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 天气晴
下午下班后,当夕阳斜照进窗子的时候,这时坐在窗前看风景是一天中最为惬意的事了。办公室即是画室,凌乱的画具,凌乱物合成的气味在夕阳下仿佛被包裹成一幅西方17世纪的油画。虽令人压抑却也令人兴奋。窗外高高的农行大厦被夕阳照射得仿佛一块耀眼的墓碑。我的思绪总是喜欢在那片光亮的色彩中上下沉浮。胡茵说我坐在窗前的样子就像是罗丹的“思想者”(罗丹生前著名的雕像,死后放置在他的墓前)。
我就是在这无尽的遐想中,被告知晓惠结婚的。这多少有些令我惊讶,可冥冥中又感觉一切又都像是在意料之中似的。内心的酸楚像煮开的沸水一样慢慢地涌起来,我不想用逃避去麻痹自己,所以在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个结果是真实的,同样也是必然的。我木讷的表情似乎招来了胡茵的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像一块扔进无底深渊的石头一样,半天也见不到回音。于是她追问了一句:“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只知道你们有三四个月没有联系了。可没想到她转眼就结婚了……”胡茵说话时一直瞪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那刻的我似乎除了全力掩饰自己的尴尬与一丝慌乱之外,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思考晓惠和我的誓言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作废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填写下一份新的誓言的!
屋里的沉静持续到夕阳褪尽,胡茵静静地站在画案旁像玉雕一样守候着我。我能感觉出她眼睛里的关切和怦怦的心跳。松节油、墨汁、颜料与白矾混合成的气息不断地麻醉着我的思绪,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过去,那间曾伴随着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年时光的画室,邋遢、混乱、还有些阴暗。我和晓惠就是从那里的最后一年开始了我们的“爱情”的。好像也是这个时间……
夜开始沉下来了,像块黑铁一样重重地垂直压下来,令人窒息,我本能地狠吸了几口气,想把那本能的慌恐驱赶出去,可意外的在那熟悉、混浊的气味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丝女人香水的气味。胡茵啊!她一直在。她那无声的存在让我猛然感觉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我侧头看着她,她是一直在定定地站着,注视着我,我不知道我在这段忘记了知觉的时间内是不是表现出一副令人讨厌的痴态来。
“一起出去吃饭吧!金勇今天发工资。下班时刚刚打电话来。他说,西街口新开张了一家火锅店。”
“不了,你们去吧。”
“那算了,我告诉金勇也不去了。”
我摇摇手:“不用,你们去吧,真的不用,我没事。”
胡茵犹犹豫豫地往外走,站在门口时我看到她又迟疑了一刻才噔噔噔地下楼了。我的思绪追踪着她的高跟鞋声一直消失到楼外,才像落潮的海龟一样慢慢地独自爬回来。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丝失落,又自责着自己:“为什么要让她走呢!为什么?”
我和晓惠的恋情起源于一次谈话。那是大学毕业的前夕,她正在和章杨失恋的边缘上,我和章杨是好朋友。全班都去看一部进口大片去了,于是天缘做合,给了我们两人这次机会,实际上机会天天有,可感情这东西,有时真的需要一种点燃。那晚更巧的是又忽然停电了。于是便给这次相恋增添了一层情调,我后来一直以为那晚的月亮绝对是最好的媒妁。那晚她一直背对着窗户站着。我对着她和月光进行了一次淋漓尽致的演讲。从人生到现实,从友谊到爱情……她就一直静静地聆听着,一言不发,表情平静却又像是若有所思,而我则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演讲之中不能自拔,终于不知是哪颗火星点燃了她。在第二天的晚上,上晚自习时,当人们正潮水般往楼里涌的时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群梯口,像一块礁石一样坚定地伫立着。看到我的一刹那她的眼睛里好像湿润了。女人都是种情感动物,我在那一刹那一下子心领神会,可马上我又意识到如果不果断处理,任由她的感情泛滥下去,很有可能就在这人潮涌动的楼梯口上演一出“尴尬至极的爱情闹剧”,于是我及时冷静地给了她一个暗示,示意她不要在这里说话,换个地方。
那晚她好像一直在哭,为什么要哭,我一直不理解。女人为什么在表达感情时总要哭,好像没有这个表现,情感就不真实似的。从她贸然地闯进我的生活,到又无声无息地离我而去,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之间好像一直就保持着第一次她向我吐露感情时的程度,随后就再没更深的发展。感情这东西有时真的很怪,升起时像低空的云层,瞬息间便形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当你期待着下一个结果出现时,它却无声地消失了。
9月10日 天气晴
胡茵在馆里教民乐。她的屋就在我的头顶上,每天累了我靠在椅子上仰头闲想时,便会听到头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像木屐却又比木屐稍稍显得沉闷些。有时,一串不长的声响响过之后是略微的停顿,随后便会原路返回,于是我便瞪着屋顶遐想:这大概是她在倒水吧,有时想着会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想跑上楼去看个究竟,但往往又总是马上让自己这种孩子似的行径给逗笑了。有时,那声响只是一种没有节奏的或重或轻地轻响,于是又猜想着,她大概是正在听着什么音乐,闲得无所事事了在用脚打着拍子。于是一天中这或有或无的节奏倒总像是台发报机,不时地给我传达着某种信息,或是高兴时的急促,或是抑郁时的低沉,总会在我的思想中开垦出一块遐想的天地。另外,我和胡茵之间还有一种传达信息的特别方式,便是敲暖气管子。每当我找她或她找我时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敲几声暖气的立管,对方便会马上跑过去。当然,有时我们两个也不免会恶搞一些玩笑。当你冲上楼去,她会瞪着一双眼,莫名其妙地说一声:“sorry,我不小心碰了……”然后一阵哈哈大笑。
胡茵的小屋总给人种温馨的感觉,一间屋活脱得像是一间闺房。一扇窗子刚好占去了南墙的一半,有太阳的日子阳光总会足足地塞满一间屋。胡茵总爱趴在桌子上慵懒地闭着眼听音乐,脸总是被晒得像一只透亮的柿子,脚上的高跟鞋半脱着挂在脚趾上晃来荡去的,外面露着圆润的脚后跟,像是孩子在荡着秋千。她冥想中的世界总是在她的脸上慢慢地洋溢。基本没看她看过书,她说最讨厌读书了,那就是一种累。我听了愕然,不过也没理由反驳。在她桌子上码得最多的是音乐磁带和CD。那天意外地不知她从哪搞来了几张大碟,于是我帮她又从库房里翻出一台老掉牙的留声机,吱吱哑哑地听起来。弄得满楼的人都支起耳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屏气凝神地仿佛睡着了似的。人有时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莫名地会对某种东西痴迷,却又说不出个理由。
她的桌子斜角上是一个红棕色的木头相框,那是高三那年暑假金勇、我、于华和胡茵去北戴河度假时照的。那天本想到鸽子窝看日出,可四个人都起晚了,一路狂奔着跑去,也只赶了个日出的尾巴。可意外地却正赶上潮汐,海边上稀稀落落的已有人在拾贝了。拣到中午,各人的塑料袋里都有不少的收获。瓦蓝瓦蓝的天空中飘荡着一朵朵白云,一直浅淡地消融下去,直到与海相接了。远处的海水蓝得发了黑,一层层波浪卷起浅绿的浪尖带着咸涩的海风一同向岸边奔来。在海边只待了两天的时间头发和面皮早已干涩得要命了,海鸟总是在人前晃来晃去,与我们一起寻找着可以吃掉的东西。捞到的东西不过是几只海蚌、乌贼和小鱼,海藻倒是很多。支起个大的铁罐头盒倒进淡水,烧起来。照片上照的是我们四个正在从罐头盒中捞起一只章鱼相互撕扯的镜头,章鱼的四条腿被我们四个人拉得老长,正巧被一个路过的摄影爱好者看到抓拍了下来。后来寄来了,于是胡茵便抢了去一直摆在她的桌前。
