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单位的集资楼建成了,在乔迁新居之际,我和妻子都忙着收拾一些旧物,在整理一口破箱子时,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只鞋,我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只黑面白底褪了色的布鞋,我从地上拾起,紧紧地握在手手,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记得小时候,我们全家穿的鞋都是母亲做的。那年月,农民的日子都不好过,因为贫穷买不起鞋,每逢农闲或晚上,母亲便忙活起来,赶着在年底,把全家人的鞋都做好。在家乡有一个习俗,到了正月初一这天,无论男女老幼都得一身新装。做鞋便成了母亲肩上的一大重任。午休时,母亲手里拿着一只鞋底;与邻里闲聊时,母亲手里拿着一只鞋底;村里开会时,母亲手里拿着一只鞋底;晚上大家都睡下时,母亲手里还拿着一只鞋底……只要一有空,总见母亲手里拿着一只鞋底。
做鞋的过程比较繁杂,在做前,得先剪样,母亲很会就地取材,她把从竹林里捡来的又大又厚实的笋壳用水洗净,晒干,再按每个人脚的尺寸大小,剪好样。然后母亲在箱底翻出一些细碎残布和旧衣服,洗尽后,剪成一块一块的用来作鞋底,鞋底必须要有一定的高度,需要把那些细碎残布一层层的粘起来,家中没有胶水,母亲便熬了浆糊替代。
一切准备就绪后,母亲就开始纳鞋底,布鞋做得好不好,关键是看鞋底纳得好不好,针线越细,鞋越耐穿。在昏黄的油灯下,常常是我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母亲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纳着鞋底,有时在取针时会把线扯掉,母亲便用手指在舌头上沾了点唾液,在线头上用力地撮几下,对准针孔穿线。由于光线暗淡,加之纳鞋底的时间长了,手会酸痛发抖,线总是穿不过针孔,这时我便成了母亲的得力助手,三五两下就穿好了,母亲接过针线夸我眼睛明亮。母亲一针一线地在鞋底上飞舞着,时不时把针拿到头上理几下,由于鞋底太硬,锥针十分困难,母亲就用一个顶针把针顶过去,然后再用力地抽针。偶尔针抽不出来,母亲就用她的牙咬着针头抽,抽出针后再拉线,她的手掌常常被线扯出深深的血痕。有时母亲的手指麻木了,会一不小心扎到手指上,至今母亲的手指上还残留着许多细小的黑点,恐怕就是在那一时期留下的吧。就这样母亲顶针、抽针、拉线,重复着简单而机械的动作,等到全家人鞋做好后,母亲的手上也多出许多坚硬厚实的老茧。
母亲做的鞋不光舒适耐穿,而且针脚匀称,线缕细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整齐挺拔的,模样十分乖巧美观。
从幼时到高中,我一直都穿母亲做的布鞋,当然那时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辛苦,也无法体会母亲深沉的爱,只觉得布鞋穿起来舒适、轻便、合脚。家中的经济条件好了后,母亲也曾给我买过一双皮鞋,但穿起来总觉得不习惯,脚常常被皮鞋磨破皮,血淋淋的,痛得钻心。
直到高三时,有一次我去参加了市里的一次数学竞赛后,才彻底地改变了我的这个习惯。那天考试完毕,我和同学一起去逛城,走在大街上,我发现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在强烈的虚荣心的驱使下,我把那双令我倍受耻辱的布鞋,连同母亲对我的一片爱心,一并收了起来,丢在了箱底。
我换上了锃亮的皮鞋,最初一段时间我的内心也像丢了魂似的不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冲淡了一切,包括我内心的那一丁点不安。从那以后,母亲就再没为我做鞋了,她知道即便做好了,我也不会穿。
时隔多年,再看到那双熟悉的布鞋,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像珍宝似的把它收藏了起来。
怀念那被世人和时代所遗忘的布鞋,也怀念母亲亲手为我编织的爱,真希望什么时候能再穿上母亲做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