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七分,电话响起,是关超打来的。
关超是我的好朋友,但绝不是那种会在凌晨时分打电话跟我聊天的男性朋友。我们认识超过十年,曾有过短暂的暧昧,最后无疾而终,再没兴过波澜。
“欣欣喝醉了,现在在我这儿闹腾,帮我把她带回去好吗?”
接起电话,这是关超的第一句话,充满了歉意,同时又透着无奈。
代欣,关超的前女友,我的闺蜜,我和关超能够在暧昧结束之后再没起波澜,主要便是因为她,因为代欣,关超成为了我闺蜜的男朋友,于是我们一直保持着安全无比的距离,于是我们得以友谊长存。秉着给朋友帮忙,对闺蜜负责的态度,我还是乘着夜色赶往了两个街区外的关超的家。
事实上,关超和代欣已经分手两年多了。
代欣是个富家女,标准的“白富美”一枚,但关超却算不上高富帅,身高一般,家境平凡,帅的话如果标准不严格,勉强沾得上边。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男人,关超是非常优秀的,他聪明博学,幽默大方,才华横溢,总之这些优点完全能够弥补他外形以及家境方面的小小的缺憾,也正因为如此,一直被众星拱月的“白富美”代欣也才会对他一往情深。
我和代欣的相识说起来很大原因还是因为关超,高中时代,我和关超之间从初中时候开始的暧昧逐渐沉寂,转化成为了一种超越性别的哥们情怀。
在一节体育课上,我和关超照例开始了一轮和以往一样的恶心打闹,他把湿乎乎汗津津的手抬着往我脸上擦,我一边怒吼一边飞踢他。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做出格挡姿势,用坚实的小臂挡住我粗壮的小腿,但那天,他失手了,我得手了,当我的小腿重重踢在他大腿上的时候,我看到他痛苦高呼之余,目光却越过我失神地看向某个地方。回过头,我看到了长发飘飘,一身白裙的代欣,代欣正看着我们,抿着嘴笑。
代欣绝对所有校园爱情故事的女主角版型,腼腆温柔的笑容,黑亮的长发,白色的裙子,凉鞋的带子系在白皙纤细的脚踝上。
然后,和所有青春浪漫的爱情小说一样,在重新分班之后,代欣和我以及关超分在了同一班,而为了帮助男主角关超擒获美人归,我这个好哥们主动担起了重任,死皮赖脸地凑着班长跟前,让他把代欣安排成了我的同桌,我们三个人,或者应该说我和代欣,以及代欣和关超的故事,也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为关超的哥们和代欣的闺蜜,我几乎是这段爱情从开始到结束的见证者。他们谨小慎微地躲避着老师和家长的侦查,同时又轰轰烈烈地表达着对彼此的爱情。在文娱晚会上,代欣深情演唱梁静茹的《勇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下的关超。在运动会上,关超捧起篮球联赛的奖杯,大声呼喊着:“感谢你,My girl!”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深爱着彼此,他们甚至成为了校园里众人私下传说的“金童玉女”。代欣和关超,是那个年轻的时代,我身边最为般配的男女主角。
作为这段爱情的见证者,除了那些璀璨的美好之外,我自然也见证了“金童玉女”之间无数次的争吵。
代欣是单纯且任性的,她容不得她的爱情有一点儿瑕疵。她极尽强势地控制着爱情的走向,安排着永无止境的纪念日和节日,她渴望成为关超眼中的唯一,如同言情小说中的情境一样,成为在关超眼中凌驾于生命的存在。
关超却是如此地向往自由,他喜欢和兄弟一起喝啤酒看足球,他喜欢走南闯北,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探访名山大川,甚至乡间小道,他会在每一次旅行中为代欣带来浪漫的故事和有趣的纪念品,比如白色的沙子,能听到海浪声的贝壳,却总是忘记每一场纪念日或节日。
他们是幸福的,同时又是争吵不休的,他们的爱情伴随着无数的分歧,但每一次和好,他们又似乎更加深爱着对方。
高中毕业之后,我们上了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我和关超的学校离得很近,只隔了一条马路,代欣的学校却在城市的另一头,我依旧断断续续见证着他们的忠贞。
起初,关超总会在周末倒三次地铁,到代欣的学校,只为了和她共同度过短暂而美好的周末。后来,关超渐渐忙碌起来,为了社团活动,同学聚会,一次次错过了周末的约会。再后来,代欣开始成为了地铁的常客,往往在一个多小时的跋涉过后,只为了能和关超一起吃顿晚饭。
渐渐的,一顿晚饭也成为了奢望,但代欣却依旧没有停止倒腾地铁,而我则成为了代替关超来“接待”代欣的“替代品”。
终于在某一天,我走出校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关超手里牵着的女孩,短发,戴着眼镜,笑容很甜。
那天晚上,我约了关超出来,他穿过马路,走到了我的学校门口,带着熟悉的笑容看着我。
那天晚上,我痛骂了关超一顿,忍住了想要揍他的冲动。我心疼着代欣的付出,同时也对关超感到痛心和失望,一直以来,作为他和代欣爱情的见证者,我对这段爱情所付出的期待或许并不比他们少。
很久很久之后,关超才低声说了一句:“我累了,我和欣欣根本不合适,几个月前我就和她提出了分手,可她不同意,我一直躲着她,只希望她能知难而退……我知道我对不起欣欣,可是我真的累了。我受不了她无休止地查岗,我也受不了无止境的争吵,我永远不可能成为那个把她当世界中心的人……我真的累了……你知不知道,她可以来回坐几个小时的地铁,就为了跑来跟我吃个晚饭,她像个幽灵一样,不说一声就跑到我的宿舍楼下,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相处,我觉得很可怕,很压抑,很沉重……我真的太累了……你告诉欣欣,让她放手了好不好……”
那一刻,我觉得代欣很可怜,很悲哀。记得在一年前,当代欣第一次长途跋涉来陪关超吃晚饭的时候,我记得关超告诉我,他认定了这个女孩,这个愿意为他付出的女孩。
当一个人的付出远远超过另一个人的时候,当一个人的爱情远远多于另一个人的时候,感动,也就变成了沉重……
凌晨四点三十分,我到了关超家。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关超帮我把醉得一塌糊涂的代欣扶上了车。
凌晨四点四十七分,关超满脸郁闷地说:“路上小心点,真对不起,这么晚了还让你来处理这事,一会儿我怎么去和小晴解释,这事儿真是……都这么久了……”
凌晨四点五十二分,出租车上的代欣抱着我,边哭边说:“我是不是太丢人了,太犯贱了,借酒装什么疯!以为他会心疼,他只觉得我是神经病,他只想着怎么和那个女人解释……他连送我回家都不肯,怕那个女人生气……”
凌晨六点整,我终于回到了家,大约还能睡一个小时,新的,且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
我不知道在之后的日子里,还会不会有来自凌晨的电话把我吵醒,但我知道,无论这个电话响起多少次,那些过去的爱情也永远不会因此而复苏,这些凌晨的电话声只会将那埋藏在记忆里的爱情故事变得越发悲哀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