今天胡茵将我拉上来是为了给她写总结,这个女人总是对汉字有一种出奇的反感。可对抽象的音符却敏感得不得了,无论是什么声音响起,她总能迅速地将其转化成歌曲,并赋予其轻快的生命力,也许女人天生就是为音乐而生的。看着胡茵拉二胡的神情与姿势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舒畅。那一刻,爱,从心眼里会不自觉地跳出来,抑制不住地在眼睛里跳动。她的指、腕、臂、头、身、腰、腿,会在每一个动作的编排下组合成一组最优美的姿态,那活脱就是一串音符在律动。我对胡茵说,你拉琴的时候才像一尊“思想者”。她笑着说,有人说二胡本身就是一件会思想的乐器,它的音色适合每一个有灵魂的人深深思考。
我和胡茵、崔金勇还有于华四个人是高中时最要好的同学,后来胡茵考上了音乐学院,崔金勇为了追求她追着尾随而去。我想象不出一个理性思维那么强的人,为了自我强烈的感性追求而投身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院校里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而且是四年的时光。不过最终他还是让这种煎熬换来了最甜蜜的结晶。在大三时金勇和胡茵换来了一个婚姻上的初步承诺。即使这么一个简单的承诺对于崔金勇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成果了。
崔金勇患有先天性的白血病,上学时他经常会莫名地流鼻血。我们经常会看到他独自坐在教学楼侧面的三楼斜梯上守着一堆刚刚擦过血的卫生纸发呆。夕阳越过西侧会议厅高高的檐子恰好能映照到他枯木一般的脸上,每一个从楼梯经过上晚自修的人都会侧脸望上他一眼。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块在屋顶不知何时就会滑落的玻璃,在那一刻人们感觉和他的距离正在以光速错离。可在下晚自修走出教室的时候,夜色之中人们又总会在人堆中听到他声音不大的说笑,而且那笑声又是那么直率不加带着任何的勉强。到高三时,还是在那楼梯处又多了一个女孩的身影,虽总是像夏季的风,稍停即失。可金勇的笑真的变得更开朗了。
后来胡茵的家里知道了,可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从高一一直到大三崔金勇像跑马拉松一样整整追了胡茵六年,才最后勉强征得了胡茵家里的默许。这在同学间也是一段美谈。
有时喝多酒时,金勇总是没完没了地自责,“我这是害人!他妈的害人你懂吗?”他眼睛里浸着泪水问我,我没有话回答他,可又必须要回答他。我后来问我自己,如果换作我会怎么办?我有追求爱的权利,可他没有追求爱的权利吗?是啊,他又错在哪里了呢,后来我就一直和他这么说,他听了总是会开心起来,笑着说:“对!”。
按金勇自己的说法,他的生命就像是挂在树上的风筝,不知哪天就会掉下来。“那时就解脱啦--”他说这话时脸上是一脸的宁静。我不知他是在自嘲还是戏谑,总觉得他说的语气过于轻松了。解脱--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我难以理解,真的理解不了。
上学时,我和金勇最初的关系应该是很一般的,甚至还经常有些小的矛盾。直到有一次一帮同学去河边游泳,我不太擅长游泳,可为了凑趣,就跟着一起下了水。大家又都不知道,结果三下两下给挤到了河中央,大家扭头都游回去了,也没理会我,只有金勇看出我在水里的挣扎,于是回身又跳下河将我架了上来。怎么说呢,从我的心里一直就认为那是一次救命之恩,彼此都没提起过,可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一直特别要好地保持了下来。
上学时因为身体原因,每天天不亮第一个爬起来跑步晨练的准是崔金勇。等到我们陆续起床了,他早已经回来了。可每当跑五千米时,他却总是到最后一个才气喘吁吁地跑到终点,而且脸色苍白,猫着腰半天才恢复过来。那时每到中途我就会故意慢下来,架着他跑,而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儿,让人看了活脱是从火线上刚败下来的伤兵。那时我想,他在水里怎么会那么自如呢?而我一下水就像只秤砣,人有时真是奇特。这样一路下来,每到快要到终点时,为了成绩他就会推我放手,“别管我了,快去。”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种悲壮的感觉。于是那刻,我只好无奈地说声,我得冲了。金勇便痛苦地点点头,于是我便一路冲了下去。那时总会看到胡茵,边跑边朝这里张望,表情总是一种低沉得无奈,金勇这时总会故意将头转向一边,我想他那时的心里一定是很不好受,在自己追求的恋人面前自己的那副表现实在是有些令人难堪。而我那时总有一种感觉,在胡茵的眼睛里仿佛还装着一些别的东西,是什么呢?猜不到!
金勇说,因为贫血自己从小吃猪肝吃得都像吃饽饽似的一个味道。可每年到了什么季节,该得什么病一样不会少,而且经常流鼻血。我问他好治吗?他板着脸说,除非我妈再生一个孩子,用他的脐带血,或者将我的血全部抽干,再换骨髓,这两样我哪样也做不到。
胡茵的家不在本地,他爹妈都是知青,是在南方的某个小城市。不过因为祖籍是本地的,所以父母总想落叶归根,于是从初中开始就将她送到她姑姑这里读书。胡茵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性格外向可却时常还总带些忧郁,不过自从和金勇有了这种关系,我总感觉这种忧郁好像在她身上又加重了些似的。这也难免,这事放到哪个人身上都会走脑子,除非是傻子。不过在金勇面前她从没表现出来过。高中时我们三个经常在食堂一起打饭,中午买饭时基本都是金勇的事,我只是帮吃帮喝。有时胡茵的爸妈会寄点好吃的来,于是我还是帮吃帮喝。
毕业后真是巧,我和胡茵都分到了文化馆,而金勇却始终对专业没什么感觉,就报考了公务员。他本来也是那个材料,结果进了民政局。
不同的朋友总是适合不同时期的需要,而金勇和胡茵,则是在我生命的不同境遇下都会出现的朋友,我不能说是所有境遇,那样太夸张了。但同学这层关系,只有到了上班时才会让你深刻地知道是什么含义,有句话怎么说的:一起扛过枪的,同过窗的,有过这些经历的人才是人生中最铁的哥们儿。后两者我暂时还无缘接触,但同过窗的还是有的,我也确实感觉是这样。
9月13日 天气晴
人真是种善变的动物,许多被认为是惊天动地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发现好像没多久就被遗忘得干干净净。佛门说:“人生本身就是无常的,任何的人、事、物都是因缘假合的产物,缘聚则在,聚尽则散!任何一件事的出现都是由无数的因缘聚合而成的。”唯物主义者也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永恒运动的,有运动就没有定规,就没有永恒不变。
这个星期一直在给林老师忙活画展的事,林老师是单位少有的老实人,也是单位里令我少有的尊重的前辈。在我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副条幅--守常,这是上上个月找人写的,当时正看《李大钊传》,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那么坚定的革命家、反抗者的字号里要取“守常”这么守旧的两个字,后来渐渐的好像有些明白了,就写了挂在墙上。林老师实际上就是这种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你担心出现“无常”的举动,所以可依此为长辈、老师。也许我永远不会做到这一点,但我想至少到六十岁时会让自己身上有那么几种“守常”的品格。
林老师的画是工笔花卉。人也总像是个古代的仕女般宁静、庸和。除去照顾家庭(丈夫半身不遂,孩子在外地上大学)之外,她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到了绘画上。这次画展是林老师积蓄了多年的心血。
“说实话我是犹豫了好长时间的,从去年武县的张老师他们就撺掇我,家里孩子爸爸瘫在床上,孩子上大三正是要钱的时候。你说现在办这个画展,让外人看是不是有点儿太自私了!”林老师闷闷地瞪着窗外说着。
我说:“机会不等人,再说不就是个钱的事吗,您积累了那么多年的作品,不就是渴望着这一天嘛,况且也没到步履维艰的地步!办吧,我支持您!”
