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十节 张一敲

  张一敲今年五十出头,“一敲”是他的绰号,大名就不说了,反正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因为他是“名人”,关于他的传说有很多。写这篇文章经过他同意,故事亦是他亲口所讲。

  张一敲是土生土长的乐平人,我第一次认识他是在宝福家。从他一开口说话常爷就听出来了,因为常爷也会说乐平话。但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压根不像南方人,倒像个山东大汉。张一敲长得五大三粗,又有过一段“辉煌”的经历,没见过他的人会以为那一定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角色,可他偏偏生得一副菩萨的面孔。你只要见过张一敲,就一定会被他那种和蔼可亲的表情和随和爽朗的性格所征服,你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过去。

  张一敲长得根本不像传说中的他,倒像个笑眯眯的弥勒佛。

  张一敲出生在轰轰烈烈的“反右”时期。生不逢时,他从一落草就没碰到过安生的时候,见到和遇到的大多是一些游街、斗争、批判,大跃进和大饥荒,等到了上学的年龄,又来了文化大革命,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社会和现实。于是,在一敲幼小的心灵中扎根的也就全是折腾和暴力了。张一敲长大该上学时,却连学也上不成了,所有学校都停了课。

  张一敲七八岁时他爹就到天上享福去了,他娘带着他独自过了两年。一个孤寡女人,没工作,没收入,想在那年月养活一个孩子太难,糊口都成问题,经常是两人饿着肚子睡觉,长此以往不是个事儿,总不能娘俩都饿死吧,于是他妈又找了个男人,可人家只要女人不要孩子,他娘一咬牙把他托给舅舅,改嫁随人吃饭去了。

  舅舅只管他吃饭管不了别的,舅舅自己还得去挣命赚钱,他也有一家人要养呢,哪有工夫管他呀,管吃管住把他养活就不错了。

  于是,张一敲自由了。

  虽然生存十分艰难,但张一敲还是比别的孩子长得高大,和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比,他比别人高出一头,加上家里无人管教,他生性好闹事,也不怕死,于是他就成了孩子头儿。那年月这样的孩子很多,与受到的英雄主义教育和没完没了的斗争有关,再加上也就是将就活着的生存状态,很多人就有了“生而何欢,死而何惧”的思想,与什么斗都“其乐无穷”。

  当时,乐平县城不大,也就是不长的东西南北四条街,城市建筑基本还保持着清末的模样。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电影院门口和灯光球场一带:熙熙攘攘等着看电影的市民、周末看比赛的球迷、卖瓜子花生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卖甘蔗的农民、窜来窜去的孩子们。各种声浪搅在一起,倒也显得十分繁华。当然,那里是少不了既不上学也不在家待着的张一敲。百无聊赖中,张一敲时而穿梭于摊贩之中摸点零食,时而在农民的车上抽下根把甘蔗,然后还把人家的镰刀拿起来,邀几个同伴劈甘蔗玩。人家劈甘蔗是赌博,输家按约定出点钱什么的,他们却是输了的罚去偷吃的。由于他们在那一带是出了名的亡命徒,摊贩们也就不会过于认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这样,在动乱中,张一敲长大了。长大了的张一敲不再像小时那样偷人家吃食,为了生活,小小年纪的他学了点手艺,成了串街走巷“整锁补锅包烟筒”的手艺人。包烟筒可能如今很多人都不知是什么活计,那时农村里人们抽烟大多使用竹烟筒,装烟丝的那一截要用铜皮包住,所以有专门包烟筒的手艺人。

  他不光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当时社会上很多手艺活他也都干过,他补过套鞋,干过小工,修过自行车,修过收音机,只要是能挣钱他啥都干。虽然大了,但张一敲爱打架的习性却没改多少,随着个头的长高,体力的加大,他遇事爱打架打出了名,弄得大家谁见谁怕,于是,张一敲被公安局盯上了。在又一次打伤人后,公安局准备抓捕他,他舅舅的一个朋友给他舅舅通风报信,叫他出去躲一躲,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就这样,张一敲开始了长达七年的流浪生涯。

  身无分文出去流浪,想当然就可以知道张一敲是多么胆大又是多么艰难。

  他说他到过除西藏以外的全国各地,但后来卖古董还是去了西藏。流浪是为了生存,他一天不偷东西吃就得饿死;晚上大多是睡桥洞、涵管,冬天在那种地方他常见到冻死的流浪汉。

  张一敲首先是跑到新疆给人家打工。说是打工,实际上是在黑砖窑被人当做苦工,不仅赚不到钱还常常挨打。于是他找了个机会逃走了,几经曲折在东北闯荡江湖,最后在黑龙江带了40多人进京,又在当地收了20多人,在北京通县一带当了丐帮头。

  1983年严打开始了,张一敲的手下很多人被抓得不敢再出去偷,大家开始有一顿没一顿了,日子难熬了,于是一敲亲自上阵。出去偷了才没几天,他也被抓了。头被抓了,这个丐帮也就散伙了。

