的手机仍在了沙发上。
然而,手机刚一落到沙发上就响了起来。柳依红奔了过去。是高大江。
显然,高大江并没有嗅到A省的异常空气。他在电话里告诉给柳依红一个消息。
“小柳啊,颁奖大会半个月后在湘西举行,你可要准备好获奖感言啊!要上电视的!”
柳依红把正沉浸在苦难之中的心使劲往外拔,原本凄苦的脸上也挂了笑,“高副部长,我可没哪个胆子发言,我不行的!”
高大江一阵大笑,“小柳啊,这可不行啊,那么好的诗都写出来了,怎么连个言也不敢发?”
“我怯场!”柳依红笑说。
高大江又是一阵大笑。
两个人又聊了些别的。高大江鼓励柳依红多些诗,说是几个月后有个诗歌节在昆明举行。柳依红开玩笑说,“除了会写诗,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干什么了!”
高大江又笑,之后放了电话。
屋子又归于寂静。沉在沙发里,柳依红仿佛觉得刚才和高大江说话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
无边无际的烦恼洪水般涌上来。
右侧的腹部又不知不觉地疼了起来。这一次,她不想忍了,想立刻就给自己打一针,为了止疼,更是为了使自己暂时忘却那些烦恼,否则,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第一个夜晚过去就好了,事情总会有转机的,这是她以往碰到不顺心的事情的一个经验。第一个夜晚最痛苦,第二天就好多了,以后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到后来就又回归到正常了。
只要还活着,一切事情就都会好起来的。事物的规律就是这样,她坚信这一点。
把第一针打下去的时候,柳依红觉得等同于已经熬过了半个晚上,心里觉得一阵欣慰。
果然,就舒服了很多,右侧的腹部不再疼了,脑子也消停了许多,不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
柳依红又一次感受到了这杜冷丁的神奇。
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搞到了两盒杜冷丁。有这两盒杜冷丁,她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
强烈的困意涌了上来,柳依红想马去床上睡觉,然而这时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也许是药力发生了作用,此时的柳依红没有任何警惕性,上前就把房门打开了。就在房门被打开了的瞬间,放松了的警惕性又被唤起,会不会是找上门来算账的朱婕?
还好,不是什么朱婕,是身着工装的一男一女。
“查煤气。”女的说。
“进来吧。”又一阵困意袭上来,柳依红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一男一女进来后就把房门关了。不等柳依红反应过来,那男的就把她的双手扭到背后用绳子捆在一起,女的则迅速用胶带把她的嘴给贴了。柳依红本来就身体虚弱,这会又刚打了杜冷丁,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转眼间就被牢牢地困到了椅子上。
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要把她怎么样,柳依红内心十分恐惧,她徒劳地在椅子上挣扎着。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不会把你弄死的!”那男的踢了一脚柳依红的腿,低声说。
女的拍着柳依红的肩膀,说,“快说,你的存折在哪里?”
原来是为了钱。
“快说,不说有你的好受!”男人吼。
女人从包里掏出来一把精致的小刀和一截皮鞭。
柳依红的眼神尽量回避着那小刀和皮鞭。
“说不说?”男人拿过皮鞭在柳依红眼前晃了晃。
柳依红把眼神投向了放在沙发上的随身皮包。
男人继续晃动着手中的皮鞭,女人奔到沙发跟前把皮包里的钱包拿了出来。
里面一共有四张银行卡,女人拿在手里一一翻看着。男人也凑了过去,一边冲柳依红晃动着皮鞭,一边看着那几张银行卡。
女人最终把刘家正送的那张银行卡挑出来,递到男人手上,把把剩下的三张银行卡又放回了皮包。
原来并不是为了钱。柳依红被药物麻醉了的脑子,突然想起来被刘家正说起过的他的那些无孔不入的政敌。
男人走过来,把那张银行卡举在柳依红眼前说,“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钱,我们把它拿走你不会介意吧?”
女的说,“聪明的话,就不要声张,声张了只能对你更加不利!”
男的问,“密码?”
女人把柳依红嘴上的胶带揭下来。但柳依红并没有开口。
女人说,“说吧,不要再给自己添麻烦了,不说或者是故意说错都是和你自己过不去!”
柳依红思考了片刻,说出了密码:064806.
这个数字是柳依红的生日。
男的说,“我们是来取证的,明白吗?是取证,不是抢劫,对不对?”
“如果承认我们是正常的取证,我们就把绳子给你解了,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着,男人就把柳依红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女人也把拿在手里的胶带扔到了垃圾桶里。
柳依红默默地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
“柳小姐是个聪明人,再见!”说着,两个人就大摇大摆地开门走了。
门刚关上,柳依红就瘫到了地板上。
屋漏偏遇连阴雨,刘家正的事情又败漏了,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躺在地板上的柳依红被这新添的烦恼挤压着,觉得像是被卡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一会是朱婕的影子,一会又是齐鲁南的嘴脸,那多年不见的冯子竹也冒出来凑热闹,这会儿又多出来几个凶神恶煞般法官模样的人,他们一齐在暗处对着她不停地阴笑。为了遏止这心烦,也为了把朱婕、冯子竹齐鲁南之流彻底赶出去,她决定再给自己打上一针。
柳依红把已经放进冰箱冷藏箱的装着杜冷丁的塑料袋再次拿出来,又给自己打上一针。打完之后,她把那个塑料袋凌乱地放在了床的一边。她想,这个晚上,没准还要用的。
针刚打上,他们就走了,柳依红躺在床上又松了一口气。
脑海里似乎出现了童年时的情形,母亲正在家里挨父亲的揍,父亲一口一个婊子地在骂她。油菜花地旁是正在看书的章显,来往的行人都面带微笑地弯腰和她打招呼。
要当个诗人的梦想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种子。
那一片童年的油菜花好美啊,后来,她一直就没有见多过那么美的油菜花。此刻,那油菜花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栩栩如生,仿佛嗅到了那芬芳的气息!
为了挽留住那片油菜花,以及那油菜花的芳香,柳依红又起身给自己打了一针。这次是一起抽了两支,她觉得如此这般的反复注射实在是太麻烦,还是一次打两支效率更高一些。
为了这片童年的油菜花,她觉得值得。
第一首诗是写给章显看的。也是在那片油菜花地的旁边。章显微微笑着给她做了点评,鼓励她继续努力。
柳依红挣扎着想起来再作一首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写诗了,此刻,她想试着写一首。
摸过来纸和笔,她喘息着不知道写什么才好。
忽然,她有了一个很新的创意。被这个创意所激励,她微微地笑了。
柳依红小心地用她的牙齿咬破了一个手指,血一点点地流出来,她打算写一手血诗,这样才更有意义,这样才对得起她对诗的发自生命深处的无限热爱。
但是,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可以出口的诗句,心里就涌上一阵烦恼。最后,柳依红只得在那纸上画了一颗心。
一颗鲜红的心!
想着无意间深藏其间的深刻寓意,柳依红满意地笑了。她觉得此刻这鲜红的心就是她此生最好的、无与伦比的佳作!
那红红的心不知什么时候飘荡在了童年的油菜花地上空,很美丽深远的意境。
为了挽留住这奇妙的意境,柳依红又给自己一连打了好几针。
那童年的油菜花就一直盛开在了她的心里,那颗红红的心也永远飘荡在油菜花的上空!世界一片芳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