“呵呵呵……”林老师略带沉甸甸地笑笑,然后一下提起了精神,“干,不想那么多了。”
我冲林老师竖起了大拇指。
“是啊,这一辈子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退休前办这么次画展也算是对这半生的一个总结,算算离上次办画展整整20年过去了。”林老师像是回到了久远之前的记忆深处,“那时年轻,三十多岁时手里有几张画就觉得了不得了,巴不得在人前显摆显摆,现在看看那时的作品真是有些羞于见人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显现出来的,并且越来越强烈。恨不得一下将那时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所以今天要举办这个画展,说实话我心里真是忐忑不安,没一点儿底。不知到底自己的东西能到一个什么水平?”
我说:“每个艺术家的创作都有他的黄金期,除少数一露头便横定下他一生最高水准的艺术家外。但这样的艺术家应该不是很多,即使有也是宿世的因缘造就的。大多数人还都是循序渐进的,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特点,我觉得青年时的作品尽管青涩,可同样也是真实的情感记录。”
“是啊。”林老师笑了,“书到今生读已迟嘛!艺术这东西有时不相信宿命不行,行话说灵气。再有就是非经过泣血的历程不可。像我们这样的平平庸庸的一生既没有大起也没有大落能有什么大的作品问世!像徐渭、凡高、贝多芬……哪个不是将灵魂磨成了粉,沾着血书写世界的。艺术这玩意,你说不是献身,实际上就是献身,你看看古往今来的这些大家们哪个不是身经濒死的绝境才挤出惊世的作品。像李煜、赵佶拿一个国家的代价来填一首小令、画一幅花鸟,谁人可做?谁人能做?谁人愿做?得与失,在这里看得最清。从这点看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没想到几句话竟勾出林老师那么多的感慨。
“没错,高处不胜寒,有时真的告诉我们彼岸的真相,恐怕就没有人愿意,或者敢去了。人毕竟是厌苦喜乐的。”
“是啊,追求了大半辈子了,回头想想,得?失?快乐还是在创作的过程中。等退休了再出本画册,这一生就正式画个句号了。”林老师悠悠地说着,“一过五十岁一种危机感就像是大石头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小祁呀,你的灵气比老姐要强得多,你以后在这条道上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老姐的眼光没错!”
我苦笑。
听胡茵说,林老师的丈夫最早曾是她的老师,林老师的画就是和他学的。后来林老师入道了,有一天她丈夫说,我换个工作吧,两人都从事这个行业家和孩子就顾不过来了。林老师说,你画吧我放弃。她丈夫摇头,说我之所以要放弃是因为你比我有灵气,所以我放弃。从此后林老师的丈夫照顾家和孩子,买菜做饭。挤出时间来让林老师搞创作。林老师的成绩也大都是那时出来的。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林老师蒸蒸日上之时,她的丈夫却患了脑栓塞,瘫在了床上。
9月15日 天气晴
今天偷偷地抱了几幅作品到了文化街。看能不能卖出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很猥琐的一个举动,也不完全是缺钱,主要还是想证实一下自己作品的价值。
在这个时代人人下海,不下海搞艺术的也是搞商品艺术。美院里的装潢系、服装设计总是招生爆满。文化街商店的橱窗里摆满了速成的油画、国画的复制品,美院的穷学生们是这批复制品的第一来源,画这些画根本就不用动脑子,更不需费太大的力气,你费了力气出来的东西,老板还不要。
今天又证实了这一点,我将一张画了一个半月的油画送了过去,老板笑着说:“小伙子,东西是下了功夫了,可咱这不好出手,要个百八的你划不来,不说别的工夫钱都不够,要多了没人认。”老板说着,掀着地上厚厚的一摞画,竟然都是一幅,而且完全像是复印的一样,“看见了吧,什么时候才能画纯艺术作品?那得等你混出点名气来,那时候这东西也才被叫作艺术。不瞒你说,我也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当年也雄心壮志地想为艺术献身过。可献身无门啊,老弟你明白吗?你说想当个壮士好说,拿个炸药包上去一拉就完事了,可为艺术献身,你说咋献?呵呵,没办法,献不了身就好好活着吧!”
又被洗了遍脑,所有的价值体系又都坍塌了,我像个站在废墟上的工匠般又得重新一块儿一块儿地重新码起一座建筑。
写到这儿,我忽然觉得我这人挺有趣的,“我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呵呵。”
9月17日 天气晴
金勇今天晚上喊我和于华去喝酒,来的却只有金勇一人,没带胡茵。于华问:“怎么,娘子没带来?”
“她妈和她爸来了,看看新买的房子,临带着再商量明年‘五一’结婚的事。”
“你这连买房再装修、再娶媳妇,紧忙活啊!真是工期紧,任务急。”于华打着哈哈。
我问:“买房花了多少钱?”
