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手脚麻木地抬起头,天已经大亮了。我眨眨眼睛,看到那封信还压在我的手臂下。小快妈和王大天站在我的身边,是他们将一件外衣披在我的身上。
小快妈说:“心亮,你啥时起来的?是给谁写信呢?”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说:“是给小聪写的信。”
“你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小快妈不解。
“我没有提过这件事。”我把信收好,装进一只信封里,递给小快妈,“妈,等小聪回来了,你就把这封信交给她。”
“那你为什么不亲手交给她?或者寄到她的学校里去呢?”小快妈更奇怪了。
“妈,我已经决定跟小聪分手了。”我平静地说。
“妈呀!心亮,你们都订婚了,怎么能随便分手呢?不行不行!”小快妈吃了一惊,“要是分手了,小快和小聪,你一个都没有捞到手哇。这不亏大了吗?”
“妈,你觉得我和小聪的恋爱关系,还能维持下去吗?”我悲愤地问。
“这丫头说你什么啦?她要是上了大学就把你……有别的想法了,我也不答应!我去找她妈、找她爸,跟他们闹去!心亮为了跟小聪,连小快都不要了,她怎么还好意思不要心亮?不行,我这就去找她妈。”
“妈,回来!”我叫住了小快妈,“强扭的瓜不甜,连你都知道我和小聪不是一路呀。”
“你是说,你的林场搞不成了,怕小聪看不起你,你就主动和她分手?”小快妈似乎明白了什么。
“心亮,别自己看不起自己!”王大天这时也开口了,“我说了,就算你搞不成果园,我也会给你想办法的。我去找你二叔王大地,让他在县里替你跑跑门路,凭他的能耐,在县里给你谋一个职位,是不在话下的。到时,再看小聪还怎么小瞧你。”
“爸,谢谢你的美意!可是,你想过没有,县里各个单位,都是人满为患,都想占着位置,混一口饭吃,不仅工资少得可怜,也被人看不起。更重要的,在那样的单位苟且偷生,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呢?”
王大天说:“你说的也是。都想往县里的单位挤,都挤破头了。要不,我找村里,找乡政府,争取把你弄个教师干干,或当个村干部。凭你的文化程度,也不是难事。然后,你再做出一个人样来,让小聪瞧瞧。”
“爸,我的户口不在这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再说了,即使能成为一个民办教师,或村干部什么的,不照样是农民吗?谁又能把农民放在眼里呢?”
“是啊,”王大天叹口气,“小聪这孩子,从小到大就眼界高,就连同一个村的孩子,不入眼的,她都不跟人家往来。一般大的孩子,都骂她是‘骄傲的公主’。我也听熟人讲过,在县里,追她的同学、同事有不少呢,哪一个都是干部的子弟。你和她的事,我早看出来了,是有点儿玄。”
“那要是小快知道你和小聪分手了,她会怎么想呢?”小快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她就是因为你和小聪订婚了,才想不开的呀,现在她能不能再回来呢?”
“妈,已经晚了,太晚了!”我闭着眼睛,痛苦地摇摇头,“小快不是那种随便进、随便出的人。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去那种地方的,她是实在伤透了心才……现在说这件事,恐怕已是太晚太晚了!”
小快妈也流着眼泪说:“可怜你们两个孩子,虽然情投意合的,总是阴差阳错,不是逢山就是遇水,硬是走不到一块儿去。这老天爷,对你们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妈,说这些也晚了。”我抹了一下眼泪,“应该可怜的,是小快,而不是我。小快是我害的,而我却是自作自受。我所受的挫折,还远远不够。我应该受到更大的打击和惩罚,来弥补我对小快妹妹的伤害!”
