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柯热夫尼科夫
圆滚滚的样子讨我喜爱,轻飘飘的感觉也同样讨我喜爱。虽说我绝对地拥有这种感觉--已成过去。现在我已不能像从前那样腾起、升高,在城市上空翱翔了。在我的下面,人们在忙碌,房屋在微微摇晃,河水被钳制在花岗石之间泛着水花。人们仰头眺望着我,误以为我能如云一般浮游天际,房屋深深地羡慕我,流水竭力追求我。可我正轻飘飘地、晃晃悠悠地下沉着,幻想着。我朝窗户里探视,窗户里发生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恍惚觉得,我也是人,或者至少是只猫,仿佛我能穿墙破壁,跟人一起坐在桌边,也许还能津津有味地喝着茶,甚至还指望着看看电视。又降下一阵后,我回想起:他们有手,他们当时用手抓住我,他们有嘴,他们当时用嘴吹我。在那一刻,我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感到害怕,可是我浑身充满了气之后,由于我所取得的弹性,由于我那薄得无与伦比的外壳,把整个世界分成了两半:内部的世界和外部的世界,我欣喜若狂。以前有过某种东西,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一种东西,我想那是种什么东西,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生命来自无休无止的节日。我出生在一个庆典的日子里。可狂欢终于结束,火炬终于熄灭。礼炮的回声终于沉在河底--又要回到平常日子了,我看到了我的同类:蓝色的和黄色的,绿色的,透明的,红色的,像我一样带着各种图形和花纹,圆圆的像西瓜,椭圆的像西葫芦--啊,周围你们有多少呀,全失去了美丽的球形,在往下落,你们多么可怜地颤动着,像枯萎的树叶,挂在树枝的弯曲处;像被揉皱的卷烟纸,拖曳在柏油路上;像从水底泛上来的死鱼,在铲形的浪花里浮动。
我的日子究竟还剩下多少?我不知道。树枝老是要朝我身上扎,我担心被刺穿,可我很走运,依然保持着完整,于是我继续往下降,我拍打着柏油路面,又担心被粗糙的石头擦破,可我很走运,没被擦破,我继续跳跳蹦蹦,随风飘荡,仿佛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啪”地落到水里,可并没有弄出溅水声:我依然轻轻地,圆圆的,随着水流飘浮,要知道我就是一个--气球。
雪花像蒲公英籽儿一般不慌不忙地飘到河面上。雪好似从胆怯的侦察兵一变而为无数的空降兵,这不,许许多多雪花堆积在我身上,可我抖掉了重负,翻过身来,显得非常轻松,旋即又对新落在我身上的雪着手进行同样的程序。
一团雪花啪的一声落在我身边,我被溅了一身水。岸边--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在做着新的雪球,一个女孩求他不要把我扔远了,而让他抓住我送给她。男孩扔出雪球,可是扔得不是地方,我反而飘得远些了,同时为自己的未来饱受着惊吓,我祈求得到怜悯,我徒然地恳求:孩子们,你们尽可跟我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小男孩,你尽可跟我开开心心地玩耍。要知道我是个气球--我圆圆的,没有重量,我--是被薄如蝉翼的外壳隔成两个世界的空气,你要是能抓着扎住我喉咙的线,用我整个的躯体敲打着什么,比如说,敲打你自己腿上的膝盖,或者敲打--朋友的头顶,那可是太妙了,这时发出的声音将带着闪光,你会觉得好笑、开心,会哈哈大笑,于是你松开我,我会飞啊飞啊慢慢地升高。而你,小姑娘,你尽可将我高高抛起,再抓住我,要知道这是极其有趣的--放开球,当它下降时,它会在你身边打着转,一圈、两圈、三圈!
孩子们顺着河岸追我。男孩重新拿着一团白花花的雪球向我瞄准,他的雪球碰上了我。一大块沉沉的,可它顺着我的身体滑掉了,没有毁坏我球的形状。
桥下,在那难以看清的阴影里,有一只细颈玻璃瓶在蹦跳,它的上端被打碎了。因此它的样子预示着不祥。我为自己担惊受怕。我打算呼叫,呼叫援助,然而--我不能:我只是一只球。孩子们扔过来的雪球,改变了我前进道路的轨道,风驱赶着我,它一阵一阵地带着我、赶着我,玻璃瓶在蹦跳,它无情地将尖尖的碎口对着我。