金勇说:“里里外外六万多块钱吧!几乎把老爹老娘的积蓄都掏空了。”
“装修要哥几个帮忙的,言语一声。”
正说着,金勇的传呼吱吱地响了。于华一眼看到了:“哟!换汉显的了,你小子天天哭穷,闹半天糊弄我们的!”金勇苦笑着摇摇手:“什么呀,上月我过生日胡茵给我买的,我哪有闲钱买这个。”他说着站起身到柜台打过去一问,说是昨天定的地砖现在拉过来了,要过去人卸。
金勇回来坐下嘟囔着:“做生意的,他不管你死活,什么时候分出时间什么时候来,也不管你白天还是半夜。你们先喝着,我回去雇几个人把东西扛上楼去,就回来。”
我看看于华,说:“还雇什么人,再说天都这么黑了,你上哪儿雇人去?这样吧咱把菜带回去,回头把东西扛上去,就在你新房继续喝得了。”
于华说:“走,现在就过去。”
五十箱地砖和三十箱墙砖整整码了一大垛。卖瓷砖的见人来了,帮着过完数便开车一溜烟走了。三个人开始往上扛,金勇的体力根本不行,扛了七八趟脸色已经惨白了。我和于华不让他扛了,说你帮着摆摆砖吧!扛了整整三个来小时才算将这一大垛瓷砖倒腾进屋。我和于华仰八叉往地上一躺,浑身酸软无力。这一停下来衣服马上就变得冰凉得像沥青一样贴在身上。
好歹洗了洗,金勇招呼:“来吧,喝口酒,解解乏。”
酒一直喝到下半夜,三个人都没回去,在金勇堆满装修材料的屋里,好赖扒出一块空地儿,铺上几块三层板,就睡下了。
一早胡茵和她的父母过来了。我们三个人还都没起,加上昨天扛楼时弄的一身上下脏兮兮的样儿,很是狼狈。金勇陪着屋里外屋地一一介绍,如何装修,如何摆设。胡茵帮着在一边不时地补充着自己的想法。胡茵的父母始终没怎么说话,只是表情木然地随着金勇和胡茵屋里屋外地转。我和于华陪了一会儿便提出要上班一起出来了。
9月20日 天气晴
胡茵也许是受林老师画展的影响,近来一直五迷三道地说自己也想开一场音乐会。和我说了好几次,我说年底就要结婚了,现在又装修房子,自己这么大的事不往心里去,倒迷着开音乐会,脑子不正常!说完这话我又加了一句:“是不是出事了?想把我兄弟甩了。”胡茵的脸就阴了下来:“胡说八道,哪儿挨哪儿。要结婚就不工作了?”我说至少在这个时候显得不太正常,不说别的,你的钱哪出,这么大工程你的精力达得到吗?她不说话了,瞪着两只眼睛冲着地板出神。
晨光照进来,染透了她的半面头发和半边脸颊,金亮的光线像被清洗过一样洁净,楼道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像是投进水中的石头,清净得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声音。我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我探出头去,想使劲地与这些刺眼的阳光接触一下。可那金亮的晨曦早已争抢着闯进了这间杂沓零乱的画室。“热得快”(一种简易的热水器)吱吱的笛声响了起来。热气从气孔中拼命地顶了出来,我侧了身一挥手将插头拔了下来,甩手啪的一声扔到了地上。胡茵却将一支小木棍在林老师的蓝花笔洗里一圈一圈慢慢地划着幽黑的墨水。眼睛乜乜地瞪着木棍儿下拖起的一圈圈涟漪。她映在水里的样子便在一圈圈地搅动中扭碎成异形。我瞪着她,说:“这事应该和金勇商量商量。”没想到她却恼了:“和他商量什么?我现在还没嫁给他呢!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该怎么做我自己有分寸!”说完她腾地站起身走了。
我嘬嘬嘴,望着她出门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9月25日 天气晴
一连五天没见胡茵的面。今天她忽然跑了来,进屋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张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竟然又咽了回去。
“有事?”我斜着眼问她。
她咬了下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快‘十一’了,有什么打算吗?”
“也没什么打算,想出去一趟,写写生,转一转,玩一玩,散散心!”
“哟,目的还不少!”
我笑笑,“哪有个正经的目的,不像你们马上就要筑就自己的爱巢了,比翼双飞了。”
胡茵好像不太爱听这话,有些烦乱地岔开话头:“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我看她严肃的样子,也收敛了笑。“什么事?”
“我打听到一位‘世外高人’,据说祖上在皇家戏班里曾是头胡,传到他这辈儿就没再靠手艺吃饭,可有一年他和朋友打赌,结果出去露了一手就得了个全国一等奖回来。据说家里还传下了一本古琴谱,不过从不示人。我想‘十一’去拜会一下。可这人在河北蔚县,离这好几百公里呢。”说到这儿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巨大的渴望。稍停了一下,她又补充到,“我已经和蔚县文化馆打过电话了。他们说我可以随时过去,他们出面帮助联系这个人。”
我听了胡茵的话一时真有点茫然:干吗要我陪着她去?对,金勇在装修。可从这到蔚县来回少说也得三四天的时间。眼看胡茵和金勇就要结婚了,自己和她这么孤男寡女地出去,惹别人的闲话不说,金勇知道了怎么想……
“不行,‘十一’约了朋友一起出去的。”
胡茵瞪瞪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看她出门的一瞬间感觉得出她眼睛里留露一种深深的失落。
“哎--”我深深地吐了口气,站起身将一饭盒泡得长毛的方便面倒进了垃圾桶。
9月27日 天气晴
胡茵找过我后,我心里一直处在矛盾之中。尽管一个声音一直在心里响着:“坚决不能去--祁方啊,你可不能答应啊!”可心里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却总是一次次地去撕扯那个决定。胡茵临走前的那双失落的眼神,仿佛钉子一样在我脑子里拔而不去。无聊了,我便跑下楼去从报刊亭买回了一本地图,随便地翻着。想起“十一”准备骑摩托车出去写生的事,之前每每想起总会激动不已,而此时却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了。
9月28日 天气晴
胡茵来,借暖壶洗头。看到我桌上扔着的地图,拾起来翻了翻,说:“准备‘十一’的出行?”说那话时,她在随意中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失落。
“嗯!”我看着手里的画册没有抬头。
“挺羡慕你的!男人就有这样好处,说走拔腿就走。什么也不用考虑,有承担任何风险的资本,社会因此也对他们在道德与行为上的放纵,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在任何时候还都可以放其一马。现在男女平等虽说闹了也快一个世纪了,可真的平等吗?”
“哪儿对哪儿,屁大点事都会引你上纲上线地牢骚无尽。有兴趣的话一路?”本来想逗弄一下她的话,在我冲口而出的一瞬,我立即就后悔了,我预感到后面马上会有一个让我非常不愿接受的结果出现……
“好啊!”胡茵一下子欢快得像只小鸟。
“真、真想去?”我忙为自己刚刚的失言弥补,“我可是骑摩托车?风餐露宿?尘土飞扬?劳累冻饿……”我结巴着说。
“有你呢,我怕什么?”这些话胡茵好像根本就没往耳朵里进,轻描淡写地说。
“可,可我怕!”
“你怕嘛?”
“我怕,我怕你有个闪失。我怕你们家金勇……”我索性把心里的顾虑都说了出来。
提到金勇。她又没有了兴致。“我就知道你顾虑这个。我想好了,‘十一’我就说我回我妈家,怎么了?”
我实在没话可说了。“好吧。你自己想好了,出去骑摩托车真是有危险,另外辛苦,而且我还得有两个朋友一同出行。还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另外,顺着我们设计的写生路线一直下去,只能最后给你一到两天时间去访你的‘世外高人’”。说到此我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抓过地图来又合计了一下,“国庆假只有三天,可顺着我设计的写生路线再到蔚县再反程,三天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最少还得请三天假!”说完我瞪着胡茵。
胡茵好像对于我说的所有条件都无条件接受,只要让她去。“没问题,什么时候走。我这就去准备。一会儿我就和馆长去请假,就说我回老家一趟。”话刚说完,人已经推门欢快地跑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句:“你回老家我去哪儿呢?”