“心亮啊,小快的事,你就别再想了,没有人逼她,啊?还是想想你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吧。”小快妈劝道。
“妈,我的今后,也不用你们担心,我早有自己的打算。前段时间,我妈对我说过,我有一位高中同学,正在北京一家公司搞文化产业,他认为我有一些文学基础,再锻炼锻炼,完全可以胜任那里的工作。春节时,他专程去过我的老家,想约我一起去。听说我被淹死了,他还惋惜得不得了。所以,我决定,过几天,我就去投奔他。”
“这同学可靠吗?”小快妈问。
“可靠。他是我多年的老同学,也是好朋友。”
“心亮,你可要想好了啊。”王大天说,“按说北京那样的大城市,凭你的文化,肯定能大显身手。不过,孩子,城市越大,越不是好待的地方。以我的想法,你先别着急。”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再这样待下去,我会崩溃的,爸!”我抱着脑袋说。
小快妈说:“她爸,心亮想去北京闯一闯,也好,没准儿能闯出名堂呢。咱们也别再拦着他了。拦他,没准儿又是害了他呢。”
然后又抹着眼泪对我说:“心亮,虽然我是舍不得你去的,可我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不是?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但有一点儿,如果那边不好干,你千万要回来,我们一起再为你想办法,啊?”
“妈,你放心,我记得你的话了,我会给你们争气的。”
“那,我去多为你准备一点儿盘缠,再给你准备秋冬的衣服吧?”
“好吧,妈。你们去准备吧,我正好补补觉。”
这一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起床。吃了可口的早餐,我穿着整齐的衣服,拎着新买来的旅行包,准备上路了。望着满怀期待和依依不舍的王家老两口,我知道该向他们表白点儿什么了。我把包放下来,把他们拉到一起站着,然后后退几步,跪了下去,说:“爸,妈,我走了。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请你们记住,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我会关心和照顾你们一辈子的。”
小快妈抽噎失声,身子颤抖着,半天说不出来话。王大天把我拉起来,哽咽着嗓子说:“心亮,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子话,啊?我和你妈昨天晚上,商量了一夜,中心意思就是,无论我们王家是穷是富,是好是坏,只要你心亮还看得起王家,你就永远是我们家的人。王家哪怕只有两间破房子,其中就有一间是你的,哪怕一年只收一担谷,其中就有一筐是你的。”
我也紧紧拉住王大天的手,强颜欢笑道:“那是当然。爸,属于我的东西,我肯定要。谁让我是你的儿子呢?不过,你以后不要再抽烟了,也不要太辛苦了,多休息保养,多改善伙食。如果家里缺钱花,你就找我要,我也会按时把我的工资寄回来。”
“唉,孩子,咱们就这样说定了。”王大天不住地抖动我的双手。
我松开手,面向小快妈,说:“妈,抱抱我。”
小快妈“嗯”了一声,紧紧地搂住我,放声痛哭起来。
等她哭够了,我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说:“妈,这又不是生死离别,你哭什么?我还会回来的!在那边,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你们也要给我回信。不管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是高兴的事,还是烦恼的事,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要写信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像亲生儿子一样的儿子。”
“我记得了,心亮。”小快妈含泪点点头。
“好,那你就别再哭了。以后,逢年过节,我都会回来的。”
“孩子呀,你一个人在外,有许多不方便,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凡事悠着点,别让自己太受委屈啊?”
“嗯,记住了。”
“在外面有困难,就写信告诉一声,我和你爸跟你一起想办法。”
“妈,我会的。谁让你们是我的父母呢?”我笑起来。
我重新把旅行包背在身上。王大天却一把把包抢了下来,说:“心亮,我来送你一程。”
小快妈也说:“她爸,把心亮送远点儿,一直送他上火车啊?”
王大天说:“这还用说?”
就这样上路了。走了几步,我回头张望了一眼,看了一眼王家的老屋,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的小快妈,低着头,许久没有言语。
我们慢慢吞吞地走上了公路,总觉得意犹未尽。终于,我对王大天说:“爸,我想去看看小快。”
王大天就像早已料到了似的,说:“唉,去吧,心亮,跟小快好好说说话,说说你的心里话。”
王大天抱紧旅行包,坐在公路旁边的里程碑上,静静地等着我。我抬起头,大步朝云居山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