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来城里看我,给我带来了很多家乡的土特产,有干净饱满的花生,新鲜洁白的芍粉,脆香的核桃,甜润的红枣……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军用背包里。这个背包我是非常熟悉的,它陪伴了父亲大半生,是父亲入伍时部队发的,退伍后就成了父亲外出打工的行囊。背包原来呈深黄色,但多年的洗刷和日晒,颜色早已褪去,泛白而发毛,但父亲却一直舍不得丢弃。
在我的记忆里,每逢快过年时,父亲便背着他那个军用黄背包,从遥远的异乡,乘坐数天的火车和汽车,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与家人团聚。年关一过,父亲又背起那个军用黄背包,装着换洗的衣服和棉被,连同一家人的生计,以及对家的留恋和牵挂,离开家乡踏上打工的行程。在这一回一返中,父亲的青春也被消磨殆尽,他从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变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翁。
我刚出生不久,作为老大的父亲便从他的大家庭中被分了出来,得到了一间很小的破瓦房,这间房便成了我们的卧房、厨房、饭厅。这样的破房只能勉强挡风避雨,每逢夏季遭遇暴雨,屋里到处都在漏水,家中所有的器皿都成了接雨的工具;而到了冬天,寒风无情地从四面吹刮进来,更是冷得够呛。面对家庭的窘困,面对嗷嗷待哺的我,面对母亲的无可奈何,父亲背起他的军用黄背包离开了家乡,一路南下到了广东。第二年我们家便住上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我十九岁那年考上了大学,本来是一件令全家高兴的事,而就在同一时期,母亲却突然身患重病,用去了家中所有的积蓄。所幸母亲的病总算好了,但我上学的学费却没了着落。我明白大学是上不成了,尽管上大学曾是我多年追求的梦想,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也是为了这一天。然而我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更不敢向他提出关于上学的事,因为这么多年父亲也非常不容易。然而父亲却读懂了我的一切,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想不想上学?”我含着泪点了点头。父亲笑了,到我开学的那一天,父亲备齐了我所有的学费和两个月的生活费。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为给我筹集学费挨村挨社,寻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父亲是一个从不向别人低头的人,但这一次为了我能够上学,他不得不放下他坚持了多年的尊严。我入学那天,也是父亲背着他那只军用黄背包送我的。
我细细地打量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干涩而缺少光泽,颧骨高高地凸起,额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浑浊的眼睛里饱含着岁月的沧桑。父亲又老了许多。
父亲住了一宿,说家中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便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去了车站。我想送送父亲,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又不是小孩,难道会走失不成?望着父亲背上一颤一颤的背包,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这些年欠父亲的实在太多。当父亲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时,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