9月30日 天气晴
人一旦下了决心,其他的顾虑就都像被风吹开的雾一样,被惯性不由自主地吹远了。阳光这时总会不失时机地照进来。我这两天也开始抓紧准备出行的东西了。劳累之后,一股兴奋劲儿就像被囚禁多年的囚犯一下子被释放了似的,轻松与高兴迅速弥漫了全身。我不愿深想这高兴的背后究竟是为什么?真的,许多年了我从不为这种心理做任何深层的探究,我知道那背后就是一支潘多拉的匣子,触碰他的结果除了让自己内心万分痛苦之外,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正面的东西。所以,怀着这个心理,之于她我就像庄子在《南华经》里写的那样:饱食而傲游,泛若不系之舟!一切都是听之任之……
10月1日 天气晴
早晨还有些雾气没散,空气显得湿漉漉的。今天胡茵穿了件浅灰色的短款风衣,一条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白色的运动袜。我忍不住上下多打量了两眼。
胡茵看见嗔笑着说:“看嘛?色狼。”
我微微涨红了脸。“看见美女了啊!我生理又没毛病。”她笑着过来打了我一巴掌。我说:“走吧。”我拍拍摩托车的后座。
今天特意从朋友那借了一辆川琦125.胡茵爬上车去,四下张望了一下问我:“你不是说有两个朋友一起去吗?”
我说:“他们临时决定不去了!”
“临时不去了?那么巧,不会是你不让人家去了吧!”
我呵呵笑着说:“真够鬼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哼,连儿童都能识破的把戏。你蒙我,纯属是作践我的智慧!”
我说:“好了,我们走!不过得抱紧点,我开车可愣。”
她狠狠地打了我一下,说:“快走吧!流氓!”
车子出了城,便一头冲上了外环。风从四下里冲了过来,胡茵的头发便在风里纷繁成了一片落英。
一路上胡茵兴奋得像只百灵,看什么都新奇。驶上市区西边的千米桥时,太阳才喷薄而出。圆圆的红日在远处的水面上像一只熟透的柿子。胡茵非要停下照张相,而且还有手托红日的动作。我说:“俗死了。”她却不理会。
十月的天气早晚还是有些凉的,两个小时之后,坐在后座上的胡茵开始老实下来。我感觉得到她开始抱紧了我,我笑着说:“冷了吧!”她点点头,就又靠近了些我,我说:“这次老实了吧。不让你出来,你不听……”
车子一直开到了太阳升起来了,身上才稍稍有些暖和过来。下了车在公路边上找了家羊汤馆,我们要了两碗羊汤,四个烧饼。胡茵玩命地往碗里放辣椒,到后来自己咳成了一团,烧饼却只吃了半个。再上路,无论是身子还是心情好像都开始适应了路上的感觉。到天戒寺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初次见到山,胡茵竟像个孩子一样在车上欢叫起来。
我说:“感觉你从没见过山呢?”
她说:“没以这种方式见过山,感觉不一样!”
车子停在天戒寺的存车处。等我回身看到胡茵,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像个疯子,脸上一脸的土和泥,好在带着个茶色的眼镜遮掩了一下还不算太狼狈。见到我看着她笑,胡茵自己赶忙跑到车镜前看了看,自己竟也尖声叫起来,惹得旁边的游客都在侧目。我和她忙闭了嘴,胡茵则忙跑到旁边的一辆三轮车后掏出卫生纸来对着镜子擦起来。我到旁边的管理处灌了一瓶水递了过去,“先倒在手里洗洗吧,等晚上住了店再说。谁让你出来不准备齐了东西。”说到这儿,我也有些自责起来,“这事也怪我,没替你想周全。明天下山后到镇子里给你买个头盔。”
走进天戒寺,一切都是宁静的。在一条长椅上我坐了下来,开始拿出速写本来写生。笔一旦落在纸上,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就仿佛变成真空了一般,眼睛里只剩下了景物,而没了一切的干扰。胡茵不知什么时候走开的。只是感觉太阳的余晖在一点点地往西移去,远处般若殿顶上的瓦片也由冷灰变成了暖灰。我一连画了三张速写,今天真是手感特好,停下笔,抬起头,还没有胡茵的身影。我闭上眼想歇上一会儿,远处却传来阵阵的林涛声。哗哗的声响像是海涛一样此起彼伏地涌来,真的好宁静啊!太阳暖暖的,我睁开眼寻找那涛声的来处,原来在般若殿后面有一大片的白杨树,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我手里画笔的无能,那声音真是太宁静感人了,仿佛扫去了尘世间一切的凡音,减淡了世间所有的色彩。正在我凝神细听时,忽然远处一位身着黄色僧袍的白面僧人走进了我的视野。我微笑着冲僧人点了点头,僧人也笑着冲我点点头。一切都在无言中默默地完成了。他好像是被我手里拎着的画吸引过来的。他停住身,不住地来回打量着远处的风景和我的画。
“近处景物的线有些碎了……”我吃惊地抬起头瞪着这位师父,又低下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画,羞愧之中分明生起了一丝无名的敬佩。
僧人笑笑,很快为我的吃惊加上了一段注释:“我是中央美院十七期国画高研班毕业的!”
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为什么出家呢?”
“出家有什么不好吗?”他反问我。
我想了想说:“可也没感觉到有多么好啊!”
僧人笑了。“是啊!什么是好呢?什么又是不好呢?人的一生就是在这好与不好中游荡不息。好来了想留住可也扎不住根。不好来了,想推出去,也没有办法。于是到头来,还是问句自己好与不好是什么呢?正像红楼梦中的《好了歌》中所唱的‘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那一堆什么忘不了!’”他说罢嘿嘿笑起来。
我听着他像背绕口令一样的一番话,有些想笑,可又觉得有些道理。
僧人和我的对话在一问一答中进行着,不知不觉忽然感觉吹到身上的风有些凉了。身旁林涛声更大了,僧人问我还要到哪儿去,我说到蔚县。僧人说,离蔚县四十多里地有个小五台山,那儿的景色别有一番韵味儿,山里有个东台寺,那儿的河谷可以一看。另外你如果要去的话,我有个师兄在那儿当主持,我可以给你写个条打个招呼,到时可以让他照顾你们一下。我谢过之后,问起他的法名。僧人告诉我他法名学净,是湖南人,在这儿出家已经六年了。
胡茵从远处快步朝这里走来,夕阳映红了她的半张脸。刚刚那一脸土灰的狼狈相竟然荡然无存,此刻却是一副清新漂亮的样子了。走到近前,我问:“你跑哪儿去了?”
胡茵笑着说:“我出去买了块香皂,找了家农户把头和脸都洗了。”
我挑起大拇指点点头:“女人真是为了脸面而活啊!”
胡茵笑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再说看着你画画我又不感兴趣。”
僧人在一旁一直低垂着眉眼静静地听着。又待了一会儿,我忽然心血来潮问一旁的学净师父:“这里能否让我们住下?我想感受一下寺院的气氛,该多少钱我们交多少钱!”