  张一敲先是被关在北京,等凑够一帮人了才转送到南京。在南京收容站待了一个多月。收容站也是不能叫你白吃饭的,每天就是拔草,管它有无必要你就得拔。他说,一个多月下来,手都肿了还得拔,手一摸到草就疼得钻心,但那也得干,否则会被人打得屁滚尿流。他说,这是他刻骨铭心的一段往事。拔了一个多月的草,又凑够了一车人,于是一辆蒙着帆布棚的汽车就把他们拉到了上饶。到了上饶收容站,张一敲知道没什么好事,送回乐平等着他的就更不是什么好结果了,于是下车趁乱拔腿就溜了。

  到哪去呢?再出去流浪肯定是不明智的,何况岁数也大了。坐在上饶市郊的荒山坡上,他仔细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后,爬上了一辆开往景德镇的货车。

  景德镇还是比较好活人的,由于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都需要景德镇的瓷器,景德镇大小瓷厂和作坊遍地都是,到哪都能找个苦力活干干。张一敲对于作瓷这个行业是一窍不通的,于是,他帮瓷厂拉板车送货,一拉就是两年,其中苦乐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在景德镇拉板车的日子里,他结识了一个同样也在瓷厂当临时工的女孩,天长日久,他们相爱了。他俩寻思总不能两人一辈子都当临时工吧。商量了很久,决定买辆板车改造一下,卖快餐。

  卖快餐也是很辛苦的事,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买菜、洗菜、煮稀饭,卖完了稀饭再做中饭晚饭,每天忙到深夜,迷糊一会就得继续下趟出门的事了。卖快餐也不省心,不仅要提防街混混捣乱,还得提防城管砸摊儿,他说混混他倒不怕,怕的是城管。混混见他那么大个也不会不有所顾虑,可人家城管是代表政府的,人家不会怕他。

  干了几年,两人渐渐存了几个小钱,于是结了婚,有了孩子,虽说过得辛苦但不至于再去天涯海角流浪,总算是过上了安定的生活。社会也安定多了,人们多少都有了几个钱,八十年代后期兴起了收藏。景德镇的瓷器值钱了,尤其是老瓷,一些倒卖老瓷和造假古董的都发了。张一敲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不甘心推车卖一辈子饭,于是他开始留心卖老瓷器的活计。

  机会来了。一个抚州籍的倒卖老瓷器的贩子经常到他的摊位上吃饭,两口子有意少收钱多打菜,把那人伺候得好好的,一段时间后,那人同意带张一敲出门倒卖古瓷。这是张一敲人生的一大转折。

  抚州佬带着他去了一回当时倒卖古董最红火的西安,让他在古董地摊上开开眼界。第二次就是自己去了。因为人生地不熟,又没经验,去几次都是赔本。有一回一小孩拿来一幅滕王阁的画,说是从奶奶那儿偷出来的,要价三百。那时的三百元不是个小数,他正犹豫着拿不定主意,边上来了个广东佬,小孩一看是个真正的买主,同一幅画立马要价六百,那广东佬看了货后连价都没还就让人包上买走了,把张一敲看得目瞪口呆后悔不已。赔了几次本后,他终于捡了一个漏,在地摊上花十元钱买了个古瓷笔筒。回景德镇后,他在老鸦滩请人仿做了一批,带到上海,结果在上海的古董地摊上不出半小时就全部卖掉了,让他大喜过望。到底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钱多人傻。张一敲对第一次上海之行非常满意。

  现在的张一敲已是景德镇做仿古瓷的行家了。他在樊家井古董市场上有一个铺面,在官庄附近有一个仿古的作坊,雇了十几个工人,专做明清仿古青花。

  从张一敲那里,我知道了一些做假古董的秘密。比如烧坏了的仿古瓷,不会浪费,可用蛇皮袋装了,往地上一摔,然后再将碎片重新粘上,干脆作为老瓷卖。在收藏风刚刚兴起时,这一招很时兴。现在市场上的假古董中,就有不少是这么做出来的。

  还有将烧好的仿古瓷放进锅里和猪肉骨头、羊肉骨头以及泥土一起煮,煮过的瓷器闻起来就有一股土腥味,像是出土文物了。

  张一敲还有一手绝活。

  很多古瓷因为年代久了受到外力碰撞的作用,会在内壁上产生细小的“鸡爪纹”。在长期做仿古瓷的实践中,张一敲摸索出一手绝活:他能用一块鹅卵石往好好的瓷器上不轻不重地那么一敲,就能敲出老瓷最需要的外表不破、内壁已有无数细小“鸡爪纹”的状态。因此常有人来请他帮忙敲瓷做旧,敲一根五十元钱,敲两根一百元钱……有时一天便能收入几千元,从此被人称作“张一敲”。

  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张一敲,早不帮人敲瓷了。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