僧人摇摇头。“你说挂单吧!这里不行,看那么大的寺院,实际上没两间是属于僧人的,别说俗家人,就是出家人来挂单都没地住。”
我听了失望地点点头,随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看看太阳已快隐到西山下面去了。学净师父说:“不早了,你们要住店的话可以投宿到山下的小旅店,价钱也不算贵,就是条件差一点。”于是我们起身告别了学净师父出了天戒寺,骑上车又奔山下而去。
虽说这里是景区,可小旅馆里还是显得冷冷清清的。进到店里,外面的餐厅摆着几张餐桌,却没有一个人吃饭,柜台上一个胖女人正织着毛衣。见我们进来,像是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我们。问了价钱,住一晚25元,没有电视、没有卫生间。我犹豫着看了眼胡茵,胡茵好像是真的有些累了,疲惫地点点头。于是我皱着眉说:“没有卫生间就没有吧!”胖女人回身去取屋牌,我说:“开两间挨着的!”胖女人一愣,转过身来又打量了我一眼,胡茵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房间在餐厅的后面,有些潮湿不过还算干净。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在公共卫生间好歹洗了洗便一头躺在了床上。算算一天跑了二百多公里,也许是第一天骑行的缘故,肩、腰、P股全都酸疼。躺在床上翻出今天在天戒寺画的速写,感觉挺满意的。只可惜时间太紧了,不然还能再画几张。正看着,旁边挨着胡茵屋的墙咚咚地被凿了好几下,胡茵尖尖的声音传了来:“你过来一下,快点!”放下手里的东西,我跑过去一看,胡茵刚刚洗完澡换了一身睡衣,头上包了条毛巾这时正扳着脚剪指甲,见我进来,忙伸出脚去。
“来帮帮忙,帮我剪一下,指甲都伸进肉里了,疼死了。”
我皱了下眉:“我以为什么好事呢?我一个大男人做这事,有点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不是不方便剪吗?”
“那你在家里,谁帮你剪。”
“明知故问!”胡茵翻着眼睛来了一句。
这下倒弄得我无言可答了。好不容易剪完了指甲,胡茵非闹着打牌。我说怪累的歇会吧,明天还得赶路呢。女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抗疲劳的能力。或许是初次以这种方式出行那股子兴奋劲一时半会儿还没消退下去。总之,在胡茵的脸上我看到了好久没有过的开心,这让我感觉仿佛又重新回到了曾经的学生时代。
10月2日 天气晴
一早从窗子里就可以看到东山太阳的一角,霞光照射进来,真是一个清新的黎明。胡茵早起来了,已经把行李拎到了门口,账她也顺手结了。
我们上了车,山区的温度早上还是有些冷,胡茵在后面仍是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儿和少女的体香,幽幽地从身后不时地飘过来。山路上没有什么车,鸟却时起时落地在车前欢快地追逐着。下山后进到一个镇子,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是熙熙攘攘的显现出一个生机勃勃的山村清晨。在路边吃了点早点,这下身子感觉暖和过来了,可刚上车却发现车胎瘪了。看看四下里哪有修车的啊?胡茵更是急得直闹:“这可怎么办?”
忽然我想起刚刚进镇子时,在一个路口看到在草丛里有块牌子写着“补胎”两个字。“走吧,在这儿光等着,车也不会自己好。”车子在行驶时也许不觉得什么,可真要瘪了胎推起来可不是那么简单了。我吭哧吭哧地推了半天,弄了一身汗才找到那个地方。万幸的是还真有个补车胎的。花了一元钱总算补好了,修完车后看到对面的马路边上刚好有个卖摩托车配件的,于是我过去又给胡茵选了一个红色的头盔,一套护具。胡茵穿戴齐全后我们接着又上路了。
出了镇子不久,是一个不大的水库,转过水库,便又进山了。看看路碑上面写着“国道109”。山路蜿蜒而上,南侧的峭壁上爬满了红叶,山路整个淹没在了山阴之中,像是被水浸过一样。北侧的山谷却完全裸露在阳光里。车子在山间独自行驶着,胡茵看着崖壁上那一簇簇红叶兴奋地直叫:“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在一处转弯处我说,“歇会儿吧,顺便画张速写。”山路上很少有车经过,我对着峭壁快速地画起来。胡茵摘了几片红叶放进包里,又冲着山谷大叫了一会儿,直到玩得没了兴致了,才蹲到我的身边安静地看着我画画。
我说:“这景致真是太美了,只是可惜林老师没来。不然她一定会兴奋死。你看,天然的一幅工笔重彩。青的石壁红的叶子,强烈的对比反差,简约却浓烈。”
胡茵抬头似懂非懂地看了看说:“嗯,实际林老师的命挺苦的。”
我说:“是啊,不过也快熬出来了。孩子大学毕业了,自己也快退休了,等时间充裕了她就可以边画画边照顾瘫痪的许老师了。”
胡茵听了忽然凑近了我,神秘地说:“我和你说点事你可别和外人说啊!”
我一愣,转头看看她。
胡茵小声说:上个月,已经下班了,我忽然想起有件东西忘在办公室了。于是便回去拿东西,走过林老师的画室时从门缝看到李老师和林老师在屋里。林老师在哭,我挺好奇的,悄悄地躲到旁边听了几句。就听到李老师说,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林老师只是哭却不说话。李老师说:“我知道你放不下许老师。这样吧,你们的孩子也快大学毕业了,她也可以照顾他爸爸了。我们结婚后,他的生活费由我来出,你看好不好……”后来李老师就将林老师抱在了怀里。我怕让他们发现就匆匆地离开了。
听完胡茵的话我的心头忽然有一种沉闷的感觉,重重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我对林老师的感情一直是纯之又纯的,她一直是以一个良师益友的印象在我心里扎扎实实地存在着。可这世间的事有时真是让人很难理解,很多的人也是。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胡茵以后把这个事就烂在心里,不要和任何人再提起,包括金勇。胡茵知道我和林老师的私人感情非常深,于是点点头。
沿着109国道一直下去,沿途的景色真的很漂亮,山也隽秀。快到中午时远处山坡间隐隐约约地现出一所所的民居,我问胡茵,“你看那边的房子多有特点,过去看看?”
胡茵说:“你不是今天计划赶到小五台吗?这样一耽搁还来得及吗?”
我说:“管他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哪儿到哪儿,今天彻彻底底地当回大爷,大不了夜宿山洞。”
“对,就这么办,我支持你,没山洞住地洞,没地洞住桥洞,哈哈!”胡茵在后面大笑着。
那个小山村看着近,真到里面还有十来里路呢。进去之后我们真的惊呆了,一座完完好好的明清时期的古村落,想不到的是竟然保存得那么完好。青砖青瓦,石墙石路,一个院落挨着一个院落,挤挤挨挨的竟挤成一坨。差不多每家的院前都有个影壁,有些影壁上还书写了个极难认的字--爨。走进小村,我竟意外地发现这里有一群准备高考的美术学校的学生在写生,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蹲下身去看着他们专注地画出的一张张稚嫩的写生,心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空空荡荡的像是被蛀空了。随便和那些孩子聊了两句,谁知一个虚心的女孩竟非要让我画上两笔不可。实在驳不开面子,我只好挥笔画了起来。不经意间,斜眼看了眼旁边的胡茵,她正抿嘴冲着我笑呢。
时间过得是真快,不知不觉太阳开始偏过头顶向西了。胡茵在旁边捅捅我,小声说,“看看时间不早了,今天要跑的路还不近呢!”听她这么一说,我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笔和那个孩子说了声“献丑了”,便准备离开。可当我站起身时,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一群学生,还有几个正举着本等着我呢,“老师给我画几笔吧!”我笑着忙冲他们摇手,“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不近的路要赶呢,刚才实在是献丑了。”我说着拉着胡茵冲出了人群。
重新上了摩托车,身上一股子轻松与兴奋,胡茵说:“看你那劲头还不小!不喊你,看样子就一直画下去了!”我说:“没准,你没看出来吗,你画一笔旁边便传来一声啧啧的赞叹。要知道那是一种多么巨大的虚荣啊!”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连着两个转弯后车子上山了,日头已经偏向了西边,没过山头,所以山路埋在了一片肃静的阴凉之中。右手一片湖水映进眼帘,阳光刚好照到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只行了一会儿,凉风便将刚刚在山底暖起来的身子打得凉了个透。后腰的风湿也随着疼了起来,我回头问胡茵:“冷吗?”胡茵点点头,我说:“赶快下车套上衣服,这样一会儿咱俩到不了地儿就得冻成冰棍儿。”幸亏出来时听说十月的山里冷,我提前准备了两件薄毛衣,于是跳下车我和胡茵都穿在了身上,我怕这点衣服挡不住寒又告诉胡茵将毛衣都掖到裤里,护具都扣紧点,这样身上这点热气就不容易被吹掉了。
车子在山路上一直来回地盘旋着,冲出山阴便会迎来一片亮丽、金黄的阳光与满山崖灿烂的红叶。但不管是山阴还是山阳都是一片安静,静得像是秋天高空中的风筝,无拘无束却又无依无靠。右手边下的湖水一直陪伴着我们前行,终于在一个下坡后再也找寻不到了。山高起来,越发的森郁,仿佛骑到了头上的感觉,重重的有一种压迫感。车子上山了,一圈两圈,全是在阴凉的山阴之中,“冷”一直往肉里钻,不敢将车开快了,因为这样可以尽量把身上那点暖气保存得久些,后面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要跑呢。可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回头又问了句胡茵冷吗?她说,还行。在翻越第三座大山时,我忽然发现车子不听使唤了,油门拧到了头也还是40公里,挂到四档虽说有点劲了,可速度还是上不去,我忽然有些担心,不会半路抛锚吧!这想法一出便像冲出豁口的水,再也遏制不住。
太阳越发偏西了,群山都陷入了苍茫之中,让人也越发地感觉到阴冷无比。两辆越野摩托车忽然呼啸着从身边飞驰而过。两个十八九岁的男孩骑在车上,看上去很酷。天下摩友是一家!尤其是在路上碰到时更是显得无比亲热,两辆车骑过去后,随即又减慢了速度等我们上来,到了近前我停住车,彼此打了个招呼,随便询问了几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从北京门头沟过来,要赶回山西老家。我听了心里忽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同时又为两个孩子的勇气而佩服,他们热情地询问了我们的行程后,因为要赶路便一溜烟下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暗暗骂了句:“妈的,老子回去一定得换个250骑骑!”想归想,车子终于在下一个转弯处,不断地慢下来后熄火了。
跳下车,无论我怎么踹再也打不着火了。胡茵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是着急地不停唠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换过火花塞后还是不行。我也绝望了,看看天说:“推吧,再这样耗下去,咱俩非得冻死在这荒山里。”真正推起来我才知道有多费劲了。好在上坡时有胡茵在后面帮着推,还省了我不少力气。下坡时便轻松了,我让胡茵上来,慢慢地滑行就可以了。
上坡一身汗,下坡被山风一吹浑身立即凉了个通透。山里已经是暮色降临了,在车上我和胡茵都已经哆嗦成了一团,我在心里暗暗地着急:“不知还有多远才能出山啊!”车子冲进山谷后,仰头看看头顶上的山峰我的心里不禁犯起憷来。胡茵看出了我的心思。“不行再修修吧!”我点点头,谁知一脚踹下去,车竟打着了火。
“真他妈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再上车,已顾不得身上的冷了,只想一门心思快点找个村镇,找家店住下。终于前方一个小村在路边闪现出来,可到了近前一看,这个小村落后残败得竟有点荒村的感觉。这样的村子估计是肯定没有旅馆可住的。看看路旁的路标离下一个镇子还有六十多里,这可怎么办呢?正焦急呢,远处一个放羊的老头赶着一群羊朝这里走来。我迎上前去,问了才知道,转过前面的一个山梁有一个工地,正在修一个过山的涵洞。老头说:“因为快进冬了,许多工程已经停了,所以有一些空房,你们过去和他们好好说说大概他们能够让你们住一宿。”听到这个消息不管怎么说还是让我和胡茵着实兴奋了一阵子。上了车在村路上颠簸跳跃地开了有半个小时,一排临时盖起的工地宿舍出现了。还没到门前呢,两条狗一左一右地蹿了过来,吓得胡茵在后面直叫。听到狗的叫声,从一个房间里跑出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问我们做啥?我们说,我们是出门旅游的,因为天太晚了,山里太冷又没带衣服想在这里借宿一晚。女人听了犹豫了一下,说空房倒是有,就是条件太差了,你们要愿意住,就住吧!这下,我和胡茵的心总算落地了。女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两张小铁床,一张麻将桌,其他的便再没什么了。床倒是挺干净,女人端来了洗脸水,又抱来四床被和两个电热毯,说在这里过夜,别的保证不了,至少能保证你们不冷。我和胡茵对视了一眼,一笑:真是有趣,十月的天气,这里竟然已经到了晚上用电热毯,两床被子的程度。
晚饭吃的就是他们晚上吃剩下的饭菜,只不过又被热了一下。一个砂锅豆腐、洋葱头,一个煮花生,一个炒白菜。胡茵拿出了我们在爨底下的路上买的大枣想给女人,女人却说什么也不要。我看了忙打趣地说:“明天我们走时连住宿带吃饭该多少钱,我们一分不会少的。”女人听了有些尴尬地笑笑没说话出去了。晚饭时,坐到饭桌前好一会儿身子才开始暖和过来,可这一暖和过来浑身上下的汗毛孔便像是流水一样开始往外冒凉气,这份经历真是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吃了几口饭,我出去找女人又要了一瓶白酒,用热水烫了一下。随后,我倒了一杯给胡茵,胡茵也不推辞,一杯酒两口就下去了,我大瞪着眼,“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潜力。”
胡茵苦笑道:“你没想到的事多了。真喝,你还真够呛。”
我说:“那我得试试。”
说着我拿起酒瓶就非要给胡茵再倒上,胡茵一下子拿走了杯,说:“快得了吧!我没事,回头你趴下了,明天我指望谁去?”
我说:“大不了再住一晚。”
胡茵说什么也不让斟,左躲右闪的,最后只得求饶,说:“我怕你了,服了服了,好不好。回头真喝大了,你说孤男寡女的,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我也只好有些尴尬地说:“好好,等回去喊上他们,踏踏实实地看看你的酒量。”
酒又喝下去半瓶,我感觉头有些晕晕乎乎的了。看看胡茵,她的脸已经红晕成了一片。第一天上路的兴奋好像褪掉了一大半,平时叽里呱啦的胡茵,这会儿蔫了下来。
山村的夜寂静得像是一块琉璃。偶尔有一两声狗吠从远处的小村传来,显得夜更加孤寂凄冷。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分别躺在两张小铁床上,闲聊了两句,一是因为累了,二是因为酒的作用眼睛开始打起架来。
10月3日 天气晴
一早睁开眼,一缕阳光早已暖暖地照在脸上。胡茵已经起来了,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摆在一边,她这会儿正坐在床边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头饰,见我醒了,忙说:“睡得真够香的,我刚出去转了一圈,前面是个小山村,昨晚黑漆漆的也没看清。今早一看,真是太美了,全是土坯盖成的房子,这在咱们那儿早已经看不到了。只是狗太多,没走两步就让狗给我吓回来了。”我说:“一会儿我们去转一圈,好在今天的路途近,不用那么着急赶路。”
这一晚连吃带住,一共花了45元。黑是黑了点,不过还是得要感恩人家。不然我和胡茵真有可能冻死在深山了。前面的小村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阳光从对面的大山上斜照过来,所有的土坯墙都泛起了土黄的色调,暖暖的,让人感到异常宁静和纯朴。我简单画了几张速写,因为有了昨天太晚赶路的经历,所以再不敢耽误时间。
重新上路了,山里的清晨还是比较冷的,我和胡茵都将上衣掖进了裤子里,风这会儿就钻不进来了。沿途的景色与昨天109国道上的红花青崖,湖水蓝天截然不同,远处的群山起伏平缓,秋色浓郁,竟然让人感觉有些陕北的韵味儿。胡茵在后面又开始兴奋了,不停地叫着:“停一会儿,照张相。”要不就喊,“你看多美,你画张画吧!”
到小五台山是在上午十点多,可要找的东台寺却好像无人知晓。一直找到了快中午才找到进东台寺山谷的入口。实际上这次出行本来没打算到这里,后来完全是听了天戒寺学净师父的推荐后才临时决定的。不过从我的心里,一直以来倒是总想有机会体验一下寺院的生活,尤其是感受一下神秘的宗教气氛,所以当学净师父一引荐,也就一拍即合了。胡茵无所谓,她说:“我就是你的跟屁虫,你说去哪儿我去哪儿,反正最后你得和我去趟蔚县!”
通往东台寺山谷的入口只是一条狭小的像石头缝一样的通道,通道掩藏在一块巨石之后,泉水从山谷里贴着石壁潺潺地流出来。过了山口,眼前豁然开朗了,一条山谷蜿蜒向前,山谷中巨石错落,在你面前你永远只能看到百十米的路途,真是曲径通幽啊!谷里阴森寒冷,谷底实际就是一条小河,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可走,人只能踩在一块块大石头上像鸡一样跳跃着前行。只一会儿工夫,胡茵便喊累了:“祁方哥,走不动了。亏得你怎么想出这么个破地方来,鬼子都找不到的地儿。不行了……”
我说:“一会儿就到了!”
“要不你背会儿我吧!”
她这想法一出,马上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哇哇叫着,人来疯似的追着我非要我背她走一程。弄得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将她背在身上。她在后面这个兴奋啊!一边叫还一边扭动着身子,我急了:“再乱叫乱动小心我把你扔水里。”真是凑巧这话刚说完,我的脚底一滑人便摔了出去,还好周围大大小小的石头大都是长期让水磨蚀成了一块块圆石,所以摔上去没有大伤。可就算这样,我的膝盖之下也还都是划了好几条血道子。我站起身气恼地说:“你看,摔着了吧!”话没说完,胡茵却在一块大石头上,挽起衣袖嘤嘤地哭起来。这下弄得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我走过去,拉起她的胳膊问:“没事吧!”她却一把将我的手甩开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真要故意我也不能连我一起摔吧!让我看看,重吗?”胡茵又把身子扭向了另一边,我说,“行了,行了,后面那段路我背着你好不好。”
本来只是胡乱说说的,谁知胡茵却一下子破涕为笑了。“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我天,真服了你了。女人真是演戏的高手。”
“去你的,你看给人家都摔破皮了!”
后面背着胡茵我真是一步步地在挪行,可这丫头却是调皮上了瘾,死活不下来了。于是就这样打打逗逗的,终于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山谷忽然一下子变得宽阔了,正中一块像舌头一样凸起的高地上,端端正正地坐落着一座寺院,胡茵这才大叫着从我身上跳下来。
寺院很是宁静,因为这里还没正式开发成旅游区,所以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在寺院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游人,两边高高的山环绕着寺院,像是在院墙之外又架起了一圈围墙。山上的白色胡杨与红、黄、赭、绿等植物在光晕中显得是那么的生动。刚进到院子里,就看到高高的大殿门前站着位年轻的僧人,一身青色的僧袍,正背着手望着这里。
我快步走过去问道:“是净贺法师吗?”
僧人惊疑地瞪着我。“我是,你是哪位?”
我说:“我是学净师父介绍来的,想在这里写写生,晚上留住在咱寺里不知方便不方便?”说着我将学净师父写的字条递了过去。
净贺师父低垂着眉眼,看了看说:“哦,住倒是能住,不过你看看这里正在大兴土木,环境很简陋。我只能说有个住的屋,能住得暖和,饭能吃饱。”
我听了忙不迭地说:“行行,没问题!我们都能将就!”
净贺师父说完又补充道:“另外,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正赶上‘十一’!我们庙里就四五位师父,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所以你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他指了指旁边的一间殿房说,“你们先到那里休息一会儿吧,到中午吃饭时我喊你们。”他说完刚要转身离开忽然一眼看到旁边的胡茵问道:“这位女施主也要和你一起挂单吗?”我点点头。净贺师父一下子将眉头皱了起来,我有些紧张,生怕他不同意胡茵住下。胡茵仿佛也看出来了,紧张地看着我。沉了一会儿,净贺师父说:“按戒律,女施主是不能挂单的。可你们既然是师弟介绍来的,又是远道而来,不让住的话估计这位女施主也无处安身。这样吧,因为寺院刚建我就开遮一下。女施主晚上住西殿,您就住东殿!”我和胡茵听了总算松了口气。
西偏殿是座文殊殿,同时也兼寺院接待处。我和胡茵进到里面关上门一头便坐到了木椅上,一路奔波再加上几个小时的山路,真的让人有些虚脱。屋里很安静,西墙是座檀木的菩萨像,阳光从一个个小木格子窗里直射到灰砖地上,门外不时有零零落落的行人经过的声音。有人还好奇地来到门前从窗子往里张望,因为房门是关着的,所以倒没有人敢轻易进来。我和胡茵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一种受到特殊礼遇的感觉。就这么相互对坐着,谁也不说话,谁都懒得说话,好像生怕破坏了这宁静的气氛似的。
快到中午时净贺师父来了,喊我们先过去用斋。进到临时的斋堂,里面有些杂乱,还晾晒了许多衣服。净贺师父一边从电饭锅里盛着饭,一边让我们坐。他说:“因为节假日太忙了,人又少,所以其他三位师父正在前后殿看着香火,等他吃完后再去替他们。”菜只是几样简单的素菜。可因为这一天连赶路再爬山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我连着吃了三碗,胡茵也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半。看到电饭煲已经见了锅底了,胡茵笑着吞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